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样不太好吧,毕竟……”

傅峥直接以行动说明了他的决定,他伸手抽走了宁婉手里的录音笔:“没关系,我会处理好的,相信我。”

宁婉想了想,最终点了点头。

第56章

虽然傅峥说了金建华这件事交给他来处理, 但宁婉实际也并没有对结果抱有太大希望,这类职场职场潜规则,从来也都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撑死能给金建华一个所内批评或者扣发下部分奖金,就已经是不得了的好结局了,反倒是自己这个受害者兼举报者,可能却要冒着被人背后讨论的风险,而也是这时,宁婉庆幸起自己从没有透露过另一位受害者蔡珍的信息了。

蔡珍才是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 要是刚进入职场就遭遇这种事,肯定承受不了,还是自己死猪不怕开水烫来承受这些更好些。

不过历来这类处理,即便接到举报,也要左调查右调查, 走流程就走个个把月,等能出结果的时候,没准都是大半年后了。

虽然对金建华这件事,宁婉自己这边倒是不太急切, 但她却是有些忧虑蔡珍,金建华一天没得到处分, 这事就一天没落定,金建华那边又拿捏着蔡珍的把柄, 谁知道他又要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何况蔡珍根本等不了大半年, 她被金建华这事给吓着了,恐怕等金建华处分下来, 蔡珍也早就离开容市真的回老家就职,人生道路和未来完全被金建华给破坏了……

难怪都说, 迟来的正义非正义。

蔡珍和自己明明是受害者,然而在维权的路上却反而更被动。

只是出乎宁婉的预料,原本以为要大半年才有结果的事,最终竟然在三天后就有了定论――金建华辞职了。

几乎是消息刚出来,邵丽丽就跑来和宁婉八卦了:“宁宁,你听说了吗?金par突然就辞职了!”

此刻社区办公室里,除了宁婉外,陈烁和傅峥也都在,陈烁不知内情,对这个消息显得十分震惊:“为什么突然辞职?他的业务不是挺稳定的吗?今年听说还有创收新高呢,可能不久就能冲击升高伙了,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辞职了?”

邵丽丽压低了声音:“对外说是自己辞职了,但实际上我听说是引咎辞职。”

“什么咎?”陈烁非常意外,“是什么案子办坏了被客户投诉了?可被投诉一次也不至于啊……”

“就听说是性骚扰,举报者自带了证据录音,挺完备的,而且深查了一下,还不是第一次做这事,几个高伙收到投诉后非常重视,连夜找了好几个曾经跟着他团队,但莫名其妙突然离职的女实习生求证调查,结果你们猜怎么着?竟然其中一大半证实曾被金par不同程度的骚扰过!其中也有些实习生手里有一些证据,于是索性一并收集了。”

邵丽丽说到这里,喝了口水顺了顺嗓子:“总之,不挖不知道,一挖吓一跳,我也从没想过他是这种人……”

“举报的是谁啊?”

面对陈烁的问题,邵丽丽摇了摇头:“不知道,所里为了这事,连夜据说起草了相关的职场防性骚扰手册,完善了一些内部举报和处理流程,明确说必须保护好受害人或者举报人的个人隐私,所以至今其实都不知道是哪个勇士举报的,但是吧,这人做得好!为民除害了!”

邵丽丽很义愤填膺:“我能知道这事,单纯是因为和我关系很好的那个实习生蔡珍也接到调查求证邀请了,我这才知道,原来金建华还骚扰过她!她之前突然不想和正元所签约恨不得立刻逃出容市,原来都是因为金建华这个人渣!气死我了!之前人家小姑娘都害怕的不敢说出来,现在金建华被查处了,她才和我坦白这事,也愿意站出来公开指认。”

“幸好这事儿这时候有人举报处理了,不然蔡珍吓得都不敢留在容市了,差一点就把入职正元所的机会给拒了,现在小姑娘可高兴了,也不打算回老家了,而且因为我们所里这波处理,她现在对正元所印象好的不行,觉得真正秉持了法律的公平正义,不管怎么说都要在这儿干下去。”

“只是可惜了之前那么多被金建华骚扰不得不离职的女实习生,不然我们所发展还能更好呢!都怪金建华那衣冠禽兽,害的损失好多人才!”

邵丽丽骂了半天金建华,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看向宁婉:“幸好啊宁宁,你当初没同意进他团队,你这眼光倒是狠准稳,幸好没去,去了还不知道他是不是要把黑手伸到你身上呢!”

