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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凯没想到,嘉妍会打电话给他,彼时他还在床上和女友开发新动作,他寻思纪琛和他女人都怎么回事,都这么能挑时间。

介于陈嘉妍几乎不联系他,他还是接了起来,声音如常地“喂”了声。

嘉妍说了声“秦凯哥,打扰你了!”

“嗯,”他应着,“有事?”

对面显得有些沉默和吞吐,于是他忍不住猜测,“纪二出事了?”

“没有,”嘉妍顿了片刻,如实说:“今天我又见了赵诗音。”

秦凯“操”了声,那女人还真是没玩没了了,“怎么不跟纪琛说?”

“不知道怎么说,”嘉妍有些迷茫,“她说,天上不会掉馅饼,纪琛也不会那么巧合,正好就在公园,正好看见我,正好就把我带回来了。”

这世上从来没有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即便是灰姑娘,也是落魄的公主。

嘉妍什么都不是,被馅饼砸了头,直到现在才迟迟觉得迷茫。

“你很在意?”

嘉妍:“说不上,但总感觉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无知并不幸福。

秦凯从她声音里也体会到了这一点,以自己认为好的方式对人好,不一定是别人想要的,这样浅显的道理,大家都懂,但同样的错事,却无时无刻不在这个世界上上演。

那小孩看似神经大条,其实敏感得很,有些事瞒着她,或许并不明智。

他一瞬间有些哑口无言,半晌才说了句,“纪琛很喜欢你。”

“我知道,”嘉妍点点头,“我感受得到。”

但喜欢又怎么。

现实里哪有那么多的轰轰烈烈,大多数是不合适就分,再喜欢也就那样了,总能找到更合适的。

再说尤其他们这些人,哪里有什么忠贞不渝。

是以纪琛的行为就显得诡异。

嘉妍大约也早早怀疑过了,内心深处无时不在涌动的不安,时不时就会发作一下,努力克服了,也最终会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情一击即溃。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答应我,一定要和纪琛谈一谈,行吗?”

嘉妍“嗯”了声。

于是秦凯便没有隐瞒,“赵诗音曾受托过你生父,帮忙找你和你母亲,那是很久以前了,那时候纪琛刚进纪家没多久,正处于混账期,恨不得天翻地覆,叛逆着呢!坏过赵诗音的事。因为他干预,纪叔叔插手了,赵诗音那件事就不了了之了。好像因为纪叔叔插手,好多人都不敢再帮你生父,于是他到死都没能摸到一点头绪。”

就是那个得了艾滋的艺术家,没几年孤独地死在家里,遗产全部捐赠社会。

叫沈泽。

沈泽过往的私生活不得而知,但成名之后,心性变化倒是挺大,人变得温和宽容了许多,大有释怀天下的意味,那时候,大约也真的是有意补偿曾经的女友和孩子,但最后辗转调查,也没音信,喟叹无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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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诗音对纪琛讲这件事的时候,仍旧带着大慈大悲的笑意,那一天,沈泽去世一周年,在城北办艺术展悼念。

她递上一张票,“阿琛有空可以去看看,那人私生活不济,艺术感倒是挺强,这次展览所得票钱,全部捐给基金会,帮助那些贫苦的穷学生。”

沈泽死的时候,媒体曾大肆报道过,至少,这是个对社会有过卓越贡献的在某方面意义上伟大的人。

“可惜,他不知道,他的亲生女儿,过的是怎样的日子。他帮了那么多非亲非故的人,却帮不了自己最亲近的人。”赵诗音不无可惜地说。

纪琛瞪着她,她脸上笑意不减,只轻声说了句,“我总觉得,对不起他。”那表情却仿佛在讽刺纪琛,“瞧瞧,都是拜你所赐。”

