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与她对视片刻,合上身后的门,终于说出了口:“南桥,我们谈谈。”

谈什么,从何谈起,这些都是困扰他的问题。

易嘉言走到窗边,背对她站了一会儿,才说:“卢雅微和我从各方面来说都配,对黄姨和我爸而言,她是最佳人选。从事业上来说,她的父亲也希望我们能够有所发展,这对他、对我而言,都是好事。”

南桥没说话。

他低头看着书桌上的那些龙猫玩偶,每一只都是他陪她挑的,伸手摩挲着一只她最喜欢的,他轻声说:“我知道对你来说,我一直都是你的嘉言哥哥,当妹妹的难免会害怕哥哥有了女朋友,担心会因此失去哥哥,这些我都能理解。”

松开那只龙猫,他自我安慰似的笑了笑:“但是南桥,你放心,在我心里,你一直都会是我最疼爱的小南桥。不管谈恋爱也好,有了自己的家庭也好,没有什么会影响我们的关系。”

他全盘否认了她对他的特殊情感,把一切归结于女孩子的敏感和占有欲,归结于妹妹对哥哥的依赖。

南桥听他说着这样的话,看着他始终不曾转过身来的背影,心里一下一下钝钝的疼。

不是这样的。

根本不是这样的!

她从来没有把他当哥哥看过!在她眼里他一直都是易嘉言,是那个没有缘由接受她、对她好,永远出现在她最难堪的时候,保护她安慰她的人!

他可以拒绝她,可以不接受她,但他不能否认她的心意。

这样想着,南桥忽然上前两步从背后抱住了他。

怀里的人身躯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地去拉开她环抱住他的双臂。

南桥死也不肯松手,牢牢地抱住他,转眼间就泪流满面。

她带着哭音说:“就一下,就一下好不好?”

几乎是卑微的乞求。

易嘉言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再也拉不动她。

是短暂的半分钟,耳边只有窗外的凛冽北风,和胸腔里沉顿的心跳。

生平第一次,她得以张开双臂毫无阻碍地拥抱他,用她坦诚一片的真心,哪怕他自始至终不曾转过身来回应她。

她还恍惚地想着,至少有过这样一个拥抱。

当她老了,看着他儿孙满堂时,至少还能记起她和他曾经有过这样一个亲密的举动,记得她曾带着满腔孤勇,不辞冰雪为卿热。

爱情是毫无缘由的事情,有一天你遇见一个人,心跳忽然快了几秒钟,而他走过转角处不见踪影时,你才忽然发现自己明白了何为怀念。

那是如此简单的事情,不知从何而起,不知从何而终。

就是看见你,想起你的时候,心会跳。

就是看不见你,想见到你时,心会痛。

半分钟的时间如此短暂。

最后,易嘉言还是拉开了她的手,转过头来帮她擦掉了眼泪。

他说:“傻瓜,你不会失去我的。”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看着他心疼的眼神和温柔的神情,有那么一秒还以为自己又有了希望。

可是下一刻,他却吻了吻她的额头,低声说:“南桥,你永远,永远是我妹妹。”

他用这样温柔缱绻的话语,一刀斩断了她所有旖旎的念头。

***

这一次,易嘉言在家里连三天时间都没有待满,就又一次收拾行囊踏上了旅途。

他去了法国,选择留在那里监督一个项目,从头到尾大概要半年时间,他说要趁此机会好好历练。

卢建明坐在办公室里,诧异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不喜欢常年奔波的,还打算让你这次回来就不要再飞了,留在公司里帮我。怎么,忽然又改变主意了?”

