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宁婉还是有点想哭。

正因为傅峥很好,被这么婉拒后宁婉就更难过了。

这男人这么好,还每天朝夕相对,但竟然不属于自己!

简直就和橱窗里的美食一样,每天看得到买不起吃不到,简直是让人又气又急,一想到这美食最后会被别人带回家,心里更是又酸又苦,恨不得砸了玻璃窗打家劫舍把东西据为己有。

宁婉盯着傅峥偷偷看,一边难过一边心里闪过一个比一个更危险的犯罪念头。

好在办公室的电话铃打断了她的念头。

“喂?啊!好的好的,知道了!谢谢!我们马上就来!”

宁婉挂了电话,就切换回了工作模式:“派出所打来的,说比对了附近几个社区医院里发生坠狗事件后打狂犬病疫苗的人,也挺巧,排查下来悦澜社区的就一个。”

陈烁如今还躺在医院里,但好在这事终于有了眉目,当机立断,宁婉就和傅峥一起赶去了派出所。

而等两人到了派出所,才发现陶杏也已经在了,她正一脸愤慨地和民警沟通着:“你要说是他,那我就都明白了!这吴列就我对门邻居,特别讨厌狗,我明明狗都牵着狗绳,我家多多也很乖,从不乱叫,可这人就几次找茬上社区举报我,社区检查了几次,我养狗都是合法的,也给多多办过证打过一切该打的疫苗,可他就是烦我,几次说了不许我养狗,说他家有小孩,小孩怕狗。”

大约民警已经调查清楚事实,因此除了通知了宁婉和傅峥,也通知了事件相关的当事方陶杏:“陶女士,我们给吴列打过电话了,他一开始装傻,但后面炸了他两句,他也就承认了,说确实那天的黑衣人就是他。”

“怎么可能不是他?”陶杏抱着狗越说越生气,“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我也没什么结仇的人,怎么就突然会冒出个黑衣人抢狗打狗,但现在一看你们这调查,我算是懂了。”

“他家小孩讨厌狗,就恨我养狗,但我合法养狗,他找不着我的茬,于是索性想抢走我的狗,把我的狗弄死,想伪装成狗自己跳楼,你说这人多恶毒?大家都要按照他的喜好过日子吗?他家孩子是孩子,我家狗也是毛孩子啊!多多就是我的亲人,他怎么就能这么对我家孩子呢!”

陶杏说到这里,看向了宁婉和傅峥:“两位律师,现在真相也大白了,我想问问你们能不能也帮我代理下?这吴列私下偷走多多还把它从那么高的楼扔下来,不应该赔偿吗?正好冤有头债有主,你们那位受伤的同事,也不要找吴列赔钱吗?”

要是吴列打伤了狗或者高空抛狗真的造成了狗的损伤,后续产生了治疗费用,那法律上宠物狗是作为所有人财物的,自然是可以按照财产侵权要求赔偿的,但目前陶杏的狗状态一切良好,目前侵权法自然也不支持对狗的精神损失赔偿,宁婉好生给陶杏解释了一番,她才终于罢休。

那么接着就要处理吴列扔狗引发的坠狗侵权案了。

“那吴列人呢?”

民警有些无奈:“本来正要找他过来做个笔录的,结果后面人就联系不上了,幸好当初电话都录音了,可以作为证据提交。”

对此,陶杏倒是自告奋勇,她虽然脸色憔悴但精神却很亢奋:“他就住我隔壁!你们等待会下午四点半的时候来,他那时候接完小孩放学会送回家,一逮一个准!”

此时距下午四点半还有些时间,宁婉便和傅峥一起回了办公室。

自然,这段空档时间也没浪费,近期需要办一个社区普法趣味运动会,作为社区律师宁婉自然需要和季主任等社区工作人员一起张罗着项目和后勤准备,把办公室里接咨询电话的工作交给傅峥后,宁婉就去这次普法趣味运动会租借的场地帮忙了。

但虽说是帮忙,宁婉也带了私心,她是有心避开傅峥的,如今刚被傅峥婉拒,自己又还是对方的上司,宁婉怕自己还每天和傅峥处在一块,傅峥心理上有压力,当然,另一方面,宁婉也是为了自己好受些。

自己本身就馋傅峥,还天天看着人家,那不更糟心吗!

