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姑对自己总是斯文有礼,就算照了杜太太的吩咐,也就是点到为止,此时这样亲近,是雀儿想不到的。她不由点头微笑:“多谢小姑。”杜桦这次的笑就像春风拂过湖面:“不防的。”

三天转眼就过去了,不过回来的只有杜老爷和杜桐,杜太太和杜棣并没回来,雀儿本以为杜太太回来自己就可卸下管家之责,可是只见到丈夫和公公,没见到婆婆。

照例慰问几句,看着杜老爷一脸的凝重,雀儿心知定是宁家出了什么事情,可当了大伙的面,这话也不好问出来,直到回到房里,杜桐换了衣衫,连喝三碗茶才叹气道:“二弟这件婚事,我瞧悬乎。”

雀儿是早想问的,故此一回房就把小冬她们遣出去,房里此时只有他们夫妻二人,顺着这话雀儿笑着道:“怎么了?难道是宁家嫌杜家不成?”

几日没见妻子,杜桐心里着实想念,上前轻轻一拉,想把她抱在怀里,雀儿推他一下:“别闹,这天亮着且不说,娘说过三个月内要分房睡。”杜桐又怎会不知道呢?不过他还是抱住雀儿:“都好几天没见了,让我抱抱。”

雀儿又怎么不想丈夫呢,听了这句话再不说别的,伸开双手搂住丈夫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过了许久听着他的气息渐渐有些不稳才直起身:“你方才说二叔的婚事怎么又不成了?”

杜桐虽然放开了妻子,但还是拉着她的手坐下来:“宁家葬礼上,可是好热闹的一场戏。”热闹的一场戏?虽然没亲眼看见,但是雀儿还是知道的,这富家一旦当家的没了,那趁葬礼时候,想夺产的,觉得没依靠的,不就是一大场戏。

不过这宁家虽说宁老爷没了,宁太太还活着,宁家那五个儿子都娶了媳妇,就算要分家,也要等宁太太发话,难道还有别的话说不成?

杜桐也叹气,原本以为这宁家和自己家一样,兄弟和美,虽说不是同母所出,但总是一父所生,血脉摆在那里的,谁知宁老爷还没棺材还没抬出大门,那头宁二爷就和宁大爷争吵起来,说宁大爷欺负他的生母,不然他的生母给宁老爷送葬。

宁大爷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眼一瞪就道:“二弟你要清楚明白,姨娘不过是个姨娘,哪有妾给主人送葬的道理。”这话说的无礼,楚姨娘跟了宁老爷也快三十年了,有儿有女,宁二爷的长子今年都十岁,这样的妾,别说给主人送葬,就算是死后嫡子给她戴孝也是有资格的。

宁大爷这样说,宁二爷自然也不中意,楚姨娘一身重孝,在那里哭哭啼啼,直说要跟着老爷去,趁人不备之时,就要去撞棺材,亏得被丫鬟婆子们死死抱住。

宁三爷宁四爷都是楚姨娘生的,见生母哭的惨痛,宁大爷只是瞪着眼在那发脾气,宁三爷也不管还要做孝子哭灵,上前一把拉住宁大爷的胸口:“好啊,父亲尸骨未寒,你就要逼死姨娘,逼死父妾也不是什么为人子的道理。”

宁老爷一去,宁大爷是嫡出长子,早把宁家看成是自己手里的东西,巴不得这些兄弟们都离的远远的,再不来自己跟前晃悠,他把宁三爷的手分开:“怎么,你一个庶出的弟弟,就这样对你嫡出的哥哥吗?以庶凌嫡,以幼欺长,这就是平时姨娘对你们的教导吗?真惹火了我的性子,唤个人牙子来,把姨娘头发一提提出去卖了,又有谁能管我?”

