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仆妇答应着,一时就有两三个人去厨房传话去了。

沈沅转过头,对知书使了个眼色,知书会意,便悄悄的退出了水榭。

厨房里的菜式一早就已经备好了,一直放在笼屉里温着,就是预备随时开宴。这会已经有仆妇进来安放桌椅,又摆放碗筷,另又吩咐人去将酒菜拿过来。至于屋子里的人或是凭栏看鱼,赏玩波光水影,又或是直接走出水榭,站在花前树下闲谈。左右等饭菜摆好了,自会有人叫他们过去用膳的。

沈沅正和沈湘,沈泓站在一株碗口粗的银杏树下,看着树梢上新出的嫩绿色的叶子。

看了一会儿银杏树的叶子之后,沈沅就对沈湘和沈泓说了买了吴詹事那处庄子的事:“荷香上次过来说,那处庄子里有一所建造的极清幽别致的院落,她已经遣人过去打扫干净了,请着我们有空过去逛逛。我心里想着,现在正是春光明媚的时候,出去走一走也是好的,人也会觉得心情愉悦一些。而且母亲的那处庄子我们也有好几年都没有去看过了,也该过去看一看。”

沈泓有些为难。国子监原是没有多少假的,因着今儿沈承璋寿辰的缘故,他才特意的告了一日假,但若是去庄子的话…

母亲的那处庄子在京郊,若要去,自然不能一日就能来回,少不得的要住个一两晚的。

沈沅看到他面上踌躇的样子,就笑道:“我知道国子监难告假,到那日你也不用去,我和湘儿去走走散散心就行。你竟是用心读你的书就好。”

又问沈湘:“湘儿,你去不去?”

沈湘面上也有些踌躇的样子。

她心里的话不好告诉沈沅。也不知道为何,她总是想见到薛玉树。看到他人站在那里,对着她笑的时候,她就觉得心里又是害羞,又是激动,那日沈沅对她说的那番话早就被她给抛到脑后去了。便是不能见薛玉树,知道两个人同在一处宅子里,离着近,想想心里也是高兴的。可这要是到京郊的庄子上去,那两个人离着可就远了…

沈沅约莫猜出了她的心思,正要拉了她一同去才好呢。于是沈沅就说道:“湘儿不是最喜樱桃?母亲的庄子里就有好大一片樱桃园,这会子正是结果的时候。且来回不过两日的事,做什么这样犹豫呢?就当出去玩一玩也是好的。”

沈湘想了想,便应下了:“好。到那日我与长姐同去。”

沈泓正要说话,忽然就见有个小厮急急忙忙的跑了过来。一看到沈承璋,他就跪下去了,慌慌张张的说道:“老爷快出去看一看,大门口有好多人在闹事呢,吵着闹着的一定要见您,怎么赶都赶不走。”

沈承璋正站在水榭的窗边同周姨娘和薛姨娘说话,一听到这话,他就皱起了眉,不悦的问着:“谁敢在大门口闹事?你没告诉他我是谁?”

而且偏偏还是他今儿寿辰的日子,这可不是存心给他心里找不自在么?

“小的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好儿的忽然就有一大帮子人到大门口来闹。小的只听到什么说要还钱,还有说要人的,怎么赶他们都不走。这当会门口围了许多的人在看,还纷纷指点着。”小厮急的出了一额头的汗,“老爷您快过去看看。”

沈承璋听了,眉头就皱的越发的紧了。当下他沉着一张脸,抬脚就往外走。其他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面面相觑。

沈泓这时也有些不安的在说着:“到,到底,发,发生了什,什么事?”

