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他在掌控京城的三大营,而且还有玄甲兵,威望极高,皇上也轻易动他不得。而他又是二皇子的舅舅…

皇上心中已经在开始忌惮他了,所以这才放松了对宋博简的打压,甚至让他统率二十六卫。其实不过是制衡宋李两家,让双方都不敢轻举妄动罢了。自然,若是他们能两败俱伤更好,皇上正好在背后渔翁得利。

倒是好谋划。

李修尧不语,端了手边的盖碗喝茶。

还是松萝茶,幽香四溢。

他忽然想起了昨儿晚上沈沅说的她晚间入睡不易,所以入夜就从来不喝茶的话来,就皱了皱眉头,将盖碗重又放回了桌面上。

又听到陈应青在说道:“我听说,前几个月永昌侯世子之所以离开京城,出去游山玩水,一来是不想入仕途,只想做个闲散人,二来,也是因为宋博简给他说了一门亲事。女方是兵部尚书陈鸿志家的嫡长女。宋世子仿似很反对这门亲事。不过前些日子宋世子回来,倒是同意了这门亲事,而且还进了兵部当差,现在他已经是兵部郎中了。”

又一脸担忧的同宋弘光等人说道:“宋博简为了自己的儿子可真是煞费心思。有个户部尚书的父亲,再有个兵部尚书的岳丈,这宋世子往后在朝中谁敢小看他?而且有了兵部尚书这个筹码,往后大皇子被立为储君的机会只怕要更大些。”

这些日子已经有朝臣上书两次,请求皇上立大皇子为储君。甚至还有臣子做出长跪不起这样的举动来,但皇上都是言辞态度暧昧。可是这次宋家和兵书尚书陈鸿志联姻,皇上却坐视不理,陈应青这也是在担心皇上心中是默认了要立大皇子为储君的事。

若皇上立大皇子为储君,宋家得势,他们往后的日子总归不会很好过的。

陈应青就转头看着李修尧,倒不知大都督对这事会有什么对策。

就见李修尧微垂下眉眼,正伸手慢慢的捋着自己的袖口,面上一副极爱惜的样子。

他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的大氅,也不见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陈应青看他此刻面上的神情,倒仿似这件大氅是件极了不得的珍宝一般。

片刻之后,才见李修尧抬起头来,面上神情淡淡:“陈鸿志今年多大年纪了?”

陈应青一怔,不明白李修尧为什么会忽然问起这样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不过他还是恭敬的回答着:“已经五十二岁了。”

“他都已经五十二岁的人了,”李修尧轻笑,“身体不好也是正常的。若他病重了,自然就不能再做兵部尚书这个要职了。”

陈应青立时就明白了他这句话的意思,忙笑着回道:“属下这就去办这件事。”

李修尧淡淡的嗯了一声,又同他说道:“前几日我见过吏部尚书,他说户部还有个郎中的缺,我已经举荐了你。到了户部之后,你好好的当差,也要看着宋博简。户部掌管着天下赋税钱粮,各衙门用度,总有出差错的时候。若出了什么大的差错,比方说贪墨赋税,谎报用度这样皇上最痛恨的事,宋博简这个户部尚书自然第一个难辞其咎。”

便是没有这样的差错,也可以人为的做一些差错出来推到宋博简的身上去。

陈应青是个机灵的人,自然明白李修尧的这言下之意。他忙应下了,又跪下谢过李修尧对他的举荐之恩。

李修尧让他起来,然后又嘱咐了宋弘光和其他几个幕僚一些事。

既然皇上有心想要制衡他和宋博简,那暂且就不会对他出手。皇上心中自然也担心宋博简做大。对他而言,现在宋李两家互相制衡才是最好的局面。不过还是要尽早的除去宋家,逼迫皇上立二皇子为储君。

若有必要的时候,倒是可以设法直接将大皇子除去。毕竟皇上现在就只有大皇子和二皇子两个儿子,若大皇子死了,储君之位必然只能是二皇子的。他总不可能把皇位传给自己的弟弟宁王的。

又说了会儿旁的事,就已经是掌灯时分了,陈应青等人起身站起来,对李修尧拱手行礼作辞。

李修尧坐在椅中,隔窗叫了门外的小厮进来送陈应青他们离开。不过又开口叫住了宋弘光:“你留一下,我有事吩咐你去做。”

宋弘光以为李修尧这必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吩咐他去做,忙一脸肃色的单膝跪了下去,说道:“请大都督吩咐。就算是赴汤蹈火,属下也一定会完成大都督交代下来的事。”

