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沈湘,面色平静:“有什么话到我那里再说。”

沈湘还没有说话,就见沈澜走过来凉凉的说道:“长姐若非心虚,为什么要三妹到你哪里说?就在这里大家说开了,岂不是好?”

明摆着就是要火上浇油,隔山观虎斗的。

沈沅目光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沈湘,神色淡淡的说道:“这是在大门口,来来往往的人看着,你若想在这里闹,你就自行在这里闹,丢脸的可是你。我就不陪着你了。”

说着,就叫了采薇和青荷,转身就走。

沈澜和沈湘两个都没想到沈沅竟然会不接招,说走就走。她原是主角,她走了,这出戏可还怎么唱呢?

沈澜连忙就扬声的说道:“长姐好没意思。仗着你自己是嫡长女的身份,父亲暂且让你管着宅子里的事,又明欺三妹心善,就这样的摆弄她身边的奶娘。若说了出去,长姐这个欺负幼妹,苛待下人的名声总归是要落下的。”

若一个闺阁中的女子有这样的名声传了出去,往后还哪里会有人敢上门求娶?谁会不紧张自己的名声呢?沈澜以为沈沅听了这话必然会回来的。而现在已经过了申初了,父亲也已经散值了,想必很快就会回来了…

但没想到沈沅连头都没有回,只带着采薇和青荷一径的去了。沈澜见了,自是背地里气的咬牙暗恨,但又无可奈何。过后她又想着,有什么关系呢?挑个父亲休沐在家的日子,她再撺掇沈湘同沈沅闹去。到时非但她们姐妹两个心中生了隔阂,也势必要父亲心中对沈沅不满,夺了她掌家的权利才行。

而沈湘恨恨的回到了自己的绿绮苑之后,就见明间里摆放了许多的箱笼之物。她问旁边的丫鬟这些是什么,丫鬟回道:“先前姑娘您出门过后没一会儿的功夫,就见大小姐院里的青竹姐姐带着好几个粗使的婆子搬了这些箱笼过来。说这些都是夫人陪嫁的东西,大小姐临出门的时候特比交代她送过来,往后就由您保管。奴婢不晓得这些箱笼应当放在哪里,所以就暂且放在这明间里,等姑娘您回来之后看过,奴婢好收拾的。”

说着,又双手递上了一本册子来:“这是夫人陪嫁的清单,请姑娘您过目。”

沈湘接过册子来,且不看册子,只看着地上堆放的那些箱笼发呆。

前些时候冯妈妈还同她说,沈沅也只面上说说要将夫人的那些陪嫁东西给她保管罢了,实际上何曾真有那份心思呢?不过是哄骗她罢了。而这件事也一直在沈湘的心里,每每想起来也觉得心里如同针刺的一般。但现在沈沅竟然真的将这些东西都悉数的送了过来。而刚刚她还在大门口那样的质问沈沅。也不晓得沈澜先前在马车上同她说的有关冯妈妈的事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沈湘一时就觉得心中五味杂陈。

过了一会儿,她才吩咐丫鬟:“叫人过来将这些东西都搬到耳房里去收着吧。”

又叫木莲过来:“你去大小姐那里一趟,就说母亲的这些东西我都收到了。必会妥善保管好的,让她放心。”

木莲答应了一声,转身掀帘子出门去了。

而过后两日,沈承璋休沐在家,沈澜果然就过来沈湘这里,又添油加醋的说了冯妈妈的事,以及旁的一些事。她原以为沈湘听了必然会气血冲头,立时就去找沈沅闹的。不想沈湘听到了,面上却只淡淡的:“三姐若不忿长姐做的这些个事,大可以自己去找长姐说,又或是去找父亲说,何必要过来同我说?便是我出头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竟是往后都不必同我说这些事的好。”

沈澜听了,只心中纳闷不已。

沈湘是个冲动的性子,以往同她说这些事,必然一说一个准,立时就会去找沈湘闹的,但怎么现在看着却冷静理智了不少?还晓得分析其中的利弊了?