好在工作是最好的调节剂,一干起正事,宁婉就抛开了那点对傅峥的小心思,等忙完运动会的布置,往社区赶的时候,正好四点左右,时间拿捏得挺准。

为了方便,宁婉和傅峥约了直接四点半左右在吴列家门口见,只是宁婉刚走到了吴列那栋楼的楼下,就见楼道前簇拥着一小波人。

这些人三三两两成群,有几个看起来是认识的,也有几个零星的互不相识,不少都戴了口罩,虽然看不清具体长相,但宁婉分辨得出,这几乎都是陌生面孔,她在社区待了这么久,这些人基本没见过,而其中个别人手里还举着花圈和挽联。

这是这栋楼里谁家有了白事?

宁婉原本没在意,只是绕过其中几个人准备往前时随意一瞥,结果就瞥出了巨大的震惊来。

那花圈挽联上写的,不正是吴列的名字吗?

难道吴列出事了?

一联想到民警也没打通对方的电话,宁婉还真有些焦急起来,世事难料,人有时候确实无法知晓是未来先来还是意外先来。

此刻傅峥还没有到,宁婉便拨开人群,直接想往吴列家门口去一探究竟,而越是往他门口走,这吊唁的气氛就越浓,也不知道现场是谁用手机正在放哀乐,而等宁婉走到吴列门口,竟发现有人在他门口点了蜡烛,还有人在烧纸。

“这都在干什么?赶紧把火给灭了!”

这可是人口高密度的小区,在这里点明火,可是有火灾风险的!

只可惜宁婉的话不仅没有得到支持,现场有几个小年轻反而被激怒般地瞪视过来:“你谁啊?管好你自己,我们找吴列,不关你事就让开。”

也几乎是同时,有戴着口罩的小年轻开始拿起油漆桶往吴列的房门上刷大字――

“杀人犯”

“贱人自有天收”

……

宁婉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和难以入目的粗话,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大略是回过味来了,吴列看起来是并没有出事,这些上门送花圈烧纸喷油漆的,显然是他的什么仇人。

只是宁婉刚出言阻止,就遭到了这些乌合之众的攻击。

现场几乎都是年轻人,情绪冲动,也不知道是谁喊了句“她肯定是吴列家里人”,一下子宁婉就成了众矢之的,几个人没见着吴列,正愁没人发泄,此刻见了宁婉,当即就推搡起来……

宁婉根本没预料到这种发展,现场对方又人多势众,也不知道是谁推了她一把,眼见着宁婉就要往地上摔。

也是千钧一发之际,在一片混乱里,有人从后腰揽过了自己,护住了宁婉,然后大力推开了围堵在自己身边的年轻人。

“都怎么回事?都散开散开!楼道里不可以点明火!”

也是这时,伴随着民警的声音,社区几个保安也一同赶了过来,当即踩灭了正烧着的纸堆,然后就开始追责:“谁喷的油漆?谁点的火?谁挂的挽联送的花圈?年纪轻轻的不学好,都跟我来派出所做笔录!”

等民警把这些拉拉杂杂的年轻人都揪走,一片狼藉的现场里便只剩下了宁婉和傅峥。

因为刚才的姿势,此刻傅峥距离宁婉只有咫尺之遥,近的仿佛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宁婉几乎是下意识就挣脱了傅峥的怀抱,然后像是被烫到一般地蹦到了一边。

被傅峥拒绝后,她比傅峥还注意避嫌,生怕距离太近了自己心猿意马,显得自己这个带教律师太不专业,然而不管怎么告诫自己,宁婉的心还是加速跳了起来,脸上也渐渐有发烫的迹象。

结果她还没摆出上司的模样开口,傅峥倒是先开了口――

“下次不要单独行动。”

他的声音认真郑重,双眼盯着宁婉,瞳孔的倒影里也都是她:“以后等我一起。”傅峥抿了抿唇,“我怕你出事。”

