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暗卫,杀人如麻,他能视别人的人命为草芥…

但在皇帝身边享受过太多的殊荣和荣耀,却早就不能把自己的生死看淡了。

这一刻,他的震惊和恐慌都几乎写在了脸上。

皇帝却已然说不出再多的话来了。

沈青桐隔着人群看过去,倒是好心的替他解惑:“你手下人身上中得毒的确是可以用解药解的,但是据我所知——你知道他那么多的秘密,他不可能不在你身上多加一冲保障的。皇帝陛下手上好像是有一副同生蛊的秘法吧?前阵子我家王爷从南境回来的时候有带回来几个南疆的巫师,据说此蛊前期的时候并非无法可解,可一旦引发,就等于无药可救了。我本来以为你会拖到陛下断气以后再叫人冲进来的,却没有想到你会这么沉不住气…”

皇帝那边表情越来越痛苦,身体也越来越虚弱。

沐风又已然觉得眼眶也开始酸胀,情况很不对劲…

他心里慌乱成一片,对沈青桐的话虽不怀疑,一时间却是思维混乱,完全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你是说…”

沈青桐看一眼皇帝道:“此蛊的效力顾名思义,是要两人同生共死的,你放心,只要陛下还有一口气在,你就绝对不会在他之前咽气的…”

沐风的脸色惨变,一瞬间青白交替。

他下意识的冲上前去就要抢夺皇帝,但西陵越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当即就有人出手阻拦。

此时体内蛊毒发作,沐风觉得自己眼前的视线开始有些模糊。

他心中恐惧加剧,就不敢硬拼,挡开两招又仓促退回来,这时候便是扭头过来冲着沈青桐面目狰狞的嘶吼道:“把皇上交给我!今天我要活不成,咱们就同归于尽!”

他盗走了解药,打着替手下暗卫解毒的幌子,再给他们解药的时候其实又喂了另外的毒,现在这些暗卫为了保命,全都受他控制,所以眼前的情况是如果他死,其他人也会断绝生路。

这时候,他们这群人可谓万众一心的。

而且沐风带了手下所有的人倾巢出动,除了寝殿里的这些,外面自然还有人手。

沈青桐这一次很小心,西陵越也几乎倾尽所有,把自己方面明里暗里的高手绝大部分都遣过来护她了,除了里面的这些,外围自然也有准备,如果要硬拼的话,沈青桐不是没有胜算。

只是——

她却不想浪费这个时间和精神了。

此时沐风恐慌之下,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眼睛通红,满目狰狞。

沈青桐看了皇帝一眼又看他,冷笑:“如果我现在把陛下交给你,也许他还有救,那就赌一把吧。”

此言一出,沐风瞬间松懈了几分下来。

随后,沈青桐就又是话锋一转,问道:“太后娘娘可还无恙?”

沐风一点就通,咬着牙当即就答应了:“我给你!”

他手下的人和他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等他吩咐已经有人出去,有人拿刀架着太后的脖子把人推进来。

他们现在都在生死边缘,保命才是第一要务,沈青桐也不怕他出尔反尔,只远远地使了个眼色。

架着皇帝的人立刻撤手。

皇帝一个体力不支,摔在地上,沐风的人赶紧过去把他又架起来。

沐风这时候是顾不上沈青桐的,一群人把皇帝严密的护卫在中间,走前他又恶狠狠的瞪了沈青桐一眼,然后就当真丢下太后,急吼吼的往外殿离开了。

他们走后,梁嬷嬷也匆忙的跑进来,过去扶住了太后的手:“娘娘,您没事吧?”

太后紧绷着唇角,没应声,目光却是一瞬不瞬,盯着这边的沈青桐。

沈青桐走过去,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让皇祖母受惊了!”

太后看着她,眼中神色复杂,却仍是没有说话。

沈青桐也不在意,就又笑了一笑,回头吩咐墨玉道:“留几个下来保护皇祖母,其他人跟我走!”

