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思忖,宁婉心里又踏实了,心情也好了,她重新专注地看向了球场。

只是作为陈烁的后援团,明明应该看陈烁的,然而宁婉不自觉视线就被傅峥所牵引――

阳光下,球场上傅峥在带着球奔跑,他的嘴唇微抿,头发随着跳动的节拍而飞扬,眼睛明亮,白皙的脸上带着运动过后的红潮,腿部线条紧绷而流畅,像是蓄势待发的猎豹,举手投足里每一个细节仿佛都带了荷尔蒙的味道,即便是微微弯曲的膝盖和奔跑中一晃而过的脚踝,竟然也让人觉得十分性感……

冷静!冷静!

宁婉狠狠打断了自己的思绪,她重新把从傅峥身上的目光移回来,看向了陈烁,此刻陈烁拿到了队友传来的球,突破了对方一名队名的包围,动作标准眼神专注,正准备投篮……

只是下一秒,傅峥便“横刀夺爱”般的一个走位,生生截断了陈烁的投篮,陈烁皱眉突围,径自撞开傅峥跑向了篮球架,纵身起跳准备放弃投篮选择灌篮,他的气势恢宏咬着嘴唇很有势如破竹的味道,然而也几乎是同时,傅峥也跳起拦网,在陈烁扣球时手腕迅雷不及掩耳地往下压制,陈烁原本一个近在咫尺的灌篮就此终结,球在傅峥力量下反弹偏离了篮筐,而傅峥的队友抢到球后又再次传给了傅峥,傅峥带着球,冲破了陈烁的防守,反身给出了一个漂亮的超远三分球……

“好棒!!!”

“超帅!”

“加油加油!”

身边几个傅峥的新晋颜粉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宁婉大约也是被这气氛连带,等她反应过来时,自己也已经站起来在为傅峥叫好了。

只是傅峥的快乐是建立在陈烁的痛苦之上的,此刻陈烁瞥了一眼宁婉,虽然没有责备,但那种失落是难以遮掩的。

然而傅峥看向宁婉的眼神就灿烂得多了,他原本没有特殊表情、英俊到冷感的脸上突然漾出了一个笑,黑亮的眼睛穿越人群,只盯向宁婉,明明为他加油助威的人有那么多,但仿佛那些都是背景板,而宁婉才是唯一主角。

傅峥的笑意很轻浅,也几乎转瞬即逝,他又看了宁婉一眼,很快便转头再次投入到激烈的球赛当中去了,然而傅峥能心无旁骛地继续,宁婉却觉得自己仿佛被困在了傅峥笑的那一刻。

球场明明很嘈杂,但宁婉却觉得一切声音都静止了,她只听得到自己胸膛里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

这个刹那,好像理智都抛到了脑后,陈烁的心情好像也无法再顾及到了,宁婉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单细胞动物,一次只能想傅峥这一件事。

球赛的后半场,她都有些心猿意马,即便暗暗内心告诫自己要多关注陈烁,然而还是不自觉会去关注傅峥……

最终,几乎毫无悬念的,傅峥那队赢得了比赛。这一场比赛,几个年轻的男同事显然也都觉得很酣畅淋漓,原本和傅峥根本没怎么见过的男生,都和他击了掌。

一场运动很容易就让人亲近,因为运动里人往往表现出的是最真实的性格,傅峥球技好,但也并不过分炫技,在对局势的把控和力缆狂澜之下,也没有把球赛变成个人表演赛,在前半场占据了绝对优势后,下半场他几乎都把投篮的机会让给了队里的其余队员,是个很会照顾所有人情绪的人,让队伍里几乎每个选手都有机会参与和表现,最终不仅取得了压倒性胜利,傅峥那队里每个人也都打得很畅快。

“傅峥是吗?下次继续一起打球啊。”

“你打球真厉害!”

“来,加个联系方式,下次再约!”