宁婉刚才才稍微平静些的情绪又平静不下来了。

她心里一方面喜欢傅峥的温柔,一方面又有些痛恨他的温柔。

垃圾暖男,毁我青春,这话说的一点不假。暖男这种生物,真是中央空调一样的存在,明明都婉拒自己了,还无时不刻不散发着暧昧的暖。

只是宁婉也不得不承认,非常绝望的,自己还真是吃一套,对温柔的人丝毫没有抵抗力。

傅峥却并没有意识到宁婉的情绪,他显然注意力都被刚才的骚乱给吸引住了,简短地向宁婉解释道:“陶杏气不过,偷偷在派出所录了音,然后和之前黑衣人抢走她狗那段视频一起混剪了放到了网上,指责吴列伤害自己狗的行为。”

“之前本来天降大狗就上过微博热门,现在又来了后续,一下子热度就很高,虽然陶杏自己没有公布吴列的私人信息,但好事的网友很快就靠着细节把吴列给人肉出来了。”

一讲案子,宁婉也立刻甩开了脑子里的风花雪月,立刻进入状态了:“所以这些人都是网友?什么样的网友这么闲?键盘侠还不够,还要上升到现实生活?”

傅峥抿了抿唇:“是狗粉。”

他这么一说,宁婉就懂了,微博上有一波非常偏激的爱狗人士,虽然初衷是好的,但表现形式却特别激烈,甚至这其中部分特别夸张的极端人士认为狗的权益大于人的,这其中很多人口口声声是为了帮助不能说话的动物小伙伴,然而却连能说话的人类小伙伴的利益都枉顾,完全不顾及公众安危的做出高速拦车救狗、甚至打伤司机的行为。

“所以这些人网上看到了视频,过来示威的?”

傅峥点了点头:“对,都是些年轻人,情绪比较激烈,自己都是养狗的,特别能感同身受,一见视频里陶杏的哭诉,都代入上了,陶杏那视频里还讲因为没有财物损失没法让对方赔钱,因此这些人就组成了所谓的正义联盟,说要让吴列付出伤害毛孩子的代价,其中有两个甚至都不是容市的,真正的跨区来‘执法’了。”

吴列公然抢狗扔狗自然不对,但自诩为正义就肆意对他人进行私刑的则更不对。道德层面永远不应该进入法律审判领域。

想替狗维权想推进动物立法和保护是好事,但上门给人家送花圈喷漆就未免过分了,以暴制暴这种方式看起来简单直白让人大呼爽快,但对于真正维权和表明自己的立场并没任何好处,何况任何新闻或者视频都有可能并没展现事件全貌,也或许是有偏颇和引导煽动性的,万一吴列并非当事人,而是网友人肉错了人,那岂不是这私刑执行的完全侵犯了他人的权益吗?

宁婉只是随便发散一想,然而没想到自己几乎算是一语成谶。

她是和傅峥在派出所见到吴列的,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我说了,当初那个黑衣人确实是我,我电话里承认的是这点没错,可我真没扔狗啊,我也没说是我扔了狗!那破狗,把我都咬伤了,力气大的要死,蹬开我就跑了!”

他说到这里,还忍不住骂骂咧咧:“我就说了,狗哪里有好的,是是是,所有狗在没咬人前都是温和的!可狗这东西就是会咬人的啊!没有一条狗是无辜的!”他说着,伸出手腕,“你们看看,我这不是被咬了吗?你说这狗还温和吗?我可不能让我孩子生活在有狗的环境里!”

吴列这人絮絮叨叨,从叙述中宁婉才得知,他对狗的这份仇视,完全源于自己孩子,他孩子才四岁的时候,当时的邻居家也有一只平时挺温和的狗,结果没想到有一天突然狂暴差点把给小孩给咬死,以至于小孩长大后对狗一直害怕,吴列则也对狗有了偏见,觉得所有狗不管看着多乖,也指不定会发狂。

“但我真是冤枉,那狗真不是我从楼上扔下去的,那死狗力气特别大,又是挣扎又是想咬人的,我根本抱不住,后面那狗自己跑了,和我无关!”

吴列一说起这事,反而也哭诉上了:“我打狗抢狗确实不对,可我真没扔狗,那天我就是喝了点酒,想起自己孩子每天进出门看到陶杏那狗担惊受怕的样子就心疼,才脑子发热去抢了狗。”

“结果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网上都说是我把狗扔下楼,说我歹毒。你们也看到了,一群人跑过来我门口喷油漆送花圈,还有一堆人给我发骚扰短信辱骂的,这都什么事啊?孩子回家时候被这阵仗吓得够呛,我还想找着到底谁扔狗呢!”

