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坏再冷漠的人,对待自己所出的子女总是温柔的,哪怕那温柔有限,总归是跟对待寻常人完全不同的温情。

如果她的母亲也还在呢?

如果付氏也还在,她以后走的那些弯路,受的那些苦,是不是也就都会少一点?

从没有依靠的娘家到挣扎求生的后半生,那些日子多深刻多难过她都记得。

所以看着朱三太太的慈母心,她微微冷笑:“三太太真是慈母心肠令人感动,也不知道朱家的人眼睁睁作壁上观看着我母亲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她留下来的孩子怎么办?”

朱三太太吞了口口水。

果然还是为了这件事!

朱元是不是真的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她惊疑不定的看着朱元,一时甚至忘记了说话。

朱元垂头略显冷淡的打量桌上的花纹,好似还有些心不在焉,说出来的话却丝毫没有留任何余地:“三太太,你记不记得当初我跟你说过什么话?”

朱三太太真不记得了。

朱元跟她说的话没有三百也有一千,指的是什么她真的不记得。

朱元就好心的提醒她:“当时我在苏家,你头一次找上门的时候,我告诉过你,那个时候如果你老实跟我说当初的事,展现出你的决心,我时会放过你们夫妻的。”

朱三太太忽然不寒而栗,觉得全身上下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难怪朱元没有放过朱三老爷,最后朱三老爷还是充军了,原来朱元要的根本就不是让朱三老爷指证盛氏,她要的从来都是关于当年那件事的线索。

可是不得不说,人总是得吃过教训以后才懂的怕的。

如果说之前朱三太太还心存侥幸不敢得罪朱家和盛氏,从来没想过把这件事说出来,现在她就只觉得自己如同大冬天的被扔进了冰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被冻住了。

之前一次犹豫耍滑,朱三老爷就充军了。

那......

那这次朱元提起了她的小女儿,自己的大女儿朱筠之前还得罪过朱元,如果自己不说的话,朱元是不是就要对她的孩子们下手了?!

朱三太太激动起来:“你别动她们!她们不过都是不懂事的孩子罢了!”

“可你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朱元微微后靠在椅背上,看着朱三太太的眼神冷漠:“三太太还是好好想想,按理说,我母亲应当也没有得罪过你,可是你还不是对待我如此狠心绝情?所以说,罪不及子女,那都是幻想罢了。”

她说完这个,见朱三太太大睁着眼睛,就起身俯视朱三太太:“更何况,三太太,就算是我说会放过她们,你信吗?”

朱三太太撑不住了。

她不知道朱元到底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咄咄逼人的本事,让人根本半点选择都没有。

不然还能说什么呢?来之前朱元就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考虑到了,用什么来威胁,要知道什么,她会怎么反应,这些都算计进去了。

这样处心积虑,要多深的心机才做得到?

朱三太太深吸了一口气,觉得胸口有些痛。

被人算计的滋味实在时不怎么好受,她迟疑了很久,觉得心脏都开始刺痛了。

屋子里彻底安静下来,朱元静静的等了好一会儿,才忽然站起了身,径直往外走。

朱三太太顿时有些慌了,急忙站了起来跟着走了几步,连鞋袜也顾不得穿,就问:“你去哪儿?!”

怎么回事?这就算是谈崩了吗?那她出去之后预备怎么对付朱筠她们?

朱三太太对自己的孩子们心知肚明,这些孩子们都天真单纯的很,哪里是朱元这样的狡诈狐狸的对手?

她咽了口口水,也顾不得了,急忙喊住她:“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都告诉你!”

朱元便果然停住了脚,回头坐回了原地,挑眉看了她一眼:“那就说罢,等会儿恐怕大太太就得来看我了,我没多少时间。”

朱三太太觉得憋屈,偏又没什么办法,等到屋子里的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下了朱元和自己,才深吸了口气无奈的说:“你娘的事我真不知道多少,我只知道,你娘她死之前,是怀了身孕,且身孕已经满了九月了......”

说起当年的事,朱三太太还是有些不大自在:“那时候,家里出了事,我忙的团团转,本来顾不上京城那边......”

