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晨和沐泽办事回来,见他脸色不好的看着不远处的朱元姐弟,等在边上不敢开口,见顾传玠看过来才急忙说:“公子,朱正松已经被从宫里押出来到大理寺去了,圣上让大理寺审理此案,还指了咱们老爷做监察......”

顾传玠冷冷看着朱元,眼里有杀意也有纠结。

朱元这一世好像专门就是来坏他的事的。

他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卖好给张显麟,最后人情却全被朱元做了,原本想要利用陷害襄王跟五皇子投诚的事也被朱元做了,以至于是人精的五皇子立马就对他起了疑心。

五皇子去襄阳,别人不知道缘故他却知道-----那位五皇子追寻了已久的神医被襄王抓去炼丹,最后不知为什么,那神医帮襄王府的一个舞女出逃被发现了,得罪了襄王,襄王便把他杀了。

原本想着利用这件事接近五皇子,成为五皇子臂膀的。

可是朱元却偏偏先发现了张家村的人不是得了瘟疫而是中毒,后又发现襄王妃的死是襄王所为......

本来如果能够投诚五皇子的话,他要走的路就不用那么复杂。

甚至可以两边讨好,不着痕迹的脚踏两条船看戏。

可是朱元现在堵了五皇子这边的路以后又想拆掉四皇子那边的桥。

他哼了一声露出笑容:“去告诉母亲,让母亲准备准备,去朱家提亲。”

沐泽和伯晨都怔住,全然不知道为什么顾传玠忽然说出这个话来,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什么?

前脚不是还让传信给盛家吗?

为什么转头就又说要跟朱元提亲了?

公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街上朱元不知跟五皇子说了什么,五皇子放下了帘子,顾传玠也站起来双手撑在桌上,正要动作就见盛氏出现在街上。

这个时候,盛氏想做什么?

顾传玠皱起眉头。

他已经传信给了盛家,朱正松进宫这段时间足够盛家安排一些事摘开盛氏了......

伯晨也眼尖看见了,诧异的出声道:“今天什么日子?王家的人也来了......”

顾传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好瞧见王家的马车停在朱家姐弟身边,就站住了脚。

是啊,王家。

他怎么忘记了,除了五皇子,朱元的后台还有一个王家。

这回出了错漏,朱正松也一点儿都不冤枉,一个五皇子一个王家,他先防哪个都防不住,朱元可真是机关算尽。

沐泽皱起眉头有些不解:“公子,现在朱夫人这边已经处于劣势,这个时候,她还不如先回盛家去,不然的话按照这位朱姑娘的处事,正面对上,朱夫人恐怕捞不到什么便宜。”

岂止是捞不到什么便宜,顾传玠面无表情。

拨云见日 十六章·疯了

另一边的盛氏拦在朱元姐弟面前,看着朱元和朱景先潸然泪下不能自已,向前一步跪在朱景先跟前。

顾传玠挑了挑眉。

沐泽也啧了一声:“看来这位朱大小姐的确是把朱家的人逼得无路可走了,连朱夫人也只能在她跟前卑躬屈膝。”

以顾传玠上一世对这位岳母的了解,只要不到最后一步,她是不可能对人低头的,她们生家人的权势也足以叫他们自觉高人一等了。

除非......

朱景先后退了一步,脸色有些苍白看着面前的盛氏,有些克制不住想要双手去搀扶她。

盛氏扶着他的手哭起来,像是受尽了委屈:“先儿,求求你放过你父亲,我知道你们恨我们,可当时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啊!”

为了谁好?

朱景先有些想笑,看着盛氏后退了一步,尽量离她远一些,而后才看着她轻声道:“母亲对我真的跟对亲生的弟妹一样吗?如果今天被装进木箱里的是妹妹或是弟弟,母亲也会放之任之,不闻不问吗?!”

他不知道到了这个地步了,这样不顾脸面的来哭诉情分还有什么意思。

都已经撕破脸,彼此体面全无,接下来就该干干脆脆的拼尽全力打一场。

是输是赢全凭自己。

这样哭有什么用?

