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三太太坐立不安:“可是......朱元她好像志在必得......”

她实在不敢把朱元的威胁当成耳旁风,这个丫头说的话都成真了。

朱老太太冷笑了一声,面上如同罩了一层寒霜:“怕什么?!等到老大回来了,自有她倒霉的时候,他当父亲的,难道还管不住自己女儿?到时候就让老大好好管教管教这个不孝女,这种邪魅妖物,就该杀了以绝后患,免得日后给我们家里招致祸端!”

她看了三太太一眼:“你放心吧,不说抓没抓住姓杨的,就算是抓住了,也动不了老三。”

正文卷 五十一章·瘟疫

朱元赶着要出门,苏夫人确定她只是去襄阳府一趟很快就会回来之后,便松了口气替她连夜将行囊和车马都准备好了。

绿衣直到上了马车还在吃惊,拉着朱元有些不可置信的问她:“姑娘,我们真的要出城去吗?”

她是被买来服侍朱元的,从来也没有出过青州城,跟着朱元这样的主子,她也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有离开青州的机会了,谁知道这才短短几天,她竟然就要跟着朱元出城了。

看着绿衣的时候,朱元向来比平常更加温和一些,她摸了摸绿衣的头一如既往的宠溺:“是啊,我带你出城去走一走。”

上一世绿衣一辈子都被困在青州,连死也没有出过青州一步。

这一世,她会带着她走遍这个天下,看遍大好河山。

绿衣手里还捧着朱元买的几色糕点,看着朱元扁了扁嘴忍不住想要掉泪。

她家姑娘对她真是太好了。

她吸了吸鼻子,很不解的问朱元:“姑娘,我们这样出来,老太太会不会趁着这个时候去捣乱啊?”

还有三太太,她知道姨太太来了,会不会回去告诉老太太?

“不会的,她们在青州已经没有办法了,只会朝朱正松那里想办法,等到朱正松回来了,我们也早已经回去了。”

到那时候,朱老太太才会知道,她到底会带给朱家什么。

车上闷得厉害,绿衣新鲜劲过了便忍不住觉得累,靠在朱元身边的软枕上睡着了,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她有些害怕的喊了一声姑娘,才发现马车竟然是空的,朱元并不在马车上。

姑娘呢?她彻底醒过来,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只看得见漆黑的夜,连车夫也没看见,不由得就吓的懵了,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姑娘。

才睡了一觉就出事了吗?

她正要跳下马车去想法子,就听见朱元温和的带着安抚的声音从不远处的一栋小房子里传来了:“绿衣,我在这里。”

是姑娘,绿衣破涕为笑,顾不得其他急忙跳下马车朝着朱元跑了过去,急忙问她:“姑娘,是出什么事了吗?您没事吧?”

“我没事,你去马车里找一找,将我们的铺盖还有吃食都拿出来。”朱元将手里的灯笼递到她手上,言简意赅的说:“出了点事,我们要在这里临时住一晚了。”

绿衣瞪大眼睛很是惊讶,却什么也没说,急忙应了声是回头找到了朱元要的东西,再回到那座房子,才明白朱元为什么会这么说了-----原来这里有人病了,一个小孩子蜷缩在竹床上正冒着冷汗,朱元正在替他诊治。

她喊了一声姑娘就要上前,却被人一把拉住了。

苏家跟出来的家丁瑟瑟发抖的拉住她摇了摇头:“这是发鸡瘟了,这会过人的!你别过去了!”

跑了一夜一天,苏家的下人原本打算去镇上的客栈投宿,谁知道却在半途遇上了一个背着孩子从城里被赶出来的男人,男人背着孩子哭的凄惨的很,他们看不过眼,原本只想搭把手的,谁知道朱元却说要替孩子治病。

跟着到了这里,他们才知道这孩子是感染了瘟疫。

这可不是普通的病,那是要死人的!

而且瘟疫这种东西,时常是一人染及一家,一家染及一村,官府遇上这种事,烧村的事那都是常有。

他们都吓得半死,劝着朱元不要多管闲事,可是朱元却并没有听,他们也只好胆战心惊的跟在一边。

绿衣却半点没有犹豫的挣脱他跑到了朱元身边,将东西都放下来,等朱元站起来了,才问她:“姑娘,她真的是得了瘟疫吗?”

