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有七八分肯了,两个媒婆又行几个礼,朱四太太拿了几百钱给她们,让她们下去了。雀儿心里还想着方才王媒婆说的话,不过这时候又不好叫住,心里只在琢磨给杜桦说的是什么样的亲事。

那两媒婆虽说在这里见到雀儿是省了腿,等雀儿在朱家用过午饭告辞出来的时候,她们早不晓得跑去哪里了。雀儿径自上车,果然媒婆嘴是信不得的,也不知道她们说的那个豆腐店的女儿,有几分真假?

回到杜家,先到杜太太那里,杜太太等她行礼完笑着问:“你在朱家见到老王她们了?”雀儿笑着道:“她们还说给小姑寻了门好亲事,只是不知道是哪一家?”

杜太太微微皱眉:“说的那家是隔县的徐家的三儿子,他家老爷做过一任知府的,我也听你舅妈说过,徐太太是个精明强干的,家教甚严,只是有一件不好,徐老爷当年在外任官时候,别人送来的丫鬟歌姬不少,此时房里还有五六房妾呢,我心里有些…”

杜太太没有说下去,雀儿已经明白了,杜太太定是怕徐三爷有样学样,更怕杜桦嫁过去一时半会没有生育,那徐家可没有三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做长辈的急着抱孙,言语中要儿媳寻个妾回来生子也是有的。

不过此时想这些,不会太早了吧,雀儿见杜太太的眉头还是没有松开,笑着道:“娘,你要真喜欢,让人去访访,再说徐太太真是精明强干的,自然晓得规矩,不会多插手的。”若换了旁人,她也是这样想的,不过那是自己如珠似宝的女儿,哪是这样轻轻一句就能过的,半天才叹道:“哎,哪里能寻到这样十全的人啊。”

说着杜太太抬眼看下雀儿,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的笑,雀儿抿嘴笑了:“娘对小姑的心,我还是明白的,大姐儿现还小,等她议亲的时候,我只怕比娘还操心呢。”

虽说杜太太对徐老爷内宠颇多稍有微词,可是等打听到徐三爷的两位哥哥房里一个姬妾都没有,特别是徐二爷和徐二奶奶是出了名的恩爱,徐三爷平日也只在书房里读书,没有那些纨绔习气时。再和别的人家比起来,这就是十全的了,杜太太又和杜老爷商议过,找媒婆来允了婚事,媒婆两边说合,定下来年正月二十下聘。

这个喜事一定下来,杜太太顿时觉得再没什么别的事好操心了。每日就看着朱愫和雀儿两人料理杜梁的婚事,杜桦又在房里绣些嫁妆,闲了时候,跟在两个嫂嫂身边学着理家,好到别人家去做媳妇。

转眼进了腊月,王氏那边怀孕期满,腊月初六生下一个男孩。杜栋自然是欢喜的,雀儿也在那里替王氏高兴,虽说花果都一样的,可是遇到杜二太太那样的婆婆,先生儿子自然是好的。

派人上京报信,王氏在坐月子,这边的事就全托了雀儿,杜梁那边的喜日子也展眼就到,新媳妇娶了进门,雀儿和朱愫见这位罗二姑娘,新任杜家四奶奶看起来也是个温柔和顺的,不知怎么的,双双在心里送了口气。

上京报信的人也回来了,梢回来的不过就是些补品之类,还有杜二老爷带给杜老爷和杜栋的信,给杜老爷的信雀儿是不知道的,不过给杜栋的信想来说了些什么,杜栋看了信后只是叹气,这是伺候的人说的。

雀儿想起杜朴的媳妇也进了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倒是小冬说了句,听得上京的那个人说,五奶奶可是个比大奶奶还泼辣的人物。小冬说着还撅着嘴道:“大奶奶,谁说你泼辣了,明明你宽厚极了。”

雀儿微微一笑,没有说话,胭脂虎,不晓得这位胭脂虎是什么样人?倒有些盼着过年回来。

胭脂

过年总是要忙碌的,王氏在坐月子,这边的事就全丢给了雀儿,洒扫房屋,调配奴仆,虽知道杜二老爷他们会带着下人回来,还是新要了几个做粗使的,防备人手不够。

因着杜朴新结亲,原本他屋里的家具又重新拿出来粉刷了,还把一张罗汉床也换成了拨步床,那些帐幔全都换了新的。放了梳妆台,女子用的梳子抿子篦子,一概都置办妥当,只等着新媳妇一进门就可用了。

万事置备妥当,杜二老爷那边也送了信来,说腊月二十五的到家。杜桐兄弟们老早就出城迎接,杜太太带着媳妇女儿坐在上房等候。想起去年杜二太太执意不肯回家过年,结果后来闹出的那场风波,杜太太不由叹了口气。