易嘉言平静地站在那里,越过卢建明俯瞰着这座大厦下的半个城市。

“是,我改变主意了。”

“那雅微……”卢建明沉吟片刻,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雅微有自己的主意,她的决定我不干涉。”易嘉言淡淡地笑了,“而我也有自己的主意,我们俩的事情,卢总你也不要干涉了。”

三天后,易嘉言飞走了。

南桥没有去送,只是站在窗边看着他把行李拎上车,然后远远地回过头来看了她一眼。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笑着跟他挥手。

阳光太耀眼,她眯着眼睛,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见他也朝她挥了挥手。

依稀记得她来到这个家的那天,他站在门口,姿态闲适地朝她笑,温柔地说了声:“南桥,你来了。”

我来了,而你却走了。

第23章

易嘉言走以后,南桥的生活平静很多。她认真地看书,认真地学习,认真地听好每一堂课,认真地准备保研面试。

也没有必要继续执意留在北市了,能去远方,那就去远方,反正北市也没有什么牵绊她的人或事了。

她申请了上海的大学,想要看一看张爱玲笔下那个五光十色的城市。

“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如此,安好。”

只是像易嘉言这样的人,总是活在众人的瞩目当中,不管走到哪里,他总会时不时地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报纸,电视,新闻,他人口中……信息世界真的很可怕,走到哪里都能遇到他。

南桥总会在杂志上读到他的专访,得知他又在法国赴宴了,受邀去总统府上参观了,与某某知名法国明星共进晚餐了,与国际公司洽谈合作项目了……而无一例外的,他的身旁都有个漂亮女人的陪伴。

卢雅微,那个女人总是笑得优雅俏皮,任何场合都不会逊色于那些高挑白净的欧洲女人。

见多了,南桥的心好像也死了。

她不得不承认他们很配,是从各个方面都很协调合衬的那一种。

聚光灯下他们同进同出,相视一笑也带着十足的默契。

南桥也总算安心了,看他过得不错,她也就没什么理由自怨自艾了。背上行囊,她挥别北市,踏上了去往上海的旅程。

临行前与沈茜和靳远聚了聚,几个月前的事仿佛成了一道难以丈量的沟壑,三人相对无言,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放任自如。

沈茜说:“一定要走吗?”

“要走。”

“为什么一定要离开北市呢?你的家在这里,为什么一定要选择那么远的地方,要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城市里浪迹天涯?”她有些急切地说,“我和阿靳都在这里,你就不能留下来吗?”

目光定格在南桥光洁的额头上,她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南桥,你还在怨我,是不是?”

“要怨也是怨我吧。”一直没有出声的靳远慢慢地开口说,“如果你觉得看见我会不自在,我可以不出现在你面前。南桥,你没必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南桥笑了:“你们在说些什么?我是去读研的,在同一个地方待了这么多年,也该换个环境独立生活了。至于什么浪迹天涯,要不要说得那么诗意?”

她曾经读到过这样一段话:“一个人至少拥有一个梦想,有一个理由去坚强。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到那里都是在流浪。”

所以在北市还是在上海,有什么不一样吗?

那一夜,南桥和沈茜与靳远一同沿着北市的河沿走了很远。

河堤两岸都是复古造型的路灯,在苍茫的夜色里散发出暖融融的光。这么冷的天,白鹭却像是觉察不到寒意,依旧乐此不疲地从河面上一跃而起,盘旋在暗沉沉的天际。

这样走着,走着,竟忽生出一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在吴镇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们骑车在河堤上说笑打闹,大声吼叫。

沈茜提议说:“来来来,我们一人大吼一句自己的梦想,要用尽力气把肺吼破,以示决心!”

说罢,她第一个大吼:“我,沈茜,今后一定要做一个很有钱很有钱的女强人!我要开自己的公司!要有花不完的钱!要傲娇到全世界的男人都臣服在我脚下任我挑选!”

回头瞪着哈哈大笑的南桥和靳远,她吹胡子瞪眼睛:“笑什么笑?该你们了!快点!”

靳远双手放开车把,也跟着大吼:“我,靳远,今后一定要做一个很厉害的摇滚歌手!我要开演唱会!要有满场为我欢呼的观众!要写很多很多歌,让全世界都用心听!”