她待要再煽风点火几句,就听沈湘在叫丫鬟翠儿:“翠儿,我乏了,要歇一会儿,你送三姑娘出去。”

竟然只叫一个小丫鬟来送她!沈澜心中气闷,但又不好说什么。毕竟往后也许还有用得着沈湘的地方。于是便也只好一肚子火气的出去了。

沈沅带着采薇和青荷回了漱玉院,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说。

采薇和青荷都明白她的心情。大小姐往常对着三姑娘那样的好,可是三姑娘竟然这样容易的就受二姑娘挑拨,当着众人的面这样的质问大小姐,可不是给大小姐没脸?再说冯妈妈虽然是大小姐设局撵走的,但说到底不还是为着三姑娘好?

青荷心中气不忿,就开口说道:“姑娘,您做什么不将冯妈妈做的那些事都跟三姑娘说清楚呢?就将冯妈妈招认的那份供词拿出来给三姑娘看,这样看二姑娘还如何在背后挑拨离间。”

沈沅面色平静:“现在还不到时候。”

冯妈妈的那份供词并不足以让薛姨娘从此翻身不起,既如此,拿了出来有什么用?只是白白的浪费了。她要搜集各种证据,然后一齐拿到沈承璋的面前去,到那个时候,冯妈妈说的薛姨娘的那些个事才能成为火上浇油的罪状。

俞庆昨儿让知书过来找她,说他已经查到薛姨娘在外面有两间铺子,两处田庄。这里面除却一间铺子是当年沈承璋因着心中愧疚特地给薛姨娘,让她每个月好有些进项,手头宽裕些,余下的那间铺子和那两处田庄倒是哪里来的呢?薛姨娘只是一个妾室,月例不过二两银子,娘家又是那样的贫困,倒还要她帮扶着,哪里来的银子给自己置办田庄铺子呢?

沈沅昨儿想了一夜,也就只有薛姨娘这两年掌着中馈的时候有机会从里面捞银子了。毕竟当年分家的时候父亲手里也分到了几处田庄和铺子,而这些年他用自己的俸禄也置办了一些其他的产业…

若果真是这样,倒真是好玩了。

沈沅当时就笑了。

她知道薛姨娘是贪钱的,但没想到竟然会这样的贪。想来总是银子握在她自己的手中她才会觉得安稳。不过这样的事若教父亲知道了,父亲肯定会很不高兴的。

表面上看着对他千依百顺,以他为天,如菟丝花一般附着他的女子,其实心里也是不信任他的,悄悄的给自己置办着各种产业。而且她这些置办产业的钱还是趁着管家的时候,瞒着他,从他的那些田庄铺子上克扣下来的…

沈沅想到沈承璋知道这些事时的样子,不由的就笑的越发的畅快了起来。

而现在最紧要的,就是找出薛姨娘管家的那两年中克扣银子的证据。还有她那些铺子和田庄的地契,最好都能找了来,到时一起拿给父亲看。

沈沅心中想着这些事,便没有空闲再去想沈湘的事了。

采薇和青荷心中却还是担心的。采薇就问道:“姑娘,若三姑娘将冯妈妈的这事闹到了老爷的跟前去,可要怎么办呢?”

好不容易儿的才让沈承璋对沈沅改观,若因着这事前功尽弃,那可真是。采薇轻叹了一口气。

“她应该还没有笨到那个程度。”

沈沅却是一点儿都不紧张的样子。沈湘并不是很有决断的人,所以才极容易被人几句话就给挑拨了。虽然沈澜刚刚添油加醋的在她面前说了冯妈妈的事,她当时心中想必是极其气恼的,确实是想要找自己大闹一场,但自己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沈澜心中打量她不知道她心里的鬼主意?