“谁知道呢。”沈沅轻笑。又说道,“只要与咱们无关就行。”

而沈湘则是痛快的说道:“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不简单?走,咱们也跟过去看看。”

这样的好戏沈沅自然是不想错过。更何况眼角余光又看到沈澜正扶了薛姨娘也要过去看,她想了想,于是便索性同沈湘和沈泓也一起过去。不过才刚走了两步,就听到沈潇在叫她。

沈潇自然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想要去看,可一个人又不敢。见沈沅等人要过去,便要跟他们一起去。

一路问过丫鬟仆妇,知道闹事的那伙人已经被带到了前院里去,沈沅等人便直接过去前院。自然不会从正门进去,而是从后门悄悄的绕了进去,再站在屏风后面听外面的人说话。

等沈沅等人站在屏风后面,那伙人依然在吵吵闹闹的。

只听得一个粗嗓门的人正在说着话:“小的知道您是个朝中的官,但欠债还钱,就算是说到皇帝面前,这也是赖不掉的。您儿子欠了小的好大一笔钱,原该年前就还的,可一直拖到了现在。小的问到了桐花胡同的学院里去,可先生说您儿子病了,在家里歇着,没来上学。怕这不就是为着躲债在装病?但小的也要过日子,手下有好多人要吃饭,这钱是必定要还的。说不得,只好到府上亲自来找您儿子了。麻烦您现在叫了您儿子出来,若他现在就能把钱还了,小的立时就走,不然,小的就要告到衙门里去。左右小的手里有您儿子亲自打的欠条,还盖了手印,说到哪里他都是赖不掉这笔钱的。”

这说的自然就是沈溶了。

沈承璋听了,只气的面如金纸。因叫小厮拿了那个人手里的欠条来给他看,看沈溶到底欠了那人多少银子,又或是这张欠条到底是不是沈溶写的。但那人却是个精明的:“不是小的不相信您,但若您拿了欠条去,一把撕了,叫小的到哪里说理去?您只管叫了您儿子出来与我当面对质,到时您自然就知道了。”

怎么说都不肯将手里的欠条交给小厮,只让小厮看了沈溶欠他的银子数额。一总是一千二百两银子。

又有另一个人在说着:“小的是德庆班的班主,组建了个小戏班子讨生活。班子里有个名叫彩云的花旦,又有一个名叫云卿的小生,被令公子和他的一个同窗给包了。原是每个月都按数给银子的,但自打年后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不给银子了。若只不给银子也罢了,这公子哥儿喜新厌旧原也是常事,小的也不争较什么。但这彩云和云卿自年初开始忽然也不见了。小的当年调、教他们两个成人也花了不少钱,整个戏班子都要靠他们两个人糊口饭吃呢,还求老爷请了令公子出来,请令公子告知小的他们两个人在哪里。小的心里永感老爷大恩。”

其他的几个人,也有店铺里的掌柜,也有饭庄的掌柜,也有两个是京里花楼里的人,多是沈溶或吃喝,或买东西,甚至喝花酒赊账的,到现在也没有付钱。找到书院去又见沈溶不在那里,于是这些人就相约到沈府来找人。

沈承璋听了这些人说的话,只气的手脚都软了,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薛姨娘这时正在隔壁的东次间听着外面的人说话,万没想到沈溶竟然背着她在外面做了这么多的好事。难怪前些日子他只打旋磨儿的问她要钱,数目还不小。最后就被她给骂了一顿好的,问他要钱做什么,他又不说,最后到底还是一个钱都没有给他。没想到原来就是做的这些个事。

这样沈承璋还能饶恕得了他?但沈溶再如何的不成器,到底是她往后一辈子的依靠,若他有什么事,往后叫她倚靠谁?

薛姨娘心中惊慌,同时也气。气沈溶的不长进。而沈澜这时也着了慌,正紧紧的抓着薛姨娘的胳膊,一脸着急的问着:“姨娘,哥哥他,他,这可要怎么办才好?”

薛姨娘只觉小腹坠胀的难受,又听到沈澜的话,就沉了脸,咬着牙,冷声的说着:“都到了这会子了,我哪里知道该怎么办?”

不过心中却也有些疑惑。如何这些人今儿就跟约好了的一样,赶着一齐过来闹事?