正文卷 一百一十五·哑谜(干脆不要名字了万赏加更5)

万事开头难。

既然开了口做了决定,接下来的话也就都说的顺口了,朱三太太说完这句话,见朱元面无表情,便咬了咬牙说:“其实你母亲刚嫁进来的时候,还是好的,大家也都喜欢她,朱家除了公婆难伺候些,规矩多些,倒也不是那么难过。”

朱三太太仔细想了想,有些感慨:“那时候你父亲对你母亲还好的很,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自从去了京城做官,一切就都不同了。”

朱三太太啧了一声:“男人就是这样的,变心比变脸还快,哪怕天仙似的人物,娶回家里去,过几天也就玩腻了,你父亲大约也这样,一开始去京城,你母亲怀了你不好长途跋涉跟着去,他还挺挂心,时常有信送来,慢慢就变味了。”

那时候付氏在老宅生下朱元,因为是个女孩儿,朱老太太很不喜欢,觉得跟相师说的不同。

相师替朱家算过命,说是若是长子先产下男孙,朱家便会兴旺发达,可如果先产下女孙,朱家便会被这个孩子拖累。

付氏本来就又有些特殊。

朱老太太哪怕不信,也难免觉得膈应,对付氏就更加冷淡也更加刻薄。

大冬天的也要付氏天天去房里立规矩,一天三餐的在旁边伺候着,除此之外还要当家理事,掌管内宅事物。

付氏辛苦操劳,朱老太太嘴里也仍旧没什么好话,且从不肯看朱元一眼。

直到有一天,朱正松寄了一封信回来。

朱元敏锐的察觉到这份信的特殊性,直了直背终于来了些兴趣。

“信里说让付......”朱三太太一时口快差点儿说出付氏名讳,急忙改了口有些尴尬的说了下去:“信里说让大嫂进京去。”

一去了两三年,生下孩子也当这个孩子不存在,忽然就想起发妻来了?

朱元冷漠的将杯子放下,手指轻轻敲打在桌面上。

“一开始老太太不肯,为了这事儿,很是发作了一通大嫂,可是后来大哥又寄了信回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老太太主动叫我准备好东西,还叫三老爷亲自护送大嫂进京......”朱三太太想起往事有些感慨:“那时候你在船上水土不服,又实在是小,还差点儿熬不过去,幸好你娘医术不错,愣是把你的身子给调养好了......”

朱三太太摇摇头:“后来在京城,也听说有一段好的时候,那时候大嫂给家里准备的年节礼物都时极为丰富的,书信也时常寄回来,甚至还听说去给如今的太后治病了......”

那时候付氏在朱家的地位水涨船高。

连向来瞧不上付氏,对付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朱老太太也让人打了个长命金锁,让人送上京城给朱元当成生辰礼物。

“可后来就渐渐的不知怎么了,就出事了。”朱三太太说起这些,也忍不住面露疑惑:“你母亲在京城病了,听说如今的太后娘娘时时召见,她也都说是病了,不肯奉诏......”

一开始还替太后治好了病,被太后赏赐而风光无限,后来却不肯再去见太后?

任是谁都知道这里头有事。

朱三太太说到这里就停了:“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你母亲后来怀了身孕,就一直在京城的家里闭门养胎,可是等到生产的时候,说是难产.......一尸两命就这么没了......”

女人生孩子时过鬼门关,本来就是赌运气的事儿,生孩子死了的多了去了,这看起来也没什么蹊跷之处。

朱三太太就啧了一声:“消息传回来,老太太她就让人上京城去帮着料理你娘的身后事了,过不多久,你父亲再娶......就让你扶灵回来了。”

“难产死了吗?”朱元似乎是在笑没错,可是似狐似猫的眼睛里全是讥讽:“我母亲真的是难产死了?”

?朱三太太一脸懵,这话她怎么答?

她说实话,跟着盛氏跟风踩朱元是肯定做过的,可是要说能参与大伯的房里的事,她是真没资格也没能耐,付氏的死有没有猫腻她也只是猜测,却根本不能肯定。

因此她摇了摇头:“这些我真的不知道......”

