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难得说这么一大段话,申弘方双眼猩红,胸膛剧烈的起伏着,气息被他的抽泣截断,声音仿佛破碎的面鼓,在衰亡之前爆发最后的声响。

江涉轻笑了一声,目光变得微凉,轻描淡写道:“所以你是恨她没有让你变成富二代?你这恨来的可真有道理。”

申弘方看向江涉的眼神里带着愤怒和不被理解的狂躁。

他脸上的肌肉绷的僵硬,手指死死抓着裤腿,用力抠着:“我不想和你争辩,你根本不知道我和楚洮的世界,那种始终被比较,被挑剔,被当作炫耀的玩具,被忽略内心诉求的日子,贯穿了我们全部的生命。

从出生起,生生不息,永无止境。

楚洮你不应该来劝我,而应该理解我,从小到大,你永远都是楚星宁的影子,跟屁虫,替代品,楚星宁是天之骄子,众星捧月,你只会被顺带夸奖一句也不错。你知道吗,就连我妈在我面前提到你,都只会说楚星宁的弟弟而不叫你的名字。

她是为了提醒我,不是最优秀的那个,就永远不配被注意到。哪怕你成绩还不错,长得也不错,但和楚星宁一比,就会黯然失色。

不过最近不是了,她开始叫你的名字了,你两次考了年级二十,你变得优秀了,她就注意到你了,而我,彻底被你们两个人甩掉,一点价值都没有了。”

第66章

楚洮垂着眸,睫毛遮盖着眼神,静默了片刻。

天台上除了风声,再没别的声音,就连申弘方都在等着楚洮的反应,他甚至觉得有些畅快,能找到一个同样凄惨的人,至少显得他还不是那么惨,

江涉心里忐忑,下意识抓住了楚洮的手,在自己手心握紧,轻轻揉捏着。

其实他除了家里有钱之外,也没比申弘方说的强多少,但他从小到大都没怀疑过自己的价值,他的自信来自于对自己的认可。

可他害怕楚洮会被申弘方说服。

但楚洮却紧紧的回握了他。

楚洮的手心微微出了些薄汗,他掌心的皮肤柔软细嫩,和江涉带了茧子的手掌不一样,但这样,他们更能深刻的感受到彼此的存在。

申弘方被他俩牵手的动作弄得有些迷惑,表情有些怔忪,一时之间被奇怪的事情勾起了好奇心,不知道为什么,决绝的心境突然寡淡了许多。

楚洮和江涉的关系很好吗?

楚洮抬起眼,发出一声笑,但他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没想到你一直看的这么清楚,我以为,我们不熟。”

申弘方回神,脖颈上的筋脉抖了两下,缓缓摇了摇头:“我们还是对手。”

因为是对手,因为每次考试后注定会被比较成绩,所以他没办法跟楚洮成为交心的朋友。

事实上他也没有什么交心的朋友,从小到大,一旦他跟谁玩的多了,关系好了,那个人就会成为唐令美列表里的一员,用来跟他比较成绩,而唐令美又教导他,跟学习好的玩,不许跟学习差的在一起。

楚洮了然,眼睑颤了两下,沉声道:“你现在的情绪有问题,如果你冲动,以后一定会后悔。这世界上没几个人是无忧无虑的,至少你身边的人不是,你眼中过的很好的人,只不过比你坚强。”

申弘方苦笑了一下,随后仰起头,望了望天。

阳光太热烈,他挣不开眼睛,但这里,是他能找到里天空最近的地方,哪怕不用看,也能触及光芒。

“楚洮,你不是比我坚强,你是不像我,已经走到头了。你的成绩已经有了转机,所有人都会夸奖你的努力,那是他们给你的补偿。可我就不一样了,我花了很多的钱补课,却还不如你,我是个废物。”

