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母亲向来都是这样的,所有的事都不看情分,只看利益。

上一世她转了个弯,先去跟朱家提要求娶朱元,只不过是因为想要利用朱元这个跳板,讨好盛氏,抬高自己身价罢了。

等到盛氏自觉自家女儿什么都远胜于朱元,觉得顾家不识抬举起了争强好胜的心之际,再转过头跟朱元退婚,求娶盛氏嫡女朱曦。

一切水到渠成。

想起当初,顾传玠不得不闭了闭眼睛。

他那时候还年轻,不知道自己这么做会毁了别人的一生,等到听见朱元的婚讯,才惊住了。

朱元竟然嫁了襄王,嫁了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子。

身份地位再高又如何?襄王的女儿都比朱元大了!

他心里觉得不安,从那之后渐渐关注起这个从前的未婚妻现在的小姨子来,才知道她过的有多艰难。

娘家靠不住,婆家是龙潭虎穴,她在里头辗转求生,从泥地里顽强的生出根来......

顾传玠额头青筋爆出来,许久才克制又阴沉的拍了一下桌子:“不要再说了!”

这些事都不会发生了。

他想起朱元遭到朱家夫妇厌恶是因为在老家没有被好好的教养,因此来了青州,想要改变一些东西,让朱元有个更好的开始。

可是他来了之后,才发现事情已经开始有不同了。

上一世朱元曾经跟他说过,她到去京城之前,都是住在茶林里的。

可是这一世,他来了之后,朱元已经离开茶林救了王嫱,还一路把孟知府和孟老夫人给拉下来了。

所以说这个世界是有公道的,他变了,朱元也已经变了,

所有的事都不同了,他会让盛家尝到仗势欺人的后果,也不会再让自己的人生掌握在母亲手里,任由母亲替他作主。

什么事都已经重新来过了。

“我要回京去了。”顾传玠看了他一眼,很快就平复了心情:“朱元的事,以后你多费心,若是有能帮得上忙的,便尽量伸手拉一把。”

虽然他觉得眼前的这个朱元跟上一世初期的朱元截然不同,可是他到底没有跟少年的朱元相处过,实在不知道她该是什么样的脾气,又是不是曾经真的有改变命运的机会。

何况,重活一世这样荒诞又离奇的事,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好运撞上吧?

朱元的改变,大概率只是巧合罢了。

她应当是上一世也试过挣扎改变了,只是没有成功,这一世因为他来了,又让李名觉出手,所以才让她成功的帮了王嫱的大忙,弄倒了孟符而已。

李名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道:“我倒是不觉得帮朱姑娘有什么不好的,只是朱姑娘自己怕是不会希望我伸手啊。”

正文卷 四十五章·哄劝

朱元的确是不希望跟李名觉扯上太多关系,她此刻正坐在苏同知对面,苏同知才知道这件案子还牵扯到朱家的时候,着实是犹豫了很久。

同样是在官场混的,谁能得罪谁不能得罪,当地有什么人家姻亲是谁,这些都是他们必做的功课,他当然知道朱家是大族,族里如今有七人都在当官,而且姻亲多是有权势的,尤其是盛家。

盛家是朱正松的岳家,盛老爷如今更是已经是国子监司业,且兼太子少傅,是东宫班底。

太子地位稳固,谁不给东宫的人几分薄面?

就算是朱元帮他治好了儿子,而且找到了女儿,又帮他剿了土匪,他也没想要管这桩案子的。

说到底那不过是一群土匪,他要是想的话,能让杨蔼然死的没有半点波澜。

杨蔼然一开始招认的时候,他是下意识想要跟朱家联络一下,然后把这段供词抹去的。

谁知道他刚把这个想法给朱元冒了个头,就被朱元给惊住了。

朱元竟然让他秉公办理。

秉公办理是什么意思?

那就是去抓朱三老爷来问案,彻底把这件事公告天下的意思。

这可不是小事啊!当初那件案子真要是冤案的话,牵扯到了前任知府,还牵扯到了朱家,这里头可不知道有多少人要被牵扯出来。

朱元这是,专打算跟青州的知府过不去啊?!

现任知府给弄下去了不算,竟然还想把前任知府的罪责也一同给追了?!

这胃口是不是也有点太大了?