“这些不知道也不要紧。”朱元站起来看着她:“不过有件事你肯定是知道的,新夫人是我五岁那年进的门,按理来说,她的孩子到现在最大也该是八岁左右,可是......”

朱三太太吞了吞口水。

“可是我在广济寺看见的朱景先的生辰八字,却跟他的年纪对不上,这是怎么回事?”朱元笑了一声,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听说,我扶灵回家以后,老太太不愿理会我母亲的事,所以将后事都交给你打理,那么......到底埋了几个人,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了吧?”

埋了几个人?!

朱三太太被她这样的形容弄得一惊,浑身发冷的后退了一步。

朱家风俗,夭折的孩子不能进祖坟也不能办后事,只能找个附近的地方就那么埋了。

可就算是这么简单,按照朱家的规矩来说,该有的程序也是不能少的,比如说请风水先生来定穴,如何化解怨气,如何不影响祖坟风水,会不会对朱家有妨碍,又譬如说,虽然不能立碑,却也该有个记号。

这些事的确没人比朱三太太更清楚了。

朱三太太终于知道朱元为什么找上自己了。

朱元根本不是猜测,她根本就早已经知道,如今不过是在证实罢了。

也就是说.....

朱三太太打了个冷颤,没敢再耍花枪,急忙跳了起来:“没有没有,是不是京城那边出了差错我不知道,不过我经手的时候,的确是只埋了你母亲一人......至于那个孩子,我并没见到,问京城那边,也只是说刚出娘胎就夭折不详,所以就地掩埋了,让我们给立个衣冠冢就行......”

朱元哦了一声:“三太太,都已经说到这里了,你还要继续跟我打哑谜吗?”

什么?

朱三太太一时没有想明白,见朱元看过来,便目光发直的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这些年盛氏给你的好处,不是白给的吧?”朱元看了她一眼:“都说到这里了,你还想替谁瞒着?”

正文卷 一百一十六·破锅

朱三太太无话可说。

她的确是收了盛氏许多好处,盛氏娘家显赫,身份尊贵,手指缝里漏一点儿,也足够她享用了。

朱元静坐在一边,似冰似雪的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见朱三太太迟疑犹豫,便不再忍让,径直冷笑:“三太太,我耐心有限,且对你和你养出来的孩子都没什么好感,你要是到了这个时候还想遮遮掩掩两边讨好,那就不要耽误我的时间了,你说不出来的话,我想,总是有人能说的清楚的。”

她说到做到,立即便起身要走。

朱三太太对她毫无办法,见她脚步不停,心下一紧,终于什么也不敢隐瞒,嘶哑着嗓子朝着朱元的背影大声道:“我说!现在大嫂的嫡长子,就是你的亲弟弟!”

朱元回过头来,眼睛似乎是在看她,却又似乎不是在看她,朱三太太忍不住觉得心里发寒,嗓子紧了紧,哽咽着道:“那时候,我发现送回来的只有付氏的骨灰,已经觉得奇怪,便去问了老太太......”

既然让她办丧事,还对外宣称是一尸两命,那为什么只有一个人的骨灰,这岂不是太奇怪了吗?

说什么路途太远所以只需要立个衣冠冢,谁信啊?

大人的尸体都运了,还差一个孩子的吗?

三太太嗅觉敏锐,加上那时候已经从朱老太太的态度里察觉出了些东西,便很快意识到事情不对。

后来果然也被验证了。

朱元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似乎这个时候才回过神来,挑眉看着朱三太太问她:“你肯定?”

最大的秘密都已经说了,朱三太太破罐子破摔,赤脚走到桌边自己提壶倒了杯水一饮而尽,肯定的点了点头:“你也说了,你发现广济寺那个孩子的生辰八字不对,这就是破绽了-----那孩子的生辰八字分明就是付氏死的时候的时间,那时候现在的新大嫂都还没进门呢,凭空就先生出了一个儿子来?”