楚洮叹了口气。

申弘方以为他是靠自己死学的,所以才更崩溃。

楚洮现在倒是觉得,如果早点告诉宋眠,自己被年立华单独指导了那么长时间,或许唐令美也不会给申弘方那么大压力,申弘方也不至于极端。

他刚准备开口,还不待发出声音,申弘方又笑了,笑的眼圈发红,笑的满眼凄凉。

他攥了攥拳,拳头在飘散的灰尘中发抖:“而且你知道吗,今天是他的生日。我曾经答应过,他生日那天要”

申弘方的话音顿住,眼底滑出两行眼泪。

楚洮从宋眠和唐令美的只言片语里,隐约听到过申弘方的早恋对象。

但在她们的形容中,这是个无足轻重的人,是申弘方为了消解压力做出的一个错误选择,并且这个选择在被唐令美劝导制止后,被轻轻松松的放下了。

但现在看,唐阿姨显然隐瞒了严重性,那个人,也不是申弘方能够及时止损的。

人的心永远那么任性,听不进任何劝阻。

“申弘方,我也补课了,我是跟着年立华老师补课,我补了将近两个月,我的化学成绩之所以能进步那么快,全靠这两个月的课程。但因为你也清楚的原因,这件事我并没有和家里说。”楚洮平静道。

申弘方怔了怔,有些不确信的呢喃道:“年立华?”

他当然知道年立华,这位是淮南一中的招牌,是带出了好几位全国竞赛一等奖的最好的老师。

可楚洮怎么能找到年立华补课呢?

他妈明明说过,市里看老师补课看的严,像年立华这种名师,根本不愿放下身段去赚这笔外快,光是每年各个学校的讲座,都足够补课费的两倍了。

楚洮又道:“还有,你真的希望他的生日变成你的忌日吗?希望他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都想起你死在了这一天。如果他也喜欢你,这个原本应该很幸福的日子,就变成了梦魇,你太自私了。”

提到那个人,申弘方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离楼边远了一些。

似乎是楚洮的话说动了他,一想到会给那个人带来伤害,他就忍受不了。

因为唐令美的洗脑,他已经足够对不起他了。

无论如何,也不能是今天,他生日的这天。

申弘方又退了一步。

天台风暖,但他心底凉,手指已经没什么知觉了。

逃离了濒临死亡最近的位置,申弘方重新感受到了阳光的温暖。

这一天没有什么不同,人们照常生活,太阳照常普照大地,淮南一中的教学楼也是一如既往的砖红色。

但这天也很不同,是他的生日,也差点成了自己的哀悼日。

顺便,申弘方很清醒的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有多喜欢那个人,他不可能因为妈妈的一句话放下,更不可能为了至关重要的成绩放下。

他蹲下身,紧紧抱着自己的脑袋,轻声呜咽着,哭声和在风里,被撕裂,被吹散。

楚洮隐约听到,申弘方用含糊不清的声音一遍遍悲鸣:“生日快乐,生日快乐,西浔生日快乐”

申弘方从楼顶下来后,一直被门卫近身看护着,楚洮负责联系了唐令美。

电话里的唐令美依旧咋咋呼呼,根本不给楚洮说话的机会。

申弘方会想要跳楼,对唐令美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她甚至怀疑这是楚洮开的恶劣的玩笑。

“洮洮,你怎么能这么对阿姨呢?你怎么能咒申弘方呢?阿姨是怀疑过你抄袭,但就是随口一说而已,也已经给你妈妈道歉了,为什么你这孩子”

楚洮甚至觉得好笑,但他懒得跟唐令美一般见识:“我根本不知道你怀疑我抄袭,但你要是不来,别后悔。”