小女孩蜷缩在床上,枯瘦得厉害,嘴唇干裂得破皮出了血,绿衣有些难过的抿着唇:“姑娘,她会不会死啊?我爹娘和我姐姐都是因为得了瘟疫死了......”

旁边的苏家下人再也忍不住:“朱姑娘!我们知道你是艺高人胆大,你有本事,但是再有本事也得看是什么事,你知不知道这是瘟疫?!这是要上报朝廷的!连御医拿这样的病都没法子......”

他满心都是怨气:“我们是来当差的没错,但是你也不能不把我们的命当命吧?”

朱元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目光只是放在竹床上的小女孩身上。

小女孩已经陷入昏迷,额头上冷汗涔涔,痛苦得发出低吟,声音低低的喊了一声爹。

一直在旁边如同隐形人一样的男人终于忍不住了,痛哭着扑到朱元跟前:“姑娘,求求您,求求您救救我女儿!您会看病是吧?刚才您一眼就看出来了,知道我女儿是感染了瘟疫......”

是,朱元一眼就看出那不是普通的风寒,也不是普通的病症。

她拿了被子将孩子罩住,回过头看着男人,面无表情的问他:“你们是襄阳府的人吧?为什么却不在襄阳府看病,我看你好像是想跑到汉阳府......这是为什么?”

男人一惊,抬头猛地看向朱元。

朱元没有回避:“正如他所说,瘟疫时常是一人染及一家,一家染及一村,我看这孩子的情形很不好,而你又单独带她出逃,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们村子里应当不止是她一个病人?”

男人嘴唇颤了几下,仿佛是在犹豫该不该说实话。

旁边苏家的下人却已经惊呆了,他们没想到还真的能这么倒霉,原本以为碰见一个患病的就已经够倒霉了,可是原来他们碰见的是从村子里逃出来的?!

什么鬼!听朱元的意思,她难道还准备去给这个村子里的人都看一看病?!

这也未免太过分了吧?做人不要太过分啊!

男人迟疑许久,在见到朱元似乎转身要走之后,终于忍不住了,急忙扬声说:“是!我们是从襄阳府桃花镇出来的,我们那里......我们那里从年前开始就陆续开始出事,一开始是村里的鸡一批一批的死,后来是猪......再后来,渐渐的人也开始得病......”

苏家的下人脸都绿了,以为是出来得好处的,谁知道竟然可能得赔上性命啊。

正文卷 五十二章·身份

朱元嗯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坐在了那个竹床边沿,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等他说完了,便问:“照你所说,你们村子里已经开始封村了,那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男人迟疑了一瞬。

朱元却已经紧跟着又道:“你不是普通的村民吧?”见男人似乎迟疑着要反驳,朱元便扬手止住了他,看一眼他的手垂下头又看看小女孩:“若真的是农户的话,应当是做惯了农活手脚粗糙的,可是这个小姑娘到了这份上也仍旧肌肤细腻白嫩,身上衣衫虽然破旧,可是料子却是好料子,而且显然不是穿成这样,而是你刻意弄成这样的,你终究还是没有过惯穷苦人的日子,所以但凡是有些阅历的人来看,就一定能看的出来。”

男子惊住了。

她也知道是得有阅历的人来看才看的出来,可是朱元年纪看上去最多也就才十一二岁,这样的女孩子也有这等阅历和眼力吗?!

他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

“说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们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形,我才好想一想到底要不要救人。”朱元抱着臂看了一眼床上的女孩:“你总不想自己女儿就这么死了吧?”

当然不想,男人忍不住痛哭起来。

他哽咽着抹着眼泪对朱元说了原委。

他姓张,家里也算得上是襄阳府有头有脸的人家,自己祖父当年还曾经官至左都御史,后来祖父致仕之后,便回了老家颐养天年。

这种年老致仕回乡的高官,一般来说就算是回了老家,也会得到当地重要人物的礼敬,原本也的确是这样,可是后来祖父去了一趟襄王王府之后,事情就不同了。

襄王一心向道,对三清极为推崇,还要求祖父跟他一起服食丹药,可是祖父不肯,并且在看见襄王残暴,随意打杀下人的时候出言劝谏。

襄王便至此厌恶了他们张家的人,将他祖父打了一顿之后扔了出来。

祖父很快就死了,他们张家也因为襄王的针对而没落了。

谁知道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带着妻女回乡下老宅准备祭祖的事的时候,家里竟然发了瘟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村子是姓张的人家居多的缘故,官府竟然下了命令直接封村,也不许村民请大夫诊治。

他实在没了法子,只好拼尽了权力带着孩子翻山越岭的逃了出来,想来投奔故友。

可是城门那里搜捡得极为严格,他连城门都进不去,更别提是找到故友了。

旁边苏家的下人听的吞了一口口水。

他娘的,原本以为只是碰见个得了瘟疫的病人,现在居然还扯上了襄王!