中间隔着杀母之仇,得有多大的心才能跟他们尽释前嫌?

盛氏就又去看朱元:“你就真的如此绝情?放你在老家是我们对不起你,可是他说到底是你的父亲啊,你就如此狠心,仗着自己现在一身的好本事就对着你父亲赶尽杀绝?!”

盛氏很会挑地方,这个时候正是下衙的时候,文官御史们大多都住在前头一片的地方,许多人看了场大戏。

冷冷的看完盛氏表演,王嫱有些控制不住,掀开帘子沉声道:“朱夫人适可而止吧?圣上如今叫大理寺审案,朱夫人倒是越过大理寺直接给这事儿定性成他们姐弟心怀怨恨污蔑父亲了,是不是也太武断了一点儿?”

盛氏不管她,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甚至要给朱景先下跪。

“啧啧啧,这位朱大小姐到底是真聪明还是假聪明?”伯晨抱着双臂不屑的收回目光冷笑:“之前在宫里听说她已经指着朱正松的鼻子痛骂了一顿,如今又在这里咄咄逼人逼着继母下跪,现在案子还没审明白呢,她就摆出这副姿态,生怕文官们的口水淹不死她吗?”

这案子说到底,哪怕朱正松真的想杀儿子,判决也不会太重。

自来就是如此,弑父可比杀子的罪名要重的多了。

顾传玠也有些糊涂。

朱元可不是这么容易就翘起尾巴的人,总该有个缘故。她不会不知道她这么做是在冒天下之大不韪。

那她到底图的什么?

好不容易摆脱了又哭又闹的盛氏,王嫱也在马车里递给朱元一块手帕,皱起眉头来摇头:“元元,你又何必跟她一般见识,当众发生争执呢?”

最好的办法不是该跟在青州对付孟老太太那样,悄无声息的另外寻找法子吗?

说到底大周以孝治天下,孝道乃是第一要紧的,朱元这么做,哪怕是十分有理,在那些文官眼里,也只会落了下乘。

朱景先也有些担忧,盛阁老就是分管御史台的......

“先前都是小打小闹。”朱元接过了王嫱递过来的帕子,笑了笑靠在车壁上呼出一口气:“冯家的事不伤筋动骨,盛家没有真正把我放在眼里,所以后来朱正松对付我,盛家才没有直接插手,而是冷眼旁观,给了我操作的机会。现在又不同,我如今真正进了盛家人的眼里了。”

是的,能够跟五皇子合作无间,借助这个时间差而声东击西引蛇出洞,救到朱景先的同时又告了御状,这足以叫盛家的人真正把她看进眼里当成对手。

之前她闹的再凶,其实在盛家人眼里也不过就是跳梁小丑罢了。

“他们绝不会想看到到了这个时候还能喜怒不形于色的我。”朱元看向若有所思的王嫱:“刚才如果我仍旧能沉得住气,甚至还能唱作俱佳的把盛氏他们的所作所为都说出来,那我可能上不了你的马车。”

这不是夸张。

王嫱睁大眼睛,看了她一眼就摇头:“我不明白......”

车窗外传来喝道声,风吹起马车的帘子,朱元闭了闭眼,并没有什么隐瞒:“处处占尽先机的话,盛家的人会觉得,最快捷的解决这件事的方法就是杀了我,他们现在承担的起这个后果。”

现在杀了朱元,嘉平帝不会为了她把盛家怎么样。

同样的,就算五皇子要怎么样,没有嘉平帝的支持,也没什么用处。

“所以我只能适当的表现愚蠢一点,让他们以为我就是一个为了报母亲的仇不惜一切代价的热血上头的人。”朱元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名声什么的,没那么要紧,要紧的是,在达到目的之前,至少不能丢了小命。”

王嫱忍不住感叹,等到回了家见到王太傅,正好听见王太傅提起这件事:“在宫里闹的那么一场,闹的沸沸扬扬的,黄阁老他们都瞧见了,全都大摇其头......”

见了朱元,王太傅将手里的茶杯放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眼便忍不住乐了:“你这个丫头,可真不是一般的大胆,什么非常之法都敢用啊!”