楚洮说罢,就挂断了电话。

申弘方全程都无所谓的坐在椅子上,完全不在意门卫小心翼翼的眼神,更不在意跟唐令美打电话的楚洮。

他甚至连自己妈妈会说出什么话都猜到了。

抄袭,呵。

这个理由,申弘方不知道是唐令美找来安慰他的,还是单纯安慰她自己。

楚洮是什么样的人他清楚,他妈妈也清楚。

只不过楚洮打破了他妈妈的美丽幻境,所以她就受不了了,才这一点她就受不了了,可从小到大,他被打破的幻想又何止这些。

楚洮没有陪着申弘方一起等,他并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人,和申弘方也没有那么熟,况且有门卫盯得死死的,申弘方怎么也走不了极端。

而他,还没完成和江涉的计划。

楚洮转头冲江涉道:“去真人CS场地的车,应该还有吧。”

江涉勾唇一笑,轻轻拍了拍楚洮的脑袋。

两个小时后,两人穿着迷彩服,精疲力竭的靠着一处泥墙,大口喘气。

彩弹枪被随手扔在一边,脑子也歪歪斜斜的搭在脑袋上,衣服领口解开两颗扣子。

体力,两个人不相上下,但是准头,还是江涉更强一点,楚洮的所有点数都用完了,被江涉占领了基地。

“好累啊江涉。”楚洮用头盔一下下磕着墙面,一条腿曲起来,一条腿懒洋洋的伸平。

江涉把玩着从楚洮基地摘掉的那枚小旗,低笑道:“这点活动量就累了?以后在床上怎么跟得上我,我可至少四个小时。”

楚洮侧眼,绷着唇,从地上抓了一把土,扔到了江涉身上。

江涉也不生气,拍拍迷彩服上的土,懒洋洋的,甚至不愿意起身抖抖。

楚洮靠在了江涉肩头,额前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滑到了一边。

汗水和疲惫带走了申弘方带给他的刺激,中午那件事,好像没有发生过似的。

楚洮看着掌心沾到的灰土,轻声道:“我才知道,我妈为什么跟唐阿姨绝交。”

竟然是因为他,因为唐阿姨误会他是抄袭的。

楚洮心里有些微妙,没有人不喜欢被信任,而宋眠回家后,甚至都没有问他一句,这场考试是不是有泄题的情况。

江涉轻哼一声:“你这个朋友的妈真是有病。”

江涉虽然没有体会过什么家庭温暖,但他也知道,正常人家和父母相处是什么样。

他觉得沈晴并不比谁强多少,但他从来不会因为沈晴的失职而惩罚自己。

楚洮淡淡道:“他需要心理治疗。其实如果不是唐阿姨跟我妈在同一个单位,申弘方又一直被我哥的成绩压着,唐阿姨也不至于这么疯狂。他们单位,至少十年没出过能考进年级前五十的孩子了,偏偏申弘方和我们是一届,如果他大一岁或小一岁,都不会这么辛苦。”

楚洮伸直胳膊,用手指勾了勾江涉的裤腿,嘟囔道:“江涉,其实申弘方说的那些话,我真的都理解,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不知道”

江涉挑起他的下巴,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

楚洮脸上还有汗,眼睛湿漉漉的,眼角带着过量运动的潮红。

“你也不会像他那么脆弱。不是因为我让你变得坚韧,是你的坚韧吸引了我。从没有一个人,像你那么那么让人着迷。”

江涉附身,咬住了楚洮的唇,他一用力,将楚洮压在了地上。

楚洮默默地回应着他的亲吻,两人藏在泥墙的阴影里,枕在温热的沙地上,没有一缕阳光能偷窥到这里片刻的欢愉。

江涉终于松开他,低喃道:“早晚有一天,穿这身来一次。”

第67章

唐令美得知楚洮说的不是假话,自己儿子真的差点跳楼后,直接崩溃了。

她的完美生活梦彻底被打碎,碎的彻彻底底,茫然无措。

那个一直被她吹体贴温柔老实的老公,如今也是怂包一个,根本撑不起事,毕竟生活里被唐令美做主惯了,他一向没有什么发言权。

最后还是在学校老师的建议下,申弘方听课了一段时间,去医院接受治疗。

医院检查结果很快出来,申弘方是中度抑郁外加焦虑症,没有完成对喜欢的人的承诺,在他生日这天失约或许是触发他轻生的□□。

但申弘方始终表现的很冷静,不多说话也不愿倾诉,他大多数时候安静的听着,听唐令美声嘶力竭的哭,锤着他的前胸埋怨他残忍,听医生循循善诱的劝导和安抚,听学校领导和老师的慰问。

