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怎么也没想到,来趟酒楼还能碰见一个太监,差点儿还丢了性命,真是太晦气了。

屋子里静默了一瞬,朱元什么话也没回,见胡太医坐在长凳上面色还有些发白,看着郑如安的眼神就更冷了一点。

狐假虎威也就算了。

一个假的狐狸也总是耀武扬威不可一世,而且还视人命如粪土,这种人可真是叫人厌恶。

世上最惹人讨厌的不是那种心机深沉会考虑后果的,也不是那种浅薄得只知道用身份看人不可一世的,真正讨厌的,是那种因为自己的喜怒就随意处置别人性命的人。

连九五之尊要杀人尚且要给一个能叫朝野信服的理由,还有几分顾忌。

这种人却能全凭自己的喜好,真是没有天理。

正文卷 一百八十二·人脉

小盛氏有些焦虑,冯琨伤的很重,虽然已经脱离了危险,晚上也没烧起来,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她就是不自觉的觉得心慌。

盛家四处的灯都还亮着,走出自己的住处,她站在亭子里望着远处的风景,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好半响才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吩咐了丫头好生伺候。

盛大爷远远的从旁边的小道上绕上来,见她立在亭子里发呆,也忍不住有些觉得心酸,上前几步喊了一声妹妹,见她转过头来,才问:“琨儿睡着了?”

“已经睡下了。”小盛氏苦笑了一声有些担忧:“胡太医说只要晚上不烧起来,就没什么事,可是要是烧起来了,那恐怕还是得去寻朱元才有用处。”

提起朱元,兄妹两个的脸色都不大好看。

谁都没有料到,朱元竟然还能在郑如安的怒火中全身而退。

郑如安这个混不吝给过谁面子?恼怒起来,恐怕五皇子真来了,他也宁愿先得罪人,再想法子,也一定得办了朱元不可。

谁知道朱元不知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然连郑如安也能降服。

这丫头真是邪门的很。

小盛氏沉默了一会儿,问盛大爷:“是不是父亲那里找我?”

盛大爷点了点头,见妹妹已经提起裙角准备下山,便也跟在妹妹身后,疾走了几步赶上妹妹,他才道:“父亲说,陈均尧在御书房又哭又跪,连王太傅也替他说了几句话......”

小盛氏的脸色又更白了一点儿。

谁不知道陈均尧当年是大将军,镇守西北叫敌方闻风丧胆,可是这个了不得的将领,却被家事给毁了,而且是蒙冤受屈......

文臣们都是讲究风骨的,人家的确又是受害方,舆论会站在哪一边,已经不言而喻了。

盛大爷见妹妹脸色愈发的差,心里很是难过,顿了顿才说:“不过你也别太担心,总不至于丢了性命就是,反正咱们家也不指望妹夫替你挣诰命。”

话虽然说的难听,不过却也是这个道理,到了这个时候,凡事本来就只能往好的方面想了,想一想,本来冯世泽就是靠着盛家才发达,就算是没了官职,有盛家这棵大树在,也仍旧没什么变化,只要能保住性命,其他的真的不能太过计较的。

盛阁老的屋子里点着羊角宫灯,小盛氏抬手遮了遮眼睛才进了门,先对着盛阁老行了个礼。

盛阁老摆摆手叫她起来:“琨儿没事了吧?我知道你心疼琨儿,可是你也得顾着些自己的身体,别到时候连自己也给搭进去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小盛氏咬了咬唇,在父亲跟前就没什么好装的了,落了一会儿泪:“我真是怕琨儿就这样没了......父亲,琨儿这次也算是福大命大,不然再摔的重一点儿,神仙也救不了他......”她看着盛阁老,停了片刻才说接下来的话:“朱家那个丫头,真是算无遗策。”

盛阁老敲了敲桌子示意她坐,见盛大爷随后也跟进来,不紧不慢的问她:“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朱家那个丫头做的?”