吴列这人挺直白,也没遮掩自己的内心:“我就想问问这人怎么想的,扔狗就扔利索点,怎么就没把这破狗给扔死呢?就不能朝人少的地方扔吗?把人砸了不说,狗他妈的竟然还没死!现在害得我被网络暴力!这人怎么做事的?!”

他气愤道:“要他真把这死狗给弄死了,我背个锅我还能忍,至少孩子不用担惊受怕了,结果狗也没死,我这黑锅还背上了!警察同志,你们要还我清白啊!”

这一下子,吴列从加害人竟然变成了受害人,而他确实也举出了佐证自己并非扔狗嫌疑人的证据,天降大狗视频的拍摄时间里,吴列正因为被狗咬而跑去小区外的全家超市买创可贴。

“也是在那里,店里的小姑娘和我说,被狗咬了一定要打狂犬疫苗的,我这才跑去的社区医院。”

全家超市门口有监控摄像头,民警调取进行了核对后,确认了吴列的说法,他确实不是扔狗的人。

宁婉对这一峰回路转的发展简直目瞪口呆,没想到一个简单的高空坠物案,最终竟然还扑朔迷离上了,可不是吴列做的,那又是谁?

本以为终于可以让陈烁“沉冤得雪大仇得报”,结果案子进展到这里,竟然又横生枝节了。

第61章

虽然也拉拉杂杂忙了大半天, 但最终宁婉只能和傅峥无功而返,宁婉抬起手腕一看,这个点已经接近下班时间了。

虽然感觉没法和陈烁交代, 但还是应该向陈烁同步下最近案子的进展,外加宁婉也有几天没去看他了,于是准备今天去医院探望陈烁。

往日里自己每次去探视,傅峥总很积极地一同前去,宁婉丝毫不怀疑,今天只要自己提及看望陈烁, 傅峥是绝对又要一起去的。

只是宁婉今天不想和傅峥一起去,一旦从工作模式切换到私人模式,宁婉光是看着傅峥心里就不是滋味,想想不仅有些心疼自己,更心疼樱桃。

不过幸好宁婉买的是打折的山东樱桃, 没买进口车厘子,一念之差,至少不用流血还流泪没爱还没钱,要知道进口车厘子的价格可是山东樱桃的好几倍!

只是便宜果然没好货, 这打折款的山东樱桃根本就不甜,入嘴就是一股都能酸掉牙的酸味, 宁婉昨晚吃了些,直到今天都还能记清那酸涩的感受, 而因为傅峥的婉拒, 宁婉现在心里更像是被塞了一整盆发酵的酸樱桃。

不仅胸闷,还难受。

从傅峥刚来社区眼高于顶开始, 到如今温柔绅士,接地气还有人文气息, 自己合着像是给别人调教了个男朋友。

宁婉越想越委屈,只觉得自己这波亏大了,傅峥这猪刚能出栏呢,结果自己没吃上一口猪肉,就要拱手送人了!

因为这,虽然喜欢吃猪肉,但连带着看着猪也不顺眼起来。

而哪壶不开提哪壶,猪本人还不谙世事地询问起宁婉来:“今晚你打算干什么?有安排吗?”

都把我给拒绝了,你管我晚上干什么呢!

宁婉心里气呼呼的,但想了想,还是不能因此迁怒傅峥,只打哈哈道:“回家睡觉。”

“你工作强度最近是有些大,要注意休息。”

……

宁婉又心不在焉地和傅峥随便客套了几句,然后才和对方告辞。她自然是不准备回家睡觉的,等傅峥走了,宁婉转身就朝医院走。

她决定好了,先看望下陈烁,再回家复习复习,准备应考大par的笔试。

另一边,傅峥的母亲住在和陈烁同一个医院里,VVIP病房,今晚出院,因此他特意确认了宁婉的行程,生怕她也会去医院探望陈烁,在没想好完全的坦白计划前,傅峥并不想贸然被宁婉撞破身份,更不想宁婉单独和陈烁相处。

只是今天宁婉对他的态度非常奇怪,傅峥感觉她在看自己。

但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种看,准确地来说,宁婉是在瞪自己,傅峥好几次转过头,宁婉还来不及移开视线,眼神里甚至隐隐还带了点杀意,搞得傅峥后背发凉。

他觉得宁婉是不是对自己有点意见?