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话,都不能引起一丝波澜,他眼底没有光彩,也没有希望。

暂时停课后,他的学业只会被越落越多,他最后一件引以为傲的优点也不存在了,但同时,他又觉得很畅快,或许这样,就不至于只是他一个人痛苦了。

老师私下里跟唐令美说,申弘方的心结太多,唐令美的引导方法错误,导致他走向极端。

医生也说,这不光是申弘方一个人的治疗,家长要做好准备。

唐令美其实知道申弘方再逃避什么,成绩下降全家人都在着急,只是她认为申弘方还不够急,自己只有逼他一把,才能激发出他最大的潜力。

还有那个西浔,那孩子唐令美偷偷见过,柔柔弱弱,内敛又胆小,似乎连大声说话都不会,总是习惯躲在楚星宁后面,像个跟屁虫一样。

她当然认为申弘方只是看上了人家的脸,毕竟西浔这种性格,完全不符合她的审美品位。

申弘方喜欢的人,肯定也要是优秀大方,自信开朗,像一棵旺盛的石上松,生机勃勃的向往着阳光。

但这个西浔,只是躲在阴暗潮湿的角落里,一株摇摇欲坠的蒲公英。

但显然,申弘方就是喜欢蒲公英,在他眼里,对蒲公英的承诺值得他用生命去祭奠,而生他养他的妈妈,反倒成了那股吹散蒲公英的邪风。

唐令美想找西浔来开导申弘方,倒不是同意他们俩在一起,只是让申弘方振作起来。

但她抹不开面子,而且西浔也因此被班主任保护起来,轻易不会让唐令美接触。

唐令美身边又没什么朋友,父母也去世的早,她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不得已,只好又给宋眠打电话。

宋眠听说这件事,不好意思再跟唐令美生气了。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成熟理智的孩子会放弃自己的生命,还是被楚洮制止的。

学校和医生后来分别找楚洮,江涉,申弘方谈话,一点点拼凑出了天台上的细节。

宋眠未尝不心惊肉跳,时时后怕。

申弘方居然说楚洮和他是一种人,说楚洮永远活在楚星宁的阴影下,只会被随口夸奖一句还不错。

宋眠仔细回忆了一下,那些成长岁月里不被察觉的细枝末节,逐渐浮出了水面。

她连续好几天都没睡好觉,如果今天站在天台上的是楚洮,宋眠觉得自己一定会疯掉。

她不是不爱楚洮,她只是只是有点粗心。

想当初怀孕的时候,她也是捧着育儿心经,科学教育法,一遍遍研读,一点点幻想,甚至在小本子上做了笔记,给自己定了标准。

但生活的琐碎让她无暇应对太多,她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做的很好,毕竟两个孩子都很优秀,可现在翻出那个本子上的笔记,宋眠发现,自己没完成几条。

宋眠苦笑道:“我能给你什么建议呢,连申弘方都说了,楚洮应该理解他,我自己也挺失败的。”

唐令美抽泣着,嗓子都有些哑了,她用沙哑的嗓音断断续续的叨念着:“我是真的没想到,他会那么报复我,你说我看着他学习是为了谁啊我凭什么啊我”

宋眠只好提起精神,语气温柔道:“小唐,你得稳住,得坚强,现在申弘方需要你,你要让他知道你是真的爱他而且以前确实做错了。”

唐令美捂着脸,恸痛道:“这些话医生都跟我说过一百遍了,但我怎么就不爱他了啊,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不爱他我爱谁啊!我为什么就不爱他,你们为什么都觉得我不爱他啊!”