就见李修尧嗯了一声,随后说道:“你随同玄甲兵住在京郊,明日你去周边农户家中找一找,若发现有刚生产过小牛的母牛,就重金购买,送到府中来。便是周边村庄里没有,你也要去其他的村庄中寻找。务必要找到,后日我必须见到。这是军令。”

宋弘光:…

原以为大都督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吩咐他去做,结果竟然是让他去找生产过小牛的母牛?而且还说是军令…

然而也只得恭敬的应了下来,然后起身站起,垂手退出了门外去。

沈沅用过午膳,送李修尧到屋外廊檐下,眼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身影走出了院门,这才转身回了屋,吩咐青竹拿了一本书过来给她看。

冬日日短,上午又刚被李修尧给折腾了那么长的时候,实在是很累,于是这会儿沈沅坐在榻上看书,看了没一会儿的功夫,竟是有些昏昏欲睡,双眼都睁不开了。最后她支撑不住,索性就上床歇息。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听到窗外有人在说话的声音,还有搬东西的声音。声音虽然轻,但嘈嘈杂杂的,仿似有好几个人在外面一般。也不晓得在做什么。

沈沅想叫采薇她们出去看看。但侧头望了望,就见采薇,青荷和青竹她们都不在屋子里,也不晓得到哪里去了。于是她就起身穿衣下床,掀开帘子走出了屋,自己亲来看看外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等到她走出了屋,就见院子里正有几个粗使的婆子。而且每个婆子的手里都端了一盆花或树,采薇她们正在吩咐她们将那些盆景摆到什么地方去。

看到沈沅出来,采薇,青荷和青竹忙对她屈膝行礼。又见她身上没有披斗篷这些御寒的衣物,采薇就忙回屋去将那件黑色的狐裘抱了出来,披在沈沅肩上。

“姑娘,这还在下雪珠子,风看着较早上也大了些,您仔细着凉。”

沈沅点了点头,将狐裘穿上。

那几个粗使的婆子已经趴在地上对着沈沅磕头了。沈沅让她们起来,又问这些盆景是怎么一回事。

就见其中一个穿靛蓝色布袄,左手腕上戴了一只银镯子的婆子抬起头来回道:“这些都是齐明小哥让奴婢们搬进来的,说是大公子先前特地吩咐下的事。”

沈沅沉默的看着那些盆景。里面有两盆梅花,都还打着红色的花骨朵儿,极玲珑可爱。

原以为昨儿晚上他说的在院中重栽一株梅花的话只是随口说说,但没想到他竟然一直放在心上。而且还买了这么多的盆景…

沈沅想了想,就吩咐那几个粗使婆子:“将这两盆罗汉松放到廊檐下的柱子旁边去。那两盆梅花,还有水仙和兰花都搬到屋子里面来。”

婆子忙答应着,按照沈沅的吩咐将罗汉松盆景摆放好。随后又搬了梅花,水仙和兰花到屋子里面来。

这几日风大,梅花还打着花骨朵,放在外面容易教风将那些花骨朵都吹落了,暂且还是放在屋中的好。就放在明间厅里的罗汉榻两边的花几上。而兰花娇贵,要悉心的照顾着,沈沅就让婆子将那盆兰花摆放到了她卧房临窗木榻的炕柜上面。至于那盆兰花,她想了想,就让她们放到了西次间去。

西次间做了书房,里面有一张平头卷草纹书案,将这盆水仙放在上面最好不过了。看着就很文雅清净的。

等做完这些,沈沅就吩咐采薇给了这些粗使婆子每个人三百钱。这些婆子都双手接了钱,对着沈沅磕了个头,然后欢天喜地的转身去了。

青荷这时正在看着花几上的梅花,又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笑道:“这梅花虽然还没有开,可就已经闻得到香味儿了。等到过两天开了,不晓得要香成什么样儿呢。难怪有人说餐霞饮景呢,果然闻着这梅花的香味儿都不觉得饿了。”

采薇就笑她:“那等过两日这梅花开了,你竟饭都不用吃了,只整日的在这里闻着这香味儿填饱肚子罢。”

一句话说的沈沅和青竹都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沈沅也看着花几上的这两盆梅花。又看了看卧房里面的兰花和书房里面的水仙花,还有廊檐下的那两盆罗汉松。

有了这些盆景点缀,仿似整个院子和整个屋子看着都温馨起来了一般。

她从来不知道,李修尧要对一个人好的时候竟然会好成这个样子。当真是事无巨细的都为她着想到了。但上辈子他看着明明是性子那样冷漠的一个人。

沈沅一时都觉得有些恍惚了。她觉得她仿似压根就不了解李修尧,也压根就不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22章 描花样子