陈勇志对嘉妍母亲的恨不仅仅是过往那些不堪和荒唐,而是那女人带着别人的种嫁给他,苦苦瞒了他多年,即便被他发现了也从不承认。

脑子里并没有去做DNA的概念,只是反复地敲打问讯,得到的都是嘉妍母亲否定的答案。

或许也曾抱过自己猜错的想法,最后敌不过怀疑,慢慢变得扭曲,最终走上不可挽回的道路。

纪琛第一眼看见嘉妍的时候,并无太多感受,她并不相信赵诗音说的那些虚虚实实真假难辨的话,可到底没抵过好奇,去了她面前。

那小孩长得是真的漂亮,一双眼睛无辜得仿佛带着几分呆傻。

他从她嘴里听到寥寥她的过去,脑子里忽然冒出几分,确实是他害了她的感觉。

那种微妙的愧疚感,促使他把人带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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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妍点点头,“谢谢,我知道了。”

过往很多情节,一点一点冒出来,她现在大约能理解纪琛为什么会带她回家了。

但理解之后反而更加茫然了。

那种宿命纠扯的感觉,总是透着几分无力。如果她和纪琛干干净净,没被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纠扯,该多好。

“晚上我们出去吃吧!”嘉妍在电话里跟纪琛说。

“行,”纪琛顺手拿了平板,翻找附近的餐厅,“想吃中餐还是西餐?”

“西餐吧!”比较适合谈话,她想。

下班的时候,纪琛去接她,两个人直接去了一家法餐厅。

坐下的时候,嘉妍一直摩挲着手指,这是她紧张的惯常表现,纪琛瞥见好几眼,于是问她,“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实验不顺利?”

嘉妍摇摇头,并没打算瞒他,“没,我昨天碰见赵诗音了,然后今天打电话问了秦凯哥一件事,他告诉我,你那时候为什么带我回家了。”

纪琛瞳孔猛地缩了下,一股没来由的慌乱瞬间包裹住他,但却无可否认,“你亲生父亲的事…”

“不怪你,”嘉妍坚定地说,“没有发生的事,谁也料不到。就算他找到了我,也不一定事情就会向好的方向发展。而且你也不是故意的。”

纪琛张了张嘴,他不是什么善人,但偶尔还是会有心软的毛病,大概随了自己生母,那女人总是显得冷漠而坚硬,但内里却比谁都柔软,总是用一身刺去包裹柔软的内核。

赵诗音掐准了他的软肋,于是明知道是赵诗音的一个阴谋,还是忍不住伸手帮了这小孩一把。

赎罪?

或许有吧!但不可否认,他是真的挺喜欢这小孩。

“我跟你在一起,跟这个没关系。你要跟我翻这旧账?”纪琛蹙着眉,慌乱并没有减轻分毫。

嘉妍点点头,“我知道。不是翻旧帐。”因为知道,更觉得难过,“只是忽然觉得,你对我太好了,我觉得很沉重。”

“合着哥哥对你好也有错了?”纪琛抿着唇,语气已经有些不好,这些日子刻意压制的憋闷情绪,几乎要被她勾出来,“你当我为了什么?”

不是在意,他何必让自己这么辛苦。

生怕赵诗音主意打到她头上,处处畏首畏尾,以至于节节败退,最后不得不把所有的筹码都出手,换一身白净,打算和她一起,白手起家也并不惧怕。

这小孩这时候跟他说,太沉重了。

嘉妍沉默了,脑子里一片混乱。

纪琛眉眼都冷下来,和她面对面坐着,前所未有的焦躁把他整个人包裹住,于是浑身散发的气息更加阴冷,“想分手?”

“我…不知道。”嘉妍被他表情吓到,摇摇头,硬着头皮说,“总觉得,没有我,你会过得轻松些。”怕这句话给他压力,于是又补充了句,“我也…轻松些。”

这些时日,她总能感觉到他在生意上的焦躁,每次面对她却都收拾好心情不让她担心。这种体贴她本应装作不知道实情,从其他方面给予安慰和同样的体贴。

可渐渐发现,除了说不出口且苍白无力的话,好像什么也帮不了他,就连在床上,也放不开,几乎每次都是他迁就他,体贴她。

有时候她会想,纪琛喜欢她什么?