这样的话说出口,楚姨娘生的那三个儿子怎么能听?他们可都打着分家之后奉养楚姨娘的主意,让一辈子居于正室之下的生母扬眉吐气,暴躁的宁三爷捏起拳头,一拳头就把宁大爷打倒在地。

宁四爷跟上又是一拳,宁二爷见他们打起来,装着去拉架,其实死死抱住宁大爷,让他还手不得,嘴里还在故作声势:“大哥三弟你们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空着的脚已经在踩住宁大爷的脚,让他脚踢不出去。

他们这闹还在灵堂跟前,堂里全是宁家的孝子贤孙,丫鬟仆从,送葬的人还全在外面等候,宁太太本来还在那里哭,见自己儿子吃亏,也哭起老爷来:“老爷,你怎么走的这么快,留下我们孤儿寡母受气。”

她这一哭,楚姨娘也不甘示弱,爬到棺材面前用手捶着棺材:“老爷,你睁开眼瞧瞧,你尸骨未寒,大爷就要把我卖了,你在地下有知,也不愿戴这顶绿帽子吧。”

那边宁家兄弟们开始打斗,这边宁家的妯娌们也开始骂起来,先是宁三奶奶冷笑:“我就知道大嫂是惯做好人,实际不顶用的,都出这种事了,大嫂也不摆长嫂的谱,上前劝架?”三奶奶如此,四奶奶也跟上:“三嫂说的是,大嫂怎么也不上前劝劝?”

宁大奶奶急的口里都要冒火,被打的是自己丈夫,自己上去劝也不抵用,小声吩咐丫鬟去请人,丫鬟还没走出去,三奶奶就唤住她:“大嫂现在去请外人来,难道是要把这件事让全城人都知道,我们不怕,大姑娘二姑娘可都还没出阁。”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鄙视我吧,我又忍不住写掐架了。

嫡子给庶母守丧,是从明朝开始的,但是执行的不严格,而且针对的对象要求是有子,丈夫死后没有改嫁一直守着的妾。

而且就算不守,基本也没人会说的,但就算如此,在庶母葬礼和百日内,嫡子依旧不能宴饮,鼓乐,着新衣等。看戏这些娱乐活动在这个时间段内也是禁止的。

第 20 章

三奶奶话音刚落,四奶奶抱着手臂冷笑出来:“大姑娘是姨娘生的倒罢了,二姑娘可是太太养的,是大嫂你嫡嫡亲亲的小姑子,听得杜家太太是最重礼的,大嫂去寻人帮忙,是想把二姑娘的婚事搅了不成?”

这话声音不大,却成功的让正在哭的宁太太收声,大姑娘不是自己肚里出来的不用管她,可是这二姑娘是宁太太的掌上明珠,她的婚事好容易定下来。现在怕的就是杜家等不及这三年孝期,撇了这里再寻别家,哄着杜家还来不及,哪能再出漏子?

见宁太太不哭,一直冷眼旁观的二奶奶上前扶住她,细声细气的道:“太太,也不是我做妯娌的在这里多嘴,大嫂这话,明着是急,内里是什么,也不清楚。”说话时候,二奶奶的眼只看着大奶奶,唇边含着冷笑。

大奶奶听见二奶奶这样说,心里暗叫不好,自己怎忘了这点,白白让她在宁太太面前讨了好去,她深知自己这个婆婆是不长于才干的。牙一咬走上前道:“婆婆,媳妇也不过一时着急,公公没了,宁家做主的就是婆婆,婆婆发句话就是。”

宁家的弟兄们总算是忙于丧事,个个劳累,就算动起手来,挥了几拳也就没了力气,此时宁二爷还牢牢抱住宁大爷,三爷已停了手去搀在灵前哭的死去活来的楚姨娘,四爷坐于地上,冷眼看着哥哥们。

宁太太被媳妇这几句话说的心乱如麻,看楚姨娘生的三个儿子,都是同心合力的,宁大爷只挨了几拳,但已是鼻青脸肿,而自己生的另一个儿子,还是站在一边,就跟瞧热闹一样,不说上前帮忙,连架都不会劝。

顿时心疼起宁大爷来,他也是为了自己出头,恨起楚姨娘生的那三个来,须知长幼有序,嫡庶有别,再怎么说,自己也是他们的嫡母,哪有嫡母尚在,就为生母出头的道理,然后又怪起宁五爷来,知道你年纪小,怕了哥哥们,但也没在一旁瞧热闹的道理。

再看看媳妇们,更是个个都不中用,凤儿一双眼哭的跟桃子样的,在灵前悲悲切切,宁太太无名火又起,要是你贤惠些,会劝着点老五,老五也不会成亲五年还跟个孩子样的。

宁太太在这里不说话,楚姨娘是早止住哭声,在儿子们的搀扶下坐下,让本来在灵前的大姑娘到自己跟前来,伸手搂住她,见宁太太不说话,楚姨娘开口了:“太太,我们相处也是快三十年了,今日这事好歹要太太做主,是照了大爷的意思,把我们母子都赶出去呢,还是依了老爷生前所说,树大分枝?”