让她当面没面子还是其次的,最重要的都已经过了申初了,父亲也该散值回来了。到时见到了这样的场面,自然会叫了她们过去询问。依着沈湘的那火爆脾性,可不会在父亲面前闹腾开?到时薛姨娘和沈澜坐山观虎斗,惩治了她,她们两个倒一点干系都不担。

她可是不会给沈澜这样的机会的,所以她转身就走。而自然她走了,这出戏就没有法子再唱下去,便也只好偃旗息鼓。不过等沈澜回去,看到她让青竹送过去的东西,想必她心中又会迟疑。至少暂且就算沈澜在背后再如何挑拨,那也都是挑拨不动的…

若都这样了,沈湘还能轻易的被沈澜给挑拨了,那这个妹妹,她往后是真的可以不必再管了。

好在等她回了漱玉院没多少工夫,就见木莲过来,说了沈湘让她说的那番话。虽然沈湘并没有道歉的意思,但能让她说出这样的话来已经很难得了。

不过沈沅这次的态度却是冷淡的很,只对着木莲说:“我知道了。”旁的话便不肯再说一个字。

以往她实在是太迁就沈湘了,往后倒要冷淡一些才好。也要让她碰几次壁,晓得谁才是真心对她好的人。

正月一过,天气就渐渐的暖和了起来。

这日常嬷嬷的女儿荷香进府来探望常嬷嬷和陈桑,又带了一只布口袋,亲自送来给沈沅。布袋里面装的是香椿,荠菜,马兰头,野蒜,荠菜这些野菜。

“…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不过是让大小姐尝个鲜。大小姐可别笑话。”

荷香的身上穿了一件鹦哥绿色的素面薄夹袄,头上戴了一支银莲瓣簪子,面色红润,较沈沅刚回京来看到她的那次相比,气色好了许多。

沈沅让青荷将布口袋接了过来,又客气的谢过了荷香,请她坐。

荷香却不肯坐,只站着,语气恭敬的同沈沅说着话:“去年冬天的雪下的好,上了年纪的老人家都说是瑞雪,今年粮食的收成必定好。奴婢当家的早些时候已经让人将庄子里的地都犁过了两遍,又细细的将去年一冬沃的肥都施到了地里,只等着过些日子播种了。且前些时候见水面解了冻,他又买了许多鱼苗,都放到了湖里,其他的一些事项也都准备的差不多。不过山上的那些果树和茶树,想来是原先周管事并不知道该怎么侍弄,年前我们接手过来的时候,就发现死了好多棵呢。”

周管事就是那时候薛姨娘让接替陈管事管着沈沅母亲田庄的人。

沈沅一直面上带笑的听她说这些话,末了又对她点头笑道:“陈管事几代人都在为我外祖父家做事,母亲的这处田庄也一直都是他在打理着,你又是在母亲身边伺候过的,最得母亲看重信任,你们做事我是放心的。倒不必事事都同我说的这样的详细,你们大可以自己斟酌着办。便是果树和茶树的事,让陈管事拿了银子再去买些来补种上,记在公账上便可。”

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沈沅还是明白的。若要旁人替自己办事,总要给旁人一些好处。

荷香听了沈沅的话,心中就暗自的松了一口气。

年前他们再次接手沈沅母亲田庄的时候,那些果树和茶树虽然也死了一些,但却并没有现在的这么多。总是去年冬天太冷了的缘故,倒冻死了好些儿。

可这样的话怎么好对沈沅明说呢?总担心她会说他们夫妻两个管理不善。若是她一个生气,不再让他们两接着管庄子可怎么好呢?

不做庄头的时候,日子总是要艰难些的,而且还每日都要辛苦做活。而做了庄头,清闲了许多不说,像她身上穿的这件夹袄,那可是杭绢的料子…

于是荷香忙笑道:“这庄子是夫人的产业,也就是大小姐您的产业。您就是奴婢的主子,庄子的事,怎么能不对您细说呢?”