得不到答案,现在大约只能猜测,是因为保护和愧疚,爱情或许有,也或许只是他认为有,这种猜测挺不尊重他。

也知道很多事情不必计较的那么清楚,嘉妍也不在乎。

可确实真的不想他太累。

总觉得跟自己在一起,他整个人被牢牢束缚住,第一次见面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慢慢变得沉重而不自由。

赵诗音之所以一次又一次地来找她,绝不仅仅是她的能力,更多是出于一种对纪琛的挑衅和报复,就算他退出了纪氏的争夺,显然赵诗音也不打算放过他。

嘉妍不确定,自己会不会一直给他添麻烦。

她无知且无力。

总想和他站在同一个高度,可她这辈子大概很难追上他。

所以不在一起,或许对两个人都好。

沉默这片刻,纪琛一直看着她,嘉妍却一直低着头,她听见纪琛问她,“你觉得累?”

嘉妍艰难地“嗯”了声,“有点儿。”

“我特么就是对你太好了。”纪琛低骂了声,“操!”

气氛陡然紧张。

嘉妍不说话。

沉默延续到菜上来。法餐总是缓慢冗长,沉默和凝固的气氛也被拉得无限长,谁也没有先走,各自思考着什么,末了,纪琛擦擦嘴,说:“我娶别的女人,和别人上床,生小孩,你也没所谓是吗?你懂不懂分手是什么意思。”

说完忽然又想起来,她自己说过的,她做得到祝福他,即便心里不情愿,现在好了,大约心里也情愿了。

他又骂了声“操”,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粗俗又咄咄逼人。

嘉妍却始终没有丝毫气恼,脸上是似乎不会变化的沉默和认真。这会儿抿着唇不说话,不知道是回答不上来,还是不愿意回答。

这表情更让他恼火,于是冷笑一声,“行,谁让哥哥疼你。”

以往拿来哄逗她的话,这会儿却全是讽刺。忽然有一刻发现,这小孩已不再是那个哄一哄就无条件跟在他身后走的小朋友了。

行,长大了,翅膀硬了。

纪琛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软化讨饶。她表情却始终没变,仿佛释怀了一样,最后微微笑了笑,“明天我搬到宿舍去住。”

瞧瞧,又是这句话,她总能找到最扎他心的办法。纪琛很恨地点点头,“随便你。”

这句话据说也可列为杀伤力巨大的话,但嘉妍似乎一点都不计较。

他陡然有一种输了的无力感,她的不动声色衬得他的气急败坏更显得可怜。

于是专挑刺人的话说,“陈嘉妍,不是每一回我都会哄着你。既然这样,话就说清楚算了,我之所以带你回家,就是出于愧疚,但后来确确实实是我喜欢你,我心疼你,我愿意护着你,我乐意你懂吗?不过既然你觉得累,我也不是强人所难的人,就这样吧!算我最后一次对你好。”

嘉妍点点头。

纪琛彻底不说话了。只心里不住在重复:去他妈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三四

纪琛还是送嘉妍回了家, 进了门, 纪琛把她晾在客厅, 去卧室换衣服,出来的时候, 她还在那里发呆。

于是纪琛忍不住讽刺了句, “现在算什么,这情况是不是还要再来个分手炮?”

然后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垃圾!”

这么晚了, 她不跟他回来他也受不了, 跟他回来他还是受不了。心里憋着一股劲儿, 能把人憋废了。

嘉妍低垂着眉目, 因为他这句话而蹙起眉,“你别这样。”他不是这样的人。

大概是太生气了。

她也生气,但说不上是生谁的气, 或许只是单纯的觉得生气。

还有憋闷,觉得一下子变得很灰暗, 好像前段时间两个人还在商量着去领证呢, 突然一下子就变成这样了。

情绪变得很怪。

也没有非要分手的念头,就是觉得哪里都怪怪的,情绪找不到出口,说着说着,忽然觉得,啊,分手了也挺好,对谁都好。

纪琛欺身过来, 扭着她的胳膊有些粗暴地凑近她,想去吻她,嘉妍从生理到心理都没办法接受这样的亲吻,于是剧烈挣扎起来,越是这样,纪琛就越愤怒,最后在她脖子上啾了个草莓出来。

