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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以伦用手撑了下地面,站立起来:“你说的我知道了。”

他走出了展会中心。

今天有点奔波,上午在地处CBD的“天明”训练教室练习形体,下午在北区工业园的印刷厂等着海报和宣传单页的付印,然后还要送货到西区的展览中心。

上午梅丽从“天明”的服饰间里拿了国际大牌的服装,让他试穿,然后是台步训练。训练教室里倒映出来的形象既不同于在印刷厂的自己,也不同于在夜总会的自己。

他已经习惯每天更换不同的工作身份,在这座城市寻求生存的空间。

潘以伦先回了印刷厂一趟,印刷厂是温州人许安开的。他把收的支票交给许安,许安一边记账一边问他:“你去当模特儿后,这里还干不干了?”

潘以伦说:“如果还有空的话,那是当然。”

许安点点头,他很看中潘以伦的销售能力,虽然他给不了他更高的薪水。

潘以伦想起当年来这里面试的情景,远没有去“君远”面试那么系统和周折。

许安只问了他一句:“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上班?”

他说:“随时。”

许安给了他一个本子:“里头是那些广告公司的电话,你这个礼拜就开始联系业务吧!”

温州人开的印刷厂并不像大公司那么正规,请的业务员不但要兼职送货员,还要懂各种设计软件,懂图片设计的各种格式转换、纸张的类型和特点、印刷机器的特性。

潘以伦花了三个月就入了门,一直干到现在,为印刷厂争取了很多大客户,温州人做生意看效益,所以对他一直很客气。

但是即使活儿再多,他也会拼命在白天把该干的全部干完,晚上的时间从来都不会用来在印刷厂加班。因为他还要念夜校,也得去夜总会兼职酒保,一个礼拜要去四天。

那里也会有额外的工作机会。

譬如“天明”的一帮模特儿经纪人和模特儿在夜总会耍乐,梅丽在酒吧前和调酒师聊天的时候,瞥见了默不做声洗着杯子的潘以伦,于是过来递上一张名片道:“小弟弟,如果对模特儿这行有兴趣可以来找我。”

翟鸣走过来,从潘以伦手上抢过名片:“行啊,轮子,是模特儿经纪公司,你这下可要踏入娱乐圈了啊!”

梅丽笑眯眯地说:“如果你决定好了来我们这儿试试。”

翟鸣问他:“要换行了,这里的工是不是要辞了?”

潘以伦按住翟鸣的手:“再等等。”

“天明”那儿同影视公司合拍了一部青春偶像剧,他被梅丽推荐过去当群演,没多少钱,但是副导演夸了他几句。

梅丽决定签他的时候,说:“你要把夜总会的工作辞了。”理由和杨筱光讲的一样。

他问梅丽:“那么在你这儿会有多少工作量?占用多少工作时间?”

他是新人,不可能一下子就有很多活儿,也不可能一下子就赚很多钱,但是在夜总会毕竟还有其他赚外快的机会。所以他没有贸然同梅丽签合同,只是那边通知有活儿就去临时干一下,拍个广告宣传照什么的,目前也就接了五六件活儿而已。

一直到最近,梅丽说公司有了新的项目,决定好好儿捧几个新人培养,看他能不能有好机会。他们给他安排的第一个广告是“君远”接的饮料广告,因为是个大品牌,所以也正是新人初试锋芒的好踏板。

潘以伦看到广告公司的名字时愣住了,这么巧,这么快。

这次梅丽是坚决要潘以伦把夜总会的工作给辞了,不然这个机会就不会给他。她报的薪水条件,让他有足够的理由辞掉这份工作。

幸好辞掉了,他想,不然杨筱光心内肯定又会有想法。

他想到杨筱光时,唇角轻轻一牵。

好像有了牵连,老天也会示意,巧合就跟着多起来。

他同许安把账结好,许安把这个月的薪水结给了潘以伦。

潘以伦说:“许老板,以后还要靠你多关照。”

许安倒是不意外潘以伦说出这样的话,当过销售的人能讲出这些话来实属正常交流。他说:“合作的机会还多着呢!”心里想,这么年轻的孩子前途无量,莫欺少年穷确实是句实在话。

潘以伦辞别许安,回到了东区的居所。

这里是东区新兴的商务区和高级住宅楼中间的一片平房区。开发商甲从西往东一片一片开发成商务区,开发商乙从东往西一片一片开发成住宅区,偏偏就停在了这片平房区两边,等高楼全部造好了,他们才发现遗漏了当中的一片。于是两家都向当地政府表示出对这块地的兴趣,当地政府一时决议不下,就让这片平房区滑稽地伫在了繁华的正中央。