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何况这种举报,容易被人在背后讨论,宁婉也并不想有姓名,她打哈哈地笑笑:“就当时鬼迷心窍没选,嫌弃金建华是个中伙,一直想着自己还是要努力进个高伙的团队,不过拒绝以后其实一度也后悔过,但你现在这么一说,我就不后悔了,因祸得福因祸得福……”

宁婉说完,感激地看了傅峥一眼,虽然录制音频的是她,但走完举报流程,还能让高伙这么快行动,这份功劳可都是傅峥的,也不知道他到底用了怎样的遣词造句,以至于所里这么重视,甚至为此指定了未来防止性骚扰的手册。

不过还有一件事宁婉倒是也挺好奇:“对了丽丽,这件事是哪个高伙处理的?”

结果不说还好,一说起这个,邵丽丽脸上立刻泛起了崇拜的目光:“是那位马上要加入我们所的新par,天啊,简直是正义男神,人还没来呢,这处理起犯错的中伙就这么雷厉风行,一点不会因为人家创收不错就手软……”

宁婉愣了愣,虽然傅峥确实是向这位新来的大par举报的,但宁婉没想到确实是人家亲手处理的,她原本以为对方即便过问,也会采用更为圆滑的方式,比如号称自己还并未正式入职,对所里的情况不熟悉,然后把这些举报材料转交给其余高伙,毕竟这是最不得罪人的方法,因为据宁婉所知,金建华虽然人品不行,创收是可以的。

陈烁听到这里,果然也皱了皱眉:“可金建华也都快能升高伙了,创收也不错,别的高伙就这么让这个新大par把人给处理了?这听着不太符合逻辑吧,虽说金建华做这种事不占理,可其余高伙那么人精的人,能这么正义?”

陈烁的疑问也很合理,历来当了总所的高级合伙人,要考量的可不是简单正义对错的事了,还要兼顾所里的创收、业务以及团队管理,金建华这事吧,可大可小,其实完全可以采用更温和的处理方式,而不是直接把人给开了,毕竟金建华也是多年资深律师,人一走,这他手下的客户案源可也就都带走了,对今年的正元所创收将是一个挺大的打击。

结果邵丽丽更眉飞色舞了:“当然了,我们所里那些高伙各个都是老狐狸奸商,能这么干脆利落同意把金建华给开了,那是因为新来的大par创收完全是金建华的十几倍!据说是这位大par接到了举报很坚持地要处理金建华,别的高伙那当然站他啊,谁赚钱谁是爸爸!毕竟我听说,这大par的创收,能顶上我们半个所!”

“最夸张的你们知道是什么吗?本来这个大par入所时听说想尝试开拓新的民事业务领域,为了处理金建华这个事,人家让步说以后也多接商事领域,两者平衡,以确保商事领域创收额。”

“为了这么一件事,人家甚至把自己职业规划都重新做了修整,你们说说这种业界良心,放眼我们整个法律圈,还能有几个啊?而且人家不仅良心,人家也不穷,实力证明了一个律师踏踏实实不搞幺蛾子也能走上人生巅峰!”邵丽丽说到这里,略微压低了声音,“人家的创收,随随便便破亿。”

这下宁婉眼睛也直了:“这么多!”

邵丽丽点了点头:“对!所以宁宁,你加把油,加入这个大par的团队,你以后就能飞黄腾达了!!!据说为了公平起见,会做一个笔试面试,先过笔试的,大par才会面谈。”

宁婉一听,当即心驰神往上了,她推了推身边的傅峥:“大par这么好,我们一定要努力了!”

虽说傅峥举报有功,可能明察秋毫果断处理丝毫不偏颇中伙的大par,在金建华这件事上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宁婉想起平日里邮件来往中大par事无巨细的指点,还有平易近人的语气,不由得内心的崇拜更多了点。

等邵丽丽走了以后,宁婉偷偷私下感激了傅峥,继而便不可避免地陷入了对大par的鼓吹赞美中,有事没事都要夹带私货地吹捧对方两句。

结果午休的时候,傅峥第一个忍不住了,他咳了咳:“虽然大par是不错,但你也不用张口闭口都是他吧,毕竟你连他的面都没见过,和虚拟网友也差不多,还是应该多关注关注你身边的人吧……”

这前几天无脑吹大par的人不就是他吗?