几乎每个人都拍了拍傅峥的肩膀表示了认可和友好,陈烁看着这一幕,心里简直五味陈杂,这场球赛原本是计划在宁婉面前大展风采的,可没想到傅峥竟然半路搅合进来,自己不仅没表现上,甚至完全被遮盖在对方的光芒之下。

但陈烁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宁婉正从观众席走来,他调整了下表情,在宁婉走到面前时轻轻拍了拍傅峥的肩:“你打球真好。”

陈烁真心实意艳羡般看了傅峥一眼,转而就低下头,有些失落和愧疚:“和你一笔,我打的太烂了,害的我们队一起受累。”

宁婉这人心软,又特别看不得别人低落,果不其然,陈烁这话刚下去,宁婉原本看向傅峥的眼光就彻底收了回来,转头看向了陈烁:“你这说的什么话呀?球赛嘛,本来就有胜有负,又不是专业球员,当然偶尔也有发挥不稳定的时候,没准下次就是你赢傅峥了呀?”

宁婉心无旁骛地笑笑,看了傅峥一眼:“是吧傅峥?”说完就把手里的矿泉水一人一瓶塞给了傅峥和陈烁。

傅峥有些嘲讽地看了陈烁一眼,随即敛了目光,再抬起来时,他的神色已经又变得十分温和,看起来像个完全没脾气的老好人,朝宁婉点了点头:“恩,陈烁打的也很好,他现在打的不如我,可能只是因为比我年轻,球场经验没那么丰富,过几年就能追上了。”

陈烁气的咬牙切齿,绷着情绪隐忍道:“你说的没错,但是有一点我也挺担心的,因为打球这种事,其实也讲爆发力和体力,你看球员也是年纪一上去,巅峰状态就没法保证了,年纪一大,再打球,光有经验也不行,身体机能不行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只是陈烁没想到,傅峥仿佛等的就是自己这一句,他借着陈烁的话头就顺杆爬了――

“陈烁讲的没错,所以我也很担心,未来我也打不上几年球了……”傅峥叹了口气,看向宁婉,也很惆怅低落的模样,“而且其实我以前户外运动扭伤过脚踝,理论上也不能进行太过剧烈的运动……”

“你脚踝有旧伤?!”宁婉抬高了声音,果然有些焦急,“你怎么不早说,有伤的话其实打球都最好少打,你哪只脚?有没有事啊?”

……

果不其然,宁婉的注意力又再次被傅峥吸引了过去,陈烁看着眼前的一幕简直血压升高,他自己好不容易靠卖惨博得了宁婉的关注,还顺势打击了下傅峥的年纪,没想到这人竟然就这么顺水推舟也卖起惨来了……

陈烁心里冷笑,既然大家都卖惨,那就看看谁更惨。

“啊――”

陈烁短促又压抑地低叫了一声。

宁婉果然转过了头:“怎么了陈烁?”

陈烁露出忍痛的表情:“我刚刚起跳太猛,落地的时候球场上好像有水有点打滑,脚虽然最后站稳了,但扭了一下,刚才一直在运动还以为没事,结果现在突然就开始痛了。”

傅峥虽号称有旧伤,但并没有发作,而自己如今声称刚受新伤,又一脸疼痛难忍,自然比他更值得宁婉的注意。

宁婉果然非常着急,陈烁便顺势道:“明明也没肿,不知道怎么回事,疼的我快受不了了。”他紧皱眉头一脸强忍痛意道,“要不我去趟医院吧。”陈烁有些不好意思般般看向宁婉,“学姐能陪我一起去吗?我怕我一个人腿脚不便……”

宁婉自然答应:“没问题,我陪你去。”

只是宁婉话音刚落,傅峥的声音变也响了起来――

“我也去。”他面带微笑地看向陈烁,语气温和道,“正好虽然现在没发作,但我脚踝也有旧伤,平时一个人不愿意去医院,这次正好和你们结伴一起去。”

傅峥说完,看向了宁婉:“而且陈烁这扭伤,说不定要恶化,到时候如果你陪着,他要是恶化到走路都不利索了,你也扶不起他,还是我一起陪着去更好。”

傅峥说的道貌岸然有理有据,宁婉果然很快就被说服了:“有道理,那走吧!我们去医院。”

去个医院而已,结果最后三个人浩浩荡荡简直和去春游一样。

一路上陈烁也情绪紧绷丝毫不敢放松警惕,生怕傅峥又搞出什么新花招来,两个人维持着塑料同事情一路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终于到了医院。

挂了骨科,排队取号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到轮上叫好的时候,陈烁和傅峥又开始不对付了。

先叫的是傅峥的号,宁婉站起来当即想陪着傅峥进入诊室,可陈烁怎么会让傅峥得逞?他根本不想让宁婉和傅峥有单独接触的机会,于是当即也站了起来――

“宁婉,我陪着傅律师进去吧。”陈烁微笑道,“其实我脚踝好像也有旧伤,正好他的情况我也参考着听听,你就在外面休息下。”