小盛氏嗯了一声:“要说是巧合,那这世上的事就没有天理了。您想想,在南昌的时候,正好她找上门来说会治我们琨儿的病,然后陈均尧就找来了,琨儿的病又将当年的事给惹了出来......这一切根本就是朱元冲着我们来的,只是为了要对付我们,说到底,父亲,朱元要对付的,不是我们或是二姐,她是要对付我们整个盛家。”

对付整个盛家?盛阁老嗤笑了一声,手里的烟枪敲在桌面上,半响才嗯了一声。

现在的少年人哪,真是天真不自知。

朱元或许自己以为自己已经做的很好了,从一件件小事着手,从盛家的小一辈着手,想要把盛家给土崩瓦解。

可是这世上的事哪里有这么简单?

而且她难道以为这世上只有她一个聪明人?

不管怎么说,一个女孩子咄咄逼人到这个份上,实在是太惹人厌了。

他哼了一声,重新端正了态度,收起了那副藐视的模样,对小盛氏叮嘱:“你照顾好琨儿,其他的事不要再担心,父亲会解决的。”

小盛氏放松了一点,脊背不再挺得僵直,过了一会儿才说:“父亲还是不要轻敌,这丫头想对付您自然是蚍蜉撼树,可是我看她行事......波谲云诡,总有出人意料之处,实在不是好对付的角色。您看看,这么短的时间内,搭上王家、五皇子,而且竟然还都能叫人家替她出头给她当靠山......”

盛阁老立即就明白了小盛氏的意思。

朱元不可怕,可怕的是如果朱元搭上的这两方原本就有对付盛家的意思呢?

比如说王太傅?

他们如果真的把朱元当作一把对付盛家的刀,处处都跟盛家过不去,那就可怕了。

他嗯了一声,站起身来拍了拍小盛氏的肩膀:“这件事父亲会注意的,你不要担心,只要照顾好琨儿就好,陈均尧......他不会闹的太大的。”

既然盛阁老这么说,那事情肯定就已经定了,盛大爷有些激动的笑起来:“父亲,这事儿圣上是不是已经有表态了?”

圣上肯定也不会希望这件事闹的沸沸扬扬弄坏了盛贵妃和四皇子的名声的,盛大爷忍不住笑了一声,大妹妹在宫中受宠,且四皇子聪明会讨圣上欢心,圣上肯定是要照顾盛家的面子的。

盛阁老不置可否,只是摇了摇头:“我们家里还是须得谨言慎行,虽然圣上是这态度,可是我们也得知道分寸,这几天,老大带些东西去陈家赔罪。”

去陈家赔罪?盛大爷有些无法理解------现在这个时候,去陈家岂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陈均尧那个老匹夫可是连大理寺卿都敢打的人,要是一个不慎动手打人呢?

小盛氏领会了父亲的意思,急忙站起来:“父亲,我也一同去。”

盛阁老微笑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是要去,不仅要去,脸面还得给陈家做足,多带些人去,等琨儿好些,再把琨儿也带去,务必让陈家看清楚我们的决心。”

正文卷 一百八十三·段位

看清楚决心?

还得给足陈家脸面?盛大爷立即就反应过来了父亲的意思-----重要的不是陈家原谅不原谅冯家,也不是这件事到底能不能化干戈为玉帛,重要的是,圣上和百姓们得看到盛家和陈家的态度,得看到盛家的殷勤和诚恳,得看到陈家的得理不让人。

舆论么,百姓的嘴么,不是只有朱元一个知道如何利用舆论来压人的。

当然了,这世上总是弱者更叫人同情。

可是当这弱者吃尽了好处,且还有看不见的好处在后头呢?

百姓们当然很善良,可是百姓们当然也都是有弱点和自私的一面的,这一点心里的隐秘的那种微妙的妒忌,足够改变风向了。

当之前在百姓眼里不可一世的盛家低下头,做足了诚恳的姿态,可是却仍旧得不到陈家的一个笑脸的时候,如果再让人适当的传出去些风声,大家就会觉得陈家是在发女儿财,是得理不饶人,故意借着这件事敲诈盛家。

而盛家要把姿态放的更低,不管陈家如何为难,如何谩骂,都得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盛阁老满意的点了点头,对儿子颔首:“你心里知道就好了,这件事做的漂亮些,别再叫人抓住把柄说你只是做表面文章了。”

盛大爷立即应是,看了妹妹一眼,见妹妹也眼睛亮亮的终于现出些笑意来,便更是觉得出了口气。

朱元太天真了,还真的以为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他想起这件事,急忙跟盛阁老说起了朱元:“郑如安这个人就是一条毒蛇,被他缠上了,不死也得脱层皮的,可是朱元竟然轻轻松松就脱身了,也不知道她到底跟郑如安说了什么?”