如今这话说的酸溜溜的,宁婉很快就听出了傅峥的话外之音,这恐怕是吃味了。

宁婉诚恳地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确实不能这么厚此薄彼,虽然大par起了决定性作用,但没有傅峥的挺身而出和一番陈词,金建华的事又如何能处理的如此之快?

只是宁婉还没来得及夸赞傅峥,陈烁就打断了她,这次他和傅峥的意见竟出奇一致:“傅律师说的很有道理,学姐,这大par处理这件事的方式虽然是很得人心,但本人也未必多好相处,你不要对他太过带滤镜了,这大par有可能就是那种心狠手辣挂的,对金建华的事情处理严格,但平时对团队的人也挺严苛的……”

可陈烁还没说完,刚才还也在cue大par的傅峥就倒戈了,他皱眉看了陈烁一眼:“当高伙就应该严格,何况严格某种程度上代表的是有秩序讲规则,这怎么算是缺点了?你要安分守己好好工作不弄什么歪魔邪道,人家再心狠手辣也心狠手辣不到你头上。”

陈烁显然对傅峥的中途变卦有些不明所以,他瞪着傅峥看了一眼,然后清了清嗓子,看向了宁婉:“当然了,大par严格点没错,严师出高徒嘛,但就是想提醒下学姐你还是要多个心眼,大par再好,和我们阶级也不同,他是老板,我们是员工,有时候很多立场和看问题的角度还是不太一样,所以也不要太过依赖和信任了。”

陈烁这话倒是挺在理,宁婉刚准备点头,傅峥又开了口:“老板也是人,人的共情都有,也不至于是老板就变成阶级敌人不可信任了。”

陈烁挑了挑眉看向傅峥:“傅律师这话说的,你不是老板,怎么能理解老板的心啊?”

傅峥抿了抿唇,看起来有些不甘心的样子,但最终没再开口了。

宁婉赶紧给两个人都倒了杯茶,把他俩嘴给彻底堵上了。

*

陈烁最近其实有些心神不宁,明明自己只要一有空就待在社区办公室里,正常来说是离宁婉更近了,每天接触的机会也更多了,可他总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离宁婉反而是越来越远了。

以往自己还没调来社区时,宁婉倒是常常有事没事就找自己吐槽,社区的奇葩案子、八卦、还有一些疑难案例的分析甚至是当天对什么新闻的有感而发,可如今自己来了社区,宁婉身边竟然有了个傅峥,有事没事,她好像很习惯和傅峥讨论这些,一来二去自己反而变成了个插不上话的局外人。

陈烁默默陪在宁婉身边也挺久了,本来上次就计划表白,结果还被傅峥给打断了,此后他一直在观察和等待合适的机会再次出现。然而如今他想了想,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合适的机会永远等不到,还不如快刀斩乱麻,趁势赶紧表白,至少让宁婉意识到自己的心意,即便没马上接受自己,还可以循序渐进温水煮青蛙。

陈烁对自己有信心,对宁婉有耐心,何况按照之前说好的,未来案子都是自己和傅峥轮流,上个家暴案是傅峥参与,那下个案子,自己就可以和宁婉两人世界了。

一想到这个,陈烁一瞬间又觉得自己充满动力了,他内心期待着赶紧有个特别疑难又复杂的社区案子上门,让他能和宁婉共同办案的时间越多越好。

只是很多时候总是事与愿违,此前咨询也好纠纷也好都很饱和,这段时间却仿佛进入了淡季,坐等右等,别说上门咨询,就是连个电话都几乎没有……

但没电话也没事,陈烁想了想,觉得自己正好趁这段空闲时间,好好计划下怎么表白,毕竟既然要表白,自然需要一个浪漫的形式。

最后,在网上查了半天,又思来想去,陈烁终于确定好了方案――社区办公室所在的地方正好能望到悦澜社区五区里的两栋高层,最近天黑的早,等华灯初上临近下班时,试问如果宁婉站在窗口,而对面高层每家的灯火,正好拼凑出一个爱心以及陈烁和宁婉名字的缩写,这岂不是非常特别和含蓄?