傅峥意味深长地看了陈烁一眼,倒也没反驳,只也微笑道:“那陈烁看这次新伤也由我来陪着就行,我们两个彼此也有个照应,方便点。”

宁婉自然没有异议,只点了点头就坐到了门外的等候区。

陈烁本想宁婉陪着自己看腿,但为了防止傅峥为此发难,只能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他恶狠狠地盯着傅峥看了一眼,然后和他一前一后进了诊室。

在诊室里他也没放过傅峥,宁婉不在,陈烁更不需要伪装了,索性冷下脸,夹枪带棒地讽刺起傅峥来,什么旧伤?医生检查了几遍也没看出他这脚踝哪里有问题。

傅峥自然也没轻易放过他,陈烁这伪装的“新腿伤”自然也被他抓着一顿嘲讽,两个男律师你来我往刀光剑影,而从诊室出来,陈烁还有些意犹未尽,想逮着宁婉来之前的最后一课再讽刺傅峥几句――

“傅律师你真该……”

结果这次,傅峥没理睬陈烁,他的眼神直接瞟向了不远处的等候座位区……

陈烁这才觉察有异,循着傅峥的目光一并看去。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可不得了――

在等候区的座位上,宁婉身边此刻已经坐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是个年龄和她相仿的男人,戴着金边眼镜,面容清隽,文质彬彬,此刻正看向宁婉,轻掩着嘴唇在笑。

两人像是说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宁婉也跟着笑起来,眉眼间都是熟稔和亲切,很默契的模样……

傅峥这该死的劲敌还没出局,怎么就又来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男狐狸精?

陈烁心里快要气炸了,还讲不讲先来后到了?

他看了身边的傅峥一眼,傅峥也看了他一眼,虽然没说话,但陈烁在对方眼里看到了默契。

陈烁决定和傅峥暂时休战,如今大敌当前,不如和傅峥结成同盟共同御敌!

于是陈烁抿了抿唇,调整了下表情,然后就朝宁婉走去:“宁婉,我们看完医生啦。”

宁婉这才反应过来般抬起头:“啊?这么快?”她看了眼手表,才发现其实已经过了半小时,顿时有些不好意思,“我刚在这边等,没想到遇到以前的邻居。”

宁婉朝着傅峥和陈烁笑起来:“正好介绍下,这位是赵轩,以前是邻居,没想到现在在医院上班呢。”

竟然不是个天降,还勉强算个竹马?

最可怕的可就是这种久别重逢的竹马了,一回忆起过去青涩回忆,又有很多彼此不知道的成长轨迹可以分享,既熟悉又陌生,既有亲近感又有新鲜感……

这可比傅峥还危险!

陈烁看了眼赵轩,掩下心里的危机感,伸出手道:“幸会幸会,我是宁婉的同事陈烁。”

傅峥也礼貌地做了自我介绍:“傅峥。”

宁婉看向赵轩,补充解释道:“今天看他们打球,这两位都有些腿伤,所以我陪着一起来医院了。”

赵轩看起来人很文雅,和陈烁傅峥一一握了手,然后他回头看向了宁婉:“和你好久不见了,今晚空的话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陈烁心里警铃大作,本来觉得傅峥不怎样,但如今有赵轩陪衬,陈烁连带看傅峥都顺眼多了,至少傅峥这人没这么不要脸。

绝对不能让这个什么赵轩和宁婉接上头!

只是自己在这边心里火急火燎,那边傅峥倒是很从容淡然,这家伙竟然还在低头玩手机,明明每次自己约宁婉的时候跳出来搞事倒是挺准时的,结果这次赵轩面前,这人竟然歇菜了!

陈烁恶狠狠地瞪了傅峥两眼,结果对方还毫无所觉,还在低着头看着手机上的什么,仿佛完全置身之外的模样。

指望不上傅峥,只能自救了,陈烁抿了抿唇,准备信口雌黄编个理由搞破坏,正在斟酌着开口之际,却见傅峥的头终于屈尊从手机上抬了起来,他看向赵轩,声音平静道:“食欲不振、对一切都丧失兴趣、什么都提不起劲、心烦心慌,还容易胡思乱想、反应变得迟钝、注意力也不集中、觉得一切都没意义,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而且失眠抑郁,有时候甚至站在窗户口想着一了百了结束这一切,对生活好像都没什么留恋……”

傅峥说了一连串的症状,这才抬头看向赵轩,表情认真道:“赵医生,这是不是最好看一下?”