随后又笑道:“瞧我这记性,这样大的事倒都忘了。年前您遣人去对奴婢当家的说想要置办些好地,让他看看可有什么合适的。这些日子他一直留心着这事呢。可巧了,咱们田庄旁边就是詹事府吴詹事的庄子,有一大片的好地,果树,茶树,池塘这些都有,倒有咱们家田庄两倍儿大。里面还有一所造的极精致极清幽的院落,芭蕉海棠,太湖石堆的山子,什么没有?前两年我还见过吴詹事带了家里人在里面游玩呢。若论起这庄子,总要值个三千两银子的。不过这几日听得说吴詹事坏了事,就是贪墨,已经关在大牢里了。衙门里要他将这些年贪墨的银子都悉数的交出来,不然就要抄家的。他家里人急了,就要卖这处祖传的田庄。不过吴詹事毕竟是坏了事,谁敢买他的田庄呢?也怕往后若他东山再起了,又要回这处庄子,到时还能收他的银子不成?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所以这庄子的价钱就压的极低,都没有人敢买。奴婢当家的意思,就是让奴婢来请示大小姐,吴詹事的这处庄子咱们买不买?若论价钱,实在是便宜。”

说起这个吴詹事,沈沅倒是耳闻过一二。

当今皇帝子嗣稀少,皇子更少。目今就只有一个大皇子,是康妃所生,三岁的时候就被立为了皇太子。这个吴詹事就是选出来辅导大皇子的人。上辈子她隐约听闻,这个吴詹事倒是个清廉的人,为人又正直。总归是得罪了宋皇后和永昌侯,所以找了个贪墨的罪名将他投入大牢了吧?后来听得说就死在大牢里了,家里人隐姓埋名到外地讨生活去了。哪里还有什么东山再起的机会呢?

沈沅想了想,就对荷香说道:“既如此,你回去就告诉陈管事,让他同吴家的人议定个价钱出来,也不必压的太低。谁还没有遇到个难处的时候呢?到时说定了,就写了合同,遣人来告诉我一声,我这里就兑银子给你。”

荷香听了,心中欢喜,忙笑道:“是。奴婢回去就对奴婢当家的说。”

随后两个人又说了一会子闲话,荷香就说天也晚了,庄子离着这里远,也该回去了。

沈沅也没有虚留她,让青荷拿了两盒子糕点过来,同荷香笑道:“这是昨儿我弟弟从国子监放学回来,路过京城里有名的糕点铺子,吉庆斋给我买的糕点,你带两盒回去吃。”

过完正月沈泓就已经去国子监读书了,过几日才会回来一趟。

荷香推辞了一会儿,也就伸手接了,跪下去磕头谢过了,沈沅让青荷送了她出去。

等青荷送完荷香回来,就笑着同沈沅说道:“方才我看到那只布口袋里面有香椿,还有野蒜。我以前在家的时候,每到春日,我娘就会摘了香椿和野蒜回来。香椿可以炒鸡蛋吃,还可以裹了面粉糊,在油锅里油炸着吃,甭提有多香了。野蒜也可以炒鸡蛋的,又或是洗干净了,拌着豆腐一块儿吃,极开胃的。”

采薇听了,就打趣着她:“瞧你,说的口水都流了出来,还不快擦了呢。”

青荷不知道采薇这是在哄她,还真的抬手去擦嘴角。沈沅和青竹,豆蔻见了,都笑了起来。

等笑过了,沈沅就说道:“荷香带来的这些野菜都是新鲜的,留不了许多时候。既是青荷想吃,你便将这布口袋里的野菜都拿到厨房里去,让厨房的柳嫂子都洗净了,做了菜来咱们吃。昨儿我去给父亲请安的时候,听着他说话的声音嘶哑,问起来,他说喉咙有些肿痛。我记得那个马兰头清热解毒,最治咽喉肿痛的,你让她凉拌了,送给父亲。”

想了想,沈沅又说道:“湘儿最喜吃馄饨的,那个荠菜,就让厨房里的人做了荠菜馅的馄饨,拿去给她罢。”

这些日子她总是冷着沈湘,就是想让她自己多想一想。薛姨娘和沈澜以往都捧着她,那是因为想要用她来伤母亲的心。现在又想要用沈湘来伤她的心。但沈湘毕竟不小了,再过几个月就要十四岁了。她总要学着自己明辨是非,自己不可能管她一辈子的。