说干就干,正好最近社区需要分发普法传单,陈烁自告奋勇包揽了这项工作,带着传单就往悦澜五区那两栋高层走。

他已经简单记下了如果要那么表白,需要哪几户人家开灯,哪几户不开灯,此刻正好一边走访分发传单,一边和对方沟通下开关灯的事,而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陈烁特意去买了一批小礼物,决定上门时一家家赠送。

此刻的陈烁对未来一片希冀,心里想着“做完传单发放就能表白”,压根没想到有些事千万不能立flag,一旦说了诸如“上完这次战场我就回家结婚”或者“干了这个我就金盆洗手”此类的话,不出所料,就是要领盒饭了……

他高高兴兴地赶到了两栋高层的楼下,正准备往里走呢,不幸就在这时发生了――

毫无征兆的,陈烁正好好地走在路上,突然天降庞然大物,他心里想着表白,等意识到头顶有黑影的时候压根躲闪不及,当即就被重击,剧痛的同时头晕目眩双眼发黑,一米八的个子,也被这飞来横祸砸得瘫倒在了地上……

这两天社区事情不多,傅峥也没什么可忙的,倒是高远因为金建华处理一事还给他打了个电话。

等躲到办公室外面和高远就这个事的处理口径商量统一好,高远倒是问起了傅峥什么时候回总所正式入驻。

“再等等吧。”傅峥想了想,“在此之前我会先和宁婉坦白,处理好社区遗留的工作。”

他说到这里,补充道:“不过我走以后,记得把陈烁也调回总所。”

高远有些愣神:“什么?”

“总所现在少了金建华团队的创收,得让别的团队加把劲补足这部分创收流失吧,陈烁不是你一直夸他能力不错也很可靠吗?那总所不能少了这么一员大将,把他调回去。”傅峥脸不红心不跳继续道,“何况社区这块,之前的轮班一直没正式落定,现在也是时候换人来轮岗了。”

电话那头,高远露出了了然的嘿嘿嘿:“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用心。不过你就看人家陈烁这么碍眼?”

“我是公事公办。”傅峥抿了抿唇,“没什么事的话挂了。”

不过很多事,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细细想想高远的话,也没错,傅峥最近看陈烁是不太顺眼。

每次自己和宁婉聊天呢,陈烁就总是要插进来打断,不是抢自己话题,就是把宁婉的注意完全引到别的事上,仿佛自己和宁婉之间的任何事,他都恨不得来搀和一下。

傅峥平心静气地想,是时候想个办法把他支走了。

确实有点碍眼。

只是傅峥没想到,十分钟后,自己随便瞎想的事,竟然成真了,虽然这方式是有点太惨烈了――

他挂了高远电话没多久,刚回了办公室,结果季主任就突然跑了进来,满脸都是慌张――

“宁婉!傅峥!出大事了!”

宁婉一开始表情还挺平静,还给季主任倒了水安抚:“你慢慢说,又是什么大事啊?别一惊一乍的,我不经吓。”

季主任跑的都快上气不接下气,声音都颤抖了:“这次是真出了大事!小陈、小陈他被砸了!!!”

这话下去,连傅峥都愣了愣。

而宁婉则直接被吓了一跳:“什么跟什么?陈烁被砸了?这怎么回事?他不是上门去发普法传单了吗?这是和哪户出了争执啊?怎么一言不合就砸人呢?”

“不是不是!”季主任满脸菜色,“要真是那么砸了还是小事!小陈他是被砸了!高空坠物!就那两栋高层,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掉下来了什么东西,小陈正好走在下面,没来得及躲避,一下子就被砸成重伤了!现在人还躺在地上呢,救护车叫了还没到!”

高空坠物把陈烁砸成了重伤???

宁婉这下慌了:“人怎么样了?在哪儿快带我去!”

傅峥也跟着起了身,他看向了宁婉:“我跟你一起去,万一待会要把陈烁搬到担架上需要帮忙之类的,我还能出点力。”

宁婉听闻这个噩耗,此刻看起来已经有些六神无主了,当即点了点头,抓了傅峥的手就跟着季主任往陈烁出事的地方赶。

宁婉脸色焦急,傅峥也挺意外,虽说内心确实看着陈烁碍眼,但他发生这种事,傅峥也是不希望的。

即便是一个鸡蛋这样重量的物体,一旦从高空坠下,那杀伤力和危害也是非常大的,要是砸中脑袋,几乎是致命的,一桩桩的案件背后都是一个个血淋淋或伤或亡的人。

一思及此,傅峥的心情也不得不沉重起来,从工作态度而言,陈烁确实算得上认真积极,也年轻,未来是可塑之才,怎么竟然出了这种意外。

好在季主任的话稍微让傅峥和宁婉的心定了点下来,他解释道:“具体情况怎样我还不知道,肯定要等去了医院给医生诊断,但是我在现场见过小陈了,人没事,不幸中的万幸,没砸到脑袋,至少这生命安全应该是可以保证了,和他讲了几句话人逻辑也很清晰,只说疼,手肯定是骨折了,胸口说也疼的不行,但胸那块断哪儿了还不好说……”

一听陈烁性命无虞,宁婉和傅峥总算是松了口气,但继而,宁婉又忍不住担心起来:“可别伤了脊柱……”

脊柱腰椎这些特别敏感,万一受伤的不巧,没准下半辈子都截瘫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事啊!宁婉心里自责的不行,自己今天要是劝阻住陈烁不让他去分发普法传单就好了!