这意思是,就算是治好了眼前的小姑娘也没有半点好处,还得得罪襄王啊?!

这种绝对赔本的买卖,真是怎么都划不来啊!

他们犹豫着喊了朱元一声,见朱元看过来,就急忙道:“朱姑娘,这可不好插手啊,俗话都说,民不与官斗,何况人家还是王爷呢......”

谁知道朱元却微微压低了身子,神情复杂的盯着那个男人看了半天,最终吐出一句:“原来是你啊。”

原来是你啊?!

这是什么话?难道朱姑娘认识这个人?

不对啊,朱姑娘不是说出来是为了找一个小姑娘的,这个可是个中年男人啊,相差的也未免太多了吧?

男人也诧异的抬起头来,错愕的瞧了一眼朱元:“姑娘认识我?”

当然认识了。

未来最年轻的炙手可热的首辅大人张显麟的父亲张昌华。

朱元嫁给襄王当填房之后,还曾经跟他们打过交道。

那时候张显麟已经飞黄腾达,入了阁当了最年轻的阁老,简在帝心,是连众藩王都得给几分脸面忌惮几分的人。

而张显麟一直忍到当了阁老,才对襄王出手。

襄王那时候已经被丹药腐蚀,越发的残暴无常,湖北巡抚换了几任,都没人能制的住他,后来张显麟的门生参奏襄王修道长生,草菅人命,意图长生不老志在帝位,并且还从襄王府搜出了龙袍和仿造的玉玺。

从前襄王是一地藩王,位高权重,想捏死张家跟捏死蚂蚁一样容易,可是张显麟入阁之后,却根本不会把一个没有实权的藩王放在眼里了。

襄王根本已经斗不过他。

最后襄王畏罪自尽,她通过替张显麟的妻子治病,总算跟张显麟有了写交情,张显麟最后还是没有对襄王府赶尽杀绝。

想到这里,朱元的神情有些微妙。

她出来一方面是为了找杨蔼然的外甥女,可是不可否认,她也顺便想要跟张家的人结个善缘。

能跟未来的首辅大人结下缘分的机会,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既然都重生了一次,那么靠山和盟友当然不会嫌多。

可是她没有料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遇见张昌华。

上一世她因为襄王和张家的宿仇曾经调查过张家的事,也知道张家村的确是闹过一段时间的瘟疫,而且死了一大批人。

可是当时张昌华正好带着儿女在镇上,避开了这一次的疫情,而且还带着下人帮了官府不少忙。

为什么这一世的张昌华会被逼成这样,竟然还要带着女儿独自逃命?

“不认识,只是听说过张老大人的名号罢了。”朱元挑了挑眉跳开这个话题,皱眉道:“这个小姑娘病的很重,这里毕竟没有药材,我就算是开了方子也得去城里配齐药才行,可是我看你好像躲躲闪闪不敢以真实身份示人,这是什么缘故?”

按理来说张家现在应该是襄阳府的大户人家,不应该这么东躲西藏的,就算是从有瘟疫的村子里逃出来,按照他们的身份,也该过的更舒适才是,官府应当不会太为难这种家里有人在当官的人家。

可是看他的样子,分明不是如此,朱元看了他一眼:“张先生到底是遇见了什么事?若是你信得过我,不如跟我说一说,或许我有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也说不定。”

正文卷 五十三章·帮人

张昌华已经累的筋疲力竭,他毕竟是养尊处优惯了,没有吃过太多的苦,现在遭遇了这样的变故,已经快要濒临崩溃,见朱元能说出他祖父的名号,又似乎大有来头,他便不知为何,竟然下意识跟朱元说了实话。

“我们大约是得罪了王爷。”张昌华握着拳头,控制不住的现出写狠厉来,好容易才把恨意压制住了,哽咽着说:“我们原本是打算清明再去扫墓挂纸的,谁知道我们村子里的二叔却提前来信让我们过去,说是有事要找我们,我向来跟二叔亲近,接到信并没有太多想,便带着孩子们提前赶去了老宅......”

