而西陵越还在继续说:“你被废黜储君之位,暂时幽禁东宫之时,你府中婢女和侍卫私通,又险些闹到御前对质将你置于死地,那件事也所是有人布局引诱又刻意安排,而这依然还是宸妃母子所为,你知道吗?”

西陵钰听着他的声声质问,明明是盛夏时节,他却骤然觉得再吸入肺腑的空气居然全都是冷的,透过血液慢慢浸透了四肢百骸。

他的手缓缓地握成拳头,然后撑着桌角,缓慢的一点一点坐回椅子上。

西陵越没急着逼他。

半晌,等他自行消化了这些消息,再次抬头。

西陵越道:“这些事情,他们做得都并非是完美无瑕毫无破绽的,你怀疑我的话,大可以逐一再去查证。不过回头想想,这些年你我虽然不和,互相拆台的事情也做得不少,我可曾有这样背后阴过你?这么一比较,你不觉得现在卖我个人情也不吃亏吗?毕竟么——事到如今,唯一有希望替你拉下宸妃母子,并且出一口恶气的人也就只有我了!”

西陵钰嘲弄的勾了勾唇:“替我出气?”

西陵越也不觉得尴尬:“我知道你现在只想明哲保身,那这样吧,过阵子,我再补给你一份回礼!”

他这话说得神秘,西陵钰不解:“什么意思?”

“现在说出来就没意思了!”西陵越道,顿了顿,又补充:“老大也许不至于小家子气,但是他那个母妃实在上不得台面,当初你失势之后陈康梁就转投了那边,可是这一次揭发沈竞的事,那女人却完全置身事外,反而推了原来你府上的人去出头。虽然他们最直接要打压攻击的对象不是你,可如果后面再多几次这样的事…父皇的耐性可是有限的很,他不可能一直都把你摘出来的!”

西陵越今天登门,虽然很明显是为着挑拨离间的,可如果他说的这些事都属实的话,那么西陵钰就真的无法置身事外了。

虽然很不甘心和西陵越为伍,但是权衡思忖过后,西陵钰还是没有再推诿:“你说要跟我借人?你要借什么人?”

*

这边的城门口,西陵越策马离开之后,裴影夜和沈青桐也没有耽搁太久。

裴影夜策马回头,走到马车旁边。

沈青桐扯着唇角笑了笑道:“师兄准备何时离京?”

裴影夜道:“既然要走,那就当然尽快了,今天天色已经晚了,明日吧!”

沈青桐点头:“我这个样子,明日是肯定不能出门相送了,师兄你万事小心,路上保重!”

“嗯!”裴影夜答应了一声,虽然有一千一万个放心不下,又有千言万语可以说,却又深知多说无益,最后他也只是言简意赅的嘱咐:“照顾好你自己,别让师兄走得不安心!”

“好!”沈青桐仍是回他一个笑容。

在裴影夜面前的时候,她好像一点也没有变,依旧有问有答,说说笑笑,可一旦离了他的眼前,她就会变得异常的沉默和冷静。

这种变化,只有木槿一个人看得最清楚。

此时她就坐在沈青桐旁边,处于窗后车厢的暗影之下,看着身畔那个光彩明媚的人儿,那感觉却突兀遥远的像是在看一场来自遥远天边的幻象。

裴影夜和沈青桐又再对视片刻,终是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说。

他转头吩咐旁边昭王府的人:“护送你们王妃回府吧!”

“是!”侍卫头领拱手领命。

沈青桐撤了手。

垂感十足的红色窗帘被紫色流苏坠着蓦然垂落。

隔绝了外面灿烂的阳光,沈青桐漠然的别开视线,木槿看到她的脸,顷刻间坠入黑暗。

面容冷肃,瞳孔幽深。

她又不说话了。

外面裴影夜带人先行,随后侍卫护卫着马车朝昭王府的方向去。

一个侍卫悄悄打马上前,捅了捅自家头儿。

那侍卫头领回头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发现身后尾随的侍卫中间多了一张生面孔,只是同样穿着他们王府的侍卫服,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可是这一路上,除了他们这一队人马,另有裴影夜的三百御林军护驾,外人混不进来,所以很明显,这人是通过他的御林军掩护混进来的。

这些侍卫虽然不懂沈青桐和裴影夜之间具体的关系,但显然,西陵越是没忌讳这两人之间的来往的。

那侍卫头领有些为难,回头又盯着沈青桐的马车看了眼,最后咬咬牙道:“算了,先别声张!”