平房区的房子多半建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都是这里的老住民一砖一瓦自己砌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的房子多半都扛不了风吹雨打,变得又破旧又残败。不过,这里的老上海们但凡有点钱有点路子的,都把家迁出了这片不适合居住的地方,然后将房子租给那些需要的人们。

这里的租金不是很高,因为随时可能有拆迁通知下来。

所以,这里成了潘以伦可以栖息的家,幸好在这座庞大的现代都市里还有这么个疏漏,让他有地方可以停留,他一直都这么想。

翟鸣提着营养品正等在弄堂口。

潘以伦走过去,翟鸣把手里的营养品塞给了他。潘以伦说:“谢谢。”

翟鸣问:“古北那儿确定不去了?”

潘以伦点头。

翟鸣说:“老板娘还说有大客户要正式介绍给你呢,薪水比你拍那个广告可观。”他见潘以伦变了变脸色,于是笑笑,“哥哥知道你向来不愿意蹚这些浑水,你妈也不愿意我带坏你,所以你瞧,我都不敢去见你妈,只好在这里等你。”

潘以伦笑了。

翟鸣说:“那天喝醉的那个女的很眼熟,在少教所那会儿,我就发现你随身带着两张照片,有一张是不是—”

潘以伦打断了他的话:“翟鸣,那些事儿你最好也别再沾了。”

翟鸣笑了笑:“我没我妈管着我,也不像你这么上进,哪里能捞钱,我就往哪里去,黑的白的都成。我最近捞了一票白的,嘿!”他拍拍潘以伦的肩,“以后你会挺忙的,咱们兄弟就少见面吧,你妈也乐意这样。”

潘以伦拍了拍翟鸣的手,目送翟鸣离开。

潘以伦的家,不过才二十平米,一扇门一扇窗,逼仄而简陋。厨房是门外利用挡雨棚搭起的违章建筑,此时潘母正在厨房用小小的紫砂锅炖红枣汤。

潘以伦叫了一声:“妈。”

潘母淡淡地说:“正好可以喝了。”

“妈,我来,你进去休息吧。”潘以伦把翟鸣送的营养品放在门口,顺手接过了潘母手里的活儿。

潘母把营养品拿出来道:“又是那个翟鸣送来的?”

潘以伦盛好一碗红枣汤递给潘母,没有答话。

潘母把汤接过来:“我并不是反对你交朋友,可他也是少教所出来的—”

潘以伦截断了母亲的话,说:“我知道。”

潘母看着儿子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红枣汤,默默喝着,她又望了望翟鸣送的营养品,将想讲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母子二人喝了汤,潘以伦开始帮着母亲整理衣物。

潘母讲:“隔壁老李今天摔伤腿,正好也是送进了区中心医院。唉,我们这些人,真的不能病。当初还是你介绍他去那个工程队当电工的,发生这种事情,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

潘以伦说:“妈,你别多想了,明天就要入院做透析了,早点儿休息。”

他将母亲入院的物品全部整理清爽,又打了盆热水,替母亲洗了脚,服侍母亲睡下。

潘以伦自己睡在大床旁临时架起来的钢丝床上。由于地方小,他只能跟母亲挤在一间房里。他为自己铺好铺盖后,从枕头里摸出两张照片。

上头一张是童年的自己,那年他还在荔波,和双亲站在村口,背后是青山绿水。一家三口都是不会摆姿态的人,在隔壁邻居的城里亲戚的帮助下,束手束脚地照了这张相。

潘以伦望着相片里的父亲,现在的自己和那时的父亲长得很像,只是父亲那时已从大都市的知识青年变成了农活好手,经年的露天劳作,让他比自己黝黑得多、粗壮得多,有一种天塌下来都能顶住的豪迈。

他对着父亲看了很久,才把第二张相片拿了出来,上头的笑脸阳光明媚,仿佛能扫光一切阴霾。他对着那张笑脸笑了笑,仍然将其塞回了枕头下。

明日母亲就能入院了,等了很久的床位终于空了出来,可以开始为母亲做透析治疗了。

他从少教所待了三年出来,母亲从原来租借的工房搬到了这里的平房,每日兼两份工,上午在超市做理货员,夜里在街头支个小铺做卖炒面和小馄饨的小生意,时常要防着城管巡查。

那时候母亲经常会腹泻,还有贫血症状,他后来才知道母亲得了尿毒症。

潘母翻了个身,突然说:“以伦,我这个病听天由命吧!”