赵轩愣了愣,打量了傅峥两眼:“失眠的话吃过褪黑素了吗?”

傅峥点了点头:“吃过了,但不管用,失眠还是很严重,几乎整夜不睡。”

“有去看过医生吗?”

“还没有,一个大男人,就为了这点小毛病却看医生实在小题大做太过矫情……”

陈烁听着傅峥的话,只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哪出跟哪出?怎么突然就莫名桥跳到了这么个不相关的话题?而且失眠严重?他看着不像啊,虽然不想承认,但傅峥皮肤非常白,根本连一点黑眼圈的影子都找不到,精神状态也挺饱满,哪里像对生活提不起兴趣想死的?除了突然把话题跳转到这一个莫名其妙的显得确实像有点病,其余这男人浑身上下简直可以用光彩熠熠来形容……

不过听了傅峥的话,赵轩的表情倒是严肃了起来:“那不行的,你这个情况还是要立即就医,挂一下精神科,看起来是挺严重的抑郁症了,抑郁症这个病其实被很多人忽略了,但抑郁症很多时候并不简单是一个心理问题,可能还是功能性问题,严重的病症是绝对需要医学干预和定期吃药治疗的……”

傅峥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声音缓慢道:“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陈烁正也疑惑着,就听宁婉开了口,她指了指赵轩,“这事还挺巧,刚赵轩和我说呢,他是精神科的医生,专长就是治疗抑郁症,他的心理干预非常棒,很多轻度抑郁症在接受他的诊断和心理咨询后都甚至不需要吃药了。”

陈烁抿着唇,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傅峥,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懂了。

而宁婉讲到这里,果然有些担忧地看了傅峥一眼:“抑郁症果然是看不出的,即便平时看起来很正常的人,看来说不定内心正在经历暴风雨的挣扎。傅峥,你这个情况,真的不能不干预了。”

“这样吗?”傅峥顿了顿,沉静又缓慢道,“可觉得直接去医院挂号有点太正式太压抑了,既然赵医生是这个方面的专家,不知道方不方便私下聊一下?”

陈烁几乎是立刻加码道:“赵医生,择日不如撞日,要方便的话,你看今晚?聚会以后也有机会的,但是病情发展我怕……”

傅峥和陈烁都那么说了,宁婉便转头看向赵轩,主动道:“赵轩,今晚我们的聚会要不先缓一缓……”

赵轩显然对这个发展有些茫然,但很快点了点头:“没问题。”他朝宁婉笑笑,“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事情发展到这儿,陈烁就全懂了,原来傅峥运筹帷幄打的是这盘棋,谎称自己有严重抑郁症,还想寻死觅活,这可不立刻引起宁婉同情和关注,让她叫停聚餐吗?又正好这赵轩是个精神科的,如此一石二鸟,竟是滴水不漏。

想不到傅峥牺牲了自己与赵轩这敌人同归于尽,竟不惜自毁形象,都说自己有抑郁症了!陈烁一时之间内心也有些肃然起敬,不管如何,傅峥这波牺牲也连带惠及了自己,自己还是要给他办好“后事”,好好送傅峥上路!

未免赵轩又出其不意破了傅峥的局,陈烁决定再加把火,他回想着网上看过的抑郁症患者的自白,语气凝重道:“抑郁症确实非常痛苦,睡不着没精神,连带着没食欲,甚至连生存的欲望都没了,就只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人,不被人需要,被全社会遗弃,人生已经无望,没有前途没有未来没有光明,世界一片黑暗,也没有爱,像个溺水的人,慢慢地沉到水底体会着那种窒息的死亡感受,却感觉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救自己,也没人理解自己……哎,抑郁症不看真的会想自杀的……”

“恩。”傅峥果然像陈烁预料中一般附和了,只是陈烁还没来得及在内心漾出笑意,就听见傅峥继续道――

“是这样。陈烁也觉得自己的病情挺严重了,之前一直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我来代他询问,但没想到这么巧遇到了赵医生,那样真是太好了,我也觉得晚上如果赵医生能好好和陈烁聊聊比较好,他不太想去找不熟的医生,你是宁婉的朋友,他一定更相信你。”

???

