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惊道,“你干什么?”

“你先出去…”

“不行,要出去一起出去。”

若她出去了,他和紫藤必定活不了,轩辕剑的剑刃已近在咫尺。

层层汗意攥在苍梧的手心里,说起来,这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亲近她。

彼时,就是两人已是师徒,交她学琴时,他也恪守礼教,未曾碰触过她一分,都是以口教授,下课时,他也总是与她保持距离,不是透过凉凉的石阶看她,就是在月光把树木花草笼在烟水一般的色泽时,偷偷地瞧着她。

她可否注意过他,注意过他的痴和念。

当然是没有的,那时的她,心里眼里只有先王。

她住过的屋子,依旧维持着原样,他不敢让知秋去打扫,就怕清除了她留下的痕迹。

他目光游移着,霍地伸出手,抚向她的脸。

眼里的她,不是雨默,是他记忆里所有的念想和美好。

身后,亮闪闪的剑锋已随时准备在他身上刺个透明的窟窿…

“绮罗…”他的声音不急不缓,但鬓前已掉下一缕散发,让他看起来好不狼狈,又是那么的虚弱,却依然微笑,他温软如水的眸子突然瞬间凝缩,就在那破坏出来的洞口又大了一圈时,将她精准地推了出去。

绮罗的视线被泪水所模糊,眼里那个那个雍容俊美的苍梧,离她越来越远。

“苍梧!”

他曾经明亮而意气风发的眼睛,此刻一片灰蒙,如一场阴霾,可是在她出去后,被魅罗抱到怀里后,阴霾散开。

他无悲无喜,无恨无怒,有的只是安心。

“我爱你!”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他亲自诉说出藏了许久的爱意。

看着这一幕,紫藤泪水涌出,他对她是何其的残忍,残忍到即使在她即将要死时,也没有顾忌到她的心,更是残忍到让她连痛苦都成了一种奢侈。

垂泪时,她看到他缓缓转过头来。

他的身形如同立体的剪影,在桃花树下凛冽相叠。

她猛然发现,这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碍事的人不在了,只剩下他与她了。

苍梧已是气力全无,但没有任何退缩,望向轩辕剑,心中也已有了决意。

紫藤刹那间就明白了,他要做的事。

泪水再次落下,那一滴滴的温热渗入她的脖颈,与她因疼痛而时冷时热的汗水混在了一起。

这场仗想要胜,关键就是要牵制住轩辕剑。

紫藤已经牵制住了它,但还不够,但是若是加上苍梧的元丹之力,或许就能重创它。

苍梧冷汗如雨,胸口的疼痛其实已经让他站不起来了,突然他莞尔一笑,他曾不只一次想过自己会怎么死,唯独没想过会是今日这般,他以为自己会孤独的死去,可最后却是和这个名义上的妻子一起共赴黄泉了。

也罢!

这是他欠下的,也该是还的时候了。

那一刹那,秋水瞳仁忽而幽深如潭,直直看向紫藤,然后道:“可还恨?”

她摇头,若是恨,她就不会在此了。

“我欠的,用我的命来还…”

紫藤抖着唇,颤道:“你想好了吗,和我死一起,你不会后悔?”

“一命换一命,值得!”

“我们会同葬一处?”

到最后,她仍不想离开他。

“啊,如你所愿。”他们没有结离,所以到死都会是夫妻。

只要能牵制住轩辕剑,犬妖族就可胜利,刚才她救了雨默,也足以将她犯下的罪一笔抹消,她依旧可以戴着苍梧夫人的头衔到死。

“好,只要能与你一起,刀山火海我都甘愿。”

她一直走在悬崖边缘,崖上如锦繁花,春色无边,崖下万丈深渊,深不见底,她偏偏选择了崖下,但如今看她还不算掉下去,只要有人伸手抓住他,依旧是崖上的如锦繁花。

轩辕剑猛地穿过紫藤,扎向了苍梧。

苍梧欣然受死,同样在它穿过身体时捉紧了他。

为了毁灭轩辕剑,他将元丹全部凝聚在一起,宛若炸药包,只差点火了。

紫藤与他相贴,这是她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触碰他,她也同样凝聚了自己的元丹。

轰!

高涨的妖气炸开,袭向金色的轩辕剑。

“苍梧,若真有来世…”

“还是别遇上我的好…”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第452章 Part 201 雨默回归了紫藤苍凉一笑…

是啊,还是别遇到的好…

为了自己的深情能不被辜负,还是别再相遇了。

困在情网里痛苦挣扎的何止是她,他又何尝不是呢?

爱而不得,最痛也最悲。

但愿…

紫藤伸出双手抱紧了他,但愿…

但愿你我终会有一个人能牵着自己的手,从那天光乍破,一路前行,直到暮雪白头。

轰!