宁大爷最怕听到的就是分家一词,宁老爷生前宠爱的是二爷,在家事上多依仗的也是二爷,自己虽是嫡出长子,在宁老爷跟前还要退了一步,宁老爷去的迅速,生前没有把家业分好。

宁大爷就想着趁治丧时候,把那金子银子都搬到自己房中,也不消提起分家之说,只把兄弟们圈在家中,一个都不许出外,自然有熬不住的,想出去的自己找路子,那时宁家的钱一两也不许他们带走。到时自己不光落了家产,也换得友爱兄弟的好名声。

可从来没想过分家一说,要真分起家来,那产业先不晓说,账上的金子银子,自己都还没全捞到手里,这样一分,定要吃亏,宁大奶奶此时正看着他头上的伤痕,吩咐丫鬟拿药酒来。

宁大爷只一思忖,打掉宁大奶奶的手忙对楚姨娘道:“姨娘说什么话,兄弟们同居合炊的甚多,我做兄长的,自然要照顾弟弟们,日后再休提分家的话,全家住在一起,岂不最好?”

楚姨娘不是笨蛋,宁二爷就更聪明,他挑眉一笑:“大爷这话说的,和方才说的全不一样,况且别家分家的也不算少,全看太太做主。”

说着宁二爷看向宁太太,宁太太被这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弄的无所适从,她求救般的看向儿子,宁二爷不等宁大爷开口说话,走近一步看着宁太太:“太太做主,休问别人,是由着大爷赶儿子们出去,还是分家各自过活?”

这样的二选一,宁太太当然是巴不得把这几个庶子都赶出去,可是这样的事情,别说宁太太现在还算清醒,就算是犯糊涂也不敢做,几个媳妇家里也是门当户对的人家,到时为女儿女婿们出起头,别说和杜家结亲,只怕就要逼的背井离乡了。

可是分家?宁太太也不愿意的,她当初也听宁大爷略提过心中的主意,宁太太当然是满口称妙,谁知楚姨娘和宁二爷也不是傻子,宁二爷已经又开口了:“太太,父亲出丧的时辰快到了,怎么着也要让亲戚们进来了。”

听到这话,宁大爷才明白宁二爷为什么要挑今日发难,这是逼的自己答应分家,宁大爷看着宁太太,宁太太也醒过味来,看着面前依旧恭敬的庶子,转头去看向坐在那里一脸沉着的楚姨娘,艰难的吐出一句话:“妹妹既然这样说,想来也是留不住的,等老爷的丧事过后,就分家吧。”

宁大爷听母亲这样说,心里顿时如刀割一样,那么多的产业,就要分给这些看不顺眼的庶弟们,他们打了奉养楚姨娘的旗号,自然不能太过克扣了。

宁二爷逼的宁大爷应了这句,回头对着外面的管家点个头,管家得了讯号,知道该做什么,急匆匆跑去请人,总算宁大奶奶没有被伤心击倒,她眉一竖,对着灵堂前伺候的丫鬟婆子小厮们:“方才之事,谁敢露出一点风声,就去陪老爷吧。”

宁家其余几位奶奶,除依旧在哭的凤儿,都对看一眼,露出冷笑,宁大奶奶说完那话,见丫鬟婆子小厮们个个都垂手应是,这才满意点头,回头一看灵位,脸色一变就放声大哭起来,她这一哭,其余的人总算想起自己是在灵堂前,也跟着哭起来。

宁太太此时心疼银子,哭起来倒比方才多了三分哀痛,孝子贤孙扶灵出了大门,倒惹的看热闹的个个称赞,哭的这么痛,是真孝顺,不是假心。

宁大奶奶虽下了令,但世上本没不透风的墙,宁大爷脸上挂的彩也瞒不了人,隐约也有人知道点风声,不过私下议论而已,杜太太自然也知道了,但是没有真凭实据,也不好去问宁太太,但心里多了个计较。