提起朱元来,盛阁老的脸色也没有丝毫变化,他哼了一声,提笔在桌上摊开的宣旨上随意写了个杀字。

笔锋锋利,力透纸背,实在叫人看着便能察觉出杀意。

盛大爷收回目光看着盛阁老:“父亲,您是说,妹夫之前说......让她去给太后治病的事.......”

盛阁老将笔扔在桌上,随意拿过桌边的巾帕来擦手,目光仍旧没有从那宣旨上离开,啧了一声便道:“人家都说,狼是养不熟的,为什么呢?因为本性难改,狼本来就是要吃人的。朱元.......天生反骨,这样的人,你养着她只会养成祸患。眼前还未得势,做事便不知道收敛,凡事做绝不留余地,这样的人,你把她养肥了,让她回来反咬你一口?”

这不是傻了么。

小盛氏也点了点头:“是这个理儿,何况二姐这些年把她给得罪的太彻底了,她行事根本没有半点顾忌二姐的,显然是对二姐恨之入骨,一有机会,她肯定毫不犹豫就会吃了我们。我们怎么可能还能指望她得了好处反过来再亲近我们?”

好处当然是人人都想要。

如果朱元真的跟盛家亲近,那么这个外孙女儿也不是不能认。

可是问题是,这显然是已经不可能再轻易收服的了,那么就是敌人。

这种不能贪的好处要是还要去贪,只会容易惹祸,绝对不可能带来任何好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盛大爷知道了盛阁老的态度,皱了皱眉头说:“可是太后娘娘已经亲自下了口谕,而且王家还在其中牵线搭桥,我们实在是不好做啊......”

“有什么不好做的?我们要做什么?”盛阁老微微挑眉:“她现在自己树敌多多,郑如安这个人最是记仇,得罪了他,她还能进宫去给太后治病?既然不关我们的事,我们为什么还要做什么?”

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利,这岂不是更加有意思的多?

也是,得罪了郑如安的人,通常没有好下场的。

李名觉也正跟顾传玠说起:“郑如安这个人是个大家都知道的疯子,办事从来不留余地,为了他的事儿,东厂都抓了多少人了,没有罪名罗织罪名也得抓进去......他到底能有什么把柄在朱元身上,逼得朱元竟然也都低了头?”

顾传玠放下手里的棋子,坐在躺椅上没有开口搭话。

说起来,他也想知道,郑如安到底有什么把柄落在了朱元的手里。

要知道,上一世郑如安可是在常应死了之后,才在金銮殿上被文臣们给你一拳我一拳的打死了的,在这之前还都好好的。

朱元能知道他什么秘密逼着他低头?

“的确是挺奇怪的,不过也没什么追根到底的必要了,因为郑如安吃了亏,通常来说,常应都会给找补回来的。”顾传玠看了李名觉一眼:“这丫头的确有本事没错,不过有一点实在是没有学好,那就是收敛。她现在闹的这么狠,有什么好处?哪怕是治好了太后,但是朱家盛家被她得罪完了,还有郑如安在......她完了。”

虽然之前派出去的死士没有杀了她,不过她也差不多要死了。

也没有浪费。

只是有点可惜了,本来如果朱元知道知道收敛的话,凭借朱元这一手好医术,太后娘娘和五皇子那边,肯定都是能讨好的。

他皱了皱眉,叹了一声气决意不再管这件事。

一切都有天定,如果朱元死在郑如安的手里,那也是她的命。

如果朱元这回连这样都能不死,那么......就值得他动些脑筋把人给笼络在身边了。

李名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他总觉得顾传玠有些太过凉薄了。

本来他分明说过要拉拢朱元的,可是主意却总是变了又变。

还不如一个女孩子坚定。

朱家安静的很,经过了酒楼里的那一场闹剧,盛氏彻底安静了下来,再也没闹出什么事端,苏付氏却半点也没有放松的意思,她看着面前的朱元,见她半垂着眼,轻声问她:“元元,你当时跟郑如安说了什么?”