他们又不瞎,这两天王妃和王爷都互相不搭理呢,难道还会搭理他们?

一行人回到昭王府,青天白日的,自然也不会出现什么差池。

这边昨天夜里已经有信使快马加鞭的赶回来报信说主子们今天要回,周管家就一直在等着了。

西陵越没有直接回府。

侍卫们也不好近王妃的身,所以就是木槿扶着沈青桐下的马车。

周管家一看她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就先吓了一跳——

回来的信使虽然把大致的缘由都说了,但是和他家王妃以往的精神头一对比,也由不得周管家不吃惊。

“王妃您快请!”周管家连忙侧身把她往里让,却是只把人让到屋檐下就再不让走了:“委屈王妃先到旁边的耳房里歇会儿,小的让人去抬小轿过来!”

西陵越的府邸里虽然没有那些花里胡哨的布置,但是按照亲王府邸的规格布置,这大门口离着后院很有一段路。

沈青桐并不逞强:“好!我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就好!”

周管家一边吩咐人去抬轿子,一边又命人去耳房里搬了椅子,耳房里的东西简陋,没有软枕坐垫,木槿就去马车上取了薄被过来给铺在椅子上。

周管家也没闲着,一边等着轿子来,一边指挥下人把马车赶进去,又搬行李。

以他的警觉,赵刚跟着沈青桐进门的时候当然立刻就有察觉。

“王妃,这是——”当然,他是不能当做没看见的。

沈青桐这才看了赵刚一眼,淡淡的道:“他不会住在府里,不过以后少不得往来出入,你跟外围的眼线交代一声,就当没看见他即可,免得误会冲突!”

这人必然不是他们昭王府的。

这会儿西陵越不在,周管家虽不敢擅自做主,但是潜意识里已经觉得今天沈青桐的态度与以往有些不同了,他当然不会当面反驳沈青桐,就暂且应了声“是”。

这件事,他随后肯定是要禀给西陵越定夺的。

沈青桐也不在意。

约莫等了一炷香的工夫才有人抬着小轿匆匆过来。

木槿扶沈青桐起身,又小心翼翼的把她安置进轿子里。

轿帘落下,周管家扯了她一把,小声的问:“王爷呢?不是说两位主子都回来了吗?”

“不知道呢,进了城之后就带着云翼先走了!”木槿此时一门心思都在沈青桐身上,胡乱的应付了他两句就随着小轿一起回了后院。

蒹葭生了孩子之后就一直没回来,好在王府里的下人对这唯一的一个女主人十分的尽心,虽然这两天沈青桐不在,她们也不曾懈怠,院子和屋子都是每天按时的清理打扫的。

木槿把沈青桐扶进了屋,就怕她劳累,直接把人安置在榻上靠着,又仔细的掖好被脚。因为沈青桐刚刚小产,虽是夏日也怕她吹了风,木槿就把一早丫头敞开透气的门窗都合上,只留了窗户的一道缝隙。

沈青桐看着她一阵的忙活,最后才道:“你别折腾了,我也没那么娇弱,你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先给我拿一点过来,再顺便把赵刚给我叫进来!”

“是!”木槿应声,看着她的眼神仍是忍不住的露出几分担忧,但还是顺从的转身出去。

片刻之后,赵刚从外面推门进来:“王妃!”

沈青桐靠在软枕上,也不十分忌讳他,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跟你一起留在这里的有多少人?”

赵刚没有废话,直接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卷成纸卷的名单来:“主子昨天连夜列了一份名单,请王妃过目!”

沈青桐接过去,展开来,只大致的扫了眼人数,名字也没细看就把那名单随手折了两下又递给他:“我这里人多眼杂,你先安排一下,暂时让他们隐遁起来,有什么需要,我还是直接找你吧。”想了想,她就又抬眸看向了赵刚:“之前你有跟随北魏摄政王公开露面过,不知道有没有人记得了,如果你不方便的话,或者你另外指个人,我直接让周管家给他在府里安排个住处,方便往来传递消息。”

赵刚没有马上回话,似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才道:“越皇对您已经起了杀心,以后在这京城里,皇妃的处境怕是不比过去了,您身边的那个丫头虽然忠心,但有些场面还是怕她应付不来。主子留下来的人里头有两个女暗卫,如果王妃同意的话——她们其中有一个轻功奇佳,往来传递消息至少方便甩开居心叵测之人的窥伺。”