宁老爷入了土,灵堂撤去,第二天就要分家,杜太太被宁太太留下来说多陪她几日,杜太太也正想好好看看这宁二姑娘,自然答应,这才让杜家父子先回来。

杜桐虽没讲的详细,只提了那么几句,雀儿是个聪明人,知道这些事情也不该自家问的,见杜桐满面倦色,催他去书房歇下,杜桐磨磨蹭蹭不走,拉住她的胳膊道:“书房里的床不够软,我还是在这里睡吧。”

说完就踢了鞋子,宽了外衫,钻进被窝,雀儿忙要走过去拉他,见他紧闭双眼,似乎已沉入梦乡,明知他在装睡,见他这么累,不忍拆穿,终究放下帐子,让他睡去。

杜太太又过了两日才回来,雀儿和杜桦接了她进来,杜太太神色依旧端庄,但眉眼之间有藏不住的疲劳,在堂前坐下,见这四周井井有条,下人们也各司其职,夸了雀儿几句,雀儿见杜太太再累也记得这些,倒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媳妇短于才干,这几日亏了小姑和吴妈妈,不然媳妇也不知道。”

杜太太满意的点头,看着雀儿的样子,心里想起宁二姑娘来,这几日的观察,也算是个好姑娘,可是宁家这家子?人多事杂,中间又夹个嫡庶之别,杜太太隐隐觉得头痛,也不知到时结了亲会不会有麻烦?

第 21 章

这事要找人商量,也只有杜老爷,若找旁人商量,这不是彰显宁家的丑事吗?想起昨日宁家分家时候的情形,杜太太把那杯只沾了沾唇的茶放下,笑着对雀儿她们道:“下去吧,我乏了,想歇息。”

杜桦数日不见杜太太,还是有些想念,软软叫了一声娘,杜太太看见女儿脸上露出的依恋之色,也是数日不见,招手让她过去,杜桦顿时笑开,上前依到她身边。

雀儿回头之时,正看到这幕,不由想起陈氏来,娘已经在前日入庵了,遣去的人回来禀告,说庵中样样不缺,庵主知道陈氏和原先已不一样,待她甚好,可是再好也比不过女儿在跟前侍奉,雀儿叹了口气,孝顺孝顺,先顺了娘,日后也只好遣人多送些柴米就是。

宁家五弟兄分家,不几日也就传遍了,这没了当家人,分家也是常事,只是大都要做个样子,分家不分居,还住在宅中,共同奉养老母,等老母去后,再各自往各自置办的宅子中去。

宁家可不一样,分家不过几日,宁二爷就离开宁家大宅,搬到自己早就置办好的宅子去了,同去的还有楚姨娘和他的两个兄弟,见他这样做法,未免有人会说闲话,不过这是宁家自己的事,也由不得旁人插嘴。

春风开始吹拂,雀儿的肚子渐渐隆起,别说出门应酬,连杜太太跟前都只需打个照面就可,偶尔有客来,除了极熟的,雀儿都不出去应酬。

这日用完饭,雀儿陪着杜太太说话,禁不得困意一阵阵袭来,杜太太见状,吩咐她下去歇息,雀儿刚站起来,吴妈就走进来:“太太,三太太那边遣人来说,二姑娘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已经两日,三太太没了主意,请太太过去。”

这话顿时让雀儿的困意都飞了,前几日听说杜三太太要把杜杉杜杨两姐妹送过来,说的是让杜太太教教这两人规矩。其实人都知道,杜杉比起杜桦来,未免有些娇纵,杜三太太除了理家,还有照顾两个有了身孕的妾,哪能再禁的起杜杉的娇纵?

怎么今日就听说杜杉不吃不喝起来,杜太太已经站起身,见雀儿还站在那里,看她一眼:“怎么还不去歇息?”雀儿急忙行礼告退。

杜太太带着吴妈一行人往杜三老爷住的院子过来,这事说来也简单,杜杉从出生到现在,都是被捧在手心的,杜三太太犹可,杜三老爷对这个长女是无有不从的,此时见娘要把她们送到严肃的大伯母身边,怎么肯去,在杜三太太跟前撒了几日的娇,杜三太太只是不松口。

又去和杜三老爷求情,杜三老爷本来心软了,禁不得杜三太太一句:“杉儿比起桦侄女只小一岁,却没有桦侄女的半分沉稳,这眼看就要议亲的人,这样子送到人家,难道不是败了杜家的名声?”