罗氏还是新妇,只是依足规矩在杜太太身后站着,听到杜太太的叹气,眨一眨眼睛,不晓得该怎么安慰。朱愫低头想着什么,雀儿一笑:“娘定是想着二婶子这次会带好些东西回来,媳妇虽竭力把那边布置了,只怕也放不下,到时候二婶子怪罪下来,娘要心疼我的。”

一句话让杜太太笑了出来,朱愫抬头微微一笑,罗氏睁大眼睛,似乎有些不明白,杜桦虽在等着,手里还是拿着针线,见状也道:“大嫂一张嘴,既是灵巧,也要教教做小姑的,到时去做了别人家的媳妇,才能讨婆婆的喜欢。”

杜桦一番话虽是笑着说的,杜太太却听出一丝凄凉出来,女儿在家,规矩再严,总是娇养的,等一送到别人家去做媳妇,遇到个好婆婆还好,若遇到个像自己妯娌那样的?那时娘家再护着,也是个鞭长莫及。

杜太太的眉又皱了皱,朱愫已抬头道:“婆婆心疼小姑,寻的人家也是十全的,徐亲家太太那日我见过,是个极和气的,姑娘的两位嫂子,也是知规守距的。”听到朱愫这明显安慰自己的话,杜桦的脸微红一红,低头继续做着针线,只是那针总是对不上眼。

吴妈已经走进来道:“太太,二太太她们已快到二门了。”朱愫和雀儿忙扶起杜太太,罗氏杜桦跟在她们身后,丫鬟仆妇簇拥着往外走。

走出去时,杜二太太已走进二门,她这次和上次回家可大不一样,喜气洋洋,上下一新,似乎连头上戴的红花都在显示她的高兴。手里还携了个年轻少妇,不用想就是杜朴的妻子,胡胭脂了。

杜太太迎上去,两妯娌携手寒暄,各自身后的人也停了下来等她们寒暄完毕。雀儿不由细细打量起她来,见她身量要比自家高些,肌肤微丰,一双凤眼高高挑起,唇上胭脂点的鲜艳。

想起朱愫曾说过的话,雀儿不由看了眼朱愫,朱愫也恰好回头,两妯娌相视一笑,杜二太太和杜太太已经寒暄完,携手往上房走去。

雀儿她们跟在两位老人家身后,此时不好开口问话,雀儿忍不住又打量了起来,见她走路时候脊背挺的笔直,步伐也不似朱愫一般缓慢优雅,而是走的有些快速。面上也不见新嫁娘常见的羞涩神情,而是泰然自若,似处熟的一般。

雀儿心里慢慢品着,和众人来到上房,杜太太和杜二太太双双坐下,小辈们这才上前给杜二太太见礼,见了罗氏,杜二太太难免要夸奖几句,把见面礼给过。

这才轮到胭脂上前,她开口说话时声音清脆,但不大像京里声口,而带有江南的声音,杜太太也赞过给过见面礼,笑着对雀儿道:“大奶奶,我和你二婶子还有些话要说,你先带你五婶下去歇着。”

雀儿躬身应是,带着胭脂出门,走出几步雀儿才笑道:“三婶还在月中,那边的房舍都是我帮着预备的,若有什么不到处,还望五婶包涵。”

胭脂正瞧着四周,听了雀儿这话,只是一笑就再没说话,雀儿不晓得她这笑是为得什么,一路领着她往那边过来。

快走到的时候,胭脂这才道:“这宅子瞧着比京里住的宅子要大许多,京里那宅子,小的不行,说什么花园,不过就是几棵树罢了,住的好憋闷。”

雀儿见她说话时候极是豪爽,倒笑了起来,领着她进了房,房里已有丫鬟伺候着,给她们解斗篷,送茶上果。雀儿和她说了几句,见她其实是个爽快人,这时有些熟了,笑着问道:“我瞧五婶也不过就是一活泼些的人罢了,怎么人还称你胭脂虎?”

胭脂一愣,旁边的丫鬟已经开口了:“什么胭脂虎,不过就是太太使得计罢了,她嫉恨姑娘是前头太太养的,老太太又心疼,这才放出这样的话,想让我们姑娘嫁得不好,好趁了她的心,却不知道她嫁进胡家,就是胡家的人,胡家的人没脸,自然她也没脸,真是个糊涂人。”

听这丫鬟说话,雀儿就明白这是胭脂的心腹了,又什么前头太太,想来胭脂当初也受了继母的一些气。胭脂可能是渴了,连喝了两杯茶才道:“她不喜欢又怎么了?成日家笑我嫁到商人家又怎么了?能少了我一块肉吗?”