站在屏风后面的沈潇这时正震惊的抬手握住了嘴,目光看着沈沅,不可置信的说道:“没想到大哥竟然会是这样的人。”

沈沅唇角微弯。

搜集沈溶在外面做的这些事可费了俞庆和韩掌柜不少的功夫,不过总算没有白费。而且还暗暗的鼓动这么多人今儿一起来这里闹事…

沈湘则是不屑的撇了撇嘴:“大哥一贯就是那个样子,你又不是今儿才知道。倒不知道父亲今儿会怎么处置他。”

若真说起来,沈湘其实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对着自己的这些个亲人都冷淡的很。大凡只要事情不涉及到她,她便始终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不过最近在沈沅的努力下,对着沈沅和沈泓的态度多少还是有所改善的。

不过大家心里都明白,挥霍无度,包戏子,喝花酒,每一样都是沈承璋所不能忍的。今儿即便沈溶不会被沈承璋打死,但不管如何,沈溶这辈子只怕都要完了。

沈承璋这时已经喝命小厮去后面叫沈溶过来:“快去将这个逆子给我叫过来。他若不来,绑也要绑来。”

就有几个小厮答应着,忙忙的转身就去了。

一时沈溶过来了。只见他面色红润,双目清明,哪里像先前说的重病,爬都爬不起来的样子?

沈承璋见了,只气的随手就抄起了手边八仙桌上放着的盖碗,劈手就狠狠的砸了过去,喝骂道:“你先前不是说你病了?怎么现在瞧着还这样的精神?”

沈溶原就惧怕沈承璋,眼见那个盖碗砸过来,他想要躲,可又不敢躲。而只这么迟疑的一会儿功夫,那只盖碗已经劈面砸到了他的胸口。虽然有衣服挡着不曾受伤,可身上还是被泼了淋淋漓漓的一身水。紧接着又听到豁啷啷的一声脆响,是盖碗摔到了地上,砸了个粉碎,滚了一地的细小碎片。

而这个时候,那一伙人都围到了沈溶身边来。或是开口找他要银子,或是开口找他要人,闹了个不得安分,沸沸扬扬。

沈溶一进厅,看到厅里站着的这些人,心中就已经咯噔一下,明白这是东窗事发了。这当会又见沈承璋发了这么大的怒,他立时就畏畏缩缩的跪了下来,哆哆嗦嗦的说着:“父亲,您,您听我解释…”

“逆子!”沈承璋气的面色铁青,这时正厉声的喝叫着沈溶,“我送你去读书,可你在外面都做了些什么事?如今别人都告到了我的面前来,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面又喝命小厮:“拿大棍子来。今儿索性是打死这逆子了账。”

薛姨娘听了,立时就要冲到外面去。但外面又有这么多三教九流的外人在,她如何好出去?当下她只急的眼中不住的落泪。想了想,就叫了瑞香过来,急着吩咐她:“快去请表少爷过来,就说是救命的要紧事。快去,快去。”

瑞香答应了一声,慌乱的转过身去了。

薛姨娘心中是想着,这当会外面有那些人在,她和沈澜都是女眷,自然是不好出去。而薛玉树是男子,沈承璋心中也看重他,叫了他过来,关键时刻许能救沈溶一命也说不定。

这时就听到那个说沈溶欠他一千二百两银子的人在阴阳怪气的说着:“大人要管教您的儿子,大可以关起门来自行管教。但麻烦您在管教之前,还要先将您儿子欠小的这一千二百两银子还出来。”

这个人是京中专放利钱的,原就是个无赖泼皮,后面又有强硬的靠山,所以浑然不惧沈承璋这个清闲衙门里的官儿。

沈承璋听了他这话,又气了个半死。但欠债还钱的事原就是天经地义的事,当下少不得忍气吞声的让人叫了银库房的人来,将沈溶欠的那些钱都悉数的还清了。又喝问了沈溶那两个戏子现在在哪里,沈溶也说了。原来是被他和他的另一个同窗租赁下了一所小院子,将那两个人藏匿到了那里,只说往后不用他们二人再唱戏,只做个外室安心的服侍他们两个,不想偏生这班主就问到了沈承璋的面前来。

一时将这伙人都打发走了,沈承璋就命小厮:“关上门,拿棍子,打死这逆子。”

薛姨娘见外面这些人都走了,又听沈承璋口口声声的说要打死沈溶,忙由沈澜扶着,从东次间里走了出来,跪倒在地上,哭求着:“老爷息怒。溶哥儿再不成材,可他到底是老爷您亲生的儿子啊,如何就能这样狠心的要打死他?”