第57章

等宁婉一行赶到现场时, 救护车已经赶到,专业的医护人员已经把陈烁抬上担架就要往医院送,宁婉亲眼见了陈烁的情况, 稍稍放心下来,医护人员简单的现场检查后至少可以得知,陈烁的腿没事,腰部以下也都还有知觉,那至少不至于瘫痪,总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此刻的陈烁意识清晰, 但疼的整张脸都扭在了一起,挣扎着竟然还想从担架上起来:“学姐……”

“你快别说话了,赶紧去医院吧。”宁婉当机立断把陈烁的情绪给安抚了下,“你放心吧,这事不会这么算了, 季主任已经报警了,我自己就是做律师的,该给你维权一定要维权,你先安心养伤。”

只是等陈烁一走, 宁婉刚才在陈烁面前硬撑起的淡定就瓦解了,一下子皱起了眉。

警察此刻已经拉起了警戒线, 既然是高空坠物,那就必须先找到坠落后砸伤陈烁的“凶器”, 只是找了一圈, 方圆几里内竟然都没找到,而确定不了凶器, 就无从排查这凶器从何而来,更无法确定侵权责任方, 如此一来二去,陈烁岂不是砸了白砸?

傅峥也脸色凝重:“能调取监控吗?”

负责来现场取证的警察摇了摇头:“这片没有监控,就在那个路口平时人流多的地方才有监控摄像,但那个摄像头的拍摄范围没法覆盖这块。”

虽然民警也强调了会死马当活马医医也查看下那个摄像头的录像情况,但宁婉也观察了下摄像头的位置,知道民警没有骗人,查看那个监控,确实是聊胜于无的安慰罢了。

傅峥想了想:“不如直接问问陈烁,他被砸以后只是受伤倒地,应该全程没失去过意识,说不定是能知道砸自己的到底是什么的。”

宁婉觉得说的在理,等陈烁下午出了手术室,宁婉便和傅峥一起买了鲜花果篮赶了过去。

唯一让人安慰的是,陈烁确实没有受严重的不可逆的伤,除了手臂骨折外,他的肋骨还断了三根,需要静卧休息。

“学姐,你来啦?”虽然遭此飞来横祸又刚从手术室出来,陈烁整个人有些疲惫,但精神状态整体还不错,一见宁婉走进病房,就很开心的样子。

不过他的情绪在等傅峥也跟着宁婉走进病房后很快就平静了下来。

宁婉问了问他的情况,又关照了几句,才想起了正事:“对了陈烁,你看清当时高空砸伤你的是什么东西没?我们现场没发现有什么可疑的,这可真是奇了怪了。”

“没、我没看清……”一说起这话题,陈烁低下了头避开了宁婉的目光,看起来有些不想回忆的模样,明显想回避这个话题,“当时事情发生的太快了,我没注意到……”

宁婉内心叹了口气,这下事情看起来进入死胡同了,相当不妙。

要是能找到高空坠下的物品,即便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户扔的,但陈烁是站在那两栋高层下被砸的,这两栋高层边没有别的高层,因此这侵权人至少肯定是这两栋中的一户。

那么根据侵权法,除非这栋楼的住户里有明确能排除自己侵权责任的,诸如,当天不在家之类理由的,别的无法自证自己不可能是侵权人的,就要共同承担侵权赔偿――陈烁医药费、误工费之类的一共花了多少,就可以由这部分住户共同分摊。

法律这么规定意在最大程度上保护受害人,毕竟高空坠物危害大,可能小小的一枚麻将牌,从高空坠下的威力甚至能夺人性命,本着救助受害人的立场,至少这种侵权赔偿的认定方式,能让受害人有钱治疗,而共同分摊了赔偿的住户,在事后如果知道了到底是哪户侵权后,还是可以向那位真正的侵权人追偿的。

等告别陈烁走出了他的病房,宁婉还有些愁眉苦脸:“现在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砸的,连个物证都没有,更别提找这两栋楼的住户赔钱了……陈烁这家伙也真是神经粗,都飞来横祸成这样了,竟然还劝我说算了,这是简单能算了的事吗?”