“谁知道去了才知道,村子里竟然陆续有孩子因为高热发烧死了的,而且在这之前,村子里的家畜都几乎灭绝了,村子早就已经开始封住了,只许进不许出......”

是有人故意引着张昌华他们去村子里的。

听张昌华的意思,这个人无疑就是襄王没错了。

朱元皱起了眉头,她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倒不是说她就觉得襄王是好人,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襄王有多残暴多坏了,可是,据她所知,襄王不是这么无聊的人。

他要杀人,不会这么费劲,就像是当初他要杀张昌华的祖父,说杀也就杀了,虽然地方官会上书参奏他,可是虱子多了不痒,他根本就不怕。

更何况,浪费这么多的时间功夫把张家的人骗进村子里,就能保证他们一定会染上瘟疫?就算是真的确认一定会染上瘟疫,为什么不一把火把整个村子烧了?

原本朝廷处理这种事就是放火烧村,这没什么好质疑的,哪怕是言官也找不出什么错处来。

最后还让张昌华带着一个孩子跑掉了。

这不是又坏又蠢吗?

襄王图什么?

绿衣啊了一声,忍不住说:“这位王爷这么坏的吗?!”

“我们张家向来与人为善,除了得罪过襄王,再也没有和谁结下过仇怨了,而且能这样厉害的人,除了他又还会有谁?”张昌华苦笑了一声:“姑娘,我已经跟您实话实说了,我看出来了,您不是一般人......”

朱元手指轻轻拂过身边女孩子的碎发,凝目注视了她一瞬,才转过头问张昌华:“你儿子呢?为什么你将女儿带出来了,儿子留在村子里?”

张昌华愣住,一个大男人,忍不住眼泪又出来了。

旁边的苏家下人也忍不住都看着他,是啊,一般人不是都会觉得儿子要紧吗?这个张昌华倒是奇怪,竟然把儿子扔下,把女儿带出来了。

“我女儿的高烧一天严重过一天.....”张昌华忍不住哭出声来了:“我儿子是个最懂事的,他求着我让我把他妹妹先带出来找大夫......要不是万不得已,我绝对不会扔下我的孩子不管......”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真是大,张显麟从小就聪明懂事得可怕,这样的人,怪不得以后要成大事,位极人臣。

朱元点了点头,没有再废话,想了想就说:“既然这样,那我们先进城再说,小姑娘......”

张昌华咳嗽了一声:“不知姑娘怎么称呼?小女......我们都叫她阿和。”

阿和?

是那个最后成了郑太后义女的张和吗?

朱元若有所思,并没有耽误紧跟着说:“您不必客气,叫我朱元就是了,阿和的情况不妙,一定要先进城配齐药材,不过马车狭小,要委屈您了,得跟着他们一道跟车。”

张昌华松了口气,他只怕朱元不肯惹麻烦,朱元能帮忙,还肯让他跟着走,那他还怕什么。

苏家的下人却吓去了半条命。

他们觉得这位朱姑娘脑子一定是有些毛病,救人危险些也就算了,可是她竟然还要去得罪襄王啊!

襄王,连他们的苏同知来了,只怕也只有跪地磕头的份,现在朱元竟然要救襄王要弄死的人,他们全都踟躇着不肯继续再走了,支支吾吾的等到张昌华去看女儿,就聚在一起让朱元不要犯糊涂。

朱元皱起眉头。

没有自己的人就是不方便,这些人始终不是她上一辈子用惯的人,对她不管是忠心还是机变都不够,要快些找到杨蔼然的外甥女齐瑛,才能把那些土匪收为己用。

她咳嗽了一声打断那些人的争吵,看了他们一眼就道:“我知道我下这个决定你们觉得极为冒险。”

众人都齐齐点头。

朱元顿了顿,便又道:“那么接下来,我给你们选择,若是有要回去的,尽可现在就离开,有愿意跟着我的......每人五百两银子,这个险要不要冒,你们可以自己选。”

五百两啊,辛苦一辈子也未必赚的到五百两,有了这么一大笔银子,就算是要在青州城里买一栋院子也足够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