朱三太太想起当年的事,摇了摇头便道:“因为这个不对劲,我就留了神,新大嫂在进门之后生了孩子之后,拿出大儿子的生辰八字送回祖宅来入谱,又说这八字不好,得请大师给算了改一改......我就确定了,去问了老太太。”

这事儿很难瞒住当家的人。

毕竟入族谱是一件大事,生辰八字要改的话是很麻烦的,加上更改之前的生辰八字时间蹊跷,朱老太太便跟朱三太太说了实话。

后来盛氏因为这个,送年礼的时候还特意给三房送了一千两银子,朱三太太生了女儿,盛氏也准备了丰厚的礼物,连长命锁都送了三种式样的。

朱三太太便一直将这个秘密隐藏在了心里。

朱元靠在椅背上,有些出神。

她知道朱景先是自己的亲弟弟,可是却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什么朱正松和朱老太太明明那么厌恶付氏和自己,却非得把朱景先留下来,而且还能留在身边,甚至要塞在盛氏名下养大。

看他们对这个孩子分明是万分重视的。

同样是付氏的孩子,为什么冰火两重天?

而他们连付氏都厌恶,这个孩子身上又有什么值得他们图谋的?

盛氏对朱景先是恶意满满这是肯定的,不然也不会苦心孤诣的把他养废,然后还要他们姐弟相残。

可是就算是盛氏如此受朱正松重视和喜爱,却也足足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才能够让朱正松彻底对这个儿子死心,抛弃这个儿子。

到底朱家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朱元回过神,见朱三太太赤着脚红着脸看着自己,就回过神来看着她微笑:“三太太,空口白牙的说的话始终不能当真的,我相信,你这个人这么谨慎,对于这种大事,不会不留下什么凭证的,不如......”

她微笑着看着朱三太太慢慢瞪大眼睛一副错愕的样子,喜怒不辨的道:“不如三太太送佛送到西,把凭证也一起交给我,如何?”

朱三太太还没说话,外面的房门忽然被敲响了,绿衣急忙在外面提醒朱元:“姑娘,姨太太让水鹤过来,说是大太太往咱们那里去了,请您现在过去呢。”

朱元嗯了一声,见朱三太太也紧跟着自己走了几步,便停住脚认真看着她:“三太太,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怎么样?”

又做交易?

上一次朱元认真的说谈交易的时候,她最后耍了个心眼没有完全拿出朱元需要的东西,结果朱元答应她们的事也打了折扣,朱三老爷虽然没死也充军了。

现在朱元又说要做交易,朱三太太不自觉的颤了颤。

另一边的盛氏已经等的极不耐烦。

她原本不想来的,可是朱正松和朱老太太一直在耳边唠叨,她实在是烦不胜烦。

女人嫁了人就是这一点不好,哪怕她娘家再势大,可是受限制的地方也仍旧有许多,她不耐烦的看了苏付氏一眼,沉声道:“这也太没规矩了!从没见小辈这样叫长辈等着的!”

苏付氏懒得应酬她,光是这些年来朱元受的苦,就足够叫人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继母,她冷笑了一生反唇相讥:“我只听说过养不教父之过,要是嫌她教养不好,你该去找朱正松啊。这么多年,也不曾见你们教导过她什么,怎么还有脸回过头来指责她规矩不好?”

盛氏冷冷看了她一眼。

这些人一个个的,以为朱元厉害了,都蹬鼻子上脸了,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竟然一个个的接连踩到她脸上来。

她迟早有一天会让这些人知道知道得罪她的后果。

冷哼了一声,盛氏正要说话,便听见外头朱正松的声音大声的传来:“你到底要闹到什么时候?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这回我们回京,会带你一同回去,也答应了清明节叫盛氏替你母亲扫墓挂纸,你还想要什么?!”

在这些男人看来,一个女人替他生儿育女最后死于非命,所值得的也不过就是清明的时候得到一个继室扫扫墓的待遇。

朱家真是一口破锅。

正文卷 一百一十七·祭拜

盛氏迎出来,正好听见朱大老爷指责的这番话,心里怒气上涌,看着朱元冷笑了一声。

她手里还握着一张王牌。

朱元自以为清高自傲,有点医术傍身就了不得了。

可是说句实话,她之所以低头,根本不是因为朱元本身如何了得,无非是朱家那对母子非得要名声,所以才逼着她来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