青荷答应着去了。

晚膳的菜果然都是用荷香带过来的那些野菜做的,连汤都是用莼菜做的莼菜羹。

采薇正在向沈沅汇报着:“…厨房里的柳嫂子做了凉拌马兰头,放了小磨麻油,闻着极香的。是奴婢亲自送到老爷那里去的。老爷正在周姨娘那里,要同她一起用晚膳。见到了这道凉拌马兰头,老爷很高兴,说您知道关心她。周姨娘也凑趣,在旁边说大小姐您前儿送了她好些上等的布料子,还有各种珍贵的补品,又亲手做了个绣了萱草的香囊,昨儿特地的送去给她。老爷听了,就越发的高兴了。”

萱草又叫做宜男草,传说怀孕的人佩戴在身边,则生下来的就会是男孩子。至于周姨娘,她现在极得父亲的宠爱,又怀有身孕,自然要对她好一些的。

采薇还在说着:“奴婢从周姨娘的院子出来的时候,就见着薛姨娘身边的瑞香一脸焦急的去找老爷。奴婢就装着同芸香说话的样子,站在院子里没有走。槅扇门是开着的,奴婢就听到瑞香在同老爷说话,说薛姨娘自半下午起就开始腹痛。原以为没什么,可现在却痛的越发的狠了。她们着了慌,就过来请老爷。而老爷听了,随后也就跟着瑞香过去了。”

旁边站着的徐妈妈听了,就说道:“倒不晓得这个薛姨娘是真的腹痛呢,还是装出来的,想借此重邀老爷的宠爱呢。”

沈沅微微的笑道:“论起来,现在薛姨娘的处境确实也艰难。父亲虽然对她还算好,但到底不如以前,只专宠她一个人了。后面若父亲再有新夫人进门,周姨娘生下了孩子,还有个知书,她还能怎么样呢?现在也要做出用腹中的孩子来做文章,想要留住父亲心的事。”

徐妈妈笑道:“总是姑娘您将她所有的路都给堵住了,逼迫她不得不这样做。”

“也不一定。薛姨娘惯是会装柔弱的,做事也极有目的性,许是有什么话要对父亲说呢。”

说到这里,她就起身下了炕:“她腹中毕竟怀着父亲的孩子,现在又是我在管着家,不论她是真的腹痛,还是假的腹痛,于情于理,我总归都要去看一看的。”

又吩咐采薇和青荷:“采薇,你去将另一只绣着萱草的香囊拿过来。青荷,你去二门上叫个小厮,让他骑了快马,速去请一位大夫过来。”

想了一想,她又叫了青荷回来:“你对小厮说请明白,让他去请后街上住着的那位刘大夫。”

采薇和青荷都应下了,然后各自分头去做事了。

第65章 欲盖弥彰

沈承璋正坐在薛姨娘那张镂雕灵芝如意的花梨木架子床床沿上,关切的说着:“你不舒服,就该早些遣人来告诉我,怎么过了这许多时候才过来对我说?”

薛姨娘靠坐在床头,腰后面垫了软和的秋香色软枕,面上笑容温婉:“老爷日日在衙署当值,原就辛苦,好不容易的今儿休沐,妾身也是想着能让老爷多歇息,不想拿这些小事去烦扰老爷。可没想到瑞香那个丫头却私自的去同老爷说了这事,到底还是让老爷担心了。”

在一旁站着的瑞香听了,忙双膝一软跪到了地上,害怕的说着:“请老爷恕罪。可姨奶奶实在是痛的狠了,奴婢在旁边瞧着害怕,怕出什么事,所以才擅作主张的去告诉了老爷这事。”

沈承璋挥了挥手,示意她起来:“你这也是关心你家姨奶奶,有什么错呢?起来罢。”