但傅峥好好想了下,自己最近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安分守己,人设也还好好地安着,想来或许是自己太在意宁婉,因此疑神疑鬼想多了……

只是十分钟后,傅峥就意识到,自己没有想多――

他去给自己母亲取药时,在医院大厅里见到了号称回家睡觉的宁婉,她提着果篮,正心无旁骛地朝骨科的住院部走去……

她竟然背着自己去私会陈烁了!

光是这个认知,傅峥这一瞬间心就彻底沉了下去。

等抑制着内心的情绪把母亲送回家安置好,傅峥的自制力已经到了临界点。

或许永远没有最好的时机,只有最快的时机。

傅峥觉得自己不能等下去了,再等下去宁婉就要没了,他必须把坦白和表白都提上日程了,等办完这个案子,把陈烁送佛送到西,就可以计划一场表白了。

第二天,两个人自然重新回到了社区办公室,再次颇有些不自然和拘谨地见了面。

宁婉心里一台大戏,傅峥也不逞多让,只是两个人心怀鬼胎,偏偏表面文章都做了个足,愣是都云淡风轻波澜不惊。

不过宁婉的一台大戏里,此刻傅峥的占比并不大,她心里还有更重要的事焦虑着,再过一天就是那位新任大par选团队成员的笔试考试了,宁婉虽然嘴上对邵丽丽说得特别自信,但心里到底有些紧张。

手头高空坠狗案又进入了瓶颈,虽然陈烁很通情达理,但宁婉还是很自责,平日里为社区的居民维权都做的不错,结果关键时刻却连自己的学弟都帮助不了,只觉得有些无力和惭愧。

这类案件,照理说宁婉已经把该做的都做了,律师并不是万能的,到这一步也是无可奈何。如今的情况也很明朗,因为狗并非是出事楼栋住户所有,因此找住户连带索赔显然是不合适的,而狗最终是在吴列的抢夺下从陶杏手里走失最终坠楼的,在无法举证狗的坠楼有另外第三人故意介入之前,理论上狗砸伤陈烁造成的损失,应当由吴列和陶杏一同承担,而至于承担的比例,如果协商不成,那就要起诉后由法官定夺了,而往后要是明确找出了第三人扔狗的证据,陶杏和吴列可以向对方追偿。

只是……

只是这种方案必然遭到吴列和陶杏双方的拒绝,想走协商和解的路线恐怕是很难。

陶杏显然无法接受自己需要赔偿:“要不是吴列来抢多多,多多能受惊跑走吗?让我赔就不合法吧!而且多多不傻,肯定不会自己跳楼,不是吴列也肯定有别人对多多下黑手!”

吴列也一脸抗拒:“两位律师,你们看看我自己都是受害者,门口还放着花圈呢,这破狗害得我连用了十多年的手机号都换了,家里座机也只能拔掉电话线,否则大半夜全是骚扰电话,都快神经衰弱了,我自己还想维权呢!让我为这破狗赔钱,没门!我还要找陶杏那女的赔钱呢,她不上网发什么视频,我能现在这样?她这不合法吧?”

……

宁婉和傅峥上门沟通,不仅两边态度坚决,甚至还差点为这事又吵了起来。

协商解决看起来是不行了,可起诉也不是最好的办法,一来时效太长,二来吴列和陶杏都不会服气判决结果,陶杏这人看着情绪又是大起大落的,为人挺冲动,吴列现在这么被网暴,和她发的那个控诉视频不无关系。

“陈烁这个案子,即便走了起诉流程,陶杏作为狗主人肯定会对宠物侵权有责任,到时候她不服,又上网写个小作文发个哭诉视频,隐射下陈烁是律师,暗示我们法院内部有关系,到时候陈烁即便不被网络暴力,恐怕也会被影响口碑,容市就这么小,他以后在律师圈还要继续发展呢。”

宁婉愁眉不展,想来想去想不出好的办法:“何况陶杏别看人情绪大起大落,但挺聪明的,吴列这事,她其实没直接公布吴列的个人信息,也都给对方打了码,而是激化了舆论,借网友的手把对方给人肉了,吴列现在还不能告她,我就担心未来陈烁也遇到这种事。”

律师也是人,律师也会被侵权,也会成为受害者,但律师这层身份,让律师自己在对上素人的维权里,反而在舆论上处于劣势,因为大众的观念里,律师是吃法律饭的,在公检法还能没那么几个人脉?要是律师胜诉了,那没准是靠关系赢的!