沈茜欢呼着鼓掌,南桥也情不自禁笑着拍手。

“你现在就有为你欢呼的观众了!”她说。

靳远眼神璀璨地望着她,但笑不语。

沈茜嚷嚷:“好了,到你了,南桥!快,大声吼出来!”

南桥茫然地思索了片刻,却始终找不到梦想所在。

为了不扫兴,她只能大声喊道:“我,南桥,今后希望和我最爱的朋友一直在一起!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始终不离不弃,永远永远做最好的朋友!”

沈茜没好气地对着她的后脑勺不清不重地一拍:“什么鬼?让你说自己的梦想,你这是什么破梦想啊?”

“可我的梦想就是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啊……”南桥弱弱地分辨。

“做人总该有点志气啊!你这是轻而易举就能实现的事,根本不算梦想!”沈茜还在翻白眼。

靳远就只是笑,一声接一声,最后轻声说:“在我看来,这个梦想也很好,一定会实现。”

多年后,再一次走在河堤上,地点不同,心境也不同了。

沈茜问:“你们还记不记得我们以前玩过的游戏?”

南桥笑道:“就是那个把梦想大声喊出来的游戏?”

“对。”

“当然记得。”

“那不如,再玩一次好不好?”沈茜侧过头来望着他们。

南桥点头,“好。”

靳远也跟着点了点头。

“那这次,还是我先开始。”沈茜扶住河边冰冷的栏杆,对着沉沉夜色大喊,“我,沈茜,我希望不管过多久,我们始终会是最好的朋友!我做过那么多伤人的事,说过那么多伤人的话,可我希望在你们心里,我一直都是那个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人!我希望不管明天变成什么样子,我们还能重新在一起!”

转过头来时,她的眼眶竟然有些红。

坚强如沈茜,难得会有这样的一刻,她眼含热泪地看着南桥,似乎想要得到她的谅解。

靳远跟着踏上前去,也对着夜幕大喊:“我,靳远,一辈子都会是沈茜的好朋友!一辈子——”他微微侧头,看着南桥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都会守在她身边,保护她,爱惜她。”

那话是对沈茜说的,目光却由始至终定格在南桥面上。

南桥收回目光,静默片刻,才跟着扶住了栏杆。

“我,南桥,永远会把你们当成最好的朋友,不管身在何处,不管明天如何。”她攥紧了拳头,用尽力气大喊出来,“从今以后,我会努力争取我想要得到的一切!不懦弱,不胆怯,不害怕,不退缩!我要做一个勇敢的南桥,为了我自己,也为了我爱的人!”

有的事有的人,哪怕错过了,成了遗憾,也不能影响我的明天。

回忆还在,勇气还在。

时隔多年,都已成年还在做着这样矫情又幼稚的事情,三个人抱成一团哈哈大笑,却在最后都红了眼。

最美不过少年时。

奈何少年回不去。

***

到上海的第一个月,南桥忙得焦头烂额。

初到这个人挤人的陌生城市,虽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但找路也成了很头疼的一件事。

忙着办理入学手续,忙着和导师交流研究生阶段的计划,忙着搬入新的寝室和新的室友相处,忙着应付妈妈每天一个的问候电话。

新的课程开始了,南桥给自己选了一堆能把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的课,忙得晕头转向时,却又觉得异常充实。

开学第一周,易嘉言打来电话,一声南桥红了她的眼。

她有些哽咽,又觉得很可笑。

之前在家中他每周打来电话时,她总是假装很忙的样子,鲜少去客厅接一次电话。只能在每个他来电的夜里倚在房门口,听着客厅里的易叔叔和妈妈与他交流。

又怕,又渴望。

她渴望听一听他的声音,却怕听到他亲口谈起卢雅微。

倒不如不听。

每一次听到客厅里的人说:“南桥啊,她最近很忙呢,申请学校,准备论文,毕业答辩……一大堆事情。”

她也会欣慰。

欣慰他始终惦记着她,哪怕不是以她渴望的那种方式与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