陈烁心里憋了一口气,他皱着眉瞪向了傅峥。结果傅峥竟然还朝陈烁笑了笑:“陈烁,看到你都愿意主动分享自己抑郁症的感受了,我想你应该已经能正视病情了,所以今晚和赵医生吃饭,你就好好聊,也不需要有在医院的压迫感,就你们两个用餐,也足够保证隐私。”

“……”

陈烁本以为傅峥都牺牲了死透了,他在心里给对方唢呐都吹起来了送葬队伍都搭建好了,结果没想到这人诈尸了……

宁婉不明所以,果真一脸同情地看向了自己:“陈烁,没想到你一直被抑郁症折磨,难怪最近确实黑眼圈有点厉害!”

宁婉拍了拍陈烁的肩,认真道:“你要好好加油,不要想着死,战胜抑郁症,要记住,活着挺好!只要活着,什么事都能遇上!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可不是么,陈烁咬牙切齿地看向傅峥,活着是挺好,只要活着,还真是什么事什么人都能遇上。

事到如今,陈烁才终于有些明白,傅峥刚才看手机,八成是在医院网站上找那赵轩的科室,这一局全是对症下药,只是如今自己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要是自己反驳说没有抑郁症,宁婉便要和赵轩吃饭了……现在自己已经腹背受敌有傅峥虎视眈眈盯着了,如果再引进一个新的对手,陈烁实在有些没有自信……那么与其宁婉和赵轩两人世界,还是自己和赵轩两人世界吧……

“赵轩,咱俩下次约?先替陈烁谢谢你,下次我请!”

虽说下次再约,但医生的下班时间从不能确定,宁婉是律师,自然也忙,也不知道这下次要下到猴年马月去,虽然宁婉是真心实意下次请赵轩吃饭的,但陈烁也知道,这下次请你吃饭可能就遥遥无期了……

他忍不住看了一边云淡风轻的傅峥,只觉得这老男人真是太狡诈了。

而傅峥看了眼手表,表情温和充满关爱:“陈烁,就不打扰你向赵医生咨询了。”他说完,又谦和有礼地看向赵轩,“赵医生,我们同事还麻烦你了,祝你们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傅峥笑了笑:“那我就先和宁婉回去了。两位再见。”

傅峥姿态绅士礼仪良好态度谦和,完全挑不出任何刺来,就这样,陈烁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和宁婉并肩离开。平心而论,傅峥的步子迈的很稳健,走姿也很有气派,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陈烁错觉,他总觉得,那步伐里面,处处流露出对自己的嘲讽,傅峥的每一步,仿佛都是在自己的坟头蹦迪,自己刚才心里那一曲唢呐,没想到是给自己送葬的……

第46章

宁婉最近每天都能和所里即将新入职那位大par邮件沟通, 对于对方的案例,宁婉分析起来越发顺手,和对方基本建立了一种每天一封邮件往来的联系频率, 两个人之间仿佛也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

不得不说,大par就是大par,对方有时候只是简单的提点,但宁婉看完也常常豁然开朗,而对方也不好为人师,很多提点也是点到为止, 留出让宁婉思考的空间,而除了案例外,宁婉也就自己职业规划路上的一些疑虑进行了请教,对方也都仔细而耐心地给予了解答,甚至分享了很多自己的私人经历和体悟。

虽然从没见过这位大par本人, 但宁婉和对方神交许久,心理上对对方充满了信任和崇敬,想进入他团队的想法更强烈了。

宁婉原本对社区工作就挺上心,如今有了新的动力和目标, 每天更加精神抖擞了。

一大早,她就解决了好几个电话咨询, 得了空,这才想起要好好关心下陈烁――

“昨天和赵医生聊过后好些了吗?还有那种想结束生命的冲动和丧气吗?”

陈烁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他面色不善地看了眼另一边坐着的傅峥, 这才对宁婉挤出个笑:“好多了。”陈烁像在努力抑制什么情绪般继续道,“不想死了。”他又看了一眼傅峥, “毕竟我想了想,我还没找到女朋友, 还不能死。”

“对啊!”宁婉拍了拍陈烁的肩膀,“你想通了就好!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介绍?你喜欢什么款的?”