轰轰!

元丹之力涨到极致,骤然炸开,化作强大的妖力锁链将轩辕剑捆绑住。

这是用生命作为代价的牵制…

“苍梧!”绮罗嘶声喊叫,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和紫藤在妖火里化为灰烬。

两颗璀璨的流星,划过大半个天际,落向远处。

那一瞬的光芒,让万物失色,但最终隐去,不着痕迹。

绮罗落下的眼泪如同一枚玻璃珠子,落地时,碎作了千瓣,每一瓣都是透明散碎的光泽。

烟尘袅袅…

斯人已逝…

苍梧,紫藤,卒。

因是神器,轩辕剑没有被毁的可能,苍梧或许是想到了这一点,将自己元丹催化成了最牢固的锁链,一圈圈地缠住它,暂时封住了它的行动。

轩辕剑受困,结界不攻自破。

魅罗来不及伤心,立刻下令围剿残余的白羽人马。

杀喊声再次响起,精兵上阵,将青翼等人团团包围。

东皇钟见情势不对,立刻将主力部队转移,但时间太少,最终只能救出青翼和两三个人,它也没扔下轩辕剑,在转移了青翼后又将它罩住。

轩辕剑动弹不得,没了攻击力,如今和废铁没什么区别,要想重展雄风,需要时间将苍梧和紫藤的妖力锁链去除,此时撤退是最好的选择。

东皇钟在罩住它的那一刻,光芒大放,刺人眼球,不管是谁,都会被这阵光芒刺得闭上了眼,等光亮消失时,东皇钟和轩辕剑也不见了。

留下的只有束缚住轩辕剑时残留一丝妖火之光,就像萤火虫,明明灭灭。

紫色的是紫藤,银白色的是苍梧。

魅罗的一双金眸沾染了夕阳的光芒,泊了层水汽般的迷蒙。

他不喜欢苍梧,从小就不喜欢,也时常不待见他,但很尊敬他,苍梧辅佐了他的父王一辈子,也尽责地护了他一生,他的离开令他悲伤。

耳边隐约又飘来苍梧熟悉的念叨,若有若无的,以为流不出眼泪的眼眶灼烧了起来。

明明灭灭的妖火,随风飞舞,他下意识地想要抓它,却怎么也抓不到。

从来都没有想过,与他的离别会是这样的…

泪水凶落,却不断被微冷的风吹干,涩痛难当时,绮罗从背后紧紧的抱住了他。

她比他更难受,胸口悸颤般的心疼,寸寸如裂,有如刀割。

风吹过,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已泪流满面。

我爱你…

竟然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走了。

微小的银白色妖火,经不起风吹,但围绕着她,像是不愿离开,又像是最后的凝望,在她伸手时,绕于指尖,轻触后消散在空气里。

杀伐与血色将苍梧府染成了最腥红,最哀伤的颜色,这曾经最安静,最干净的地方已被毁成了废墟。

而那个总是清辉耀出如温润莹光般的男子,终是不在了。

这场仗,犬妖族赢了,但代价太大。

**

夜已降临,大战结束,整个犬境陷入了哀伤的宁静中。

“王,宫内外已查寻过,并无可疑迹象,结界也重新调整过了。”

“境海区域暂时也没有发现白羽人马的迹象。”

阿乌和达达巡视外境边的动静后双膝跪地禀报。

“嗯,知道了,下去休息吧,增加戒备,白羽的心思深不可测,没法保证他不会再来一次。”

这次袭击来得太突然,对于犬境的兵阵布防,他立刻做了调整,会这么突然,他猜测肯定与紫藤有关,只是现在人都已经死了,再追究也无意义,就让一切随着她的离开逝去吧。

苍梧的葬礼被定在三日后,他生前喜爱宁静,不喜奢靡,魅罗决定不铺张,但该有的仪式一样都不会缺,至于紫藤…他心里虽对她有怒,但在最后她也算救了雨默,将功赎罪,他也不会厚此薄彼,何况现在揭发她,容易引起其他贵族对幻司府的猜忌,反而会引起军心的动摇,处置不当的话,贵族之间会疑神疑鬼,不利于团结。

深夜时分,他处理完政务,回了寝宫。

“默默,睡了吗?”

木耳上前,接过他脱下来的斗篷,“小姐一直呆坐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晚膳也没有吃。”

“去厨房炖点热汤来。”

人是为了救她死的,按照她的性子,肯定会难过,但不吃东西怎么行。

绮罗坐在床沿上,眼睛红肿,苍梧与她不只是师徒,也算是挚友,挚友死了,她很难释怀。

至于他爱着自己的事,她不愿去想,爱情本就是要两情相悦的,她未给过他期待,即便他因此无奈痛苦了一生,她也不会有什么愧疚之心,要怪就怪他和紫藤一样,都是痴傻的人。

魅罗走近了她,但没有喊她,只是深深地望着她,金色的眸子像是萦系了很多思绪,不复往日的清澈如水,他阖了阖眼,脑中没有忘记苍梧那声绮罗…

绮罗是母后的名字,为何苍梧会对着她叫绮罗?