杜三太太这个大道理压下来,杜三老爷也只得听着,硬下心肠不去理杜杉的请求,杜杉见爹不理,娘不应,只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口口声声爹娘有了弟弟就再不要自己。

第一日杜三老爷还没松口,等到过了一夜,杜三老爷的心就再硬不下来,在女儿房前软语央求,杜杉哪里肯理他,只是坐在桌边,哭着说爹爹不要她了,杜三老爷疼这个女儿是真的疼到心坎上去,急得都要哭出来了。

杜三太太心疼女儿,但也觉得女儿家娇纵不好,这才派人过来请杜太太到那边。

杜太太到那里时,见杜三老爷站在杜杉的窗口,软语央求,里面也没回音,后面不知说了什么,杜三老爷跺跺脚道:“罢了,你不愿学规矩就是了,大不了日后招赘一个女婿进来。”

杜杉得了这话,飞快的走到门边把门打开一缝:“真的吗?”杜三老爷心疼女儿,只要她肯开门就好,刚要点头,杜太太的声音已经开口:“三叔,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听到杜太太的声音,杜杉顿时泄气,怎么这时候大伯母来了,杜三老爷回头,看见大嫂站在日头下面,心知是自己妻子派人去请的,急忙上前行礼:“大嫂,这孩子闹个脾气,怎么就惊动大嫂,倒是我的不是。”

杜太太站定那里:“三叔,容我这做长嫂的说句放肆的话,这教孩子,此时纵她,日后就是吃苦。”这个道理杜三老爷怎么会不知道呢?脑门上已经冒出汗珠:“是是,大嫂说的是,只是杉儿还小,总要慢慢的教。”

杜太太看了看杜杉的房门,房门虚掩着,丫鬟婆子们被杜杉的举动吓到,没人发话,也不敢上前推门,个个都是垂手侍立。

杜太太看了一圈,坐到丫鬟端上来的一把椅子上:“听说杉侄女宁愿饿死,也不肯学规矩,是吗?”杜三老爷擦擦额上的汗珠,杜杉在里面听见,知道大伯母是不容易糊弄过去的,急的没有办法可想,在房里转圈圈的时候听到杜太太的声音响起,依旧是那样不怒不喜:“好啊,你们来几个人给我守在这里,杉侄女的奶娘丫鬟一个也不许在这里,门窗都给我看好了。”

杜三老爷有些发蒙:“大嫂,这是什么意思?”杜太太看着虚掩的房门,唇边带上一丝笑意,杜三老爷急得没办法,说话也开始口吃了:“大嫂,杉儿她,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若再这样,只怕真的就。”

杜太太也不看他,只是冷冷的道:“今日饿死,总好过日后出了门子,闹出笑话给杜家丢脸。”声音不高不低,听在杜杉耳里却比什么都响,猛的打开门冲到杜太太跟前,双手握拳,双眼喷出怒火,吴妈见了,急忙上前道:“二姑娘,您先坐下来。”

杜三太太也忙上前搂住女儿:“杉儿,有话好好的说,你几日没吃东西了,先吃一些吧。”说着把块点心递到她嘴边,杜杉一巴掌打了下去:“我不吃。”杜三老爷的脸色有些变,杜杉已经哇的哭了出来:“方才大伯母说,让我饿死算了,现在吃又有什么用?”

杜三太太为难的看一眼杜太太,还是温言劝说女儿:“杉儿,你大伯母历来疼你,你怎能如此说?”杜杉才不管,只是大哭起来。杜太太看都不看她一眼,还是端庄坐在那里,看着杜杉的丫鬟奶娘:“说吧,你们谁教姑娘这法子的?”

这话一说出口,正在哭的杜杉愣住了,连杜三老爷夫妻也不明就里,杜太太的眼只是看着那些丫鬟奶娘们:“你们别告诉我,姑娘这个九岁的孩童就知道不吃东西要挟父母,更别和我说,一个九岁的孩童能饿那么几天。”

杜太太的声音不大,但里面透着威严,有个年纪小些的丫鬟已经吓的腿开始在抖,杜太太看着她:“说吧,除了你还有谁,我看你今年不过十二三,能想出这法子吗?”