宋眠安静的听她哭了一会儿,偷偷抹了抹眼泪,轻叹了一口气,缓缓道:“或许不是他要的那种爱吧。”

“你说高中谁没也压力?要说压力说阴影,洮洮不也是,怎么洮洮就能克服压力进步,申弘方就崩溃了呢?”

唐令美剧烈的咳嗽了两声,咳嗽声把她最后两个字的音都吞了下去,看得出来,这次的事的确让她伤心伤神,一下子就垮了。

“这”宋眠恍惚片刻,“每个人的抗压能力不同吧。”

她不禁回想起杨柳偷偷跟她说的话,在天台上,楚洮向申弘方承认,他的化学是跟年立华补的。

楚洮哪儿来的钱,哪儿来的时间?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补课,什么时候联系的年立华?

宋眠一概不知,不仅宋眠不知道,就连杨柳都不知道,因为楚洮不愿意说。

对现在的宋眠来说,楚洮有太多秘密了。

他为什么会和那个江涉一起出现在天台?每次楚洮说出去一趟却不是和陶松,其实是和这个江涉吗?

“宋,你说换做是你,你能放任洮洮和星宁成绩下降,放任他们早恋吗?”

唐令美喃喃问。

宋眠沉默了好久,她也想了好多。

自从分班之后,楚洮的变化仿佛走马灯一样,一帧一帧跳在她眼前。

她轻声道:“小唐,你敢说你高中时候就没喜欢过谁吗?”

手机对面没有回答,只有深沉的呼吸,呼吸声伴着电流,沙沙作响。

期末考试,申弘方没有参加,医生建议,暂时不要用考试成绩和排名刺激他,毕竟他这段时间没跟着复习,必然是会落后的。

这次考试没有恶意泄题,整体来说相对公平,楚洮考了十二名。

江涉跳进了年级前四百,彻底摆脱吊尾车的行列。

淮南一中的四百名,不算特别优秀,但绝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到的分数。

和别人不一样,江涉作为江戚风的儿子,进步一名校领导都要敲锣打鼓一番,更何况是进步了上百名。

联欢会差点开到了江戚风家里,江戚风跟着应酬了两天才算结束。

暑假来临,江戚风难得有机会,和沈晴一起,跟江涉吃顿家宴。

沈晴和江戚风的关系还是一般,几乎没有任何共同语言,但对于江涉的进步,他们都是欣喜且惊讶的,只不过沈晴的喜悦,从来都是不苟言笑。

沈晴给江涉夹了一颗蜜煎樱桃,小樱桃娇嫩可爱,红彤彤裹着桂花糖浆。

江涉目光微微一垂,盯着几秒,拿起筷子夹起来吃了。

沈晴笑容一僵。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现象,虽然江涉吃了她夹的东西。

她当然知道自己和江涉之间有很大的误会和隔阂,甚至上次闹到派出所那件事,她始终也没正面回应,除了让江戚风代为表达歉意。

江涉小时候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故意闹事进派出所,故意闯祸,至少也是个心里有她的表现。

但现在,他如此配合,反倒是毫不在意了。

江戚风摸了摸鼻尖,微挑了下眉,低声道:“阿涉不喜欢吃甜的。”