思考时,视线的余光恰巧瞥到了放在床边上的雪舞…

犹记得小时候,他总偷偷的想要将雪舞变成自己的佩剑,但是每次都会被母后抓住。

“魅罗,这是母后的雪舞,你不能碰。”

“为什么?”

他对此很不解,看到母后驾驭着雪舞杀敌迎战,是那么的意气风发,他也想挥舞雪舞,相信一定会很威风。

“它不喜欢除了母后以外的人。”

“我是母后的儿子,不能算外人!”

“雪舞只能女人用!”

“啊?它的脾气怎么这么怪,为什么一定是女人,男人不行吗,这个坏习惯要纠正,母后,你让雪舞选我主人好吗?蜀都都有自己的佩剑了,我却连一件称手的兵器都没有。”

“你父王的剑也很好,怎么不问他要。”

“父王的剑哪有雪舞好看。”他其实从小就很挑剔,审美观非常严苛,根本看不上父王那把黑不溜秋的剑,“母后,你将雪舞送给我好不好?”

“不行,不行,母后和雪舞有过约定,她奉我为主后,我就不能抛弃它,生要和它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

这些往事本来已经很模糊了,可如今清晰了起来,加上雨默之前诡异的表现,一个可能性在他思绪里形成。

莫非…

他被自己想法给吓到了。

会是这样吗?

眼前的人其实是…

可要是这样的话,默默在哪里?

他心里一骇,杵在了原地,手脚有些发僵。

清朗月光,投在绮罗的发梢上,魅罗来时,刚好遮住了一个角,阴影落下时让她从思绪中转醒,见儿子脸色凝着,以为他还在为苍梧伤心,想开口安慰,胸口突然一阵疼痛。

“唔…”

这疼刚才就有过几次,一下一下的敲在心头,阵阵疼痛,她的眼睛也开始有些模糊了,脑袋变得很重。

在苍梧府大战的时候,她的妖力释放了很多,回来后就感觉到了不对劲,连拿个杯子都会吃力,她怀疑附身的时间到了,她要离开雨默的身体了,她努力集中意识的望向魅罗,月光下他如莹光辉耀,像镀了层淡银的晶芒。

就要离开了吗?

好舍不得啊。

她硬生生地吸了口气,挡住鼻中的酸涩,更将要落下的泪强忍住,冷淡地别过脸去。

人都死了那么久了,还念着这些作什么,就像雪舞说的,儿孙自有儿孙福,能看到儿子长大,又即将当父亲,已经是苍天对她格外的开恩了。

她抚了抚肚子,只是几日而已,虽然吐得稀里哗啦,又睡不好,但让她想起了自己当年怀着魅罗的时候,也是这样。

相信一定是个健康又调皮的孩子。

该做的事,也做完了,是该离开了。

她转过头,只想再好好看儿子一眼,但就是这眼神,烫疼了魅罗,那是宠爱又温暖的眼神,一如小时候母后望着他的眼神。

他不可能会认错!

真的是母后!

眼眶瞬间一热,一滴眼泪如落在树叶上的水珠,缀在了他的面颊上,他立刻袍袂翻飞,跪到了地上。

绮罗一惊,慌忙道:“你这是做什么,起来!”

“母后,您还要瞒我吗?”

她脸色顿时一白,他竟然知道了,心里顿时纠结了起来,自己是该承认,还是不承认。

母子分离,有过一次就够了,再来一次,太痛了,这么想着,她将心底涌出的泪生生地压了下去。

“你在胡说什么,吃错药了吗?”

她多想紧紧地抱住他,就像他小时候,每次看到她就会放下一切奔来时那般,将她抱在怀里,好好呵疼。

月色从窗缝里洒落,明亮而皎洁,逆光而跪的魅罗俊美如雍华景致,那眉眼有着她的影子,她依然记得他出生时的情景,像只小猫一样大,却哭得震天响,谁哄都没用。

烛火摇曳,光亮静静地迂回在两人之间。

“母后,你不要再瞒我了,我知道是您!”他笃定自己的判断没有错,跪行了几步,捉住她的手,“母后,您先告诉我,默默在哪里!?”

他脸上的焦急之色就像是焚了心的,话峰一转就是这么一句。

绮罗:“…”

她什么心酸不舍的感受都没了,臭小子一上来就是老婆在哪里,真想一脚踢上去,她立刻道,“她在,你放心,等我走了,她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