难道就因为几句话,郑如安就放过了她们,真的什么也不再追究了?

可是郑如安临走之前那副要吃人的样子还是刻在脑子里,苏付氏摇了摇头,觉得显然有些不可能。

正文卷 一百八十四·高烧

朱家很是安静了两天。

盛氏从回了一趟盛家之后,就变得越发的冷静。

朱正松和父亲说的都是一样的,朱元真不是普通的女孩子,不能用常理来对待她,盛氏吃了个亏,就长了个心眼,等到底下的仆妇们上来说是朱景先开始发起高烧,她只是略微皱了皱眉,便带着仆妇涌去了朱景先房里。

这个儿子她在明面上向来是疼爱的,而这份近乎于溺爱的宠爱,也的确换回了很多东西。

她神情复杂的在朱景先的床沿坐下,见他眉头紧皱,下意识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不过是一瞬间,她便忍不住大怒:“怎么会这么烫?!你们都是死人吗?烧的这么厉害竟然也没人来告诉我?!”

底下的人都有些发懵,昨儿夜里就烧起来了,正也叫人去问过盛氏那边,可是盛氏那边没什么反应啊。

可是想是这么想,明面上大家还是都急忙开始请罪。

“算了。”盛氏摆摆手,将自己的手也收回来,皱着眉头吩咐人去请大夫。

朱大媳妇正巧进来,见状便略微迟疑便问盛氏:“太太,家里不是有个神医吗?何不去把神医请来给少爷治病,反而还得舍近求远?”

盛氏的动作顿住,看了她一眼再看看躺在床上烧的已经有些迷糊了的朱景先,领略了朱大媳妇的意思。

是啊,朱景先可是烧了朱元母亲付氏的牌位,之前朱元是觉得顾不上朱景先只想找自己的麻烦所以朱景先才没事。

可是如果给朱元机会呢?

给朱元机会收拾朱景先,她会放弃吗?

显然不会,她对着小盛氏和冯琨可都不近人情的很,一出手就叫人家家破人亡。

现在让她来给朱景先治病,她能好好去治?

还有什么报复比这来的更加不动声色且具备奇效呢?

朱元害的盛家丢尽脸面,这就是对她最好的报复。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朱元得知朱景先是她亲弟弟的场面了。

到时候一定会很壮观的。

或许也是从酒楼二楼摔下去摔破头差点儿丢掉性命?

她点了点头,似乎很是担忧似地说:“是啊,看我都忙忘了,快去请大小姐来。”

朱大媳妇急忙答应,脚步却没动,她可不想再经历一次屁股被扎的痛楚了,使了个眼色给玉兰,玉兰便急忙出去吩咐了别的嬷嬷去办这事儿。

苏付氏正在廊上看着绿衣和水鹤翻花绳,见了她们来没什么好声气,冷笑了一声便问:“诸位这个时候来,又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事?”

上一次来是烧了牌位,那这一次呢?

嬷嬷得了吩咐,不敢摆脸色,陪着笑脸说了朱景先高烧的事:“大少爷烧的实在太厉害了,昨儿请了大夫开了药,可是这温度也没见退下来.......”

苏付氏捏紧了腰间的香囊。

朱正松打人打的的是太狠了,她一直都担心朱景先的伤势,现在看来,果然是不大好。

她隐忍再三,面上的表情才能维持住漠然,看了她们一眼,转身进了屋子。

朱元已经听见了,苏付氏疾走疾步到她跟前压低声音:“元元,肯定是天气太热,伤口没有处置好,可是我们如果过去瞧的话......”

如果过去看的话,恐怕盛氏会疑心她们的好说话。

真是叫人两难。

“过去看看。”朱元站了起来,讥诮的牵了牵嘴角:“我那个继母不会这么好心的,一来估计是因为这次烧牌位的事我没直接对付先儿她有些疑心,二来是想看看我究竟会怎么做,好加深我跟先儿的嫌隙,不管怎么样,如果我不过去的话,她在气头上,趁着这个机会做些什么手脚,那也是可能的。”

上一世朱景先平白无故被养成了一个人见人厌的瘟神,跟盛氏的推波助澜可脱不了关系。

她连让新娘子和歌姬同床的事都做的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这个人的手段向来是不在乎多卑鄙,只在乎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