“就算我不为陈烁考虑,也要为社区其余住户考虑下,这种随手就能往窗外扔东西的人,素质差成了习惯,要没受到制裁没有钱上的损失赔偿,根本不会长记性,指不定下次还往外面扔,那受害人还可能增加。新的受害人,没准没有陈烁这么幸运,很可能瘫痪或者死亡的……”

傅峥抿了抿唇,倒是提出了一个猜想:“你说陈烁会不会没有说真话?”

宁婉愣了愣。

傅峥继续道:“陈烁的性格在我看来,并不是那种会息事宁人型的,相反,接触下来,我觉得他还是个比较较真的人。平常人或许会因为不懂法律觉得走法律流程维权繁琐而放弃,但陈烁本身就是律师,应该不存在这点顾虑,也绝对不是会自认倒霉的人,你刚才问他的时候,他的眼神躲闪,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他像是知道什么,但碍于什么原因不方便说。”

宁婉本来觉得陈烁的态度有点违和,但自己没多想,如今傅峥这么一分析,倒是觉得确有其事。

可陈烁自己是受害者,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宁婉想了一路,直到和傅峥告别打算去一趟总所拿一个案子材料,在地铁上还在想。

去总所宁婉只能坐一号线,这条线路是不分时段的拥挤,她也堪堪只能站着,身边围满了人。因为毫无安全的社交距离可言,虽然宁婉不想,但是这样近的距离下,自己不论怎么看,视线都很容易落到身边人们举着的手机屏幕上,有在聊微信的,在打游戏的,也有在看剧的,还有几个大学生正凑在一块,不知道看什么有趣的微博,也不顾车厢里的环境,哈哈哈大笑着讨论――

“我的天啊,这什么鬼,天降大狗,这是空中飞狗吗?”

“不知道啊,这狗从这么高的楼上掉下来,你截图放大了看这狗的表情,感觉满脸写着怀疑人生……”

“这狗自己跳楼的?这么高摔下去会不会死啊?你们还笑,好可怜啊这狗。”

“是不是自己跳楼的不知道,但反正投稿的po主说狗应该没事,因为这就是她自己小区,她那时候在阳台上晒衣服,看到对面天降大狗,好奇就拍了视频,一开始也担心狗会不会死,不过后面说之后散步在小区又看到这只狗了,应该没事。”

几个人一番惊叹:“这狗也太牛了,以前只听说猫从高楼摔下也不会有事,没想到狗也这么厉害?”

……

车厢里既拥挤还闷热,宁婉被挤的头晕目眩,听着身边这几个人聒噪的讨论,简直感觉快要窒息……

“这是什么小区啊?这么神奇?”

“投稿的po主说是悦澜?就快乐小悦城那边的小区吧……”

本来宁婉是因为挤地铁被迫接受的信息,算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然而当捕捉到“悦澜”两个字的时候,她突然就精神了。

等等。

悦澜社区,天降大狗,狗从高楼摔下来,还没事?

而陈烁被高空坠物砸了,可现场却没有找到任何“凶器”?

这……如果这么一联想,怎么觉得有些巧合的过分了?会不会砸了陈烁的,就是这条狗?毕竟狗从高空摔下,正常情况可是绝对不能存活的,除非找到了垫背当缓冲……而狗要是有了垫背而没怎么受伤,毕竟是活物,自然是一下地就跑了,现在也自然不可能再见到这条狗……

宁婉这下没法淡定了,她立刻掏出手机,按照天降大狗作为关键词搜索,果然没多久就找到了身边几个年轻人讨论着的微博,这是一个营销大V“身边奇葩事”po出的读者奇葩投稿,宁婉看了眼投稿时间,心里咯噔一下――这时间,和陈烁被砸的当天一致,而从视频里那栋建筑物的外形来看,也和陈烁事发地那两栋楼外观是一致的,宁婉对悦澜小区熟悉,几乎一眼认出了确实就在悦澜。

宁婉从头到尾播放了视频,拍摄的人显然没拍到开头,视频开始时,狗已经在半空中了,正在高速往下坠,而对方本身大约也是意外拍到的这一段,这位拍摄者显然本来是想跟拍狗落地后情况的,但碍于楼下正好有一片绿化树木遮挡了视线,确实正好拍不到狗最后的行踪。