果然是人精,一下子就看透了她是在装疯卖傻。

朱元忍不住笑笑:“果然瞒不过太傅大人的眼睛,既然太傅大人已经看穿了,那还请太傅大人帮个忙。”

王太傅定睛看了看她,摇摇头问:“你打算叫老夫帮什么忙?”

“能决定这个案子结果的,从来就只是圣上。”朱元看的很明白,见王太傅笑着抚自己的胡子,便紧跟着轻声说:“如果我的医术还有那番话还不足够叫圣上下定决心的话,那么或许太傅大人会帮我想出办法来的,是不是?”

真是一个过分舍得名声也过分豁的出去的姑娘,王太傅笑容渐渐收敛起来。

拨云见日 十七章·树敌

王嫱听不懂两人之间在打什么哑谜,见父亲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便认真看了朱元一眼,轻声偏过头去对王太傅说:“父亲,现在他们也算得上是危机四伏了,您若是不出手帮忙,那他们怎么办?”

王太傅忍不住叹了口气,摸了摸王嫱的头就摇头:“你这个傻丫头,什么危机四伏?我看朱姑娘分明就是胸中有丘壑,但是基本已经被她算尽了,现在事情的关键无非就是朱姑娘所说,能否叫圣上下定决心的问题。”

盛家在朝中经营多年,当初圣上亲政,盛家出了不少力气。

盛贵妃又极为得圣上喜欢。

这位圣上可不是先帝,向来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卫皇后不得他喜欢,他便冷落她一连多年,甚至还起过废后的念头,如果不是太后和内阁苦劝拦着,卫皇后能不能坐稳中宫皇后的位子还是两说。

可盛贵妃不同,盛贵妃一进宫便独得盛宠,嘉平帝极为喜欢这个志同道合的妃子,两人琴瑟和谐,甚至当初卫皇后寸步都不能进的御书房,盛氏也时常召盛贵妃伴驾。

因此有这么一个贵妃在,又有盛阁老保驾护航,别说是盛氏了,就算是朱正松都未必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所以才会有朱元在宫中的那么一闹。

因为朱元本身就知道黄阁老和髙阁老是盛阁老的人。

王太傅认真看了朱元一眼:“你这个小丫头,真要冒这个险?”

他知道朱元打算做什么,如黄阁老和髙阁老之流,想要讨好盛家这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而他们要对付朱元,并不需要自己出手,通常只需要让底下的门生故旧们做点儿什么。

至于盛家?

如果朱元不动声色,那他们自然不会留这个祸患,可是朱元如今尾巴翘上天,在他们看来,对付她就不必立即下杀手,两害相权取其轻,他们一定会选择利益最大而损失最小的法子-----文官攻讦。

想必明天开始,朝中参奏这件事的奏折就会如雪片一般飞上御书房的桌了。

这么多人一起出手对付一个小姑娘,圣上不会看不出来。

那就在于嘉平帝怎么想了。

嘉平帝会不会觉得盛家如今嚣张太过,权柄过高而心生不满?还是觉得朱元一个小丫头引来这么多的是非是个是非人所以心怀不满?

这中间的度,稍微偏差一点儿,那可就是满盘皆输。

他见朱元肯定的点头,忍不住便有些慨叹:“我见过许多人,可是像你这样为达目的什么都豁的出去的,还是头一次见,你就不怕这中间的度没掌握好,连你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弟弟的性命也一同赔进去?”

“不会的。”朱元的确并不担心,见朱景先正朝自己看过来,就安抚的笑了笑让他安心,转过头认真的对王太傅说:“因为圣上自己就是一个从来不怕麻烦的人。”

王太傅哼了一声:“你这是在谋算帝心,谁给你的胆子?又是谁给你的这份自信能够算准呢?就连盛阁老,他也不敢说圣上的每一个心思他都能算得准,你才是什么年纪,就凭借跟五皇子的交情,就敢说这个了?”

