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园去过了,海洋馆也看过了,沙滩海边也都走过了,就连她的学校,她以前常去的几家店,他们也都去过了。

顾煦想了想,拿出手机打算看看B市这边还有什么好玩的。

刚打开一个软件,就听到怀里的人轻声说道:“今天......我想回以前那个地方,看看。”

顾煦手上的动作一顿,他是停顿了一会才朝怀中的阮星沉看去,虽然她没有明说,但他却听明白了他说得以前那个地方是什么,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握住她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她要去。

他就陪着她。

***

阮星沉说得以前那个地方,就是她跟她的母亲,以及那个男人居住了三年的房子。

但其实记忆中的房子早就不复存在了,以前的老小区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拆迁了,而那些破旧的房子如今也已经成了高楼大厦。

此时川流不息的人群里,都是一些穿着正装的年轻人,他们匆匆走在人行道上,又或是急切的和电话那头的人说着话。

而阮星沉靠在车窗上,把外头的场景一寸一寸地看过去,那些属于她记忆里熟悉的场景好像都已经消失不见了,可她内心深处其实还是记得的。

记得如今这些地方,以前是什么样子的。

不知道是在跟顾煦说,还是自言自语,她看着外头,轻声说道:“那里以前是一个社区运动中心,我有时候吃完晚饭会去那边转转,荡荡秋千,和一些无家可归的小猫咪说说话。”

“那里——”

阮星沉指着一处地方,“以前是一家小卖铺,那里的老板娘是一个很好的阿姨,我跟妈妈以前没少受她帮忙。”

她的脸上挂着一些笑,把她记得的,一点点和顾煦说,直到指着一处地方的时候,脸上的笑意才逐渐消没了下去,“那里......”她像是停顿了一瞬,才继续说道:“就是我住过的地方了。”

“那个时候都是一些老小区,一层楼住着十多户人,底下就是个大庭院,每天吃完晚饭都会有人在底下乘凉,说说八卦。”

而那个时候。

他们家的八卦永远都是最多的。

那个男人平日里装得一副人模人样,又是所谓的优秀教师,所以最开始,那个男人刚打妈妈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是妈妈行为不检。

妈妈向他们求助,向他们诉说。

那些人明面上劝说几句,可私底下都在说妈妈不好,也就只有那个小卖铺的老板娘帮妈妈说话。

外头人来人往。

顾煦却无心理会那些嘈杂的声音,他转头看着身边的阮星沉,伸手握着她的手。

带着安抚的意味。

静静地陪着她。

阮星沉也像是感受到了他的安抚,转过头朝他笑了下,紧绷的身形松开,原先紧抿着的唇也逐渐变得放松下来,她就靠坐在副驾驶上,望着外头,“妈妈起初反抗过,但那个男人拿我的学业做要挟,说要离婚,就不让我毕业。”

“我劝过她,可是她不听。”

“她说她的人生已经这样了,唯一的期许就是希望我好好毕业,考上一个好的高中,离开这个地方。”

眼泪不自觉涌出来。

这些掩藏在内心深处太久太久的话,重新宣之于口,难免有些陌生和带着微颤的心悸,她的眼前仿佛又浮现了那个可怜女人的身影。

她捧着她的脸,流着眼泪和她说,“星星要快点长大啊,只有你长大了,妈妈才能解脱。”

“顾煦——”

阮星沉很轻的喊了他一声,等听到他的回应,她握着她的手又多用了一些力道,仿佛溺水的人紧握着最后一块浮木一样,她没有回头,就注视着那一个地方。

“我曾经,是恨过她的。”

“我想要把她从那个地方拉出来,可是她不听,她还不准我往外头说,她以为我中考完,一切就可以结束了,所以把所有的压力和希冀都压在我的肩膀上。”

“可那个时候,我也才只有10多岁啊。”

“你说我是不是很坏,她一心为我考虑,我竟然还恨过她?”阮星沉转过头,看着顾煦问道。

话音刚落。

她就被顾煦抱进了怀里。

顾煦抱着她瘦弱的身体,轻声在她耳边哄着,“这不是你的错。”

就像他小时候也恨过他的父母一样。

有些怨恨只是年少时的一种念头,一种不甘与委屈。

宽厚的掌心,一下一下抚着她微颤的身躯,喉间吐出来的声音十分温柔,“我们的小星星没有错。”

阮星沉把脸埋在顾煦的怀里,未再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最后注视了一眼外头的场景,然后看着顾煦沉声说道:“我还想去一趟监狱。”