说着胭脂伸手拉住雀儿的手:“再说,见到大嫂这样和气,这就是极难得的了。”雀儿不由粲然一笑。两人又说了几句,更是熟了,再加上丫鬟在旁凑趣,不觉已有人来报:“大奶奶,太太那里的房摆上了。”

雀儿拉着胭脂起身,出门时候指着那边的屋檐道:“那边就是三婶住的,她还在月子里,也是个爱玩爱笑的,等出了月子你就明白了。”说完雀儿刚要走就见胭脂停在那里,眉头紧锁,有所思虑。

胭脂的丫鬟也是一脸惊诧,雀儿仔细一想,自己说的话并没什么不对,难道说是杜二太太在胭脂跟前说或一些王氏的不是?果真如此,也真是糊涂,在一个媳妇面前说另一个媳妇的不是,难道就不怕物伤其类吗?

雀儿拉一把胭脂,含笑道:“有什么话,日子长了你就明白了,现下快些去用饭吧。”胭脂虽说个性爽直,但并不是笨人,雀儿这样说,里面定是有蹊跷,只是婆婆在她心里是个慈爱的,她说的话难道真的不对?

雀儿一路瞧着她的神色,明白十有八|九自己猜的正确,故意不去问,只是笑道:“这次三婶得了个儿子,听说二叔极喜欢的,二婶子新做祖母,只怕更是喜欢。”胭脂听到这话,顿时觉得为什么一直觉得哪里不妥了。

就算再不喜欢儿媳,可孙子总是真的,再说这个孩子,是正儿八经婆婆的长子嫡孙。可是婆婆只提起一次就道,这媳妇的种不好,只怕那个孙子也不是什么好的,要自己好生保养身子,好好地生个孩子出来。

想到这里,胭脂差点把手里的罗帕扯碎,自己自认一双眼认人从无失误,连那么刁钻的继母,都被自己拿下。谁知竟被婆婆几句好话哄的忘了天南地北,真当从未谋面的嫂子侄儿,确是那不忠不孝之人。

雀儿细细地瞧着她面上的表情,不由伸手拉住她的手道:“五婶,我只说一句,日久见人心。”胭脂一张脸被雀儿这话说的顿时红了起来,两人已经来到杜太太的上房。

里面比方才还热闹些,杜三太太也带着两个女儿来了,杜杉自定亲后,很少过来这边,此时正和杜杉两个人头凑头在说什么悄悄话。杜杨手里拿着块点心,只在那里逗着杜琬,杜璋虽已能走路,但还是被奶娘抱在怀里,见三姑姑和姐姐玩,急得只是喊要,要。

雀儿忙上前给杜三太太见礼,胭脂又拜见了三婶子,杜三太太细细打量过,唤过两个女儿来见过五嫂,各自给过见面礼,这才各自告座入席。

杜二太太方回来,自然坐了主席,杜太太和三太太在她两边相陪,媳妇们各自还她们规矩,站在各人身后伺候。

杜二太太兴致极高,不停地赞这边的厨子还是那个味,斟来的酒也连连饮尽,想起她四月回来时候情形,雀儿直想笑。

喝了几杯,杜二太太的话又开始多了起来,她扫一眼杜太太身后的三个媳妇,叹道:“还是大嫂有福气,三个媳妇都是那么听话孝顺,哪像我,虽说有两个儿媳,和有一个媳妇又是什么不同?”

听她又提这事,杜太太的眉一皱才笑道:“三奶奶现在月中,不好见人的,况且照了平日在家里所见,三奶奶也是个听话孝顺,极其知礼的媳妇,二婶你又何必做这样叹息?”

一听到赞王氏,杜二太太就不高兴了,借了酒遮住脸,把筷子一丢就道:“那样媳妇,挑唆着在家乡,又是什么好的?她不是你的媳妇,大嫂自然赞她好,若要依了我的性子,早把她休了出去,再娶好的,那时生的孙子,方是我的长孙。”

见她又发旧性,杜太太刚开口劝说,胭脂上前给杜二太太倒了杯酒:“婆婆,常听你说三嫂忤逆不孝,今儿当了伯母婶子的面,我倒想问问,三嫂可是真的忤逆不孝?”

第 82 章

这句话似在堂上老爷拍响惊堂木一般,席上众人顿时都愣在那里,杜杨年纪小,见她们突然不说话了,睁大眼睛说:“三嫂好,还给我做衣衫穿。”杜三太太示意旁边的丫鬟把杜杨抱下去。

杜杨这一声出来,杜二太太更是怔在那不知道该做什么,原本伸出去要握酒杯的手就停在那里。

杜太太皱一皱眉,看向胭脂,见胭脂已放下酒壶,垂手而立,眼只瞧着杜二太太,似乎真是要问个清楚明白,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夹了筷朱愫放到碟里的腊肉,不错,这庄里腌的腊肉是越来越香了。

杜二太太岂是那能让媳妇当面质问不回答的?那手收回来就看着胭脂:“难道你当我骗你不成,世上哪有不伺候婆婆的媳妇?两个老的在京里,她倒好,在家乡自己过自己的,不说旁的,今儿回来你可见到她的面?”