杜杉的奶娘闻言手在袖子里拢紧一下,杜太太对吴妈道:“去,问奶娘平时怎么服侍姑娘的。”吴妈上前,自然是不会好好的问,说了句:“得罪了。”就左右开弓打了奶娘两巴掌。

杜杉见奶娘被打,上前推开吴妈:“你这奴才,怎能打我妈妈,再说妈妈是为了我好,才,”话说到一半,杜杉猛然觉得自己说的不对,用手捂住了嘴。

在场的人脸色都变了,杜三太太已经愤怒的指着奶娘:“你,我把姑娘交给你,你就这样服侍吗?”奶娘满脸红色,不知道是被吴妈打的,还是自己羞的。

杜三老爷也气的手直抖,这个奶娘当初精挑细选的,谁知今日竟挑唆女儿这样,杜太太见状,微微一笑:“三叔无需担心,侄女这几日并没饿着,不信你让人进侄女房里瞧瞧,定有水和点心的。”

杜杉愣在那里,当日奶娘说出这条计策的时候,她只当是天衣无缝的,谁知杜太太几句话就拆穿了,杜太太看着她:“杉侄女,你今日是不是怪我太过严苛?”

杜杉年纪再小,也知道她说的是实话,点了点头,杜太太起身按住她的肩膀:“杉侄女,你要知道,人生在世,不是事事都如意的,今日你为了不学规矩就不吃不喝,吓得你爹娘心都要碎了,日后再遇到别的事呢?难道你就真的死了不成?况且你死了,别人不过说你气性大,伤心的也只有你的至亲父母,别人可会念着你?”

这些话杜杉是不大明白的,只是睁着眼睛看着伯母,杜太太拉着她坐下:“杉侄女,今日的事,就算你怨伯母,也是要做的。”

杜杉回头看一眼奶娘,奶娘和那个丫鬟已经跪了下来,一副等候发落的样子,杜杉迟疑一下才对杜太太说:“大伯母,奶娘并没有错。”

作者有话要说:教孩子啊,真是麻烦事

日子

哦?杜太太的眼抬起,看向杜杉,她眼神平静,和平时并无二致,但杜杉没来由的觉得一阵心慌,忍不住站起身,杜三太太忙上前拉住女儿:“杉儿,这些人挑唆你做这样的事,怎么还没有错,快别扰了你大伯母,娘带你下去。”

杜杉甩开她的手,依旧倔强的对杜太太道:“奶娘没错,是我要她们给我出主意的。”杜太太依旧平静的看着她,杜杉顿时觉得这种平静比打骂更让自己害怕,想低下头的时候看了奶娘一眼,奶娘眼里满是悲切,让杜杉心头疼了起来。

她吸一口气,往前走了一步:“大伯母,奶娘她们不过听我的,给我出的主意,要打要罚,就全让我来吧。”杜太太看着她,终于开口了:“哦,这么说来,你还敢作敢当了?”

杜杉脸涨的通红,越发显得说出的话是在赌气:“是,当然要一人做事一人当了。”旁边的杜三太太开始搅起手里的帕子来,虽然让杜太太来教导她们姐妹俩是自己的主意,可是她还是怕女儿吃苦,怎么说这女儿也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

杜太太看出杜三太太眼里的焦虑,手微微一抬,示意她安静下来,杜三太太索性把被自己搅的一团糟的帕子塞给丫鬟,上前对杜太太道:“大嫂,杉儿她,”说了这句看见杜太太的眼扫过来,杜三太太顿时觉得自己不该为女儿求情,平时小闹闹也罢了,这样大的事情都闹出来,传出去就是丢脸的事。

杜太太微微叹气,伸手示意杜三太太坐下,这才对杜杉道:“方才你可听到了,到了这个地步,你娘都还念着你,你此时为你的奶娘受罚心疼求情,那你可知你关在房里那几日,你爹娘为你心疼?”

杜太太说话历来平和,即便到了这时候,也不过就是尾音稍稍高了点,杜杉渐渐低下头,这些时日,只觉得爹娘都对自己不起,只有奶娘和丫鬟是真心对自己好的,给自己出主意,还偷偷藏了水和点心给自己。

全没想过其他,看着爹娘脸上的忧色,再被杜太太几句话一说,小眉头紧紧皱着,只是在心中思索,杜太太的声音又响起:“杉侄女,你也要想想,若你爹娘心中真没有你,你这样哭闹又有何用?”