“不用。”陈烁抿了抿唇,“我……”

可惜他那句“有喜欢的人”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敲门声给打断了。

倚靠在门口的是个纤细的身形,如今容市的气温已经不低了,但对方却还全副武装般穿着厚实的长袖长裤,戴着个帽子,脖子里还围了条秋冬的围巾,脸上却架了一副遮阳镜,有些畏畏缩缩的模样,只是虽然从装束来看这人穿的十足奇怪,然而对方的行为却挺温和讲理――社区办公室的门是常年开着的,因此鲜少有人在进入之前还特意再这么有礼貌地敲下门板。

“对不起,打扰各位一下,我想咨询下离婚……”

对方的声线柔和婉转,可以用轻声细语来形容,是个听着挺舒服的女声,微微带了点哽咽,让宁婉觉得有些熟悉,她赶忙把人迎了进来:“进来吧,能把您的情况大致说下吗?是因为什么想要离婚?”

对方瑟缩地走了进来,转身看了下门:“能……能把门关下吗?”

宁婉还没开口,傅峥和陈烁便同时起身准备去关门,最终傅峥身高腿长更胜一筹,比陈烁更早到达门口,依言把门给关了。

离婚案件涉及个人隐私多,这咨询人听声音很年轻,注重保护自我隐私不想有人打断也很正常。

只是傅峥关门后,对方却显然还像是惊弓之鸟,她的声音哽咽里带了点焦虑:“能把门锁上吗?”

“我去!”这次陈烁几乎是急急地发了话,便立刻小跑着抢在傅峥面前把门给锁了。

要是平日,宁婉肯定要感慨下傅峥和陈烁的积极,然而此刻,她看向坐在自己办公桌对方的客户,却皱起了眉,她好像想起来这是谁了。

对方见门落了锁,似乎才终于放下了紧绷的弦,这才没那么瑟缩和戒备,然后摘掉了帽子。

本来不摘宁婉还只觉得对方穿戴那么多有些奇怪,等对方真正摘了帽子,再摘了眼镜,拿下了围巾,随着她动作的进行,宁婉的心情越发沉重。

对方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一只眼睛还肿着,一片血污,只草草在眼周涂了点碘酒,而那在皮肤边晕染开的黄色则让她的伤显得更加触目惊心了,一只肿着的眼睛小的只能睁开一条缝,嘴角也破了口,还带着血痂,整张脸上完全看不出上次咨询时那温婉的五官,像一张被人随意涂抹的脏画布,破败、颓丧灰暗。

宁婉的心里重重的一滞。

她记得非常清楚,在个把月前,这位年轻的女性曾经来自己这里咨询过,当初她的脸上就带了伤,眼里含泪,因为遭到丈夫的家暴,想要离婚。

宁婉对自己经手过的咨询本来就有记录下来的习惯,而其中对于家暴案件的记录则比一般的都会更详细,她清楚记得当时自己曾经指导过对方报警,教对方如何留存被家暴证据,也表示了愿意提供法律援助。

后续对方没有找宁婉来继续推进离婚,她也没有太意外,因为当时这位年轻客户看起来家境不太差,谈吐也温文有礼,说话逻辑清晰,一看就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这类物质条件不太差的客户,最终未必愿意选择社区律师,毕竟社区律师给大部分人的感觉是援助性质的,人们普遍有个认知觉得免费的或者便宜的没好货,因此很多条件尚可的客户更倾向花钱找资深大律师。

只是如今眼前这年轻女人的惨烈模样,她大概是咨询过自己后,并没有真的找律师去起诉离婚……

“律师,我想起诉离婚,我这是被我老公打的……我怕再这样下去,我会被他打死……”

那年轻女人的声音沙哑哽咽,眼神却无神到已然哭不出来,而她一张嘴,宁婉才发现,她连一颗门牙都缺失了半颗,想来是被丈夫打断的……

陈烁并没有见过对方,然而傅峥也是见过的,他神色凝重地看了一眼宁婉,显然也是认出了对方:“能和我们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吗?”

大约是紧锁的门终于给了对方安全感,那年轻女人又瑟缩地环顾了下四周,这才终于哭出声来:“求求你们,救救我吧!”