似乎是看出苏同知的犹豫不安,朱元抬起头笑着看了他一眼:“怎么了?同知大人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吗?”

废话,他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大对。

一开始把朱元当成神仙,可是现在看来,他好像成了朱元推出来专门对付朱家的棋子了,他能觉得对吗?

苏同知咳嗽了一声,还是没有否认径直道:“朱姑娘,有句话我也不知道当不当说,俗话也说家和万事兴......”

“苏同知还是不要说了。”朱元脸上的笑意消失:“朱家做错事在前,您是百姓父母官,若是连您都不替百姓伸张正义,那么有冤屈的人该如何办呢?都学杨蔼然上山落草吗?!若真是这样的话,何必费心费力的去剿匪呢?这匪患是永远也清除不完的。”

这一番话就说的实在是让人脸面有些挂不住了,苏同知面色难看,他现在终于确定了,朱元之所以要把孟符拉下来,是因为孟符跟他不同-----孟符不倒的话,后台够强硬,哪怕是朱元有的是本事,也奈何不了孟符左右孟符的决定。

换成他就不同了。

苏同知有些被算计的不爽,没好气的说:“当年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现在再翻出来,也有许多对不上的地方,恐怕也不能定朱三老爷的罪......”

小女孩真是太天真了,以为什么事都能用凭据两个字就解决吗?他皱着眉头说:“你恐怕不知道,就算是我报上去了,这件事说不得也会被压下来,到时候你成了朱家的罪人,而本官也恐怕要被人记恨......”

“同知大人是在担心盛家吗?”朱元笑了笑,垂头看着自己手里握着的一卷纸微笑:“是啊,我父亲的新夫人乃是京城明珠盛珍珠,谁不为了这位新夫人卖我父亲和朱家几分薄面......”

哦,对了,忘记了,这位新夫人是朱元的继母。

苏同知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声气:“朱姑娘,我知道你大约是受过很多委屈的,可是这世上的事,有时候就是形势比人强,你既然有这一身不凡医术,何不想开些,从此海阔天空呢?”

朱元听这些话已经听的耳朵生茧了,她一双似狐又似猫的眼睛里现出一点不易见的冷厉来:“同知大人是在担心什么呢?”

当然是担心自己的官运了!

苏同知皱着眉头:“朱姑娘,你年纪还小......”

“同知大人,我们来谈个交易吧。”朱元将手里的一沓纸递过去,微笑道:“您不如先看看这个?”

苏同知被她这样的眼神弄的心里竟然也有些发慌,狐疑的伸手接过来,才拿到手里就忍不住瞪大了眼睛,有些失态的问:“你这是......这是从哪儿拿到的?!”

朱元手里的是他当初在前任知府还在的时候,借助修建青州河堤的事,私自贱买农户田地的证据。

可是他当时就后悔了,而且也收手了,没有敢再继续下去。

他的官位来之不易,他心里清楚的。

为什么朱元竟然连这些也都知道?!

这究竟是哪里来的妖怪啊?!

“同知大人不必这样看着我,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凡事只要做过,必定留下痕迹。”朱元背着手站起来:“我还是那句话,我们谈个交易吧,您也瞧见了,李大人和京城的王太傅都是站在我这边的,跟我合作,是双赢的事,何乐而不为呢,您说是不是?”

苏同知说不出不是这两个字来。

眼前的这个小姑娘简直是多智近妖,凡事都被她给算尽算绝了,如果她是个男儿身,只怕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他收回这点胡思乱想,紧紧握住手里的纸,苦笑了一声说:“我有说不的权利吗?朱姑娘从开始挑上我,我就无法拒绝了吧?”

也不知道是走运还是背运,这样的事也能被他遇上,他看了朱元一眼,颇有些认命的问她:“你让杨蔼然单独见朱三老爷,是打算做什么?朱三老爷既然是那桩冤案的缔造者,我应当开堂问案,定他的罪才是,你为什么让他先去见杨蔼然呢?”

既然已经被迫上了贼船,那自然还是得为了自己考虑,让朱元不要出那么多的纰漏,不然朱元要是倒霉的话,他自己岂不是也要跟着在背后受罪吗?

