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赋虽在浮罗山修道,却不是不懂人情事故的人。早年间他还曾在朝中为过官,只是不喜欢朝中琐事而已。

他笑吟吟地同众人应酬,被众人簇拥着坐在了席首。倒是洪怜,自始至终都板着个脸。

众人和洪赋没说上两句话,卢淮来了。

果如夏侯虞所料,众人只是和他点头致意,没谁围上去。

这让卢淮有些意外,皱了皱眉。

仆从流水般地开始捧上茶点酒水和水果。

郑芬致词,说了一大堆欢迎洪赋的话。

洪赋笑着点头,谦逊了几句。众人开始吟诗作赋以表达见到洪赋的心情。洪赋笑咪咪地听着,并不点评。

洪怜则转过脸去,不屑地冷笑了一会儿这才转过脸来。

夏侯虞顿时对他好奇起来。

这么有脾气的一个人,又是洪赋的长孙,前世她怎么没有听说过?

她的目光多半都落在洪怜的身上。

洪怜却像戴好了面具似的,只顾低头垂目地坐在那里喝茶,再也没有流露出什么异样。

夏侯虞看了,注意力慢慢回到其他人身上。

就见有个穿着姜黄色长袖衫的士子侃侃道:“当年伐蜀,不也因粮草不济而功败垂成。我倒赞成由卢泱出任度支尚书的。”

卢泱是卢渊的一个从兄。

卢淮大为赞同。

就有人道:“当初不是说印林好大喜功,弃城而逃,所以才被贬为庶民的。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典故不成?”

卢淮比起卢渊差远了,他不仅没有意识到这个话题有多危险,反而还主动问起。

那人多半是得郑芬的叮嘱,说是讲印林怎样战败的,选的例子却都是萧桓当初如何布兵打仗,如何力挽狂澜,如何救印林于水火之中。

众人正听得津津有味,只听见“哐当”一声,洪怜面前的酒水不知为何斜倒,殷红色的梅子酒洒了一地。

仆妇们忙跪着进去,手脚利索地将酒收拾干净,给洪怜重新换上新的酒杯,退了下去。

这个时候自然没有人去扫兴,有人哈哈了两句“怕是听得太入神,一时激动了”,这件事就被揭了过去,众人依旧谈论着当初伐蜀时让人至今津津乐道的几场战役。

夏侯虞却注意到洪怜自打翻了酒杯之后,就再也没有抬起头来。

第五十三章 是非

夏侯虞见柳冰起哄,有些担心。

虽说要扬萧桓之名不能一味的说萧桓好,要做得自然一些,行引起大家的争论,再引出萧桓当年的处境,但若是这些年轻人血气方刚,从心底觉得卢渊北伐是在收复失地,是在匡卫社稷,维护卢渊说话,那可就糟糕了!

说到底,还是她不信任郑芬的缘故。

若是其他人,就算有一、两个有意见相左的,正好彰显此次雅集的公平公正,问题是,这些人多半是她舅父邀请来的…

夏侯虞在心里思忖着,就听见有人说起伐蜀的事:“若不是印林,国力也不会如此的虚弱!”

她不由朝说话的人望过去。

那人三十来岁,相貌周正,神色严肃,看上去一副非常不好说话的模样。

夏侯虞认得他。

此人叫严爽。前世是有名的言官,常常挑萧桓的刺。

她舅父请的都是些什么人啊?!

夏侯虞觉得…萧桓这一世的运气有点不好。

先是被她摆了一道,接着又遇到了她舅父这个不靠谱的。

众人的目光果然都一下子落到了萧桓身上。

萧桓众目睽睽之下倒落落大方,温声道:“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粮草供给不及时,朝廷又不允许我们就地征粮,蜀人实行坚壁清野的作法,饿死的人比战死的人还多!”

他虽然没有否认伐蜀的失败,但也没有承认伐蜀失败全是印林的责任。

众人神色各异。

严爽果如前世一样专给萧桓挑刺,他尖锐地道:“不是因为印林好大喜功,弃城而逃,伐蜀之事才功败垂成的吗?”

众人就听见“哐当”一声,洪怜面前的酒水不知为何斜倒,殷红色的梅子酒洒了一地。

仆妇们忙跪着过去,手脚利索地将酒收拾干净,给洪怜重新换上新的酒杯,退了下去。

洪怜则白着脸说了声“抱歉”。

这种意外谁都有可能发生,自然没有人去追究。

卢淮眼珠子一转,却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机会。

他道:“这件事,恐怕还是萧都督最有发言权。”

把这伐蜀的事扯到萧桓的身上,却不知正落入了萧桓等人的圈套。

夏侯虞不由嘴角含笑。

这个卢淮,不像是来为难萧桓的,倒像是来拆卢渊的台的。

她就见萧桓面色一沉,徐徐道:“卢刺史这话说得不错。朝廷已经有好几年没有正式对外用兵了,偶尔有北凉胡人扰民,也都是闭门不出,等他们抢掠完了就走了。当初和印大人一起伐蜀的,不是失望之下隐匿无踪,就是年老病逝不在人世了。知道当年战况的,也的确没几个人了。”

水榭间空气一滞。

谢丹阳甚至和郑芬交换了一个眼神。

“当初伐蜀,是因蜀国大将军杀我梁州刺史,不伐蜀,不足以扬国威。”萧桓的目光慢慢地从众人身上扫过,仿若赤汞,沉甸甸的,“印大人年事已高,见梁州刺史被杀却无人出头,这才愤而伐蜀。可谁知道我们进入蜀地之后,朝中大臣却纷纷反对伐蜀,先是六道圣旨催印大人返朝,之后是不再供给粮草担夫,我们勉强打到锦城,印大人因水土不服病倒,昏迷不醒。将失主帅。我们只好返回。却不知怎地,回到建康城,却成了印大人好大喜功,不尊圣旨,弃城而逃,丢失锦城。”

“我一直不明白,蜀国人都欺到我们头上来了,朝廷为何还麻木不仁,掩耳盗铃般的不闻不问。我更不明白,印大人就算败走锦城,却也让蜀国不敢犯梁,为何却被降为庶民,流放东阳!”

满室寂静。

夏侯虞却发现洪怜自打翻了酒杯之后,就一直没有抬起头来。而此时萧桓的一番话,却让他红着眼睛看了萧桓一眼。

她心中一动。

卢淮已嘿嘿嘿地笑了起来,道:“那都是从前的事了。现在朝廷不是准备讨伐北凉吗?”

萧桓冷笑,打断了卢淮的话,道:“若是粮草不继,北伐只怕会重蹈覆辙,这也是我和谢大人、郑大人等为何支持让卢泱担任度支尚书之事。”

卢泱,是卢渊的从弟。

卢淮有些窘然地笑了笑。

气氛骤然间缓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