嘉妍哭了,纪琛停手了,深觉自己这行为发展下去,和□□无异,颓然靠在沙发上,散着衣襟,捞了盒烟过来磕出来一根。

她不喜欢烟味,纪琛在家很少抽烟,偶尔抽,也是去阳台。这会儿倒是无所谓了,犯不着贱得还去顾忌那么多。

嘉妍摸了摸脖子,疼过去,就只剩下烫,仿佛烫在心口上一样。

她只流了两滴眼泪,只是被他突如其来的变化给吓到了,印象里他对她都是温柔的,即便是脾气差的时候,也很少把情绪发泄在她身上。

大概真的是他说的,是他对她太好了。

这是第一回,她切实体会到他的坏脾气。

冲着她来的。

嘉妍知道是自己求来的,也没什么资格去难过。那副淡然的表情,倒是刺激得纪琛发疯,捏着她的下颌骨,半晌才低骂了声,“操!”

转身去了客卧,眼不见为净。

摔门声巨大!

这算是…吵架吧?

挺让人难过的,嘉妍还是第一次和他起争执,第一次固执己见,第一次两个人谁也不让谁。结果就成了这样。

而且第一次吵架就是分手。

嘉妍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那边再也没有一点动静,主卧纪琛还是给她空了出来。

她睡不着,还是起身去了卧房,搬出行李来收拾东西,衣柜里两个人的衣服交叠混在一起,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衣服,仿佛烫手一样又收回来,沉默地把自己衣服从衣架上扯下来,然后叠好放在行李箱里。

她的东西不多,但随便收拾一下,还是装了满满一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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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的时候,门铃孜孜不倦在响,半夜秦凯打来电话,原本在犹豫该不该把那件事说给纪琛听,嘉妍问完之后,什么都没说,只说了句谢谢就挂了电话。

那小朋友不会撒谎,说会和纪琛谈一谈,就一定会谈的。

这事儿他没办法插手,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是什么大事,纪琛瞒着嘉妍终归是没恶意的,这些年,纪琛对嘉妍也够好了,她不至于揪着这么一点斤斤计较吧?

那多没意思。

犹豫来犹豫去,最后还是打电话问了一句,纪琛就一句话,“分了。”

然后啪嗒一声就挂了电话。

留他抓心挠肺,心想这俩人可真够能折腾的。

到底不放心,大早上来敲他房门。

他最近神烦飞来飞去,一大早还为了他坐了趟飞机,简直感天动地。

纪琛终于不耐烦,起身来了门,秦凯吓一跳,看着他的双眼皮,“你被人打了?”

纪琛横了他一眼,转身进去了。秦凯自知这玩笑不合时宜,索性闭了嘴,余光里已经看到玄关处嘉妍的鞋都没了。

于是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可怜了一下纪琛,已经谈论论嫁的女朋友也能谈到这一步,真是个人才。

“说说,你怎么把人折腾跑了的?我还特意交代她,要和你好好谈谈。”他这个换女朋友无比勤快的人,倒教训起人来了,“她提的你提的?”

纪琛嗤笑一声,表情略带讽刺。

“要是你提的,你就别这幅狗样子了,要是她提的,你竟然答应了,那你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主卧里,嘉妍的东西已经没有了,早上走的时候,纪琛甚至毫无知觉,尽管他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好像也没注意到她有什么动静。

一直以来,她都还是那个小心翼翼的小孩,从来没变过。

纪琛点了根烟,抽着,往厨房去,烧了壶水,秦凯过惯了少爷日子,不是很能接受他如今的穷酸。

“她说累,和我在一块儿。”纪琛觉得有些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