李修尧从墨韵斋出来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雪珠子。

他站在青石甬路上抬头望了望头顶黑漆漆的天空,心中觉得很失望。

都下了这半日的雪珠子了,竟然还没有下雪。也不晓得今儿这场雪到底能不能下得来。他知道沈沅心中肯定是盼着这场雪能下下来的。他想要她高兴,自然也盼着这场雪能下下来。

齐明手中提了一盏羊角灯在前面给他照路。一面又恭敬的回道:“我下午去花儿匠那里购买了两盆梅花,两盆罗汉松,一盆兰花和一盆水仙,已经叫了几个粗使的婆子送过去请夫人过目了。”

李修尧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不过脚步却加快了起来。

她一定还在等他回去用晚膳,但现在都已经这样的晚了。若早知道如此,就该遣个人去告诉她,让她不要等她的。

但是他心中还是想要同沈沅一起用晚膳的。只要想一想沈沅在等他,他就觉得心中瞬间温暖了起来,连带着裹着雪珠子吹到脸上的风也不觉得冷了。

走到半路,忽然就察觉到一直在下着的雪珠子停了,风也小了许多。接着就见有细小的雪花随着风轻飘飘的洒落了下来。

李修尧心中只觉惊喜,脚步越发的快了起来。

等一路快步走回静园,丫鬟过来开了院门,他一眼就看到明间和东次间里都亮着灯。暖暖的烛光透过窗格上的高丽纸透出来,他只觉得心中也是暖暖的。

也不用丫鬟打帘子,他自行快步的走过去掀起帘子,抬脚进了屋。

沈沅并不在明间里面,而是正坐在卧房临窗的木榻上,正低着头在装花样子的匣子里面翻找着。

李修尧这样的对她好,她身为妻子,也想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想着要给他做两双厚实的棉袜,不过还没有想好要在袜子上绣什么花样子。

这会儿她就正对着两样花样子踌躇着,忽然就听到掀帘子的声音,抬头看了过来,一眼就看到了李修尧。

李修尧眼中满是笑意,走过来就来握她的手,声音里也透着愉悦:“快出来看,外面下雪了。”

看他这个兴奋的样子,倒分明是一个小孩儿一般,哪里像是个手握权势,令人心中震慑的大都督了。

沈沅被他拉着一直走到了门外的廊檐上。

廊檐下挂了两盏羊角灯,里面的烛火亮着。可以看到这会儿的雪花下的比刚刚还要大,漫天柳絮飞舞一般。

李修尧就高兴的说道:“上午的时候你不是说很喜欢下雪的时候?刚刚我走到半路的时候看到下雪了,就一路赶着回来要告诉你这事。”

像是一个做了什么好事的小孩,这会儿跑着回来告诉大人,想要大人的夸奖一样。

沈沅看着他双眼带笑的模样,心中微动。

李修尧这时又察觉到他急匆匆的将沈沅拉了出来,她身上也没有穿一件御寒的衣服,就忙伸手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了下来披到了她身上。

是那件黑色的大氅。下午李修尧出门的时候,衣柜里明明有那么多的大氅,但他还是拿了这件。

沈沅抬手拢了拢大氅的衣领,抬眼看着空中飞舞的雪花,静默不语。

李修尧这时又伸臂过来环住了她的腰,将她往自己的怀中带。沈沅原想要拒绝,但想了想,还是任由李修尧这样做了。

两个人看了一会儿雪花就回到了屋中。

采薇一见李修尧回来,就已经带着青荷和青竹去了厨房,将一直放在笼屉里温着的饭菜都拿了过来。这会儿她们已经将饭菜都摆好放在炕桌上了,见李修尧和沈沅回来,采薇就给他们盛饭。

一顿饭吃的很安静,仿似都能听到窗外雪花落在树枝上的声音一般。

等吃好了饭,青荷和青竹收拾了碗筷下去,又泡了松萝茶来给李修尧。给沈沅捧上来的还是一碗白开水。

李修尧看着那碗白开水,就说道:“我听人说,入睡前喝一碗热牛乳,有助于入睡的。我已经让人去找寻刚生育过的母牛了,这两日就能得。往后你就每日晚间喝一碗热牛乳。”

沈沅推辞:“何必要这样的麻烦?还是算了吧。”

买一条母牛回来,肯定是要专人饲养的。挤下来的生牛乳还要加热,若旁人知道了,肯定会在背后指点她。

但李修尧却坚持:“只要是对你好的事,便是再麻烦又算得了什么?”