说完,就也不再耽搁,错过太后身边,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墨玉随手点了七八人留下,就带着剩下的人追随她而去。

“太后…”梁嬷嬷见太后一直不动不语,就觉得情况不对,还是很担心的握着她的手:“您还好吗?”

太后脸上依旧平静无波,良久,叹了口气,自嘲道:“哀家老了呵…”

别的话,就再一个字也没多说。

西陵越提早安排好了一切,所有都以沈青桐的安全为重,所以他的人手全部都隐藏在太后寝宫附近,为了配合这后面的行动,之前和西陵丰在这院子里动手的时候他那些人也一个没动,这时候沈青桐就让墨玉把人全部召唤出来。

“他们往哪边走了?太医院吗?”从寝宫的院子里出来,沈青桐语气干脆的问道。

“不!走的那边,应该是去的正阳宫方向。”刚刚过来的墨锦抬手指了指。

“最近皇帝病重,专门替他诊治的太医是住在正阳宫的,而且他宫里应该有现成的控制病情的药丸吧。”墨玉道,转头去询问沈青桐的意思。

“追!”沈青桐道,快步下台阶:“把消息最大限度的散开,就说暗背叛,勾结了安王掳劫陛下。”

“墨锦!”墨玉也不多言,当即就给墨锦使了个眼色。

“是!”墨锦应诺,转身一挥手,一边大张旗鼓的嚷嚷着暗卫背叛,一边集中人手朝沐风他们刚刚离开的方向追去了。

沈青桐现在有孕在身,墨玉不敢马虎,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又怕她劳累,刚好之前皇帝过来时候坐的辇车还在附近,就扶着沈青桐上了辇车,这才道:“王妃其实都不必跟着去继续辛苦的,方才给那老皇帝下的药足够分量,他抗不到正阳宫的。”

“反正也是闲来无事。”沈青桐淡然一笑,却又突然回头看了眼身后那座围墙破败的寝宫。

墨玉道:“救命之恩呢,现在太后欠了您这么大的一个人情,那就算她对您再怎么不满意,以后也应该缄口不言,不会再干涉您的事了吧?方才看她的神情,应该也是明白了您的用意了。”

皇帝遭遇重创,必死无疑,其实如果想要完全的破除阻力,方才沈青桐也大可以顺水推舟,不提太后的事,反正太后就算有个三长两短也可以直接退到沐风和西陵丰那些人的身上去。”

沈青桐沉默了一阵,手放在肚子上,勾了勾唇:“就当是积德吧。”

说起来她和太后之间虽然没什么交情,彼此也交集也不多,但她对这个女人却并不反感,一个笼罩在宫闱阴影下活了一生的女人,有时候会叫人觉得敬佩,有时候又会叫人觉得可怜。

一生的衣食无忧,一生的荣华富贵,到头来却连一个嘘寒问暖真正会把她放在心上的人也没有…

沐风一行架着皇帝匆匆而行,直奔正阳宫。

后面经墨锦带人大肆的宣扬,附近的御林军听到动静都纷纷往这边赶,沐风也顾不得,只横冲直撞的往前冲,但却还没等墨锦等人追上去,前面就先被浩浩荡荡的一行人挡住了去路。

那一行人不是别人,而是之前被西陵越强行留在前朝的文武百官。

他自然是算好了时间,自己出宫引开西陵丰的同时又授意手下人去把这一行人解禁,并且引了过来。

这一群朝臣不比后宫里的侍卫奴才,每一个都举足轻重。

沐风眼睛通红,已经全然顾不得,远远地看见他们就先咆哮着大吼:“闪开!全都给我闪…”

那一大群朝臣还不等反应过来,后面墨锦已经带人杀到了,隔着老远也就义正辞严的喊:“暗卫背叛,劫持了陛下,要协助安王破城而入,快拦下他们,救陛下。”

