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微微地笑,低声道:“洪怜说,他是印林印大人之后。他的母亲是印林在襄阳时纳的一房小妾。印大人当年身边的随从都知道。印大人忙的时候,这些人还会去帮他们做事。”

夏侯虞在萧桓的笑容中回过神来,忙道:“也就是说,洪伶自称是印林的儿子。可这也说不通啊!印林视你如子侄,他理应和你十分亲近才是,他为什么还要杀你?”

萧桓苦笑,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他之所以要杀我,就是觉得我讨了印大人的喜欢,觉得印大人把原本应该属于印家的东西都给了我,他不服气。”

“妒忌?!”夏侯虞愕然。

萧桓点头,道:“印林虽然有几个儿子,但自幼跟着先生读书写字,并不擅长行军布阵。后来印大人失势,怕跟随自己多年的部曲被官府卖了,就找了我上下打点,把那些部曲都买了回去。印大人见我行事还算沉稳,就将几本他写的兵书送给了我。还叮嘱我,朝廷上下的官吏都盯着他。等到这阵风过去了,若是哪天有了机会,让我帮着他照拂家小一二。可谁知道印大人还有个外室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甚至有点失望。

夏侯虞则很快理清了思路,站在萧桓的立场上骂道:“那洪怜有病吧?印大人的东西愿意给谁就给谁,他一个外室子,凭什么要跟你争高低?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厚颜无耻的人!”她骂着,突然道,“洪怜是印林的外室子,是他自己说的吗?他说是就是吗?这件事怎么也要问问洪赋吧?”

萧桓道:“这种事有什么好争的!印林外室之子还不如洪赋的嫡长孙有身份有面子。我觉得在这件事上他没有说谎。”

夏侯虞气愤地道:“我看在妒忌你的这件事上他也没有说谎!”

萧桓笑了笑,只是那容显得既尴尬,又勉强。

夏侯虞猝然觉得有点心痛。

自印林死后,萧桓一直对印家的妇孺照顾有加,甚至一直在找机会为印林沉冤昭雪,可印林为了保全自己的血脉,却瞒着萧桓把自己在外面的孩子托孤给了洪赋。

萧桓这么多年的努力和坚持,在洪怜面前突然成了一个笑话。

他伤心、难过的应该是这个吧?

夏侯虞不禁道:“我看那个洪怜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么多年来,你为印家做了那么多的事,洪怜在旁边冷眼旁观,怎么没有跳出来认亲?我看还是嫌弃印家落没,印家外室子哪里有洪赋的嫡长孙风光。洪赋也是,别人托孤给你,又何必把人放出来到处闯祸呢?我看都督这件事做得好。就得给那个洪怜一个教训。”

萧桓莞尔。

这次却不像上次一样让人感觉到僵硬和不自在,而是浅浅的,从眼底冒了出来,明亮耀眼。

夏侯虞的话偏心又无赖,指责起洪怜来完全没有道理。

但莫名的,他喜欢。

就好像他是个闯祸的孩子,不管闯了什么祸,家里人都会包容地望着他,想办法为他善后。

他有这样的幸运吗?

夏侯虞会一直一直站在他这边吗?

可就算是不是又怎样呢?

难道他不能让夏侯虞每次都站在他这一边吗?

萧桓想着,突然充满了勇气。

第一百八十九章 偏向

萧桓不由问夏侯虞:“我想,差人把洪怜送回罗浮山,交给洪赋管教去。”

任谁出了这样的事,都只能是死路一条。可正如萧桓说的,洪赋是印林在外生的儿子,又托付给了洪赋帮着教养,杀他,不仅会让人觉得萧桓不近人情,而且还容易引起洪赋和印家的误会,不如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洪赋,由洪赋去约束洪怜,还卖了洪赋一个人情,比杀了洪怜更有利。

夏侯虞连连点头,道“人是洪赋教养出来的,如今出了事,他不出面善后谁出面善后?我看这样很好,只是送洪怜回去的人要仔细地挑选挑选才行。否则半路上洪怜跑了,洪赋还以为是我们欺负了他,那还不如一刀把他给留在长安城呢!”

萧桓叹气,道:“这些日子的事也太多了些。”

夏侯虞只得安慰他:“不管什么事,看着有多难,一桩桩的来,总是能理顺的。”

萧桓点头,问夏侯虞:“你觉得让吴桥送洪怜回去合适还是萧备送洪怜回去合适?”

夏侯虞在马市时感觉到吴桥的细心周到,不由笑道:“我觉得吴桥更为细致一些,说话也温和,可能更擅长和洪赋打交道。”

“那就吴桥好了。”萧桓立刻就做了决定。

等到用完了晚膳,整个府邸都知道吴桥要护送洪怜回老家。

众人不免奇怪。

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大家都忙得脚不沾地,萧桓是看着长公主来了长安城,这几日才在家里歇着的,怎么洪怜要回老家,还要吴桥护送?

夏侯虞只好道:“路上不太平,有吴桥护送,彼此有个照应,也安全些。”

众人恍然。

洪怜却嚷着要见夏侯虞。

夏侯虞不免奇怪,问过萧桓的意思后,在秦王府的地牢里见了洪怜。

相比之前的意气风发,此时的洪怜衣衫虽然整洁,人却没有了精神,年纪轻轻面色憔悴不说,眼神也显得很晦涩,像是在红尘中受过搓磨的中年人。

她暗暗吃惊。

洪怜已长揖跪下,喊了声:“长公主!”

夏侯虞冷漠地点了点头。

洪怜已经触动了萧桓的底线,她来见洪怜之前就已经想好了,不管洪怜说什么,她都只会听听。她不想坏了萧桓的规矩,该怎样的,还是得怎样。

夏侯虞示意洪怜起身。

洪怜低声道了谢,低头站在那里,半晌都没有说话。

夏侯虞也没有说话。

她还是第一次到地牢里来,不免有些好奇,四处打量着周围的景象。

这地牢并没有书上说得那样阴森恐怖,虽然没有看见刑具,但却阴暗潮湿,不过进来一刻钟的功夫,她就感觉到不舒服了。

夏侯虞也就懒得和洪怜在这里惺惺作态。

她道:“若你只是想见见我,你已经见过了,我就先走了…”

“不!”洪怜听着猛地抬头,眼睛里面有血丝。

他急急地道:“长公主,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祖父素来欣赏长公主坚毅果断,还请长公主为我美言几句。”

夏侯虞想到得是洪怜若是请她给洪赋带遗言她应该怎么办,想过洪怜把萧桓大骂一顿撞死在她面前她怎么应对,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洪怜请她帮他向洪赋求情。

难怪前世这个洪怜名声不显。

这样一个没有骨气的东西,怎么可能在留下名声。

夏侯虞似笑非笑地望了洪怜一眼,感慨道:“若是老神仙知道了你说的这几句话,不知道该怎么想?”

或许会后悔把洪家嫡长孙的名义给了洪怜吧?

夏侯虞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

身后是洪怜的咆哮声。

却难以让她回头。

正院厢房的台阶上,萧桓穿着一身素净的竹叶青长袖袍,静静地站在廊庑下赏花。看见夏侯虞,他不由笑了起来,道:“见过洪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