她想去看看那个男人,她所有噩梦的起源。

“星沉......”顾煦眉宇之间带着几分不赞同,就连声音也带了一些犹豫。

“没事的。”

阮星沉看着他,目光温柔,声音却很坚定。

她只是想去看看那个男人,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顾煦拗不过她,只能无奈地开车,不过去之前,他还是找人联系了一下,顾家在B市的势力虽然不大,但关系网还是在的,打了一通电话,事情就变得简单了很多。

探监都是有时间规定的。

有些时间点并不能见人。

就像他们这个时间过去的时候,犯人们都在车间里面干着活。

身边陪着一个年轻警员,他刚才得了上头的命令,知道身边的两位都是A市过来的大人物,自然是小心翼翼地陪着,多余的话也不敢说,不敢问。

听到身边的男人报了一个名字。

他透过玻璃窗巡视了一眼,然后指着一个身影说道:“顾先生,您说得那个犯人就在那。”

阮星沉原本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等听到这句话才循声看过去,年轻警员指着的一个身影非常瘦弱,还有些佝偻,仿佛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

可论起年纪,他今年应该也才只有50不到。

虽然离得远,虽然十年没有见过了,虽然这个身影和她记忆中认识的那个男人一点都不相似,可阮星沉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他。

是那个男人......

她本来还算平静的情绪突然变得起伏起来,就连步子也忍不住往前又迈了一步,手撑在玻璃窗上。

身边警员看她这幅样子,犹豫着问道:“要把他喊过来吗?”

顾煦看了一眼阮星沉,见她没有说话,也只是冷着一张脸摇了摇头,相比阮星沉此时复杂的情绪,他的情绪就直白很多了,憎恶与恨意,甚至让他第一次想杀人的冲动。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男人。

他的小姑娘又怎么会变成这幅样子?

这个男人——

他眼神很冷的盯着那个男人的背影,真是该死!

看着他们这幅样子。

年轻警员也不敢说话了,原本以为是探亲,可看这幅样子.....倒像是寻仇一样。想到上面交待的那些话,他心里忍不住有些担心,要是这两人要做些违法的事,那他可怎么办啊?

刚才一直没有说话的阮星沉终于开了口,她收回撑在玻璃窗上的手,退后几步,转过视线朝顾煦看去,“我们走吧。”

顾煦一怔,“不看了?”

阮星沉摇了摇头,她已经知道他的结局不好,就够了。

这个曾经掌控她跟母亲的男人,压在她们头顶的一座山,早已经被岁月折磨的不成样子了,而那根一直藏在心里紧绷着的心弦也终于松动了。

她没有朝身后看去一眼,主动朝顾煦伸出手,朝他笑道:“不看了,我们回家。”

顾煦见她真的没事,也就没再说话。

握住她的手,包拢在自己的掌心之中,然后牵着她一步步往外走去。

这会是正午。

天气很好,头顶的太阳也很好。

阮星沉走出那个监狱,听到身后沉重的门关上,仰着头半眯着眼看了一眼头顶的天空,吐出一口浊气。

她想。

从今以后。

她再也不必有所畏惧了。

那个男人,早已对她构成不了什么威胁了。

转过头。

她看着身边的男人,柔柔一笑,幸好有他,要不然她也迈不出这一步。

顾煦看着她脸上和往日不同的轻松笑容,原本压在心里的那缕担心也终于落了下来,他牵着她的手,笑着问她,“现在想去哪?”

阮星沉像是突然有了食欲一样,“想去吃好多好吃的,以前没尝过的,都想吃一次。”

她尝试过的,在这些日子,已经和顾煦重新体验过了。

而那些她曾经不敢的,推却的——

也想跟他去体验一回。

“好。”

***

几天后。

阮星沉带着顾煦去了B市沿海边上的一个小山村,那里离B市有很长的一段距离,风景秀丽,不过人就少了很多,可能是因为这些年B市发展得越来越好。

大部分年轻人都往外头发展去了。

留下来的不是孩童,就是老人,这会正值正午,一群人吃过饭就坐在乘凉的大树下,陡然间瞧见这么两个年轻人,村子里的人都愣了下。

等他们走远了才低声说起话来。

“这是哪家来客人了啊?长得这么俊,都可以当电影明星了。”

“看样子倒像是来祭拜的。”有个人注意到阮星沉手里提着的水果和捧着的花,说道。

几个人说了一阵,也想不到这是哪家的亲戚,倒是其中有个老人出声,“我怎么看那个小女娃的相貌有点熟悉啊?”