沈沅没有法子,也只得由着他了。

刚成婚不过两日,沈沅心中对李修尧又有芥蒂,所以两个人这样面对面的静坐着,沈沅的话其实是很少的。多数都是在垂眸看着自己衣裙上的缕金梅花纹样。

她心中也觉尴尬,就叫采薇将装花样子的匣子和已经绷好了一块白绫的绣绷拿过来。

给自己找点事做,总好过于两个人这样对坐无言。

采薇应了一声,转身去拿了一只黑漆螺钿兰花蝴蝶的锦匣,还有绣绷过来放在了炕桌上。

沈沅就打开了锦匣的盖子,一一的看视着里面的花样子,想着要在棉袜上绣什么花样的好。

李修尧是男子,式样太花哨的肯定不合适。他面上看着又是个冷漠的性子,想必式样太繁复的他也不会喜欢。

正犹豫间,就听到李修尧在问她:“你在挑选花样子?要做什么?”

沈沅手里正拿了岁寒三友的花样子,听见问,就回道:“我想要给你做两双棉袜,不晓得在上面绣什么的好。”

又抬头问他:“你喜欢什么样的花样?”

知道沈沅是要给他做棉袜,李修尧心中又惊又喜,忍不住的就伸手来握住了沈沅的手。

除了小时候母亲给他做过棉袜,近二十年来,再没有人给他做过一双棉袜。而现在沈沅竟然说要给他做棉袜…

“只要是你绣的,什么样的花样我都喜欢。”

沈沅:…

这样的回答,其实就等同于没有回答了。

沈沅没有法子,只好低头继续在锦匣子里面翻找着合适的花样。

李修尧唇边带着笑意,目光一直望着她。旁边的采薇见了,心中都在感叹李修尧生的实在是好。特别是那一双眼睛。

明明平日里看着人的时候冷漠的慑人,但是这会儿他含笑望着沈沅的样子,就仿似这满屋的烛光都聚拢到了他的眼中一般,满满的都是温柔的暖意。

又听到李修尧在叫她:“你去拿一只描花样子的笔过来。”

采薇回过神来,忙应了一声,转身去簸箩里拿了一只笔过来双手递给了李修尧。

李修尧拿了笔在手,笑着同沈沅说道:“我来给你描个花样子如何?”

沈沅讶异的抬头看他。

他这样的一个人,手中不是惯常只拿刀枪的?竟然还会描花样子?

就见李修尧已经提笔在绣绷上的白绫上描花样子了。面上极认真的样子。眉眼低垂着,侧颜在烛光下俊挺无双,看的沈沅都有些恍惚起来。

不一会儿的功夫,李修尧就已经描好了花样子抬起头来。见沈沅目光在看他,便对她微微一笑。

沈沅大窘,只觉面上开始发热。忙垂下眼,装着认真看他刚画出来的花样子。

是一丛兰花。细长的叶子舒展着,花蕊如明珠,精致秀丽。旁边还有两只翩翩蝴蝶。

只是,沈沅看着这丛兰花和这两只蝴蝶,越看就越觉得眼熟。最后她拿了锦匣的盖子过来一对比,发现这竟然就是这盖子上用螺钿镶嵌出来的图案。

难为他,不过看两眼,竟然就描的一模一样的。

李修尧这时已经搁下了手中的画笔,伸手将绣绷拿了起来,献宝似的捧到了沈沅的面前,笑着问道:“怎么样,我画的好不好?”

沈沅真的要觉得自己以前是一点儿都不了解李修尧了。

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是上辈子那个看起来浑身气势冷冽慑人的李修尧?

不过还是要点头的,说道:“画的很好。”

李修尧听了就很高兴:“往后你想要什么花样子了,尽管同我说,我都给你画。”

沈沅:…

他都没有其他的事情要做的么?虽然说最近因为他大婚的缘故,是有好几天不用上朝去议事,但沈沅知道,这会儿宋家可是在背后虎视眈眈,只想要将他拉下大都督的位置呢。但他倒还有闲情逸致给她画花样子。

不过沈沅也知道,朝中的这些大事她是不方便过问的,所以她也没有问什么,只是吩咐采薇拿了装丝线的笸箩来,然后垂头开始绣那丛兰花。

李修尧就自去西次间里拿了《资治通鉴》过来坐在榻上看。偶尔抬起头来,看着在垂头刺绣的沈沅,只觉心中再安宁平和不过。

仿似只要有她在他身边,人世上的其他喧嚣他都可以不管不顾。只要如现在这样便好。哪怕他明知道她现在心中还没有他。

等到了亥时的时候,两个人便洗漱上床歇息。

外面的风还是很大,吹的廊檐下挂的灯笼吱吱呀呀的响。雪花仿似还在下。是刚刚李修尧特意的去屋外看了,然后回来告诉她的:“等明儿早起的时候你就能看到外面有积雪了。”

沈沅心中也觉高兴。不过又想着明儿是回门的日子,积了雪,只怕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