没想到小区里虽然没有监控录像拍下陈烁受害的过程,但意外有对面楼里的住户拍下了这么一小段视频,宁婉几乎是当机立断联系了这位投稿的po主,说明了来龙去脉,希望能和对方取得联系,得到对方拍摄的视频原件并且就高空坠狗这事的细节再沟通下。

大约也是宁婉好运,她的信息很快得到了秒回,对方挺友善,直言下午下班回家后可以见面,于是宁婉赶紧回总所拿了材料,就赶回社区办公室把这个消息和视频都告诉了傅峥。

“走,我们趁现在先找陈烁确认下。”

可傅峥却制止了宁婉的行动:“你别去了,我去吧。”

“啊?”

傅峥抿了抿唇:“你去的话,就算拿着视频,陈烁也不会承认的,我去,他才会愿意沟通说出实话。”

宁婉是真实困惑了:“为什么啊?”

自己和陈烁认识这么多年,难道交情还比不上和他才结识没多久的傅峥?在自己面前,陈烁有什么不能说的?到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毕竟被一只狗砸的话,又不像是小麻将牌这类,是很好识别的,更别说这只狗砸中陈烁当垫背后还毫发无伤大摇大摆走了……

傅峥笑笑:“你不用知道为什么。”

傅峥走进病房的时候,陈烁正沉着脸,他断了肋骨,呼吸都变成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赖以使用的右手又骨折了,以至于连吃饭都只能磕磕巴巴用左手,整个人狼狈极了。

自自己被高空坠物砸伤以来,身体上的痛倒是没什么,更重要的是一种心理上的打击。本来好好计划的就可以表白了,结果住户都没拜访,不仅没能成功,自己反而还这样了……

虽说因为自己受伤,宁婉也来看望了自己好几次,嘘寒问暖的,是真心实意为自己着急和不忍,但每次她来,傅峥还阴魂不散如影随行,因此自己连和宁婉说几句体己话都没办法,看起来相处的时间也不少,但实际有效的两人世界时间等同于零。

让陈烁更加失落的是,自己如今这个形象,像个残疾似的,不仅不帅气,还得卧床,这仪容穿着上,自然也没平时讲究了,自己在这穿着个病号服,那头傅峥西装革履英俊挺拔,一对比下,自己这简直显得寒碜,而最惨的莫过于此前自己被砸后,宁婉和傅峥第一时间赶到,都清清楚楚见证了自己此生最狼狈最无奈最没有形象的一刻。

陈烁因此觉得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丢尽了脸,毕竟谁也不希望被自己心仪的女生看到自己落难狼狈糟心的一面。

只是虽然被高空坠物砸伤已经够倒霉了,但令陈烁更加难以启齿的其实是――

他被狗砸了!!!一条狗!!!自己被砸断了骨头,狗却没事!!!

按照这逻辑一想,自己简直连狗也不如……

而眼下,傅峥一个人推门进了自己病房,然后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开门见山直接对准他的薄弱点重拳出击道:“陈烁,你是被狗砸了吧。”

“……”

虽然听起来像是问句,但傅峥的语气完全是陈述。显然,他已经是知道了。

瞒得了一时,瞒不住一世,傅峥知道,那宁婉自然也知道了,但好在宁婉没出现,就傅峥单独来询问的话,算是顾及到了他的自尊――毕竟被狗砸,听起来比被什么烟灰缸砸到好像还更悲惨的一点。

自知大势已去,陈烁也不隐瞒了,他把眼神看向窗台:“你既然知道了,来问我不是多此一举吗?”

“那有些细节还是需要和受害人本人确认下的。”

傅峥笑笑,没理会陈烁的抗拒,原本陈烁每天在自己眼前晃的时候,傅峥确实觉得他有那么点碍眼,但如今出了这种事,傅峥心里对陈烁的微妙敌意一下子就没了,心态明显平和了下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即便和陈烁两个人单独相处,竟然觉得他也很顺眼,内心甚至充满了前辈对后辈的关怀和对他此次不幸的同情,毕竟伤筋动骨一百天,大概是得有三个月见不到陈烁了,虽然傅峥一点不会想他,但也愿意表现一些同事之间的和谐友爱。