潘以伦说:“妈,你说什么呢?什么都别想了,明天开始好好儿治病。”

他的口气有不能辩驳的坚决,潘母幽幽地叹了口气。

“老李那儿你要多去看看,听他老婆说他这次摔得不轻。”

“我明白的。”

“以伦,还是要走正道啊!”潘母最后喃喃说着。

潘以伦翻了个身,窗外月亮很亮,将月光公平地洒在商务区、高级住宅区和平房区。他闭上眼睛,他需要很好的休息来应付明天的路。

四相亲也是体制化

杨筱光每日清晨醒来,都能体验到世上最幸福的母爱—杨妈已经把漱口杯、洗脸水预备好,早餐也做好了,就放在客厅的桌子上。

这是二十余年保质保量的母爱,它让杨筱光觉得可以就此赖在父母身边一辈子。这是温暖的巢,何必离开?

这天她比平时提早一个半小时起床,杨妈的早餐还没做好,稀奇道:“竟然没赖床,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杨筱光眯缝着眼,嘟囔:“早睡早起早上班。”

杨妈甚感欣慰:“这样好,找不到男朋友就努力工作,多拿点儿年终奖。”

所以说,体会母爱之余,承受一些唠叨的压力,是在所难免的。

杨筱光举起手做投降状:“老妈,拿了年终奖我立马就给你买个iPad,让你在被窝里也能斗地主!”

杨妈卷起晨报砸上她的脑袋:“你妈我玩不来这些新潮玩意儿,你还是把钱用到你自己身上吧,打扮得漂亮点儿,早些找个男朋友是正经。”

杨筱光只得抢过报纸,把话题岔开:“你瞧你瞧,我们方竹又写了整版。”

没想到杨妈说:“我老早就看到了,方竹这个小姑娘最近又做了大文章,什么少女援助交际的,电视新闻都说了。人家现在不靠家里也不花父母的钱,虽然婚姻状况不大好,可比你还是绰绰有余,我说你办个正经事怎么就这么难呢?”

杨筱光心说功夫不到家,说不过自家老妈,还是赶紧闪人为妙。她抄起手提包,才溜到门口,杨妈又叫道:“方竹介绍的对象到底什么时候见面?哎,你早饭不吃就走啊—”

杨筱光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哒哒哒连跑带跳地下了楼。

外头太阳正美好,她深深呼吸,端正姿态,又变成了精干的女白领。

她在上班之前先去了趟区中心医院。

昨晚收工时,她又问了一些受伤工人的情况,知道了对方叫老李,是外来务工人员,家里经济情况一般。

到了医院,杨筱光先用老李单位同事的身份向值班医生打听了伤情。值班医生说老李目前的伤势虽然很重,需要人照料,但是倒是不会有后遗症,只是需要静养,而且起码得有一两年时间不能再登高爬低了。

杨筱光去病房探望了老李。病房内病床都满了,老李睡在搭在走廊上的临时病床上,脸色蜡黄,精神很不好。他的妻子正在喂他喝稀饭,两人都是老实朴素的模样。

他们身边站着个背着书包的女孩儿,十六七岁的样子,长得很白净,模样很乖巧,身上的校服洗得很旧,但是很整洁。

她对她的母亲说:“妈妈,要不你去上班,我留下来陪爸爸?”

她的母亲说:“不好不好,你快上学去,这比什么都重要。”

女孩儿咬咬唇,泫然欲泣。

杨筱光想,真是个乖女孩儿,她一定很担心自己爸爸的伤势吧。

女孩儿说:“我们交不出住院费怎么办?”

她的母亲脸上虽然忧愁,但是口上仍安慰女儿道:“我们会想到办法的,你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快去上学吧!”

女孩儿被母亲推走了,杨筱光把头低下来,还是没有上前打招呼。

回到公司,办公室内一个同事都没有,她难得做了第一名。老陈进办公室时见她已经端坐在办公桌前对着电脑打文件了,不禁啧啧称奇:“难得我们小杨同志能拿考勤榜第一。”

杨筱光正专注地写着邮件,连玩笑都没顾得上同老陈开下去。

她的邮件是写给这一次动漫展展台搭建的合作公司的老总费馨的,她用合作方的严厉口气对这家供应商公司表示,这个项目是市委宣传部主管、行业协会委托,有美日的动漫杂志和公司出席,所以有国内外很多媒体盯着。就在开幕前两天发生了工伤事故,施工队和策展公司发生矛盾,会对整个展会的顺利开幕造成障碍,也会吸引媒体关注不合理的劳务纠纷。

写完邮件,按下了发送键和抄送键,杨筱光倒了杯茶,从柜子里摸出一个苹果一个面包,吃起了早饭。

这日下午,不出杨筱光预料,她被何之轩叫入办公室沟通展会工伤事故的事情。

领导说:“我看到了你抄送给我的邮件。”

杨筱光沉着气说:“昨天情况比较混乱,领导您愿意听我把来龙去脉说清楚吗?”