“见过了杨蔼然,他才会知道自己是冤枉的啊。”朱元笑了笑,意味深长的站了起来:“时候也差不多了,朱三老爷应该已经做好选择了。”

正文卷 四十六章·选择

苏同知亦步亦趋的跟在她后面,只觉得莫名其妙,这位朱姑娘,真要是翻案也得把功夫给做足啊,这么冒冒失失的,朱三老爷不承认的话,谁知道后面还有多少周折?

这也太随意了。

他跟了几步进了签押房,让人去把朱三老爷领上来,自己看着朱元咳嗽了几声:“朱姑娘,既然我们两方如今要合作,您是不是该把您的计划都告诉我......”

“朱三老爷会告诉你的。”朱元垂下眼睛,等到外头有了动静,才抬头看了一眼面无人色的朱三老爷,朝他微微颔首。

朱三老爷目光僵直,被人推搡着进来,一眼看见了朱元的笑意,才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了人间,面色复杂的看着她半天也没有动弹。

还是苏同知皱着眉头催促了一句,见朱三老爷进来了,对着书吏使了个眼色,便问朱三老爷:“杨蔼然指证当年杨家的案子乃是冤案,你如何说?”

朱三老爷却没有先回答,他面色复杂的先去看旁边的朱元,嗫嚅半天,才问她:“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朱元真的要毁掉朱家吗?

她知不知道,她走出了这一步,就永远回不了头,朱家再也不可能接纳她,也不可能认她了。

一个女孩子,要是没有宗族护持,她再厉害,又能怎么样,还能翻出天去吗?

朱三老爷迟疑一瞬,想到这里竟然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一股寒气直接从脚底噌的升到了头顶-----他忽然记起来了,在那一天,他去破庙里接朱元回来,他为自己找回来一头肥猪而觉得开心,可是那个时候朱元也露出了同样的笑容。

是不是从一刻起,朱元就已经想好了要借着王嫱的事来打击孟知府,继而捧苏同知上位,然后来对付朱家?!

可是朱元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变得如此心机深重?!

朱元没有心思再跟他废话,懒懒靠在椅背上对上他质问的目光:“我到底要做什么,朱三老爷你不是很清楚了吗?现在有两条路摆在你面前,杨蔼然没跟你清楚吗?一是你自己认罪,苏同知会将这个案子上报刑部,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你,二么......”

朱三老爷目光涣散,讷讷往后退了一步,看着朱元如同看着一只恶魔:“不行的,我要是这么做了,大哥会打死我......娘也不会原谅我......”

苏同知看了朱元一眼,还没明白朱三老爷是什么意思,就听见朱元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连他当官这么久了,听见朱元这样拖长了尾音的模样也不由得吓得心里一颤。

朱元没有理会旁人,只是盯着朱三老爷问:“那你是要选第一条路了?那也简单,让苏同知开堂重审,到时候再上报刑部,害死有功名在身的举人,死刑是肯定了,再不济,流放岭南也足够叫你长长记性了。”

朱三老爷吓得想哭,他长这么大,何曾吃过一点苦,断头和流放他只要一想到就觉得心里发冷。

“三老爷想清楚了吗?”朱元微笑看着他,不带半点情绪淡淡的道:“人做每一件事都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你想好了吗?是自己去死,还是让别人替你分担?”

苏同知有些明白了,他看着朱元想要说话,朱三老爷却已经控制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之前在牢里杨蔼然的那番话对他的冲击太大了,朱三老爷想着杨蔼然说的那些威胁的话,再想想家里的娇妻美妾和孩子,还有大把的富贵,惊慌失措的痛哭起来:“不是我!不是我!当年吞地的不是我的主意,是......是我大嫂!是我大嫂!”

苏同知瞪大了眼睛。

他终于知道朱元绕这么一大圈是为了什么,她根本从来没有想过息事宁人,从头到尾她就没有把朱三老爷放在眼里,她的目标,从来都有且只有一个-----朱大太太盛氏。

朱三老爷控制不住,一哭起来就跟黄河决堤一般:“我也不想的,是我大嫂指使我的,我大嫂贪心不足的,她想要讨好我娘和朱家的人,所以让我低价强买那一片的地,可是杨家不同意......闹出了人命,杨家去告状,也是我大嫂让人摆平的!我只是听从我大嫂的命令行事,这不关我的事啊,真的不关我的事!”