沈晴沉默了。

她对江涉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小时候喜欢吃泡泡糖,爱喝可乐。

她不知道江涉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爱吃甜,但是江戚风知道。

沈晴觉得挺荒唐的。

她怀孕生子之后,为了带江涉,放弃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外派机会。

她给江涉喂奶,哄江涉睡觉,每天昼夜颠倒,担惊受怕,差点神经衰弱产后抑郁。

可那时候江戚风在拼事业,虽然没什么钱,但大好的年纪,充满了激情和想法,事业的蓝图绘制的无比庞大。

当然,江戚风的确是个有才华的人,他也的确成功了。

而沈晴错过的那个外派机会,被一个在警校就处处不如她的男同学占了。

她眼看着那个男同学一路扶摇直上,风光无限,而事实上,当初领导愿意给她争取那个机会,顶着巨大的压力,一定要在体系里扶植女性管理者,弥补淮市一直以来的侧倾。

上面给她的期许很高,当然也要她比同龄男性优秀更多,放弃更多。

结果出来后,队里有不少声音,背地里笑支持她的领导自作多情,说她结婚后,肯定要一心扑在家庭孩子身上,怎么可能还有心放在案子上。

沈晴看着江戚风风光无限,她实在是不甘心,她那么骄傲,怎么能满足于只做江夫人,所以她在江涉还不太懂事的时候,把江涉扔给了江戚风的爸妈,重新起航。

现在,江戚风做起了老好人,在儿子面前嘘寒问暖,显得她冷血无情,而江涉显然也跟父亲越走越近了。

江涉根本不记得,她以前付出过什么。

江戚风见气氛有些尴尬,笑着缓解道:“儿子还跟我说,目标是考清华北大呢,长大了是不一样,比以前用功了。”

沈晴把筷子放在一边,沾了糖浆的筷子尖刚好悬空,没有碰到洁白的桌布。

她轻笑了一声,抬起眼,意味不明的看向江戚风,后背往椅子上一靠:“你这么了解儿子,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好了吗?”

江戚风稍微,皱眉道:“什么叫突然变好了,阿涉以前年纪小,喜欢玩闹,咱俩又给了他足够的钱,他就觉得没必要用功,现在成熟了,当然就肯努力了,你不了解男人,男人长大都是一瞬间的。”

沈晴勾起唇,侧目看了江涉一眼。

江涉气定神闲,连眨眼的频率都是缓慢的,显然根本不想掺和父母的唇枪舌战,只想当个不相干的旁观者。

沈晴又转回头来看江戚风,表情有些得意道:“那作为局长的我给你分析一下他为什么变了。

江涉近几个月的流量话费比以往多了一倍不止,打电话的次数更是是以前的一百倍,他的生活环境没变,不存在突然多了大量需要联系的新朋友。

我和他见面的几次,他喷的都是不同味道的抑制剂,现在的抑制剂包装剂量,完全可以用半年以上,只不过他在频繁的更换。

你说江涉不喜欢吃甜食,可方才他吃的时候眉心舒展,鼻翼轻皱,唇角有微微上扬的趋势,颈部的肌肉也很舒展,说明他根本不排斥,如果他不喜欢吃,就一定有人喜欢吃,而一想到那个人,他就十分愉悦。

他的成绩突然进步,甚至扬言要考清华北大,常规意义上,一个年级倒数的人,即便准备努力也不会把目标定在清华北大,跨度太大的梦想降低了真实感,无法提供连贯的动力。他这么明确,除非他非得去这两所学校不可,不去就见不到那个人。

对方一定是个学习很好的人,有良好的习惯,独特的个人魅力,甚至愿意督促着江涉进步,这样的人我偏巧见过一个,你儿子为了保护他宁可自己背锅。

当然,江涉一直够义气,他对朋友也完全能够做到这样,但朋友绝对激不起他学习的决心。综上,你儿子谈恋爱了,这一切都跟你没关系,跟你说的男人一夜长大没关系,只跟那个男生有关系。

江戚风,别自作多情了,江涉从进来眼睛就一直瞟向蜜煎樱桃,这是这家私厨特有的甜品,据说是祖上从宋代时候传下来的,这种新鲜玩意,多值得给爱吃甜食的那个人尝尝。”

第68章

“你们俩吵架不用把我牵扯进去。”

江涉不耐烦的站起身,扯过自己的外套,头也不回的出了门。

背后隐约有挽留的声音,但是江涉没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跟他们两个人相处就变得那么难受。