此时的皇帝早就奄奄一息,被人架着,已然昏迷,不可能说话,更不可能澄清什么。

对面一群人里还是文官居多,看着刀锋染血气势汹汹的沐风一行人,已经有胆子小的开始腿软发晕。

沈青桐抬了抬手,就命人将辇车停在远处,没有靠近。

“这件事,已成定局,有满朝文武作证,这老皇帝是死在暗卫的挟持之下的,这个黑锅安王他就是不想背也不行了。”墨玉感慨:“老皇帝身边那个叫岑四儿的随从是他的暗卫,这一点尽人皆知,再加上今天一早在朝堂之上他的所作所为…此事之后,这悠悠众口总算是都堵住了吧。”

沈青桐莞尔:“的确!让这些大人们来亲眼见证眼前的这一幕,眼见为实,就省得后面还要浪费唇舌和他们多做纠缠了。”

西陵越在这方面的功夫,可谓是下足了。

“那…王妃还要在这里等着看结果吗?”墨玉问道。

沈青桐摇头:“安王今日虽然不曾轻敌,也将一切都准备充分了,但是他最大的败笔和失误就在这些暗卫身上,这些人既然能为了活命而背叛了他的父亲,自然也可以再为了活命而背叛他。他既失去民心,那就连绝对反击的机会也没有了,他败局已定,让墨锦在这里盯着就好。”

其实如果单单只要踢开皇帝这块拦路石,无论是西陵越还是西陵丰都能轻易做到,但是大家暗中较劲这么久,不过就是因为不到万不得已谁都不愿意被对方揪住小辫子,拿一个弑君夺位的罪名。

西陵丰在这上面也算用心良苦了,先用兵围城,逼着她和西陵越走进端,又利用沐风和暗卫潜伏宫中的便利,等着人赃并获的来抓她的手腕。

这一切的安排本来也算是天衣无缝了,因为今天大家放手一搏,成败在此一举,她和西陵越一定会对老皇帝下手,但偏偏——

西陵丰没能完全把握住沐风。

而就在两人说话的空当,前面的咆哮声中,沐风那一行人已经和闻讯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御林军杀成一片。

因为狭路相逢,那群朝臣当中走在最前面的已经倒霉被他砍伤了。

当众行凶又不听劝告的铁证面前,所有人都愤怒了,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沐风带着的暗卫,其身手并非一般的侍卫可以匹敌,而且他们目标明确,只想尽快突围赶去正阳宫,一开始的确势如破竹,但随后随着沐风七窍流血,毒发丧命,那些暗卫便是方寸大乱,墨锦这才带着混在御林军里的自家暗卫趁乱上去收割人头。

显然,等他们重新抢回皇帝的时候,皇帝已经毒发身亡了。

满朝文武大受震动和打击,而这个时候西陵丰的人已经冲破东、南两边的城门,将整座皇宫从外面围住了。

百官愤怒之余,隐隐的惶恐。

彼时西陵丰却被西陵越拖在了北城门附近耗着,分身乏术,顾不上这边。

沈青桐没有公开露面——

毕竟这样的大事,她作为昭王妃,宫里有文武百官在,如若她越俎代庖的出面去撑局面,难免又会给人落下把柄,又给出了攻击和诟病西陵越的理由,所以看这边皇帝的事情已了,她就悄无声息的带着墨玉找了一间闲置的宫室安置下来。

很快的,刘阁老就带人找到了太后寝宫。

情况危及,太后纵然这一天之内也深受打击,也还是强打精神第一时间站出来,紧急调派御林军,严密封锁守住了各处宫门。

刘阁老这些脾气耿直的文人此时反而比武将更积极,甚至都不等太后吩咐,就纷纷赶到宫门,在门楼上口沫横飞的冲着外面西陵丰的叛军就是一通骂。

西陵丰从封地那边调来的人对他多是忠心耿耿,不会轻易动摇,但之前皇帝拨给他的五万兵却一开始就是打着平叛和清君侧的旗号跟着他回京救驾的。一开始他们也愿意相信这些义愤填膺的文臣是受人指使,可西陵丰迟迟不肯露面澄清…后来僵持之下甚至于太后都亲自出面了,他们便开始动摇。