看着阮星沉的身影。

老人家皱着眉想了好一会,不过想了好久也想不起在哪见到过,也就摇了摇头作罢了。

而此时走在山上的两人,完全不知道那群老人在说道什么,两个人,一个人捧着花,一个人提着果篮,并肩走在山上。

他们是通向山上的坟地。

这里偏僻又落后,不像其他地方是有专门的墓园,这里的人去世后都是在山上找个风水好一点的地方,然后埋进去。

阮星沉的外祖父母就葬在山上。

他们是在阮星沉十岁那边去世的。

这么多年。

她把母亲的骨灰随身携带,葬在了A市的墓园,每年都会去祭拜,就连父亲那边,她也时常会过去,只有外祖父母这边,她却十年都没有回来过一次。

如今想想,实在是太不孝了。

今天的天气其实有些不大好,夏天的天气本来就跟小孩的脸一样,一会笑,一会哭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靠近大山的缘故,这云压下来的时候,看起来特别灰暗。

不过看样子,这雨还有一阵才下。

阮星沉边往山上走,边同顾煦说道:“我外公跟顾爷爷是差不多的性子,看起来不好说话,其实心肠很软,他那会见我总是眼馋人家的玩具,便偷偷给我做了好多玩具。”

“他手很巧的,什么竹蜻蜓、陀螺、不倒翁都能做得活灵活现。”

“怪不得那天你和爷爷后来聊得这么愉快。”顾煦握着她的手,笑着接了话,“原来是因为外公的关系。”

阮星沉笑了下,继续和他说起以前的事。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等到半山腰的时候,阮星沉停下步子,张望了一眼,才指着一处地方,“到了。”

虽然十多年没有回来。

但其实墓碑前面还是很干净的,一看就是有人在打扫的。

阮星沉和顾煦解释道:“我有拜托人,让他们有空的时候就过来打扫下。”她虽然没有办法亲自过来,但也不能让外公外婆死了之后冷冷清清的。

但总归还是不一样的。

外人能把外在的东西做好,可内里的情意又怎么可能尽到?

想到这。

阮星沉小脸上的神色便又颓废了一些。

顾煦知道她在想什么,揉了揉她的头,温声说道:“以后你想什么时候过来,我就陪你一起过来。”说完,又捏了捏她的手,“走吧,跟外公外婆说说话。”

“嗯。”

阮星沉抬起头,冲他笑了下。

祭祀用得东西都是顾煦准备的,很全,她把水果和鲜花放在墓碑前,然后拿出一块帕子细细地擦拭着上面的灰尘,指尖抚到墓碑上那几个字的时候,那股子悲伤的情绪又涌上心头了。

父亲死的时候,她还小。

只知道他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也不会有人再把她放到肩膀上,背着她到处玩了。

可外公外婆去世的时候,她已经长大了。

外公是脑溢血去世的,那会正值期末,她还在考试,家里人怕影响她,硬是等她考完了才让班主任和她说,听完之后,她就愣住了。

她收拾书包,请假,然后回家。

整个人就跟傻了似的。

她的学校离家是有一段距离的,平时乘个公交车都得20.30分钟,小镇交通不发达,一天只有3.4班车,她等了很久也没等来车,就一个人背着书包,哭着往家的方向走。

等她回到家的时候,天都暗了。

院子里坐着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看到她回来就叹口气。

然后让开路,让她过去。

她以前回家,外公都会搬着椅子坐在院子里等她,可那天,他躺在床上,身上穿着干净整洁的衣服,周围都是人,可他没有睁眼,没有说话,整个人看起来都消瘦的不行。

......

回忆戛然而止。

阮星沉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然后用很温柔的声音和他们说,“外婆,外公,我回来看你们了。”

“这么久没回来,你们肯定都生我的气了吧。”

她一边说,一边继续擦着墓碑,等擦干净,才又继续说道:“你们在那边怎么样?我现在挺好的,对了......”她把目光转向顾煦,瞥见他一眨不眨地注视,脸上的笑意深了些。

“这次我不是一个人回来的,我把我最喜欢的人带回来了。”

不用她开口,顾煦就十分自然地蹲在了她的身边,握着她的手,看着墓碑说,“外公外婆,你们好,我是顾煦,是星沉的男朋友,很抱歉,现在才来看你们。”

“以后我会跟星沉多来探望你们的。”

“你们也不必担心,我会好好照顾好星沉,不会再让她被人欺负了。”

阮星沉转头看了他一眼。

顾煦像是感知到似的,也转头望了她一眼,揉了揉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