说着杜二太太想起是杜太太劝自己不让媳妇随自己上京,不由看了眼杜太太。胭脂哦了一声,还是笑着瞧杜二太太:“婆婆,三嫂还在月中。”

杜二太太说出这话就知道自己说错,环视一下席上,见众人都停下筷子瞧着她,不由脾气又上来,端起婆婆架子冷笑着瞧向胭脂:“五奶奶,三奶奶在月中不来见我也罢了,那你一个媳妇此时对婆婆这样说话,又算怎么回事?”

胭脂既然敢说,就不怕她的质问,脸上的神色半点没变:“婆婆,媳妇只是这样想的,若三嫂真是忤逆不孝的,媳妇要孝顺婆婆,自然顾不得长幼有序,等到三嫂出了月子,就去寻她说说为人妇的道理。”

这话胭脂只说了一半,杜二太太也只听进去一半,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比方才还要喜那么四五分:“我的儿,难为你这样想着我。”杜太太见杜二太太竟只听进去一半,眉头皱一皱,瞧向胭脂。

雀儿那本来已经伸出去想拽一下胭脂衣角的手早收了回去,只是看着杜二太太,等她听到胭脂要说的另一半话时胭脂的神情若何?谁知等了许久,不见胭脂继续说话,朱愫已经拿起筷子给杜二太太布了一筷菜:“这鲜藕是庄上送来的,这大冬天的,也算难得的新菜了。”

杜二太太这时满心欢喜,根本没注意席上气氛变得有些诡异,笑眯眯地夹了藕,又喝了杯雀儿斟上的酒,对杜太太道:“把那忤逆不孝的媳妇休了,另讨一房贤德的,我这心也就放下了。”

这话杜二太太本是要来刺杜太太的,谁知杜太太只是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杜二太太心里更是欢喜,没看到胭脂眼里闪过一丝寒意。但这丝寒意雀儿看得真切,不由伸手拉了下胭脂的袖子,胭脂转头时候雀儿微微摆了摆手,胭脂会意,只微微点了点头。

见她如此,雀儿放下心来,继续服侍杜太太用完饭,妯娌们这才下去用饭。刚走出房门,雀儿就拉着胭脂道:“虽说二婶子她确有些不足,只是婆婆总是婆婆,况且她喜欢你,到时只怕会责怪三婶。”

胭脂点头:“话就是如此,故此我才没说下去,只是我这性子,有话着实没法憋在心里。”朱愫听到这话,又看胭脂一眼,却不说话。胭脂已经明白,伸手拉住她的手道:“朱家千金的美名,我当日在闺中也是常听说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朱愫还没说话,雀儿已经接上一句:“只是五婶的胭脂虎一名,想来是虚传了?”朱愫这才不好意思地一笑:“五婶不会怪我误听人言吧?”胭脂摇头:“确是不会怪,我自从有了这么个名头,我爹他为了我的婚事也是日日操心,只是这么个名头,又兼京官清苦,没什么嫁妆,自然不敢有人娶,不然我爹也不会求到王爷那边。”

世间继母的酷毒,她们虽都没受过,还是听说过的,朱愫的眼圈已经红了。罗氏年纪虽小,也不是个不懂事的,只是拉了拉胭脂的袖子。胭脂反而嫣然一笑:“我这性子,若再软了,自然更吃亏了,说来,胭脂虎一名,其实也不算虚。”

一句话逗的她们又笑了起来,此时饭已经摆了上来,四妯娌说说笑笑,吃的倒十分香甜。

胭脂自那日在席上问过杜二太太一句之后,就再没提起王氏的话,只是随着杜二太太,每日忙碌着过年。杜二太太一回来,雀儿自然不再管那边的事,全都交给了她,只是影影绰绰地听到风声,说杜二太太吩咐了下人,不许再往王氏那边送些补品,每日奶娘的鸽子汤,鲫鱼汤也一并省去,只用些鸡汤搪塞。

杜栋心疼媳妇儿子,也曾和杜二太太说过,被杜二太太一句,咱们家这些年的光景不比从前,没看你大伯他们那边,连你二哥都没读书去做生意了,你现时只在家里读书,那晓得家计艰难给堵了回来。