她的情绪激动,精神状态看起来也有些恍惚,然而在断断续续磕磕巴巴的叙述里,宁婉三人终于搞明白了事实――

这位年轻女性名字叫舒宁,果不其然,是位高材生,是机械工程方面的博士。

“我的老公虞飞远是我的硕士和博士同学,因为跟着同一个导师,做项目、实验的时候常常在一块,又是一个专业的,共同话题也挺多,在研二的时候我们就在一起了。以前一起上学的时候他对我照顾有加,博士做论文压力大,我们也是一起扶持走过来的,也算是患难见真情了,感情一直不错,博士一毕业,也就这么顺理成章结婚了。”

“本来我已经收到了一家跨国大企业研发部的工作offer,原本也确实是想去工作的,平时也一直避孕,可没想到还是出了意外,当时竟然查出来怀孕了,总不能还没入职就怀孕吧,于是我决定好好在家先生完孩子再拼事业,正好我老公也投了这家公司简历,面试笔试成绩综合排名我是第一,他是第二,我放弃了offer,正好录取了他,这样我也觉得不浪费,肥水不流外人田,当时还挺开心的,毕竟这工作算我们专业对口特别好的了,起点高收入也丰厚。”

一说到这里,大约是回忆起过去的美好,对比现在的惨烈更让人神伤,舒宁的脸上露出了痛苦:“当初真的很幸福,飞远对我也很好,他主外我主内,孕期他对我特别体贴,女儿出生后他也很贴心,我们一家三口当时过的特别好,只是……”

舒宁抑制住了哭腔:“只是没想到他变了……自从孩子三岁上了幼儿园,他就变了,变得暴躁敏感,一开始是和我吵架,随意摔东西,后来就变成了轻微的推搡,再之后……”

宁婉心里苦涩又压抑,家暴案的升级模式总是如此类似,但很少有受害人会意识到,这并不是人变了,而是对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谈恋爱和刚进入婚姻时多少披着自我美化的皮,而随着时间推移,本性终究是会慢慢暴露的……

舒宁的语气里还是不解和崩溃:“上次我也来咨询了,那时候是第一次被打,完全不敢相信他会这样对我,一心想着离婚,可后来飞远道歉了,也说下不为例,我就原谅了……但万万没想到,我的原谅,不仅没有挽回他的心,还让他变本加厉了……”

宁婉表情严肃:“这一次你报警了吗?”

“还没……”舒宁嚅嗫道,“他现在打我打的特别狠,看我也看的紧,都不许我出门,这次我是偷偷溜出来的,我害怕报警以后等警察一走,他打我打得更厉害……”她求救般地看向宁婉,“律师,帮帮我,能不能帮我离婚?能不能帮我争取孩子的抚养权?钱我不在乎,我只想要我女儿!”

“你上次报警了吗?在家里安装了摄像头了吗?有拍下对方殴打你的视频了吗?”

这是舒宁上次来咨询时宁婉详细教过她的操作,然而从舒宁此刻躲闪的神色来看,应该是并没有……

“那有邻居之类的人证可以证明他家暴吗?”

舒宁摇了摇头,又哭了起来:“我被打也不敢出声,否则会被打的更凶……”

虽然舒宁没有说完,但宁婉大概也能理解,她这样的高知识分子,平时也是要面子的,信奉家丑不可外扬,不想让外人知道,也算是人之长情。

可既没有报警记录,又不存在视频证据,也没有人证……如今虽然舒宁的伤都未愈,但如果没有在遭受伤害后第一时间报警,后续即便报警,也难以证明这些伤出自家暴,出自她的老公。

“你上一次为什么最后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宁婉只觉得胸中憋着一股恶气,“如果当时采取了措施,现在就不会这么被动。”

舒宁低下了头抹起了泪:“上次我回家后,他就跪下认错了,还自己打了自己十几个耳光,那力道,都把整张脸都抽肿了,一听说我要离婚,就给我下跪磕头,头都破了流血了,不断给我道歉,说自己工作压力大情绪不好,一时糊涂打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我和他也是这么多年的感情,想起以前恋爱的细节,那些他对我的好,我就……而且孩子还这么小,如果离婚,孩子从小就没有爸爸就是单亲家庭了,我想来想去,考虑到也确实是第一次,也就原谅了他,他也给我写了保证书,说下次不再犯了。”

多么相似的故事,宁婉越听越是内心沉重和唏嘘:“但是后面他‘控制不住脾气’所以又打了你,然后又各种痛哭流涕承认错误写保证书下跪,你又原谅了他,接着他又‘发了脾气’,又没忍住,直到后来下手越来越重,把你打成这样?”