宁婉一想起这,就有些无语地吐槽起来:“可得了吧,现在整个法律体系越发规范了,法官还怕律师碰瓷是熟人被拉到网上批判呢,恨不得避嫌避得干干净净的,有点什么就立刻申请回避,我们律师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

可虽然事实如此,大众并不这么觉得,因此陈烁这事,起诉并不是最好的方案。

傅峥对此也很认同:“我倒是觉得,这案子里应该确实存在第三人,把狗给扔下去或者驱赶下去了,因为正常情况下宠物狗不可能在没有外力的干涉下跑上楼跳楼,或许可以从别的角度思考下,那栋楼里是否当天有小孩追赶过狗?有时候小孩子没有轻重,狗惧怕躲避之下坠楼也不是没可能。”

宁婉点了点头,或许可以再找陶杏沟通下,问问是否小区里有小孩平日里对她的狗追逐过。

两个人因此折回了陶杏家门口,结果也是巧,竟然又撞见了陶杏和她前夫夏俊毅在门口拉扯――

“夏俊毅,都说了,别找我了!起诉离婚第一次不判离,那我等半年后再起诉第二次,现在也已经分居了,我对你没感情了!不想和你过了!”

这婚显然是陶杏想离,因为夏俊毅脸上写满了哀求:“陶杏,我们之前感情一直很好,结果你突然说感情破裂了一定要离婚,你要有别的喜欢的人了,我放你幸福,可你并没有,而且我知道你这几年精神状态一直不好,一会儿垂头丧气一会儿又和个斗鸡似的,有什么压力你说出来?咱们是夫妻,一起扛就行了,你这样我也不放心你一个人住……”

“我没一个人住!我有多多!我不想生孩子!多多就是我的孩子,我和你过不到一块去,听明白了吗?”

夏俊毅还在恳求:“陶杏,你冷静点,是生孩子这事给你压力了吗?可孩子我们不急着要,什么时候想生都听你的,生一个生两个都你说了算,我对这些不强求,孩子跟你姓都行,你要关于生孩子这事有什么不满意的直说就行……”

夏俊毅的姿态放的很低,显然是对陶杏有很深的感情,也根本想不通为什么会突然被离婚,只是不论他多么渴求,陶杏却是打定了主意拒绝沟通,把人就往外赶,而陶杏的狗多多也又一次冲着夏俊毅狂吠了起来,要不是陶杏拉住,甚至凶相毕露到想要扑到夏俊毅身上撕咬般冲动。

夏俊毅见陶杏油盐不进,也是一脸无奈和心酸,只能放下手里的东西:“这是我刚去买的土鸡蛋,还有一些新鲜的水果蔬菜,还给你买了几件衣服,不知道你喜欢不?反正随便穿穿,东西我给你留下了,下次再来看你……”

夏俊毅说完,才颇有些落魄和憔悴地转身离开了。

而他一走,原本剑拔弩张的陶杏也沉默了下来,她也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一样委顿了下来,脸上露出了灰败颓丧的茫然,宁婉很细心地发现,虽然想要努力抑制,但陶杏的眼角微微有些发红,带了点泪光。

她很快注意到了宁婉的打量,憋回了眼泪,重新板起了脸:“宁律师,如果又是为了狗的事就别找我了,我自己这事都忙的焦头烂额,没闲心管别的。”

也大约是还有些尴尬,陶杏伸手摸了摸多多的脑袋,低声埋怨道:“你也真是的,还好没出事。”她看着狗,心情渐渐平复下来,语气低沉道,“都说动物通人性,以前你这么喜欢他,他一回家就恨不得扑人身上去;现在我一提离婚,你也变脸了,见了他就狂叫一通,也不知道你这叫有良心还是没良心……”

陶杏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夏俊毅,本来也是她下意识的随口一句,然而说者无心,宁婉这个听者倒是有意上了。

“陶女士,多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夏俊毅态度大变的?你能好好回想一下吗?真的是从你提离婚开始分居开始的吗?”