“我不敢。”朱元丝毫不惧,迎着王太傅的视线缓缓的扬起了头:“可是我知道不管最后是谁笑到最后,这个人都不会是四皇子,盛家必定要倒的。”

这话说的就有些严重了。

王太傅觉得朱元可能不是一个神医,而是一个神棍。

毕竟她说的每个字都像是在说天书。

“朱姑娘是看推背书长大的吧?”他忍不住啧了一声:“竟然连以后盛家的运势也能算得出来?”

“不知道王太傅有没有听说过杨若宁?”朱元面不改色,见王太傅陡然愣住,才抛出自己的底牌:“我就是他的关门弟子。”

要多亏上一世襄王喜欢求仙问道,但凡是过路的有点名气都不肯放过,把杨若宁绑在王府,是她出手想救,最后得到杨若宁的倾囊相授,有一身的医术和技艺。

杨若宁。

王太傅忍不住色变:“你是在何地见过他?他已经几年不见踪影了。”

“这几年他都在教我医术,如今已经远游去了。”朱元笑着看着王太傅:“太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如今圣上的脾气了吧?既然我敢来,既然师傅敢教我放我,那就说明我说的是对的。”

王太傅不再劝说,见朱元胸有成竹,退了一步问她:“你想好了?那你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要去见一个人。”朱元言简意赅,没有等王太傅发问便主动高速他:“我要去见一见常公公。”

常应?!

朱元之前可刚刚干掉了常应爱若珍宝的干儿子郑如安啊,现在她说她要去找常应?

王太傅手指点了点桌面,决定不懂就问:“常应为何要帮你?”

如果常应出手,那当然不必说,盛家肯定失败的几率又得大一点儿。

可是常应凭什么出手?

朱元狡黠的眨了眨眼睛:“这就是我的本事啦。”

王太傅失笑,见朱元站起来要告辞,便语重心长的道:“但愿你没有估计错,若是你这回真的能够如愿以偿......”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说,朱元也就当没有听见,福身跟他告辞,便和王嫱一起出了门。

王嫱送他们到二门处,拉着朱元的手叮嘱:“万事小心,你现在就去常公公府上吗?”

“去找常公公帮个小忙,常公公应该也很乐意的,不必担心。”朱元反过来安慰:“然后我再去接姨母和绿衣她们,等我的事差不多办完,五天也就过去了,五天留给大理寺,他们应该能审出个子丑寅卯了。”

王嫱听不懂她到底想做什么,等回了母亲房里就见父亲正差了人出去,不由有些茫然:“父亲,你之前跟朱元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她到底求您做什么?”

“她?她求我给她树敌啊。”王太傅摸了摸胡子:“这丫头......盛家说不得还真得倒在她手里。”

拨云见日 十八章.看透

王家的马车舒适又宽敞,朱景先坐的笔直,脸上带着一点疲倦的呆在角落里。

虽然他已经被朱正松和盛氏的行为折腾的彻底绝望,心里也知道朱元才是自己的亲姐姐,可是他到底在这之前都没有和朱元相处过,两个人在最初面对朱正松和盛氏的同仇敌忾之后,余下的便是淡淡的尴尬。

他看了朱元一眼,有些难堪又愧疚的垂下头:“对不起…母亲的长生排位…”

他说的很艰难,连喉咙和胸口都一起在痛。

朱元拍了拍他的肩膀。

朱景先对她还生疏,而她却不同,她弯了弯嘴角笑着摇头:“你不过还是个小孩子,当然不知道人心的险恶。再说,这种事防不胜防的,不要怪自己,就算母亲知道,她也一样不会怪你。”

谁会想到自己的父母亲会骗自己?说到底最可恶的是朱正松和盛氏。

他们高高在上玩弄人心,不把人当成人。

朱景先趴在小几上,有些茫然若失:“你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世的?你那个时候也只有五岁多…”

“是三太太告诉我的。”朱元不想跟他说起缘由,摸摸他的头:“我知道你心里现在一定很难过,不过都会过去的,一切朝前看,什么都会变好,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与其在这里悔恨,不如做点实际的,毕竟该要愧疚该要赎罪的都不是我们。”

朱景先疑惑的望着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只是大五岁而已,朱元可以这样机关算尽又处处周到,而且她好像是没有任何情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