杜杉猛的抬头,杜太太还是看着她,杜杉的眼瞪的很大,歪着头,杜太太知道她在心里想着这些,想通了就通,想不通?杜太太看着依旧跪在那里的奶娘丫鬟们,奶娘眼里的神色近乎绝望。

杜太太叹口气,对奶娘道:“我知道,你也是为了差事,才这样的,可是你要知道,真为差事,姑娘有做不到的时候,就该提点才是,不然乱子越闹越到,到时出事,可就不是这样轻易了。”

虽是初春时节,奶娘却汗出如浆,膝盖那里出的汗,已把青石板都打湿,听到杜太太的话,只是伏在地上,一眼不发,丫鬟年纪小些,胆子也小,杜太太的眼一扫过来,她顿时哭了出来。

这里虽然聚了许多的人,但个个都屏声静气,丫鬟一哭,就只有丫鬟的声音,杜太太看向杜杉,对着她微微叹了一口气。

杜杉眼中的杜太太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此时听到她的叹气声,还有丫鬟的哭声,看着爹娘脸上的忧色,纵是骄横,也知道这些事情全是自己惹出来的,那头又低了下去,蹭到杜三太太跟前,伸手去拉她的袖子,杜三太太低头,杜杉开头还有些不好意思,似下了莫大决心的道:“娘,是杉儿错了。”

杜杉认错,也是破题第一遭,杜三太太又惊又喜,和杜三老爷对看一眼,夫妻两口又看向杜太太,眼里满是感激,杜太太松一口气,站起身道:“三婶,剩下的事就由你处置吧,杉儿她们,明日送过来。”

杜三太太明白杜太太今日说这么多,已是破格了,心中对她感激不尽,那还再指望她能帮着自己惩治下人?忙把杜杉交到自己丫鬟那里,对杜太太福了又福:“劳累大嫂了,我送大嫂出去。”

杜三老爷也上前拱手,杜太太回头看眼杜杉,她眼里似乎还有不服,杜太太摇头一笑,小孩子总是这样,以为自己什么都是对的,就算嘴里认错,心里还有不服的,要到许久之后,才明白自己不对,可是到那时候,就吃了苦头了。

杜太太的眉又微微皱起,做父母的总是望着儿女一生平顺,可一生平顺,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到了次日,杜杉杜杨姐妹果然被送到这边来了,就住在杜桦的院落里,杜桦性情沉稳,又是姐姐,处处以身作则。杜杉身边的丫鬟奶娘都换过,也不由着她的性子来,杜杉只好跟着沉稳。

虽说是学规矩,但杜太太事情繁杂,也没有个成日待在杜太太屋里的道理,每日上午是要在先生那里读书习字,用过午饭,就聚在一起做针线,或者写字画画,偶尔也咏几首诗。

杜杨年岁小些,性格也活泼许多,和雀儿投了缘,雀儿自嫁进杜家来,周围的人没一个不是斯文守礼,讲究的是笑不露齿,走路不扬裙的,雀儿虽也知道这是大家子的礼仪,可是时日长了,难免有些发闷。

杜杨爱说话,杜桦杜杉有时都耐不住她的问题,雀儿对待孩子极有耐心,杜杨就改缠住她,姑嫂两人有说有答,十分和睦。

这日吃过午饭,因近日渐渐热了起来,做针线就挪到后院中,那里有荷池杨柳,在树下一边做针线,一边纳凉,十分惬意。

杜杨只是趴在桌上,看着雀儿在做小孩子的袜子,雀儿针线学的迟,在这上面也不擅长,学了许久也只会做袜子,好在小孩子的袜子也不要绣花什么的,倒也简单。

杜杨看了许久,突然道:“大嫂,你这袜子做的真好看,给我做一双穿吧。”雀儿一针差点戳到手指,自己的针线,连杜桐都笑话的,怎么杜杨倒看上了。她把手里的袜子放下,伸手摸一摸杜杨的小辫:“我做的,连你大哥都笑话,到时不好穿。”

杜桦正在旁边做个荷包,听到杜杨的话,手里的针没有停,微微抬头,想看雀儿怎么回答,杜杉停下写字的手,活动一下手腕,端起旁边的茶喝了一口,才清清嗓子对杜杨道:“三妹,大嫂有身孕,你怎能让她替你做活?”