杜太太虽听到风声,不过这总各是一家,也不好多说。杜二太太嫁进杜家这二十来年,此时才觉得扬眉吐气,过年的酒席上欢笑连连,一个劲地称赞胭脂,又懂事又大方又知礼,娶了她才晓得什么叫媳妇福。杜太太只是淡淡笑着,任由她在那里得意。

雀儿见胭脂还是如那般伺候,等偷个空时悄地问她:“三婶那里?”胭脂微笑道:“放心,我已让琴心给三嫂送过团年的席了,平日里的东西,也一样没落下,只是遮了眼罢了。”雀儿的心这才放下,拍一拍她的肩:“五婶,辛苦你了。”

胭脂一笑:“虽说长辈管教小的,小的只该受着,当日我晚娘也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我见她对祖母,总是说十句话才听那么一两句,未免有样学样了。”雀儿不由噗嗤一笑,胭脂眼珠一转:“不然,怎么会得个胭脂虎的名头。”

雀儿笑得更开怀,王氏虽不软弱,可是一开始就被杜二太太不喜欢,在她跟前真是言笑皆怒。杜二太太对胭脂的喜欢,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亲戚们都有眼看的,真要有个什么,只怕也是看笑话的多,再说胭脂既从小就和继母缠,自会做的既能给婆婆些教训又能不落人的话柄。

过完年,王氏的月子也就满了,杜二太太既不喜欢这个媳妇,连带长孙也只是平平,满月的戏酒也一概省去,只在家里摆了一桌酒请请家里的几个人就算了。

王太太当了外婆,心里是极欢喜的,除在王氏初生产时候亲自来看望不说,补品药材也是流水般送。算着满月时候,除了四色礼物,衣服料子,金锁金镯之外,又另外去庙里求了长命符回来,镌在一块玉上,连着长命锁一起送了过来。

杜二太太只是瞧了瞧这些东西,不阴不阳地说了句,多谢亲家费心。就走进房里,再不出来,把送东西的人晾在那里,不晓得该如何是好。

半日才有个丫鬟走出来把东西收进去,请来人回去。来人受了这般冷遇,赏钱没有,连茶都没吃到一口,一路上嘴都没放下来过,回去见到王太太,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最后还道:“瞧这样,只怕姑娘在她家受了多少暗气都不知道。”

王太太预备这样厚礼,除了疼女儿外孙之外,也是想着给女儿长长脸面。谁知杜二太太兜头就泼盆冷水过来,心里十分急躁,恨不得一时就赶到杜家,扭住杜二太太问个究竟,但也怕下人说的不尽是,等着满月的正日子瞧她家怎么操办?

等来等去,并没等到帖子上门,难道她家竟不办戏酒不成?王太太思前想后,自己去瞧女儿是天经地义的,没人能管的,就在满月这一日坐了车,带着人往杜家赶去。

杜二太太这桌酒只请了家里的人,王氏心里虽有不满,也站在那里还她规矩。胭脂和王氏两人一左一右,站在她身后伺候,杜二太太对胭脂说话时候就笑得甜蜜蜜的,对着王氏脸就放了下来。

王氏毕竟是刚出月的身子,刚站了一会腿就有些酸痛,这样的婆婆,没事还要挑出事来,这种时候更不敢告罪,只是强撑着。偏生她面上神色刚变一下,就被杜二太太看见,杜二太太把筷子一甩,怒道:“不过让你站着伺候,就做出这些样子做甚?”

王氏不及说话,外面就有人来传王太太到了,杜二太太的眉一竖:“今日不见外客,还不快些挡驾。”这可不好,杜太太已经起身:“还不快请王太太进来,今儿是她外孙满月,没请人已经不对了,哪还有挡驾的理。”

丫鬟不晓得听谁的才好,站在中间不知道怎么办,杜二太太回转身对王氏怒道:“你不过是生了个儿子罢了,就对我这般的不孝敬,还哄得你大伯母,你小姑她们全都为你说话,需知我终是你婆婆。”

王氏的泪又要坠落,胭脂已抢前一步道:“婆婆,你有什么话,还先坐下来说,三嫂刚出月的身子,也站不住。”杜二太太听到胭脂为王氏说话,心头大怒,指着王氏道:“你这个巧语的,怎么带得你妯娌也为你说话了。”

王氏随着责骂,已跪了下去,杜二太太还不消气,上前就要打王氏,杜太太怎容得她又打媳妇,已经伸手去搀住她的胳膊。外头已经响起王太太愤怒的声音:“好啊,我还没见过这样当婆婆的,对着媳妇不是打就是骂,倒要去堂上问个道理,这婆婆折磨死了媳妇,是个什么样的罪名?”