趁着外面军心不稳,西陵越事前安排的一些人开始公然倒戈,大肆煽动。

虽然时间紧迫,混进他们中间的就只有个别的几个人,但是时机把握妥当,江北大营出来的那部分人马很快就心生退意,混乱之中也不太清楚是谁先动了手,总之场面瞬间混乱,太后当机立断的命令打开宫门,调派御林军诛杀乱党…

西陵丰不在当场,再加上朝廷方面人多势众,他的那些自己人再如何骁勇,都是败局已定…

这一天,京城之内,宫墙之外,血流成河…

这一天,大越王朝的帝都经历了建国以来的最大一场动荡和浩劫,先有定国公狼子野心,公然挟持皇帝意图逼宫,后又有安王调派私兵,趁火打劫,夺位不成,勾结暗卫谋害了皇帝…

幸得太后坐镇宫中,守住了宫门不破;昭王殿下不顾有伤在身,与北城门外与安王叛军正面交锋,将叛军死死挡在城门之外,才没教战火殃及城中百姓。

大势已去,战乱中安王被心腹部下护卫,突围而逃,三日后于逃亡途中被朝廷的追兵以乱箭射杀。

同日的大越帝都,昭王西陵越顺应民意,问鼎天下,正式登基为帝,册封王妃沈氏为皇后,太后也依例被尊为太皇太后。

同年六月,皇后临盆,诞下皇嫡子,帝当即拟旨,册其为太子。

次年三月,北魏皇帝大婚,帝备厚礼命,携皇后亲往道贺,同时递国书,示交好之意。

因近年来北魏,南齐,大越三国皆有内耗损伤,借北魏皇帝大婚之机,三国帝君达成盟约,各自休养生息,互不侵犯,开启了此后数十年的太平盛世。

参见过裴影夜的大婚仪典,西陵越没有在北魏就留,次日便携沈青桐返程回国。

齐崇同日踏上归途,他要途径大越,两队仪仗便结伴同行。

数日后抵达北魏、大越边境,分道扬镳之前,齐崇便有些不怀好意的盯着沈青桐的肚子在思量:“越皇陛下,若是皇后娘娘这胎生了女儿,咱们便结个儿女亲家如何?”

沈青桐皱了下眉头,刚要说话,西陵越便扯了扯披风,把她整个儿都裹起来藏在怀里,躲开了齐崇的视线,不冷不热的顶回去:“桐桐这胎是男是女不好说,不过齐皇陛下若想结秦晋之好的话——反正朕已经有儿子了,你倒不妨赶紧娶了媳妇生个嫡公主出来。”

他以前是讨厌裴影夜,现在却似乎更反感齐崇。

这盛世太平的,卫涪陵的事他又不是真的放不下,都老大不小的人,不知道赶紧娶个媳妇生个娃儿么?

齐崇自是感知到了他言语之间的敌意,不由的抬手摸了摸鼻子,干笑了两声,却也没说什么,就含糊了过去。

互相道别之后,两队人马就各走各路了。

西陵越低头吻了吻沈青桐的发顶,低声道:“累不累?要不回马车上去?”

沈青桐摇头:“难得出来一趟,透透气啊。”

西陵越隔着披风摸了摸她还不是很明显的肚子。

沈青桐道:“没事,太医说胎像很稳。”

西陵越于是就没再说什么,沈青桐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忽而扬起头来问他:“齐崇方才也是个示好的意思…难道你觉得我这一胎还是男孩吗?”

她语气微微带了笑,相较于多年前的偏激凌厉,现在眉目间却安宁平静了许多。

西陵越垂眸,对上她的视线,眼睛里就也染了些许笑意。

他低头,又吻她的额头:“我倒是盼着是个女儿呢!”

“咦?”沈青桐倒是有些意外:“原来你更喜欢女孩儿啊?”

西陵越就有些使坏的王她脖子后面吹了口气,低声道:“我喜欢你!”