杜杨也没回头,索性托着下巴对雀儿道:“大嫂做的一定好,大哥肯定是乱笑话的。”雀儿微微一笑,杜杨伸手拉着她的袖子央求:“大嫂,你就做一双。”

杜杉看不得她这样,起身要上前把杜杨拉过来,杜桦伸手拉住她,示意她重新坐下,杜杉气狠狠的坐下,端起茶一口喝干,见杜桦低头重新做着荷包,嘴巴嘟了下,看向那边。

雀儿已经答应给杜杨做双袜子,用手在量着杜杨的脚大小,杜杨已经缠上了足,雀儿手比一下,刚刚三寸,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天足,杜杉正好看到,嘴嘟的更高,一个大脚女子,竟然是自己的嫂子,说出去别人都会笑话。

前面传来噪杂的声音,杜桦皱眉,示意丫鬟出去瞧瞧是谁在那里,丫鬟往前面走去,不久就进来:“姑娘,没什么事,不过是秋红姐姐的娘来接秋红姐姐,秋红姐姐在太太跟前磕头哭了几声。”

杜桦哦了一声,雀儿已经把杜杨的脚量好,拿过一块白绸,用剪刀剪着给杜杨做袜子,听到这话,手停一停又继续剪起来,秋红这样得用的丫鬟,在别的人家,少有嫁出去的,嫁给管家的有,更多的是留做妾的。

杜家家训,雀儿笑一笑,一剪刀把绸剪断,没有纳妾之忧,真是一件好事,难怪那么多人都想把女儿嫁进杜家,杜家男子好娶,杜家女儿也是不难嫁的,杜家家风良好,女儿们都是当家能手。

雀儿看一眼面前这三个杜家女儿,手摸上肚子,不知肚里的是个什么样的?只要不像杜杉这样娇纵就好。

晚饭时候,秋红果然不在杜太太身边了,代之的是个十四五岁的丫鬟,雀儿见过她一两次,也不晓得她叫什么名字,杜太太虽依旧平静,但眼中隐隐有些焦躁,只用了半碗米饭就放下筷子。

她放下筷子,杜桦她们也跟着放下,杜太太接过丫鬟递上的茶,看见女儿侄女都不吃,忙笑一笑:“我今日只是胃口有些不好,桦儿,你们继续用。”胃口不好?雀儿微微一愣,接着就笑道:“娘,要不明日让厨房做几道凉菜,酸酸凉凉的,消暑又开胃?”

杜太太此时哪有心情不研究明天吃什么菜,敷衍的点头,杜杉本来就没吃饱,听到杜太太说继续吃,已经继续在吃,听到雀儿说酸酸凉凉的,点头道:“嗯,五彩豆腐丝和凉拌蕨菜都好。”

杜太太见她这样无忧虑,想起今日秋红的娘来接秋红的时候,和吴妈说的那几句闲话,眉头不自觉的又皱紧,世间那有这样的事情,只盼吴妈去打听清楚,是误传才好。

可是事情不是照着杜太太的想法做的,吴妈在掌灯前回来的,见了杜太太,还没说话,杜太太看到她的神色就明白了,摇头道:“难道真有这样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是啥事?

第 23 章

吴妈低头垂眼,这话如不是自己出去细打听过,只怕也是觉得别人乱传。宁家再怎么说,也是这地面上有名声的人家,宁家大姑娘虽说是庶出,也是宁大爷同父的妹妹,怎会为了知府大人的一句话,就把她送去给知府大人做妾?

但外面众人说的有鼻子有眼睛的,说宁老爷丧事时候,知府大人派人到灵前致哀,这人无意中往女眷中间一瞥,看见一身重孝的宁大姑娘似嫦娥下凡一般,显得卓尔不群,心里赞叹几句。

上个月不知怎么就和知府说起,这知府本就好色,妙在夫人不妒,府中姬妾不少,听的治下有这样美貌的女子,不由动了念头。但知府也明白这样念头不过想想而已,宁家乃本地大户,他家的女儿,怎肯给人做妾的?

只是这点念头怎么也息不掉,得不到美人,能见美人一面也是好的。宁家花园以牡丹有名,知府遣衙役前去说,要去宁府赏牡丹,宁大爷听的知府驾临,也不顾还在父亲孝期,连声应了。

到了那日,知府到了宁府,宁大爷出门迎接,知府一心只想见美人,敷衍寒暄几句,到厅上坐下,管家送上茶,宁大爷亲自把茶碗端给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