虽然这问题完全不相关,但陶杏被这么一问,倒是愣了愣:“好像也不是,我们分居一段时间了,一开始夏俊毅也过来想说服过我,那时候多多确实对他还是挺友好的。”

一讲到这里,陶杏也有些唏嘘:“多多很聪明的,细枝末节里肯定感觉到我和他出问题了,就和孩子似的,爸妈离婚最终还是不得不站队一方……”

“你仔细回想一下,狗是不是从出了坠楼的事以后,对夏俊毅态度大变的?”

面对宁婉的问题,陶杏第一反应就是否认:“这有什么关系啊?多多对他的态度还能和坠楼联系上吗?”

宁婉的问题其实并没有明说什么,然而陶杏是个聪明人,宁婉这么一问,她就品出了点味道来,只是她几乎是下意识就回护起对方来:“这不可能的,他很喜欢小孩的,也喜欢小动物,对多多很好的,是个脾气很好很温和的人,他不可能对多多做什么的,当初吴列抢走多多,也是他第一时间追出去的……”

只是陶杏越是自己往下说,脸上也越是有些难看起来,到最后,她也不愿说了,看向宁婉的眼神也带了戒备和敌意:“总之这事和他没关系!以后别来找我了!”

说完,陶杏也不顾礼节径自冷着脸甩上了门。

只是她虽然不说,她的行为还是进一步加剧了宁婉的猜想,即便确实可能是自己想的有点太野了……

而几乎是宁婉有些自我怀疑的瞬间,傅峥给出了和宁婉不谋而合的同款猜测,一下子更为坚定了宁婉的想法――

虽然此前全程并没有多发言,但傅峥显然非常安静地倾听着观察着,他微微皱着眉: “我觉得夏俊毅有问题。”

诚然狗是通人性的,很多人确实把狗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但即便是小孩,在幼年时期也未必能立刻敏锐地判断出父母已经离异从而对另一方冷淡,更别说是狗了。

“陶杏自己其实也意识到问题了,她自己刚才说着说着就绝口不提了,她肯定也发现,狗其实真正对夏俊毅态度大变,应该是从坠楼事故发生后。”

宁婉顿了顿,看向傅峥:“那么这个时间节点就很有意思,狗出事时,夏俊毅正好也在场,还追出去了,那是不是有可能,他其实追到了狗,而狗见是自己另一个主人,也不再挣扎,夏俊毅就完全可以把狗抱着到楼顶扔下去?”

陶杏的那条狗体型不小,因此能咬伤吴列挣脱,想被陌生人制服并扔下楼的可能性其实并不大,但如果是熟人作案……

这么一想,好像逻辑都能理顺了。

宁婉和傅峥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默契――

诈一诈夏俊毅。

当机立断,宁婉就给夏俊毅打了电话,一边开启了同步录音:“夏先生,抱歉打扰您,但我们接到了最新目击者的视频,里面很清晰地显示,是您从楼上往下丢了狗,最终造成了砸伤路人的事故,希望您能配合解决受害者的赔偿问题,否则我们将依法起诉你追责。”

对话回答宁婉的是夏俊毅渐渐变粗重的呼吸声,但他仍旧没有表态。

宁婉声音肃穆地继续追击道:“另外,因为您和陶杏女士还是合法夫妻,您如果不进行赔偿,我们也会将这段视频提供给陶杏女士妄图通过她寻求沟通协商……”

这话一下去,夏俊毅那边明显气氛就不一样了,他语气焦虑地打断了宁婉:“别……别告诉她,我愿意沟通,我、我愿意赔钱。”

……

宁婉挂了电话,算是松了口气,幸而万分顺利的,夏俊毅果然承认了自己扔狗,一听要告诉陶杏,他几乎立刻表态愿意赔偿积极解决这事,只求宁婉不要和陶杏说,因为牵扯陶杏,他比宁婉还急,半小时后,他就赶来社区办公室协商――

“其实出了这个事以后,我心里一直很自责,也觉得对不起被砸的人,但……但我不敢说这个事,说了,陶杏和我之间就完了,她特别宝贝多多。”