沈沅这时也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随后也跪在了地上,说道:“父亲您消消气。大哥的事,自是他不成材,但还罪不至死,请父亲手下留情。”

沈泓,沈潇等人见沈沅跪了下来,忙也跟着跪了下来。沈湘则是过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跪下去。

沈溶这时则是忙着趴在地上磕头,磕的砰砰的响。一面又哭求着:“儿子错了,往后再不敢了,还请父亲饶恕儿子这一回。”

沈承璋则依然铁青着脸,丝毫不理会他们几个人说的话,依然只一叠声的喝命小厮拿棍子过来。

薛姨娘这时真是着了慌,膝行几步过去,哭道:“老爷,溶哥儿是妾身和您的第一个孩子啊。您还记得当年妾身生下溶哥儿时候您说过的话么?您说会一辈子护我们母亲周全的。可您现在竟要打死他?这让妾身往后怎么办?”

沈承璋听了,铁青着脸没有说话。

薛姨娘见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他心中必然已经有所软化了,忙又说道:“不过溶哥儿这次确实做差了,还是要罚一罚的。不如老爷就罚他在屋中思过一个月,如何?”

薛姨娘知道这些事在沈承璋心里不会那么容易的过去,与其等着沈承璋开口罚沈溶,倒不如主动请罚。而且沈承璋一个月不见沈溶,等再见时,纵是现在他心中有再大的怒气,到时只要沈溶表现的乖一点,那沈承璋心中的这股子怒气总会消散一些的。

沈沅在旁听了薛姨娘的话,心中只暗自冷笑。薛姨娘这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沈溶做了这么多的错事,难道只让他在屋中思过一个月就够了?她筹划了这许久,这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第70章 弃车保帅

想到上辈子沈溶诱使着沈泓做出那些事来,最后沈泓被盛怒之下的沈承璋赶出了家门,最后不知所踪,也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事,还有她回来给沈承璋奔丧的那日,沈溶同薛姨娘站在门内,目光嘲讽的看着她跪在雪地里依然不同意她进门的事,沈沅就觉得心中满满的都是恨意。

于是沈沅就一脸正色的对沈承璋说道:“父亲,论理不该女儿说什么,但女儿毕竟也是沈家的人,也懂得覆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说不得也只能拼却您的责骂,将女儿心中的话说出来了。”

在沈承璋的心中,沈沅是个知轻重的人,于是他就说道:“你但说无妨。”

沈沅直直的跪在地上,一脸肃色:“父亲,您是知道的,当今的皇帝提倡节俭,最厌烦仗势欺人的事。上行下效,女儿听得说都察院的那一干御史个个日夜都睁大着一双眼,就等着抓了谁的错,好向皇帝参一本的。今儿闹出来的这些事,表面上看都只是大哥做的,但那些御史哪里知道呢?他们只会想着大哥是您的儿子,做儿子的尚且都这样的散漫花钱喝花酒,包戏子,做父亲的又会如何?说不定就会有好事的人借此为由向皇上参您一本。即便是抓不着您的什么把柄,但说一句教子无方,您该如何呢?且现如今大哥做的事咱们知道的是这些,背后谁又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其他旁的事?今儿有人闹上门来了,说不定过个几日就又会有人闹上门来了呢,倒是要无穷尽的。而且说句不好听的话,大哥走到现如今这一步,必然不是一日两日的功夫,只怕他一时半会儿的也难改。若只依薛姨娘所说,让大哥在他自己的屋子里思过一个月,这有什么用?不说您没有对外面的人表出您想要教子的决心来,便是大哥的性子也改不了,对大哥也是无益的。

她这一番话有理有据,上至沈承璋的仕途,下至沈溶的教育问题,利弊之处都分析的一清二楚,便是沈承璋听了,心中也是信服的。而且也有些后怕,额头上禁不住的就冒了些冷汗出来。

若是沈溶做的这些事真教那些御史往上参了一本,即便他自己并没有做过那些事,可依沈沅所说,单单只是一个教子无方就够他受的了。若皇上心中从此对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那往后他的升迁…

于是沈承璋就问道:“依着你的意思,你大哥倒该如何处置?”