沈青桐忍俊不禁,没接他的话茬,片刻之后,他又稍稍正色,幽幽地道:“不过就算是女儿咱们也不嫁给他家!”

沈青桐失笑:“怎么?”

西陵越揉揉她的头发:“怕你舍不得啊!如果是女儿,就更要一辈子养在身边了。”

沈青桐没做声,眉眼间越发溢满了温和的笑。

清晨的阳光很好,透过旁边树上稀稀落落的树叶打下来,迎面过来的风,还透着些凉意。

沈青桐眯了眯眼,却觉得这样的日头刚刚好,便就懒洋洋的靠在他怀里不说话。

西陵越却又突然呢喃了一句:“还是生个女儿吧。”

他和沈青桐,有这两个孩子就足够了,她知道她厌倦前些年里那些勾心斗角的明争暗斗,那没能保住的第一个孩子,虽然她现在绝口不提,却已然成了深刻烙在心里的疤,虽说儿孙满堂,看起来会更显得热闹圆满,可是对他和沈青桐而言却并不是那样的。

生在皇室之家,总有些你控制不了的无奈,骨肉相残,父子相争,真的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事…

正因为自己这些年走来不易,所以此刻拥着她才更觉得这样平静安稳的日子弥足珍贵——

拥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膝下一双小儿女…

足矣!

------题外话------

宝贝儿们,本书完结,不管是追到最后的还是中途就弃了的宝贝儿们,都要对你们说一声谢谢。我知道,这本书写到现在,让你们很多人都失望了,我也只能说一声抱歉了。本来就因为心态和状态的问题,开了这个文想调剂一下,很遗憾…你们失望,其实我比你们更多失望…

在五年,写了五本书,该努力的,都努力过;该收获的,也全都收获,其实我应该算是很幸运的了。感恩提供的这个平台,也感谢你们所有这些读者曾经的支持和陪伴。暂时不开新文了,提前给大家拜个早年吧,愿大家余生安稳,幸福美满,岚宝其实是很爱你们哒(づ ̄3 ̄)づ╭?~

【番外】你,是我的盖世英雄!

破败的宫门大敞,外面狂风肆虐,空荡荡的大殿之中杂草乱飞。

满城锦绣的帝国都城,金碧辉煌的宫殿群中,盛装的女人面无表情的站着。

这天气真冷,一如多年以前,她以为已经被刻意遗忘的许多东西,原来只要愿意去回想,就都还是刻骨铭心,历历在目。

当年因为养了梅雨秋这个白眼狼,云家遭遇灭顶之灾,父亲在牢狱之中畏罪自裁,她和祖母连带着一众女眷被流放岭南。想来也是可笑,他们和梅雨秋做过的任何一件事都没有她参与哪怕是置喙一句的余地,最后这样的结果去要她来跟着一起承担。

一行人被押解上路,因为知道梅雨秋那女人阴险,她还是极小心的,尽量躲得老夫人远远地,避免和她同吃同住,反正在家里的时候祖孙两个也不亲近,何况现在所有人都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多余的心思去管别人死活。

而果不其然,仅在流放路上的第二天夜里老夫人就上吐下泻一命呜呼。

那时候的梅雨秋已经尾巴翘上天,心比天高,她杀老夫人,不过是因为老夫人无意中偷听到了她和皇帝的秘密,却还自以为好心的去劝诫,她不能留这个活口,而老夫人死后,她自认为秘密安全,也就懒得再来费心费力的来管其他上不得台面的小人物了。

流放的犯人没有车马代步,从京城到岭南,因为队伍里女囚的脚程格外的慢,他们足足走了三个半月。

岭南之地条件恶劣,肥沃的农田几乎完全没有,按理说流放的犯人被押解到了地方之后官府就不会再插手,任其自生自灭,但那里山高皇帝远,官府的人便勾结商贾强行将他们圈禁在采石场做免费的劳役。