这座王府,到底不是听沈青桐做主的。

何况,给她身边安排人的事就连裴影夜都没自作主张的提。

赵刚知道自己逾矩,故而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就有些忐忑。

“那你就把人送来吧,直接跟周管家说一声,让他带过来给我就行!”沈青桐略想了一下就点头应允。

她做这些安排,虽然没和西陵越商量,但也完全没有在他面前遮掩的意思。

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这些事情本来就瞒不过他。

其实平心而论,赵刚心里是有些忧虑的——

西陵越是什么人他很清楚,即便裴影夜没有恶意,但是在他的王府里,他的王妃身边用的全都是别人的人,至少事关他男人的尊严,按照常理来讲,他多半是不会答应的。

但是沈青桐既然有意这么安排,赵刚就也不好质疑,只就暂时忽略掉西陵越方面可能会有的反应,一一应下她的吩咐。

“行!不过她们都是粗人,恐怕得缓两天,属下先安排她们学学王府里的规矩!”赵刚道。

王府里能有什么规矩?不过就是顺着她,再别招惹西陵越罢了。

沈青桐心中颇为自嘲,却没反对:“好,都听你的安排。我这里暂时没什么事,你去吧!”

“是!属下告退!”

木槿从厨房端了乌鸡汤回来的时候赵刚已经走了。

她推门进来,把汤盅放在桌上,就拿了瓷碗给沈青桐盛汤:“奴婢现煮的鸡汤,耽误了一些时候,王妃饿坏了吧!”

沈青桐本来正在假寐,这时就自己撑着身子坐起来。

木槿忙放下碗,过来拿软枕给她垫在腰后。

沈青桐这几天其实没什么胃口,不过不管的饭菜还是补品都不少吃。

木槿服侍她喝完汤,又帮她挪到了床上休息,彼时已经是日暮时分。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口缝隙在地面上落下一道细碎的影子。

沈青桐道:“把窗户打开吧,我透透气!”

“可是——”木槿却是担心。

沈青桐道:“这大夏天的,而且今天外面又不见什么风!”

“那…好吧!”木槿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顺从的去把窗户打开了一扇。

她转身回来端着托盘出去:“王妃先休息,奴婢先把这送出去,小厨房那边已经在做晚饭了。”

沈青桐没做声。

木槿端着托盘出去,走到门口刚要开门,房门却是先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木槿连忙后撤。

西陵越径直走进来。

木槿的第一反应是仓促的回头去看沈青桐。

但是出乎意料,这一次沈青桐没有扭头装睡,她只是很平静的说:“木槿你先出去吧!”

有些事,迟早都要面对,至少应该庆幸,比起来出去道听途说,他还是愿意当面来听她自己说的,不是吗?

第372章

木槿心中忐忑,又看了她一眼,方才犹豫着小声道:“是!”

她走出去,小心的带上门,想了想却没敢走远,直接把托盘放在了旁边回廊的栏杆上,自己则是等在了台阶的下面。

房门在背后合上。

西陵越举步往里走。

沈青桐元气未曾回复,这时候就没下地,只是靠着软枕坐在床上。

西陵越看着她苍白憔悴的面孔,心里突然就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以往的无数次,仿佛只要是出了事,他的第一感觉就是愤怒,当然,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冲着别人,也偶有几次是跟自己怄气的。

但是这一次,却莫名其妙的连发脾气的心情都没有。

皇帝和云翼他们都以为他是为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孩子痛心,其实毕竟是盼了那么久的第一个孩子,突然就这么没了,他也的确是觉得痛心和不舍的,但是在那一瞬间的惊痛过后,他却更清楚的意识到如今真正让他觉得痛苦不安的原因还是沈青桐。

有很多曾经被他忽视掉的线索,一瞬间都形成了清晰的脉络呈现眼前,一桩惊天的丑闻呼之欲出,沈青桐显然是已经准备好了要正面面对,而他——

居然是那般惧怕去面对这一桩旧事和真相的。

说起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为了逃避,这两天他便就这样屡次的裹足不前,不让自己有正面接触她的机会。

以往总是嘲笑别的懦弱和自欺欺人,但如事到临头才突然明白了那种感觉——

若不是舍不得,若不是爱到了极致,若不是有这般那般不得已的理由,又有谁会掩耳盗铃的去骗自己?