苏同知目瞪口呆。

这样一来,朱家就要内讧了。

朱三老爷这样攀咬大房,只怕兄弟之间是再也不可能合作无间了。

他默默地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冷汗,心里有些替朱家担忧。

到底做了多少天怒人怨的事,才能招来朱元这样的大神,看这架势,朱家那些人,只怕是要放血了。

他回过神来,就见朱元已经漠然站起了身:“既然犯人都已经这么说了,那一切就有劳同知大人秉公办理了,我也该回去瞧瞧苏公子的病情。”

苏同知应了一声,急忙也跟着站了起来,跟着朱元出了门,挠了挠头问朱元:“朱姑娘,若是朱三老爷真的如此主张,那到时候少不得要请朱大太太归案审问......”

“没事,她很快就回来了。”朱元提起盛氏,嘴角浮现出一抹讥诮笑意:“在此之前,不要让朱家的人探监见到朱正诗。”

也该让朱家的人尝一尝被人耍弄的滋味。

绿衣站在门口听的一脸懵,等见朱元朝自己看过来了,才急忙道:“姑娘,您事情是不是办好了?”她顿了顿,又道:“三老爷被抓起来了,那老太太不是会找咱们的麻烦吗?我们要不要去躲一躲?”

“躲什么?”朱元看见迎面走来的人,站住脚没有动弹,皱起眉头问:“李大人怎么又来了?”

李名觉登时觉得自己有些冤枉。

原本他好似还挺得待见的,可是自从跟顾传玠一起之后,这位朱姑娘好像就对他很敌视了似地。

他咳嗽了一声就说:“刚刚送走了顾公子,有些公事要找苏同知商量。”

正文卷 四十七章·谁错

见朱元转头就要走,李名觉有些好奇的喊住了她,犹豫了一瞬饶有兴致的问:“朱姑娘好像以为我是替人来传话的?你认识顾公子?”

顾传玠说什么他在广济寺,所以知道了朱元。

那么朱元呢?

她好像认识顾传玠,可是她为什么会认识?按照顾传玠所说,这门婚约只有顾夫人和付氏两个人知道,可是付氏已经去世了。

现在朱家显然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这门婚事。

朱元更不会知道。

就算知道,她也没有道理会认识千里之外的顾传玠的。

那她为什么对顾传玠如此冷淡而防备呢?

朱元抬眼看了他一眼,从前可没发现李名觉竟然是这么八卦的一个人,她想了想,就问他:“我听说李大人少年时期家境贫寒,是靠叔伯供养长大,李大人知恩图报,对于叔伯供养颇丰,可惜您的叔伯们也都相继去世了,您也曾为他们写下祭文悲恸不已......”

李名觉站住了,眼前的这位朱姑娘真是一个宝藏,永远能开出你意想不到的宝箱来。

朱元说完了这些,顿了顿就问:“您怀念叔伯,或许也曾怀念过从前的时光,可是再给您一次机会的话,您会愿意把少年时期的日子重新过上一遍吗?”

这怎么可能?!李名觉想起从前寄人篱下的日子,再想起寒窗苦读的辛劳孤寂,很果断的摇了摇头,而后又茫然道:“我不明白,朱姑娘说这些,跟顾公子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只是想让李大人知道,顾公子的确是很好,身份高贵地位尊崇,可是不是每个人都一定要对他趋之若鹜。”朱元站直了身体,淡淡的道:“我对于自己没有兴趣的人,冷淡是正常的,李大人不必过分深究。”

是这样吗?李名觉心念一动,忽而开口问她:“我似乎从来不曾提过顾公子的身世,朱姑娘倒好像对他了解的很清楚?”

“这有什么不对吗?”朱元早有准备,轻描淡写的道:“说的一口好官话,能跟李大人如此亲近,又得苏同知如此尊重的人,除了一门三尚书的顾家,还有其他的顾家吗?”

李名觉挑了挑眉,不再问了。

啧啧啧,他原本还想着若是朱元知道了顾传玠的身份,又知道他是她未婚夫的话,该如何感激涕零,可是现在看来,朱元对顾家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啊。

他点了点头,客气的跟朱元告了别,转头进了苏同知的签押房。

绿衣跟在朱元后面,也很好奇的问她:“姑娘,您是不是特别不喜欢这个顾公子啊?”

可是为什么呢?

顾公子好像也没做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