“你是受害者,我们又是同事,不存在什么尴尬和没面子的事,你本身是最无辜的,所以其实一开始也没必要瞒着我们,既然出了这种事,我会帮你维权的。”

只是傅峥这番诚心的说辞,并没有引来陈烁的好态度,显然,感情这种东西无法同步双向,陈烁对傅峥的敌意倒是不仅没消散,反而肉眼可见般浓烈了许多:“你这心里挺幸灾乐祸吧?一下子我受伤只能住院了。”

傅峥没理会陈烁的阴阳怪气:“如果你不想让宁婉来直接问你关于被狗砸这件事细节的话,你最好配合我一点。”

这话下去,陈烁虽然瞪着眼,但显然听进去了。他自然不想宁婉来,被狗砸这么没面子丢脸的事,他可做不到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详细叙述过程。

宁婉这次让傅峥来,也明显是了解自己,顾及到了自己的情绪,陈烁心里对宁婉这份贴心既是感动又是酸涩,只恨自己太倒霉,是什么样的运气走在路上竟然能被从天而降的大狗给砸了???

但事到如今,陈烁也知道自己该配合傅峥,他移开了目光,声音干巴巴道:“我就那天走在楼下,被砸到也真的是意外,一开始那狗砸下来的时候我其实都没意识到是狗,一切都太快了,就突然被砸倒了,除了疼就没别的感受,也是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砸了自己的是条狗的。”

陈烁憋着心里的郁闷继续回忆道:“那狗大概也是吓懵了,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虽然有我当垫背应该是没怎么受伤,但到底这么撞下来也有冲击力,我倒地后其实这狗还趴在我身上一动不动呆滞了好久,不过几分钟后它就缓过来了,然后就大摇大摆直接走了……”

虽然傅峥并不在现场,但光是听陈烁这描述,就觉得场景已经历历在目了――陈烁骨折受伤躺在地上,狗却压完惊就挥了挥尾巴不带走一片云彩,直接开开心心走了……

这悲惨而充满画面感的遭遇,再配上陈烁惨淡的表情懊丧的语气,让傅峥恍惚觉得陈烁像是被渣男始乱终弃,哄骗着打胎结果造成终身残疾的女子,而那条狗就是把他致残后残忍抛弃的渣男,这儿陈烁人还在手术台上呢,渣男狗连打胎钱都没付就麻利地跑了……

陈烁讲起这条狗,显然也是非常气愤:“这狗肯定不是流浪狗,我看过了,脖子里有个铭牌的,系了个红色蝴蝶结,毛色也挺好,一看就是精心养护的宠物狗,品种的话倒不是个什么名贵的,看着像个金毛和什么的串串。”

反正被狗砸宁婉也都知道了,既然如此,陈烁确实也觉得这事得给自己违个权:“可惜我没拍到狗的照片,没什么证据,不然去对比下这狗是那两栋楼里哪户的,就能确定侵权责任了。”

宠物侵权的,一旦宠物的饲养人没有尽到管理职责的,需要赔偿造成的侵权损失,如今这一条狗不好好牵绳结果在小区乱晃荡不说,还从楼上跳下来砸伤了人,不论从宠物侵权的角度还是高空坠物侵权的角度,狗主人可不就应该赔偿吗?

“你放心,有对面楼层的住户正好拍到了视频,放大一下截图大致可以看清狗的模样,你好好养伤,我和宁婉会去排查,争取早日给你个交代。”

傅峥这话,说的面上听起来是挺上路子的,可陈烁心里不是滋味,本来按照轮流办案的顺序,下个案子本该是他和宁婉两人世界的,结果如今自己不幸成了这个“案子”,不仅只能躺在病床上看着傅峥和宁婉成双入对,傅峥这意思,说要给自己个交代,怎么听着就这么刺耳这么像让自己赶紧含笑九泉呢?

宁婉只以为陈烁是好面子才隐瞒,根本不知道对方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等傅峥和她大致讲了下和陈烁的沟通细节,她也给傅峥同步了下自己的工作成果――刚才两人兵分两路,傅峥去找陈烁,宁婉就去找了那位拍下视频的住户。

“原始视频我拿到了,截了几张狗比较清晰的照片,也都彩打了,确实有陈烁说的蝴蝶结和铭牌,可惜角度和距离问题,铭牌上写的什么实在是看不清,不过这只串串狗长得挺有特色,应该挺好认的,高层养狗的人本来也不多,我们要不就去那两栋楼那边问问,看看这是谁家的狗?”

傅峥点了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