可是眼下沈青桐的动作太快,已经容不得他再继续逃避了。

西陵越举步过来,每走一步都觉得自己的这双腿此时仿佛有千斤重。

一边走,他心中且在酝酿稍后的开场白,可是无论怎样安慰的话都觉得苍白。

他看着她,眉头深锁。

沈青桐却直接忽略掉他眼底的情绪,已经果断利索的开口道:“王爷是想问常贵妃的事吧?”

西陵越被她抢白,千万种情绪绕心头舌尖上,那一瞬间就只觉得苦涩。

他飞快的定了定神,原是想去坐到床边的,可是这会儿还不到就寝的时辰,沈青桐虽是在床上休息,却是只是靠着床柱坐在最外沿。

她并没有移动的意思。

西陵越略一迟疑,最终一撩袍角,在前面的圆桌旁边坐下。

他想起那夜她对他提过的那件事:“那次你跟我讲镇北将军罹难的始末,其中——还有另一半的真相,是吗?”

那时候他的心中其实并非完全没有疑虑,毕竟沈青桐那么个干脆火辣的性子,如若皇帝真是只因为猜疑就谋杀了沈竞的话,她怎么都不该忍气吞声,甚至还嫁给了他了。那时候她说沈竞和裴影夜之间并无交易,他就只是留了耳朵随便一听,心里的想法并不重要,只要她不胡搅蛮缠的索要所谓的“公道”,甚至要求替沈竞翻案,那么——

那就不过一桩旧事而已,他也无须过分在意。

此刻旧事重提,西陵越突然有种作茧自缚的懊恼。

沈青桐面上表情平静,并无波动,她说:“他亲自率人设伏谋杀我父亲是时候,我没有冤枉他一个字,只是那时候我并未把那个他放在我父亲身边的内应的名字告诉王爷!”

所有的真相,几乎都已经赤裸裸的摆在那里了。

西陵越知道这样的当面求证就只是个仪式,可是即便如此,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把这场对话继续下去——

既然皮肉之下的伤口已经结痂腐烂,那么就必须要把这一层坏死的皮肉彻底撕掉,即使再痛,也唯有如此。

他从来就没发现原来有时候仅仅是说几句话就能把人折磨的心力交瘁,却还是强自镇定的开口:“所以常贵妃真的就是你——”

“她不是!”没想到沈青桐却突然失控,大声的打断他的话。

她的眼睛通红,那一瞬间的表情更是近乎狰狞。

但几乎是同时,她又似乎立刻意识到了自己失态。

“桐桐!”西陵越低低的唤了她一声,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将要起身去将她揽入怀中,但只在那一瞬间,沈青桐就已经奇迹般的冷静了下来。

“我娘,在我五岁的那年就已经死了,那个女人,和我没有任何的关系。”她仰起头,使劲的眨眨眼,然后就心平气和的继续道:“一开始我一直都不明白,那天杀死我父亲又带走她的到底是什么人,可我知道,她就是那个人的内应和同谋,因为我亲眼看见了。父亲死后,祖母跟疯了一样,不断的诅咒谩骂,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看到的那一幕,只能装傻,那时候我想,毕竟她是我母亲,甚至还曾天真的告慰自己,她之所以那么做,一定是有苦衷的。后来我回京的两个月后,有一天晚上,突然有人闯进我的房间,将我迷晕带走,我醒来的时候,府里的人都说我是晚上自己跑出去,失足掉进了荷花池里。”

西陵越既然娶了她,那就必定是已经事无巨细,将她查了个底掉。

沈青桐六岁时候曾经深夜落水的事,他是知道。

不过所有人都说他是从父母罹难之后精神就一直不太正常,失足落水也是有迹可循的,所以他也就没有多想。

沈家的人说,那一次的事情她受惊过度,醒过来之后性子突然就变得怯懦且孤僻,并且完全失去了记忆,连沈家老夫人都不记得了。

这么久了,谁也不曾想到当年年仅六岁的一个小女孩儿会有这样的心计,在遭遇了一场谋杀之后,伪装失忆来蒙蔽世人。

想来也正是因为如此,常贵妃和皇帝才觉得危机解除,没有再二次对她下手。

他从来就不知道她经历了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前后两次,都是从生死边缘走了一回。