请名

不等杜太太起身迎出去,王太太已一把掀起帘子走了进来,满面怒气不说,一进门见自己女儿跪在地上,眼里就含了两包泪水,不等杜太太与她见礼,就上前拉起自家女儿:“休跪了,这等不晓事的婆婆,跪她做什么。”

杜太太和杜三太太忙一边一个上前扶住她:“亲家太太还先请坐下,今儿的事,确是我们二婶脾气暴躁了些。”王太太的泪顿时流了下来,手紧紧搀住杜太太:“亲家太太,去年你说过,杜家从无被出之妇,也无难为婆婆的媳妇,我信了你,谁知今日还叫我怎么信?”

说着就一把搂过王氏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儿,悔不该听了那媒婆的甜话,把你嫁进这么一家人来。”杜二太太听到王太太这样说,新仇旧恨全涌了上来,一手扯过胭脂,指着王太太就道:“你瞧瞧,你还问我你妯娌怎么忤逆不孝,今儿你就见到了,哪有没得了通传就跑到别人家的内室给人撑起腰来,母亲如此,做女儿的想必更糟糕。”

王太太虽搂住王氏在哭,耳朵可一直是在听着的,听到杜二太太这话,冷笑着开口:“我还是头一遭听说,好好的人家,不许做娘的来瞧自己的女儿,要知道我家女儿是嫁到你家,不是卖到你家。”

杜二太太怎禁得起这等激,冲口就道:“嫁出的女儿泼出的水,我做婆婆的打得骂得。”杜三太太已经听得直跺脚,杜太太忙劝王太太:“亲家太太,你也晓得我们二婶有些左性,你还先请坐下来,待我们慢慢的说。”

左性,王太太又冷笑:“只是亲家母这左性,左的也太过了。”说着伸手去卷王氏的袖子:“大太太,你瞧瞧,哪有月子的媳妇,会瘦成这样?”王氏瞧着是比月子前还要瘦一些,杜太太不好多说的,只是拍了拍她。

王太太放下王氏的袖子,冷笑道:“我嫁女儿过来,虽不敢指望大富大贵,却也望着她能顺心称意,纵然是贫民小户之家,媳妇坐月子也没有克扣的,平日里倒也罢了,婆婆管教媳妇也是常理,只是连坐月子时也如此,恕我今日要护一护短。”

说着拉起王氏的手:“我们走,你在娘家,也少不了你一口粥饭吃,胜过在这里给人家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还要成日辱骂不休。”

王太太这话是要决裂了,这下急坏了杜太太和杜三太太,两人忙上前拦住,雀和朱愫也上前扶住王氏,王氏只是一直在流泪,什么话都没说。

只有杜二太太站在那里,恰似这事和她没有半点关联,嘴里还道:“走就走,有什么好怕,有了银子钱,难道还不能讨个更好的。”这话更是让王太太的火直往上冲,推开杜太太她们就要往外走,杜太太身子弱,差点被她推倒,杜三太太忙伸手扶住,王太太已走出几步。

吴妈见这不好,带着丫鬟婆子上前紧紧拦住王太太:“亲家太太请消消火,不看别的,就瞧在我们太太面上。”杜二太太嘴里还在不依不饶:“哼,生儿育女,哪个女儿家不会生?孝顺公婆,操持家务,本是女子的本等,这又值得什么?倒是媳妇不孝顺公婆,会被天打五雷轰的。”

王太太虽被吴妈她们拦住,那嘴是拦不住的:“不孝顺,我倒要问问你杜家的人,我女儿进你们杜家,哪点不孝顺了?”杜太太忙道:“你先消消火,三奶奶自然是十分孝顺的,你先坐下。”

胭脂也在那里道:“婆婆,姻缘本是天定,三嫂又生了孙子,婆婆您又何须逆天而行?”

杜二太太咳了一声:“怎地连你都说起我的不是来?全不和你在京中时候一样,要知道媳妇不贤,家宅不宁,若没娶了她,怎会闹到如此?”猛然外面传来一声怒吼:“媳妇不贤?照我说来,不贤的人是你。”

杜太太听说话的竟是杜二老爷,也不晓得是哪个去报的,此时也不想着什么回避,杜二老爷已大步走了进来,见面前情形,大嫂弟妹都在那里劝满脸怒火的亲家母,自己妻子还是在那里说个不住,脚步一滑,差点摔倒。杜栋杜朴也跟在他身后,见状忙扶住他,杜二老爷站直身子,对杜栋道:“去给你岳母跪下,说求她看在你的面子上,消消气吧。”

杜栋闻言,忙上前给王太太跪下,把父亲交代的话又说了一遍,杜二太太见自己儿子跪下,猛地就要上前拉起他:“男儿膝下有黄金,那是随便就跪的。”杜二老爷本被气的要晕,见她又上来了,一把扯住她,那巴掌就要打下去:“你不贤不孝的婆娘,哪有亲家这里也闹起来的。”