“谢老爷。”瑞香磕了一个头,这才起身站起来,垂手伺候在一旁。

又听得沈承璋在对薛姨娘说道:“你腹中怀的是我们的孩子,怎么能算是小事呢?往后若你身子有任何的不舒服了,立时就要遣人去告知我,再不可如今日这般了。”

薛姨娘听了,双眼微红,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妾身,妾身实在是不好意思见老爷。总归是妾身办事不细致,疏于管教下人的缘故,所以管家的那两年里,才让那些个没良心的下人那样的苛待六姑娘。再有夫人那间首饰铺子的事,妾身也是听信了铺子里那个账房先生的话。他又拿了他自己做的假账给我看,教妾身以为那铺子确实是赔钱的。当时那个徽州来的商人出高价买的时候,他又说,总归这个人是外地来的,不晓得京城这里的行情,旁人再出不到这个价的,百般的撺掇着我将夫人的那间铺子卖了。过后我原要同老爷说这事,但那时候老爷身子一直不爽利,妾身实在是担心老爷,也不想您为这点子事烦心,所以就没有对您说。过后宅子里的事又忙,妾身竟就将这件事给忘了。”

去年年中的时候沈承璋的身子确实一直不好,总是头晕目眩,又咳嗽,请了好几个名医,调养了两三个月才完全的好了。

说到这里,薛姨娘的声音又有些哽咽了起来:“都是妾身的错。妾身对不住老爷的信任,也对不住夫人素日对妾身的好,妾身哪里还有什么颜面再去见老爷呢?往后也无颜去地下见夫人。妾身已经想好了,等妾身将腹中的这孩子生下来,妾身就找一处清净的庵里住着,此后青灯古佛,日日诵经,为老爷祈福。”

她已经怀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小腹已经明显的凸了起来。但四肢却还是纤细的。

沈承璋就见她瘦如银条的左手腕上还戴着那只他们两个人定情的翡翠镯子,又见她眼中泪水滚滚而下,说不出的柔弱可怜,当下心里早就软了下去。

“以前的事既然过去了,那就都算了。你好好的将养好你的身子和你腹中的孩子才是正经,”沈承璋伸手握住了薛姨娘冰凉的双手,目光看着她,温声的说着,“说什么生了孩子就去庵里的傻话?你是孩子的亲生母亲,你忍心他刚生下来亲生母亲就不在身边?”

“妾身心中自然也是舍不得孩子的。只是妾身,妾身实在是觉得再没有脸见老爷了。”薛姨娘低着头,拿着手里藕荷色的手帕子,握着口,双肩不住的颤抖着。

沈承璋就叹了一口气:“人谁无过?就连圣人都难免有错的,你又何必要这样的自责愧疚?而且那时候也是因着你全心全意都在照顾我的缘故,所以素心铺子的事你才没有跟我说。只是上次你怎么没有说这个缘故呢?若说了,我也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心里也就不会怪你了。”

说着,又柔声的劝她:“总要放宽了心思,不要想东想西的,这样对你和孩子都不好。”

顿了顿,他又笑道:“再过一个月就是我四十六岁的寿辰了。我还记得我二十一岁生辰的时候你做了一套天青色的寝衣给我,上面还绣了几竿翠竹,我极喜欢的。你现在若有空,便再给我做一套这样的睡衣吧。你的针线活好,穿你做的睡衣,我晚上睡的也香甜些。”

沈承璋知道怀了身孕的人喜欢多想,这样极容易就钻了牛角尖的。不如找些事情来给她做做,这样她就不会想那么多了。

薛姨娘明白沈承璋这是心中完全原谅了她的意思。当下她心中暗中高兴,面上也有了几分笑容,不过眼中还是有泪的。

“是。妾身明儿就动手给老爷裁剪缝制寝衣。”

她这样笑中有泪的惊喜模样,沈承璋看了,就有一阵的恍惚,仿似还是许多年前的那个清丽温婉的姑娘,在月下对他回头展颜一笑一般。

沈承璋不由的就捏了捏她的手,笑道:“你这样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好看。你就应该多笑一笑。”