领导如她预料地点了点头。

杨筱光大致将情况讲了一遍。

何之轩听完后,说:“你现场处理得很好,但是,这件事和我们公司的确没多大关系。”

“所以我想,该负责的是费总的公司。”

“你这样会给公司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我知道,对方的费总一定会打电话给您或者老陈,投诉我要挟她。”

何之轩点头:“你自己很清楚后果。”

“但是整个策展是我们做的,负面情况会直接影响到我们正常的媒体发布,不是吗?”

何之轩说:“我希望以后这样的情况最好尽量避免发生。”

这便是何之轩表达的最明确的态度了,让杨筱光在心里握了个小拳,心想,何之轩果然还是那个何之轩,为人处事经过这么多年,却基本没有改变。她赌了个准,所以笑道:“我知道领导会拔刀相助,这样的意外在我从业这么多年里,的确是头一回遇到,是我疏忽了。以后和工程公司签合同时,我一定规范他们的用工情况,以便保障我们的利益。”

走出何之轩的办公室,杨筱光又被老陈叫住:“那费总打电话给我投诉你。”

杨筱光低头做认错状:“老领导,让您为难了。”

老陈叹气:“你这个人,工作上头一向很努力,就是有一点让人头痛,不够职业化。”

杨筱光点头:“我晓得的,那伤者家里确实蛮困难的。”

老陈温和地拍拍杨筱光的肩膀:“心肠好是优点,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再职业一点。”

老陈这样通情达理,肯通融、肯提点,杨筱光一向是感激在心的。她想,自己的这份坚持,的确给公司的领导带来了一些额外的小麻烦,她也借用了领导们的势力,来完成了自己的坚持,这全赖她对领导们人品上的信任。

这是她在职场上最大的一份幸运筹码。

可是于她自己,她是始终无法做到所谓的袖手旁观冷漠无视的职业化的,杨筱光叹气。

她将这桩事情同方竹讲了讲,方竹听了以后只是说:“你呀!”

杨筱光小心翼翼地说:“不过何领导没说我什么,可能还会帮我善后也说不定呢,我就赌他正直不阿。”

方竹沉默。

杨筱光由着好友独自消化自己话里的隐藏含义。

但方竹还是岔开了话题:“这个礼拜天有没有空?”

“又相亲?”

“上回放你鸽子的人准备补偿,吃饭的地方随你挑。”

杨筱光想,虽然是有些压力的相亲吧,但且当它是即将享用的一顿大餐,还是能让人心情开朗的。

她一鼓作气,加倍努力工作,将即将拍摄的广告脚本同编剧沟通了个七七八八,到准备下班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加班了两个小时。

直到关电脑之前,那位费总仍然没有给她回复的邮件。

杨筱光忍不住又去了医院,还在医院旁的水果店买了篮水果,她这次打算以公司代表的身份慰问老李。

李氏夫妇很是意外,有些受宠若惊,连说:“这怎么好意思?你们真是好人,这么记挂我们。”

杨筱光简单问了伤情,令她意外的是,老李夫妇绝口不提要“君远”赔偿的事情,只是一个劲儿地说着“多谢关心,让你们费心了”之类的话。

这样既没有抱怨也没有诉苦,很出乎杨筱光的意料。

也许,这算是对方在这样的生活窘境之下,为人处世的一种自尊和一份风度吧。

杨筱光不是不肃然起敬的。

她同夫妇俩正讲着话,他们的女儿过来了,手上还拖着一个人,一路叫:“妈妈,以伦哥哥烧了鸡汤耶!”

杨筱光听到这个名字顿时吓一跳,心里怪叫,这叫什么诡异的缘分?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好像只要你认得了这个人,在这座城市里你就能随时随地遇见他。

潘以伦一手牵着女孩儿,一手提了保温壶。

杨筱光朝着他大大方方地打了一个招呼:“你好。”

潘以伦看到是她,也是一脸疑惑:“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