杜太太忙道:“二叔,还有许多小辈在这里,给二婶留一分体面。”说着扶着他坐下,杜二老爷已泪流满面:“大嫂,我本想着,事事顺着她,只要家宅安宁也就罢了,谁知她闹也就罢了,当着亲家的面也这样没脸,可怜我杜家百年清名,全毁在这里。”

说着就仰头大哭起来,他这一哭,杜太太也撑不住,流了几滴泪,用帕子擦擦泪才道:“二叔,你家的事自当由你做主,我这个做大嫂的也不该多说,随你去吧。”说着招呼雀儿她们:“走吧,我们家去。”

杜二老爷已站起身拦住杜太太:“大嫂,我杜家历代家风清白,在这地界之上也有几分名头,若不然,亲家母也不会把娇女嫁到我们家来,还请大嫂在这里稍待一待,给做兄弟的撑一撑腰。”说着已作揖下去。

他既这样说,杜太太也只得留下,杜二太太那是能安静下来的,冷哼道:“这是内院之事,你一个爷们家,管这内院之事,又算的什么?”杜二老爷只是叹气:“太太,你我结发也有二十来年,自然知道内院之事我从不插的,只是今日你闹的太不像了,连亲家的面子你都不给,此时还只当自己做的全对,太太,你总要给亲家母三分薄面。”

王太太伸手出去摩挲一摩挲杜栋的头,听了杜二爷这话,掉了几滴眼泪道:“亲家公休如此说,算来,只是我家女儿命不好,才不得婆婆的喜欢。这做娘的,也只教她如何孝顺公婆,操持家务,从没想过忤逆一二,亲家母三番五次地说我女儿不孝,要休了她去,我总想着姻缘总是前世修,做媳妇的也不过就是忍气吞声,不料今日亲家母连我的体面都不容,我也只有把女儿带了家去好生管教。”

这番明软实硬,句句说着自己不是,其实说的都是杜二太太不是的话听的杜二老爷越发惭愧起来,起身对王太太作了个揖,王太太侧身不受。杜二老爷直起身子:“亲家母,令爱归了我家虽则只有一年,但无论上下对她都赞不绝口,又给我杜家生的嫡孙,这样贤良的媳妇,哪还需带回家去管教,亲家母这样说,倒让我着实惭愧。”

见他们一来二往,只是说自己的不是,杜二太太那里还等得住,嘴里只是嚷:“我婆婆如何管媳妇,只是我的事,与你们何干?”说着伸手拉住胭脂:“五奶奶,你要说说,我可曾对你有过不好?”

胭脂扶住她:“婆婆对媳妇自然是没有不好。”杜二太太听了这话,顿时得意起来,瞧着杜二老爷,谁知胭脂第二句话就道:“只是婆婆,媳妇今儿说一句,媳妇瞧着三嫂,服侍婆婆唯恐不尽心,婆婆无论是喜是怒,三嫂也一并受着,倒比媳妇还强了许多。

杜二太太愣住雀儿瞧向胭脂,心下已经明白,伸手把王氏扶了坐下,王氏此时早收了泪,就着雀儿的手喝着茶,那神色倒半点没变。

杜二太太半日才开口:“你你,竟这样气我,也不知是去和谁学的。”胭脂还是轻柔开口:“婆婆,媳妇自进了杜家门,就一直听了你的教导,家和万事兴,做媳妇的不才,只是知道,这家和除了晚辈孝顺,做老的也要慈爱才对,若晚辈一直任着长辈不慈不爱,不去劝说,那就犯了大不孝的罪了,媳妇今日斗胆,还请婆婆对三嫂息了雷霆之气,放出几分做长辈的慈爱之心来,这才叫家和。”

杜二太太望着胭脂一脸的不可置信,本以为在京城里那些日子,已把胭脂收复,谁知回家来不过十日,胭脂就全靠向了王氏。她刚要对王氏发火,抬眼正好瞧见雀儿唇边的笑容,恨得咬牙切齿开口:“是你,就是你,一个小小灶婢,来挑唆是非,才让她们一个个都跟着不孝。”

见火烧到自己头上,雀儿还没开口,杜二老爷已连连跺脚:“太太,你在自己家里闹也罢了,怎么又骂起侄媳妇来?”说着杜二老爷叹气:“照我瞧来,老三他们小夫妻还过得好,又有了儿子,就由他们在家乡,你喜欢五奶奶,就由她陪着你吧。”

第 84 章

说完杜二老爷就瘫坐到椅子上,再不开口,杜二太太先愣了一下,接着就冷笑道:“我瞧你是真个疯了,休说后院的事论不到你男子家做主,就算是王法上也没那么一条,不许婆婆见媳妇的。”说着杜二太太已经瞧着王氏冷笑:“照我瞧来,这媳妇的模样倒有几分像那个死掉的香儿,你这样护着,恐怕也是…”