现在哪怕只是听着,西陵越也都觉得浑身发冷,有一种寒意直冲天灵盖。

曾经的那两次,如果但凡是有一丁点儿的差池——

很有可能,他都没有机会认识她。

想来就后怕不已,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

“那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完全失去了她的消息,直到后来两年后我第一次被祖母带着入宫赴宴,第一次在御花园里看到她。虽然她换了装束,妆容跋扈厚重,我也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来。”沈青桐说起这些的时候,脸上表情却极为平静,就像是在诉说一件完全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一样,只眼睛里过分的冰冷,暴露了她心中的痛恨:“那一年,据说是因为南方五洲遇到了难得的大丰之年,又加之皇上的第六皇子周岁生辰,龙心大悦,在宫中为六皇子大摆寿宴,而作为六皇子的生母,那天的宴会上她就必然不会缺席。不知道是因为提前用高官厚禄堵住了祖母和沈和的嘴巴,而让他们有恃无恐,还是他们以为时过境迁,应该已经没人会认得出她,六皇子的满月酒的排场异常鸿达。那时候我已经开始懂事了,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了,那天看到她的那一个瞬间——”

沈青桐说着,眼泪突然毫无征兆的滚落下来。

然则她却好像毫无所察一般,也不知道去擦,脸上带着一种痛苦到近乎扭曲的表情,继续说道:“只在那一个瞬间,我突然就明白了我父亲的死因,她和人里应外合还只是其一,父亲前往闽郡接我们并且押解粮草的行程实属机密,他的具体行期,提前连我们都不知道。除非是父亲在军中的副将或是闽郡驻守官员里面的上层泄密,否则他们绝对无法准确掌握父亲的行程和行军路线,并且在险要之地提前布局,一击必杀。更何况,我还是亲眼看着他们杀人,之后两个人一起相携离开的。当时我是何其的天真,还以为她是被人掳走的,嚷着求师兄去救她,不得已师兄才对我道出了实情——是他在包括我父亲在内的所有人的饮食里都下了重剂的迷药,帮着那些人万无一失的完成了那一场杀戮计划。全军一千多人,最后全身而退的就只有她一个,我还能再说什么?”

曾经一度,沈青桐还是固执的认为自己的父亲可能真如朝廷的战报上所言,是出师不利,被敌军截杀了,而她的母亲也很可能是落入了敌军手中。

但事实上——

根本就是那个**的恶毒妇人红杏出墙,早就和人暗度陈仓,并且一起联手害死了自己的结发夫君,然后另谋前程去了。

旧事惨烈,而这其中最让人心痛的——

却是同室操戈,给了他们致命一击的那个人,不是敌人,而是曾经和他们最亲密无间的人。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想我是这辈子都不会相信她会做那样的事,我娘——”眼泪落在被子上的时候,沈青桐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她拿手背去擦,可是这么多年都没有为那个女人流过的泪,这一瞬间决堤之后就再也止不住了,她索性就双手捂住了脸,伏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哽咽着,痛哭失声:“她不是那样的人!她…真的不是那样的人!”

记忆里,她的母亲,一直是一个淡泊且优雅的人。

也许她没有艳绝天下的容貌,没有让人惊叹的才艺,可是她追随父亲,宠辱不惊。

那段时光,她一生眷恋,却又成了一生都无法驱散的噩梦。

不管敌人对你多残忍,而最终能让你痛的,却只有那些曾经是至亲至爱的人。

这么多年,沈青桐一直不让自己再去多想和那个女人有关的一切,可是她心里其实一直都知道,如果当初做那些事的是老夫人,她就不会这般的耿耿于怀了。

孩子没了的时候,她一滴眼泪都没掉,这时候却悲痛颤抖的像个孩子。

西陵越走过去,半跪在脚榻上,小心的扶起她,将她抱在了怀里。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安慰她,但又觉得,她此时的这种心情他似乎是能够了解的——

曾经皇帝一次次的防备他,算计他,那时候他大概也是如她的这般心情吧,只是他不是个喜欢悲春伤秋的人,过去的太久远的事,早就淡忘了。

所以他不说话,只是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沈青桐哭了好一阵,久到她自己觉得已经把这些年埋藏在心里的对她母亲的所有的那些复杂的委屈和感情全部发泄了出去。

然后,她擦了把眼泪,缓缓地自西陵越的怀里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