因为条件恶劣,再加上采石场的环境也不好,隔三差五又要遇到山石崩塌,死伤都是常有的事,她老老实实的混迹在做苦役的人群里筹谋了三个多月——

在云家的时候她就不被重视,没有自由,只是云家就她一个嫡出的女儿,老夫人虽不喜欢她,却对她看得很严,再加上家里丫鬟仆人多,人多眼杂,根本就不得机会,如今云家落败,被流放到这里的犯人也没人在意,死了或是丢了,官府都是随便报一个病死就算了结的。

严冬腊月,临近年关,这几天的天气格外恶劣,她趁着放晚饭的时间以如厕为名从一早就探查过的一座山丘翻了出去。

那时候冬天,一天只有两餐饭,晚饭放得早,太阳还没下山,而按照惯例,在这里做苦役的流放犯人都自私麻木,就算饭后发现她不在,也不会关心,再等到晚上回去睡觉的时候清点人数…那已经是三个时辰以后了。

在云家被查抄之前她就先藏了几件不起眼的首饰,贴身放着,东西虽小,却价值不菲,只要离开这个鬼地方,她不怕自己活不下去。

她从来就胆子大,所以哪怕孤身一人也不胆怯。

这个时候天寒地冻,街上几乎没什么人,原本一切都很顺利的,可就在她从村子后面的小路上穿行而过的时候却意外遇到一个喝得醉醺醺的衙差,这人也显然是趁机躲懒,要抄小路提前回家的。

狭路相逢,根本避无可避。

这鬼地方,本来就没什么法度可言,那人一看是个偷跑出来的小姑娘,虽然满脸污垢,衣衫褴褛,当时也无二话,直接把人拖到旁边的柴草堆里。

遇到这种情况,她自然是不可能不害怕的,但是所有的情绪稳定下来也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

决定逃跑的时候,她就有了孤注一掷的打算了,最大的代价也不过就是一条命而已。

所有从始至终,她就只是象征性的尖叫了一声,然后就像是怕被人发现一样的低泣求饶。

一个身量娇小的小姑娘,看上去又惊惧的瑟瑟发抖,任凭是谁也会下意识的放松警惕,可她却在那人毫无戒心往她身上摸索的时候不动声色的抽出了他随意扔在旁边的刀。

那是她这一辈子唯一的一次亲手杀人,甚至是第一次见到血,手在抖,其实内里平静,心若止水。

不过就是杀人而已。

杀人?或者被杀!

走投无路的人,连颤抖恐惧的资格都没有。

她往那人柔软的腰腹处猛刺了好几刀,那人死得透彻。

那时候,她手里握着刀,坐在杂乱的草窝里,身上全是血,那个男人就那样一步步策马大走到了她的面前。

红袍银甲,目光冷毅而刚强。

是官家的人!

岭南之地腊月底的风,森冷刺骨,又夹带着让人忍受不了的湿意,扑面而来的时候像是夹带着无数细碎的冰刀,刺得人难受到想要发疯。

她两手血污,浑身狼狈,只觉得这一次是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仰头,沉默又安静的看着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

“你杀的?”他开口,声音和他的脸一样,冷到完全没有温度。

他没看旁边横死的尸体,只是盯着她。

她舌头僵硬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力的抿紧了唇。

这个男人,看上去并不善良,但是他那样的眼神里,冷都冷得很纯粹,没有任何淫邪的迹象,她知道他会做的也无非是将她这个杀人凶手就地正法,或是将她丢去官府,交给衙门的官员发落,而两者的最终结果,都不过杀人偿命而已。

可是出乎意料的,也许是过了很长的时间,也许就只是在那一瞬间,他却从马背的褡裢里掏出一件半旧的厚重大氅扔给她。

她有些懵。

又听他问:“能站得起来吗?”

她那时候便像是已经失去了思考一样,手抓着落在腿上的大氅点了点头,然后咬着牙费力又艰难的站起来。

她再仰头看她,即此时她是站着的,也只有仰望,他仍是高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