舒宁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她的表情苦涩:“是……我没想到我的忍让最后换来的就是这个,我……我为了让他能不要那么有压力不要受气甚至都辞职了……”

傅峥听到这里,也皱起了眉:“你的意思是,你现在的状态是无业?”

不需言语,对舒宁来说这可能只是随口一问,然而宁婉知道傅峥这话的意思,既然如今舒宁想离婚并且争取孩子的抚养权,那么她是否有正当职业是否能证明自己有稳定收入是很关键的。

舒宁的孩子已经不是幼儿了,除了幼儿会倾向判给母亲,大些的孩子在抚养权判决时都遵循的是如何对孩子生活更好的原则,很多全职太太打官司时候会失去孩子抚养权就是如此,因为没有收入,也没有再找工作的能力,常年的全职生活已经摧毁了这些母亲的职业生涯。

“恩。”舒宁却不知道这些弯弯绕绕,她低下头解释道,“生完女儿后,我就在家里带孩子,但孩子如今已经上学了,我的时间也空了出来,想着读机械工程都读到博士了,也不要浪费,之前也就再去投了简历,投的也就是飞远那家公司,当初因为意外怀孕失去了机会一直挺后悔,也想和他一起共事。”

“所以是你投的简历石沉大海没有人愿意录取?”

宁婉有些惋惜,但女性婚育后回归职场本身就充满坎坷,舒宁虽然学历高,但一毕业后就怀孕生子因此缺乏工作经验,但又没有刚毕业大学生的年龄优势,家里有孩子势必不可能全身心扑在工作上,确实在求职中是巨大的劣势……

只是舒宁的回答倒是挺令人意外:“没有,那家公司给我offer了,很欢迎我去。”说到这里,舒宁终于露出了进办公室以来第一个微弱的笑,“我在求职前做了功课,针对这家公司的情况写了一份行业调研报告,分析了不同的机械装置的优劣,针对他们明星产品里常常被客户投诉的一个机械故障做了我自己的分析和建议,这份报告看来写的是入了他们的眼,他们的一个研发部总监亲自面试了我,几乎是当场录取。”

“那很好啊!”宁婉真心实意地替舒宁高兴,可高兴完又有些疑惑,也几乎是同时,傅峥问出了宁婉心里所想――

“可为什么你又辞职了?是嫌弃工作环境同事氛围不好?还是工作强度太大?或者家里出了什么变故需要你照顾家庭?”

舒宁摇了摇头:“都没有,这工作我很喜欢,同事也很照顾我,家里孩子也很争气,上学不太生病作业也都自己搞定。”她又一次哽咽了,“我单纯是为了飞远才辞职的。”

听到这里,陈烁也皱起了眉:“他是那种男主外女主内的老思想?觉得你就在家就好?”

舒宁抹了抹泪:“对,他觉得我出去工作他没面子,显得他好像一个人赚钱养不活家似的,就很不支持我出去,我上班后特别不高兴。”

“之前我刚开始投简历时,他就很不看好,一直打击我,说我虽然是博士,可机械领域的知识更新换代快,以前学的都老土了,根本没用,掉书袋,而且没工作经验,没人会多看我简历一眼……”

“总之,那段时间挺消沉的,想想觉得自己老公都这么说,更别说公司人事呢,特别自卑,投了几家也确实没反馈,觉得自己真是干什么什么不行,索性后来好好沉淀下来写了那个行业分析报告。”

听到这里,宁婉皱起了眉:“你要去工作,你老公一直很打击你?”

“也不算打击吧,他说他也是为了我好,先给我打预防针,如今求职没这么容易,更何况职场现在尔虞我诈多,他希望我永远不用去经历这些血雨腥风,眼睛不要看见这些肮脏,由他守着我就行了。”舒宁说到这里,有些物是人非般的感慨,“他对我其实挺好的,除了控制不住脾气会打我之外,真的挺好的……”她的眼眶又红了,“他虽然有些大男子主义,但是真的想要保护我的,说养我一辈子都可以,是个负责的男人……”

这一刻,宁婉几乎想要摇着舒宁的肩膀叫她醒醒,什么叫“除了会打我之外都挺好的”?一个男人竟然打女人,这就是彻头彻尾的不行啊!

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