沈沅心中冷冷的想道,若真依着她的意思,就该将沈溶直接打死完事。但这样的说若说出来,沈承璋心中岂不会说她心狠?不然刚刚她又何必要跪下来为沈溶求情?

“罚是要罚的,只是如何罚却是个问题。”沈沅转头看了跪伏在地上的沈溶一眼,目光冰冷,但等回过头看着沈承璋的时候,她的目光转而又平静了,“不过如薛姨娘说的那样的罚却是不济事的。若依着女儿的意思,便寻一处僻静的山中寺庙,也不要带小厮伺候,就送了大哥独自一人到那里去待个两年三载的。一来可以给都察院的那些御史们表明父亲您想要教子的决心,而这二来,寺庙里晨钟暮鼓,终日听大师们讲解佛法,也可以好好的让大哥敛一敛性子。只是这寺庙苦修,日子可比不得在家舒适,说不得大哥要受些苦了。”

至于到了寺庙里这两三年间沈溶会如何那谁会知道呢?左右离着远,便是有什么意外,譬如说坠崖了,被野兽吃了,谁还能找得到什么切实的证据不成?即便他没有出什么事,等过了两三年他再回来,到时时过境迁,薛姨娘还能靠着他翻得起什么浪来不成?

沈承璋仔细的思量了一番沈沅说的这些话,觉得很是说的在理,于是便要依了她所说。但这时就听得沈澜在一旁激动的对沈沅说道:“你这哪里是为大哥好,分明就是要害大哥。僻静的寺庙,三年两载,谁知道这期间到底会发生些什么事?”

“二妹这话就说错了。”沈沅立时就道,“若我想要害大哥,刚刚父亲说要打死大哥的时候我压根就不会跪下来求情。正所谓玉不琢不成器,我说的这个建议也是想大哥能敛一敛性子,全都是为了他好。也是为了我们沈家所有人好。”

“谁知道你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刚刚你之所以下跪,我看你分明就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做给父亲看罢了。我看你心中分明就是巴不得大哥死的。”沈澜这时伸手指指着沈沅,大声的喊叫着,“你心肠可真是歹毒。”

一语未了,就听得啪的一声响。众人忙看时,发现原来是沈承璋劈手就打了沈澜一个巴掌。

沈澜抬手捂着自己火辣辣的左边脸颊,眼含泪光,抬头不可置信的望着沈承璋,颤着声音问道:“父亲,您,您竟然打我?”

“我几次三番的告诉过你,你长姐对你们兄弟姐妹都是好的,要你尊敬你长姐,可你是怎么做的?”沈承璋沉着脸看着沈澜,“数次在我面前当面这样的顶撞你长姐。你长姐对你大哥分明就是一片好心,可你心中就这样的想她?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沈澜眼中的泪水沿着白皙的脸颊滚了下来,只颤着声音一遍又一遍的说着:“父亲,您竟然打我?为了她打我?”

从小到大,这是沈澜第一次挨沈承璋的打,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一切都是沈沅。自她回来之后,沈承璋就跟吃了迷、药一样,什么事都只听她的。但父亲原本是那样的宠爱她的啊。

沈澜抬头怒视着沈沅。然后她就听到沈沅正在同沈承璋说着:“父亲,二妹这也是太关心大哥的缘故所以才会说这些话,您就别责怪她了。”

她又在这里惺惺作态。沈澜只气的就要起身扑过去狠狠的掐住沈沅的脖颈,看到时她面上是否还能保持她自始至终的平和样子。她最厌烦看到的就是沈沅面上的那一副平和的样子了。

但旁边有一只冰凉的手狠命的抓住了她的胳膊,她回过头一看,就见是薛姨娘。

薛姨娘腹中坠痛,面色煞白,不过她心知今日大势已去。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沈承璋有多么的在意他的仕途,而沈沅正好说到了这个点上。为了他的仕途,他必然会采纳沈沅的建议。而她现在所要做的,就是要让沈承璋尽量少厌恶她和沈澜母女两人了。所以这个时候,沈澜怎么可以再触怒沈承璋?