薛姨娘闻言,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了头,说着:“妾身都这样大年纪的人了,如何比得上周姨娘她们正是年轻娇美的时候呢?老爷可莫要笑话妾身了。”

两个人随后又说了一会儿旁的话。沈承璋的语气很温和,于是薛姨娘就知道,前些时候的那些事终于过去了。她不由的就心中暗松了一口气。

她转而笑着说起了旁的话:“妾身娘家有个侄子,今年十九岁了,去年秋闱的时候他考中了举人。前些日子妾身接到嫂子的书信,说我这个侄子要来上京赴考。昨儿他刚到,在外面租赁了一间屋子住下了,就遣人进来对我说,知道老爷您当年是二甲进士,做得一手好文章,所以他就想来跟您请教请教时文的事。不知道老爷可有空闲见一见他?若没有空闲,我就打发人对他说一声。”

十九岁能中举人,这可确实算得很不错的了。沈承璋自己当年中举人的时候是二十一岁,都要被许多人赞叹的。若这样看来,薛姨娘的这个侄子往后的前途定然不差。

更何况官场上关系盘根错节,自然是熟识的人越多越好。于是沈承璋就笑道:“怎么会没有空闲?你告诉他,他若想来,随时都可以过来的。”

想了一想,他随后又说道:“他既是你娘家侄子,也算是我的亲戚了。哪里还有让亲戚住外面的道理呢?索性便让人打扫一间干净的厢房出来,明儿就让他到府里住下,要在外面租赁什么屋子?这样他若是有什么时文上的事想要问我,可随时就去找我,岂不是比住在外面方便?”

“那妾身就先替他谢过老爷。”薛姨娘也没有推辞,笑着应下了。

薛玉树毕竟是她的娘家侄子,若他果真有什么出息了,于她总是有好处的。而且她私心里也想着能让沈沅嫁给薛玉树。

她嫂子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惯会拿捏人的。出嫁从夫,又有个孝字顶在头上,沈沅若真嫁到了薛家,纵是她再如何的厉害,还不要乖乖的听她嫂子的话?到时她再对她嫂子说点什么话,那沈沅在薛家的日子肯定不会很好过。而且沈沅毕竟是沈承璋的嫡长女,嫁给了薛玉树,薛玉树也是占便宜了的。往后沈承璋少不得的就要在仕途上多帮他一些…

这实在是一箭双雕的事。

又听到沈承璋在问沈澜:“怎么这些日子总不见澜姐儿?”

薛姨娘就笑道:“她说前些日子老爷您呵斥她,肯定是心中不喜她这个女儿了,所以就日日的躲在屋里伤心落泪,赌气说再不见您。可妾身也知道她这说的不过是气话罢了。昨儿她来看我,手里拿着绣绷,坐在这炕上一边绣,一边同我闲话。我见她绣的是一幅花中四雅的画,极是费心思的,就问她绣这个做什么。她只不回答,问急了,她才说知道父亲最喜欢花中四雅,所以她就挑了一幅前人画的画,用心的描了下来,要绣出来做您的生辰礼物,下个月送给您呢。”

沈承璋听了也笑了:“这可真是个傻孩子了。我怎么会不喜她这个女儿呢?”

说着,就回头叫瑞香:“你现在去我外书房,对知书说一声。就说我书架上有一对白釉描芙蓉蝴蝶的玉壶春瓶,让她拿了,送去给三姑娘。”

瑞香答应着掀帘子去了。不过随后不一会儿的功夫就见小虹进来通报:“老爷,姨奶奶,大小姐过来了。”

她这会子过来做什么?薛姨娘皱了皱眉。不过沈承璋在这里,她总是不好说什么的。

沈承璋现在心中对沈沅极满意的,听到说她过来了,他就高兴的说道:“让她进来。”

小虹答应了一声,出去请了沈沅进来。

沈沅是带着采薇一起来的。进来之后,她就屈膝对着沈承璋行了个礼,笑道:“不知道父亲也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