不等她说完,本坐着的杜二老爷猛然站起,给了杜二太太两个耳光,杜太太本在旁边站着,一来来势太快,二来已心灰意冷,并没阻拦。

杜二太太用手捂住脸,还当自己说的是对的,满口嚷道:“我说的定是真的,不然谁见过谁家的公公护着媳妇,责骂婆婆的。”王太太已然大怒,见杜二太太妆似风魔的样子,计上心头,对杜太太冷笑道:“大太太,瞧亲家母这样子,倒好像中了邪,不然怎会满嘴里胡说?”

杜太太自然知道这样的话是信不得的,但此时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刚要点头赞同,胭脂已经恍然大悟地道:“记得前儿我们去外面赴席,回来的路上遇到一阵怪风,等到家了婆婆就嚷着不受用,难道就是这阵风?”

杜二太太还想再嚷,猛地听到这样的话,转身怒道:“谁说我中了邪了,我明明好好的。”杜二老爷自然是要顺着她们的话:“对对对,若不是中邪,怎会这样。”说着已经示意胭脂:“还不快些把你婆婆扶下去。”

胭脂已经招呼丫鬟上前搀住杜二太太,杜二太太怎肯被她们搀下去,胭脂的手刚一搭上去,她就挥开:“别听他们胡说,我哪像中了邪的。”说着又张开手要去抓杜二老爷:“我瞧你才是中了邪呢,为个外人诬陷你的结发。”

杜二老爷头一偏,虽没被抓到,那帽子也差点被打了下去,心中更是大怒,招呼杜栋他们:“还站着做什么,还不快些把你们的娘拉住。”杜朴年纪小,还站在那里,杜栋看一眼娘,心里虽明白这中邪之说,只怕也不大可信,可此时也只有这个法子能把这件事盖过去。

猛地上前抱住杜二太太,他是男子,杜二太太挣扎不开,杜栋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娘,求你心疼心疼儿子吧。”杜二太太心里还有怒气,刚要再发作,环视旁边所有的人,都一脸相信的样子,顿时心灰意冷,手里没有了力气。

杜栋见她软了下来,放开双手,胭脂已带着丫鬟上前把她扶了下去,雀儿也忙跟着去照料。杜栋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回头瞧一眼虽没在哭,但脸上神情十分可怜的妻子,闭一闭眼,心里不晓得是什么心情,是怒是怨还是旁的?又看见父亲脸上的无奈,那泪掉了下来,抽噎着上前跪下对王太太道:“岳母,还望你看在小婿的份上,求您给我娘留一分体面。”

说着伏地大哭,王太太忙弯腰把他扶起:“好孩子,这道理我自然省的。”说着还滴了几滴泪下来,回头招呼王氏:“你婆婆既如此,你做媳妇的,少不得要辛苦一些,日夜在床边服侍才是。”

王氏恭敬应是,杜二老爷已上前拱手:“今儿这事,若不是亲家母看出来,传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王太太忙还礼下去,杜二老爷又请杜太太招呼王太太,方要出去,瞧见雀儿走了进来。

杜二老爷忙问道:“你婶娘可还好些?”雀儿恭敬地道:“二婶子瞧来果然是中了邪,虽到了房里,又要挣扎起来,力气大的许多人都按不住,折腾了许久,总算是睡下了,五婶在旁边伺候着。”杜二老爷点点头:“有五奶奶在那里,我也就放心了。”

雀儿心里叹气,杜二太太是胭脂在她耳边说了数句才放手不动的,此时也只是躺在床上,不停流泪罢了。中了邪?此时此刻,只怕也只有这个法子好堵了王太太的嘴了,只是不知道今日堵了王太太的嘴,明日又该怎么对杜二太太?

既说杜二太太中了邪,除了她随身的丫鬟,就只有胭脂陪着。王氏本也要尽媳妇的责任,前去服侍的,杜二太太一见了她,本来安静着的她又要张开双手扑上去,胭脂忙带着人按住她,劝王氏回去,倒省了王氏的辛劳。

杜二老爷又请了和尚道士到家里念经驱邪,胭脂日夜陪伴。不晓得是和尚道士念的经有了用,还是胭脂的服侍起了作用,三四天后杜二太太渐渐安静起来,王氏到她跟前伺候,她也没发作过。见她安静起来,全家都松了一口气。

杜二老爷又说有大师说过了,杜二太太还是要远离家乡,去京畿富贵之地,沾染些烟火气息,才能好的更快。于是择定正月十六带着杜二太太上京,杜栋依旧在家里守家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