而且,薛姨娘伸手摸着自己的小腹,心中慢慢的又升起希望来。

她腹中的这个,也许是个哥儿也说不定。若是个哥儿,那往后也能成为她下半辈子的依靠。

于是,她赶在沈承璋要开口说出他的决定之前率先狠狠的一巴掌拍在了一直抖着身子跪在地上的沈溶后背上,然后哭着对沈承璋说道:“这个孽畜既做了这样的事出来,即便他是妾身生的,可妾身还有什么脸面开口替她求情呢?妾身恳求老爷,就依着大小姐所说,寻一处僻静的寺庙,送他到里面待个三年,让他好好的思过。若他改过了还好,若没有改过,妾身只当没有生过他这个儿子,索性让他剃了头发,一辈子服侍佛祖。”

又反手狠狠的扇了沈澜一巴掌,哭着骂道:“姨娘对你说过多少次,你长姐是个心地好的,心中再关心你们兄弟姐妹不过,让你对她要尊敬,可你怎么能这样想你长姐?不说你父亲对你失望,我心中也对你失望之极。”

又恳求沈承璋:“澜姐儿女德有亏,不懂得尊敬长姐,求老爷,罚她在她自己的院中思过一个月,抄五十遍《女则》。”

沈澜刚刚才受了沈承璋一巴掌,心中原就觉得十分委屈,可这转眼又受了薛姨娘一巴掌,而且薛姨娘还恳求沈承璋罚她思过一个月,抄五十遍《女则》,她心中的委屈可想而知了。当下她大哭着,双手捂脸,站起来就往厅外飞跑。素兰和瑞兰见了,忙都跟了上前去。

沈沅看着她跑远,心中不屑的轻笑着。到底年纪小,不过这么些委屈就受不住。

不过目光瞥向薛姨娘的时候,沈沅的心中就有些慎重了起来。

弃车保帅,薛姨娘的这一招可高的很,而且也够心狠。毕竟这可是她亲生的儿子和女儿。不过只怕沈承璋因着这事心中会更加的怜惜薛姨娘了。

而果然,就见沈承璋这时叹息着伸手扶起了还跪在地上的薛姨娘,轻拍着她的手,说着:“还是你最懂我。你放心,溶哥儿和澜姐儿都是我的孩子,我做父亲的,怎么会不管他们呢?便是做什么,也都是为他们好。”

说着,又叫了丫鬟过来扶薛姨娘回去:“我看你面色不好,刚握着你手的时候你手也是冰凉的,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我这就叫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薛姨娘面色煞白,眼中含泪,看着真是让人心中怜惜不已:“都是妾身的过错,没有教好溶哥儿和澜姐儿。等肚子里的这个生下来,妾身一定会好好的教导他。”

沈承璋安抚似的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而这时沈沅也从地上站起来了,一脸关切的对薛姨娘说着:“姨娘,你觉得如何?我现在就吩咐人去请了刘大夫来给您看一看。”

说着,就叫青荷,让她立时出去叫个小厮,快马去请刘大夫过来。青荷忙应下了,转身慢慢的去了。

薛姨娘心中分明恨极沈沅,不过当着沈承璋的面,她还得对沈沅客气的道谢:“多谢大小姐关心,妾身无碍的。”

沈沅笑了笑:“姨娘客气了。您这样的明事理,我见了,心中都要钦佩您呢。”

不过眼中却半点笑意都没有。

薛姨娘暗中咬牙,看向沈沅的目光冰冷。沈沅平静以对。

这个沈沅可真是棘手的很。薛姨娘想着,得找个机会对薛玉树挑明了她想要撮合沈沅的事才行,然后赶紧想法子将她嫁出去。

随后薛姨娘对沈承璋开口作辞,扶着丫鬟的手慢慢的回去了。

等她走了,沈承璋就叫了其他还跪在地上的人都站起来,吩咐他们各自回去。然后他看着沈溶,长叹了一口气:“你是我的长子,我对你是抱了很大的期望的。但你竟然这样的不争气。先前在国子监的时候就不好好读书,整日只会胡闹,被赵大人将你撵出来,我脸上都无光。后来想法子让你去桐花胡同的学院里读书,我也不指望你能中个进士,光耀门楣,只希望你能明些事理。可你倒好,借高利贷,喝花酒,包戏子,做了这样无法无天的事出来,祖宗面前我都没有脸面。罢了,就依着沅姐儿和你姨娘所说,寻个僻静的寺庙,送你进去待三年罢。三年后你若能痛改前非,你还是我儿子,若还不能,我就权当没有你这个儿子了。”