沈晴和江戚风仿佛时时刻刻都在针锋相对,恨不得想尽一切办法挖苦对方。

这段时间江涉的确和江戚风走的近了,都是因为江戚风帮他找来了年立华补课。

但对沈晴,他倒也没有恨。

他知道有不少父母把孩子当成一切,比如唐令美那样的,恨不得全身心扑在申弘方身上,他从没期待沈晴可以为他奉献一切。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沈晴把他生下来,但也不欠他的。

沈晴有野心有能力,不甘心当江戚风背后的女人,江戚风事业蒸蒸日上,不可能放下数千员工回归家庭。

江涉回到家,打开灯,看着客厅里满满登登的生活气息,心底安定了许多。

他靠在沙发上,拽过抱枕,塞在怀里,脑袋里不时闪过那些和楚洮在沙发上接吻的画面,江涉忍不住翘起了唇角。

但很快他又收敛了情绪,他怕江戚风和沈晴会给楚洮带来困扰,毕竟这俩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如果江戚风和沈晴真的去找楚洮,他有保护楚洮不被影响的能力吗?

晚上九点,江涉收到了江戚风发来的消息——

【阿涉,爸爸没想到你有了喜欢的人,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跟爸爸说呢?不过没关系,既然那个孩子也很优秀,我也是支持你们在一起的,如果你想,我这边有门路给你们查查信息素匹配度,如果匹配度高,你们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按规定,只有年满十八岁的成年人才可以登录基因库查询信息素匹配度,但江戚风是开药厂的,在医院有不少人脉,能让江涉立刻查询。

没有哪个alpha不想知道自己和喜欢的Omega的信息素匹配度。

但江涉除外,因为他喜欢的是个alpha。

不久后,江涉又收到了沈晴的消息。

沈晴个性强硬,不懂得跟孩子相处,所以自从上次冲突之后,她也开始有意避着江涉,能收到她的短信实属难得。

【江涉,我知道你喜欢的是个alpha,我不像你爸,有皇位要继承,无论你喜欢的是谁,我都不会干涉。我不想跟你闹僵,江涉,我始终是你母亲,是全世界最想你好的人,这一辈子我都不会再婚,而你爸爸早晚是要找人的。】

江涉看完,将手机扔在了一边,轻笑了一声。

他爸妈都是高智商高学历的人才,在各自的领域独当一面,早早就站在了金字塔尖上,但偏偏太过贪婪,又想守住事业巅峰,又想证明自己比对方做的更好,兼容并举。

哪有那么好的事。

后半夜,江涉忍不住给楚洮发语音:“床上太热,睡不着。”

楚洮:“自己撸。”

江涉:“哦。”-

暑假,楚洮和楚星宁被宋眠带着去探望申弘方。

经过了一个月的治疗,申弘方的情绪平稳了不少,精神也恢复了大概,最新做的测试,他现在只有轻度抑郁,已经可以离开康复中心回家休养了。

只是他和唐令美的关系还是没有修复,似乎想趁着这次爆发,把这些年压抑在心里的痛苦全部宣泄出来。

唐令美和他相处时战战兢兢,难得不敢指东指西,就连给申弘方削个苹果,都要问一下他的意见。

现在唐令美已经不奢求申弘方的成绩了,反正耽搁的课业越多,唐令美的心死的越彻底,这段被耽误的时光,是无论如何都补不回来了,别人都在学,申弘方没道理能比别人考的更好。

宋眠拎了不少水果,还忐忑的检查了一圈,确认身上没带什么锋利的东西,才放心大胆的去见申弘方。

和申弘方打过招呼,她让楚洮和楚星宁去洗点车厘子,自己坐在申弘方床边。

“阿姨来看你了,正好也让星宁和洮洮跟你玩玩,你这段时间肯定呆的很闷。”

申弘方靠着枕头低着头,手指尖抠着被角,轻声道:“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