夏俊毅还是老好人的模样,垂头丧气的,说到这里,也忍不住自嘲了下:“不过现在说不说,我和她之间都完了,这婚,她是离定了,但我……你们说我沽名钓誉也好虚伪也好,我还想在她心里留个好印象……万一以后她有事,我还能去照料照料,但要知道我扔了狗,她肯定是和我老死不相往来了。”

一旦承认自己扔狗以后,夏俊毅的赔偿态度挺积极:“我就根据法律赔,包括你们同事的医药费误工费,总之你们把账单给我,我都按数额赔了,也向他道个歉,我当初确实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头脑一热就把狗给扔了。”

夏俊毅很配合地签了相关的协议,事已至此,总算是帮陈烁讨回了他的公道,但宁婉却总觉得事情没完。

傅峥显然也是一样的想法,在夏俊毅签字时,他问出了宁婉想问的问题:“方便告诉我们,你为什么对狗这样吗?陶杏说你是那种对小孩和小动物都很友善的人,听说狗之前和你也很亲近,为什么会对狗下手?”

这个问题让夏俊毅很颓丧:“我做完就后悔了,也是鬼使神差不知道怎么的脑子坏了。我和陶杏是青梅竹马,恋爱长跑了十年才结的婚,婚后感情也好,结果她突然就说对我没感觉了,不愿意和我生孩子,要离婚,以后带着狗过就行了,我几次三番求她,她也很绝情,对我不闻不问给足了冷脸,唯独对狗青眼有加,好好的别墅不住,跑来这个以前我们买的小公寓里,就和狗住在一起,而且对狗比对自己还好!”

“所以你就迁怒了狗?”

“是,说出来挺丢人的,我觉得她爱狗胜过爱我,我心里挺不平衡的,想来想去想不通她为什么突然这样,觉得可能是养了狗把她精力都分走了,才不愿意生孩子,那天我来求她别离婚,结果又被拒绝了,本身情绪就很激动,正好她那邻居又追打狗,我就起了这么个念头……”

夏俊毅说到这里,宁婉也有些了然了:“你想着把这狗正好神不知鬼不觉给处理了,说不定陶杏就能回心转意了?”

“我总想着有点改变我才有机会,多多要是没了,她肯定需要有人陪在身边,正好脆弱的时候,我就能趁虚而入,没准感情就能修复了。而且狗要没了,她说不定才会发现除了狗,身边其实还有我一直能陪着她。”

夏俊毅叹了口气:“扔了以后我就后悔了,多多哪里有错?我很爱陶杏,为了她牺牲自己也可以,但这样糟蹋狗,觉得自己也太阴暗恶毒了,这些日子其实我也挺痛苦的,或许陶杏想和我离婚说和我没感情了,也是因为我本质并不是多好的人,也是活该吧。”

夏俊毅说着说着,眼眶也有点红了:“算了,人心就这样,感情也有保质期,可能确实没什么理由,她就是对我没感情了,我就学会放手吧,虽然以前一直想象和她的孩子会长得像谁,但现在她想离婚,不想和我有孩子,我要真爱她,就要学会放手……”

人在极度的压抑和情绪激动时常常会冲破理智,做出事后完全不敢置信的事来,夏俊毅平日温吞,但一旦钻牛角尖又被某种情绪裹挟,宁婉相信他确实是脑子发糊才做出了扔狗的行为。

本来到此为止就好,不论夏俊毅还是陶杏,都没有委托自己来处理这场离婚纠纷,介入他人的感情婚姻纠纷也常常是吃力不讨好,大par的笔试又迫在眉睫,实际应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但宁婉咬了咬嘴唇,还是决定再那么多此一举一下。

她总觉得,陶杏并不是真的对夏俊毅没感情了,夏俊毅离开后陶杏那发红的眼眶,强忍住的泪水以及下意识的维护都骗不了人,她明明还是很爱他。

虽然提出离婚的是陶杏,态度坚决的也是她,然而宁婉却觉得,陶杏像是要借离婚为缘由拼命把夏俊毅往外推,反倒是看着像有什么苦衷。

而陶杏的精神状态显然也有些令人担忧,宁婉几次和她接触下来,发现她情绪变化非常大,有时候颓丧自闭般不愿说话,有时候却是情绪亢奋,非常容易被激怒,几乎一点就炸。

宁婉向夏俊毅确认了下:“陶杏平时情绪就这么大起大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