说着,不理会沈溶的哭求,疲累的挥挥手,叫了两个小厮过来:“我不想看到这个逆子,现在就将他送走。”

就有两个小厮答应着,上来架着一直在哭喊的沈溶下去了。

薛姨娘一路回去,只觉得腹中坠痛的厉害,忙在丫鬟的搀扶下躺到了床上去歇息着。一面又叫了小虹过来,有气无力的吩咐她:“你去看看瑞香,怎么去请表少爷请了这半日的功夫都还没有回来?”

不过即便这时候薛玉树过来也没用了。薛姨娘心中无奈的想着,大局已定,还能怎么样呢?

小虹答应着,转身去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她和瑞香就一起回来了。

薛姨娘撩起眼皮,看着瑞香,有气无力的问道:“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瑞香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回道:“回姨奶奶,奴婢是一路跑到了表少爷那里的,对他说了您吩咐奴婢的话,让他赶紧去前厅救大少爷。表少爷就问发生了什么事,奴婢就将前厅里发生的事说了。表少爷原还很关切的样子,可听奴婢说清了原委之后,他反倒踌躇了起来。一会儿说这是沈家的家事,他一个外人,不好管的,一会儿又说他人微言轻,老爷如何会听他的话?一会儿又说身子不舒服,要歇息。奴婢在那里哀求了他许久,他都不过去的。最后虽说到底是过去,可一路也走的极为的磨蹭。而且等到了前厅里,就见姨奶奶您已经回来了,大少爷正被两个小厮架着往外拖,表少爷在旁见了,愣是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说。过后悄悄的问了厅外站着伺候的小厮,知道老爷还在生气,他就不顾奴婢的哀求,转身又回去了。奴婢没有回去,这才回来了。路上就正好碰到了小虹。”

薛姨娘听了,只气的心中突突的乱跳,四肢都发软了。

原以为她的这个娘家侄儿多少还是能依靠一些的,她还千方百计的为他着想,作成他和沈沅,但没想到关键时刻见人心,他竟是这样一个冷心冷情的人。

好一会儿的功夫,薛姨娘才从鼻中冷笑了一声:“既如此,那就休怪我也冷心冷情了。”

有李修源之事在前,这次正好再利用薛玉树来给沈沅做筏子,不愁沈承璋到时不会勃然大怒。

心中正筹谋着这时,忽然有外面的小丫鬟进来通报,说是:“刘大夫来了。”薛姨娘听了,这才按下心中所想,让小丫鬟请了刘大夫进来给她诊脉。

沈沅回到漱玉院之后,青荷立时就很高兴的将前厅里发生的事都告诉了徐妈妈:“…您是没瞧见,当时薛姨娘的那个样子,我在旁边见了都觉得心里痛快了。儿子被撵,女儿被打,看完后她还能如何呢。”

徐妈妈听了也很高兴:“大少爷虽然不成器,但毕竟是个哥儿,也是薛姨娘的依靠。我听得说前些日子老爷还叫了官媒来,想要给大少爷说一门亲事呢。这下子可好了,将大少爷撵到了偏僻的寺庙里,他还能如何呢?便是三年后他回来了,老爷心中对他的父子之情还能剩多少?至于说二姑娘,原就是个姑娘,总要嫁人的,现在老爷心中又对她生气了,更不足为惧了。”

顿了顿,又有些发愁的说着:“不过薛姨娘腹中还怀着一个。若是个姐儿倒还罢了,但若是个哥儿…”

“不管她腹中怀的是个哥儿还是个姐儿,总归要平安生下来才有用。”沈沅微微的笑着。又吩咐青荷,“先前我已经让小厮去请刘大夫过来给薛姨娘诊脉了,约莫现在他也该到了。你现在去薛姨娘院子外等候着,等刘大夫给薛姨娘诊完脉出来,请他过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