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只负责推车,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蹲在地上的少女,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少女的脖子上,挂着他送她的那对兔子耳套,加上羽绒服的毛领,整个人看起来毛茸茸的。她皱着眉,看着每一个加湿器盒子上的功能介绍,仔细地研究起来,嘴里不断振振有词:“不行,这个容量太小了,烧不了多久就没了……这个样子太丑,放家里不美观……”

研究起买东西,比做物理题还要认真。

张蔓总算挑好了一个样子又美观,容量也大的加湿器,扔进了购物车。她最后看了一眼价格,还行,能接受,于是走去结账。

这年手机支付在N城还不普及,张蔓拿出钱包,想着她来付钱,却被少年拦住了。

她看他不容拒绝地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收银员,转身示意她去放购物车,也就没和他抢。

两人拎着东西走出电器商城,张蔓忽然又想起上次去酒吧,他给那个妖艳女人的一沓钱,有些疑惑。

“李惟……你一个人生活,哪来的这么多生活费啊?”

少年静了一会儿,嘴角勾起:“……我爸留下来的钱,我可能两辈子都花不完。”

父亲自杀前立了遗嘱,给他留下了他生前绝大多数财产,各种不动产加上流动投资,他自己也不知道具体的数字。

不过大概是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可能挣到的钱。

他说完,心里又有点好笑。

他只有一个人,对花钱也毫无兴趣,根本用不了多少,他给他留下这么多钱,有什么用?

张蔓听着他略带嘲讽的语气,心里一紧:“李惟,你……你怨你爸吗?”

怨他发起疯来,差点害死他,或是怨他在他那么小的时候,就选择了自杀,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个世上。

少年沉默着摇摇头。

半晌后又说了一句:“不怨,我已经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张蔓又有点难受了,心里像是填了一块密密实实的棉花,堵得她透不过气来。

她最不想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他每次说到这些,都在云淡风轻地陈述。就好像从来没有得到过希望,也就不会失望。

她倒是希望他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埋怨、责怪、发泄自己的不满,而不是把这些不幸,当成是理所当然。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之后便弯了弯嘴角,抓住少年的袖子:“李惟,你那么多钱花不完,今天我就帮你花一点。”

少年低下头,看着眼前的少女。

她那样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软软地抓着自己的袖子,说要帮他花钱。他心脏的某个角落,又有点塌陷,忽然觉得父亲给他留了那么多钱,也算是有点用。

。……

张蔓拉着李惟直奔楼上的家居城。

她再一次确认了李惟真的很有钱之后,就开始了疯狂的买买买,毫不留情。他家里那么大,家具却只有几件,每次去他家都觉着空空荡荡的,装修得又很简单,东西也少,完全没有生活气息。

她按照自己的喜好,挑了几个素色抱枕,还有样子很复古的金属花瓶,素色沙发套,又挑了米色羊毛沉稳大气的地毯……他家的窗帘也得换,黑漆漆的,看了就感觉阴沉。还有……对,还有厨房,她虽然之前已经添置了不少东西,但还有很多可以买。

东西多到两辆购物车完全放不下,张蔓这才罢休。

两人推着购物车再一次去结账时,张蔓瞄了一眼账单,有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好像……买的稍微有点多。

她无聊地站在门口,等少年付钱,正在随意看着周围打发时间,突然发现商店门口站着个跟他们差不多大的姑娘,一直在盯着李惟那个方向看,眼神有些迷茫,似乎在确认一些什么。

那姑娘长得很好看,是那种很非常亮眼的明媚的好看。

她个子挺高挑,五官精致,和一中学生普遍的朴素、刻板不一样,姑娘打扮得很潮。棕色的波浪卷中间有几撮挑染成绿色,身上穿着姜黄色潮牌卫衣和这年的N城还很少见的运动legging,手里还拎着好几个奢侈品品牌购物袋。

张蔓仔细回忆了一下,她前世并不认识这样的人。难道,是李惟认识的人?

但她一个恍神再看过去,那姑娘就已经走了。

张蔓摇摇头没放在心上,或许是认错了也说不定。

两人回家的时候,不得不打车,又分了好几趟才把所有东西都运回家。

李惟站在门口,看着在客厅里堆成小山的东西,有点手足无措,但面前的少女却一脸满足地开始忙碌。

张蔓花了整整一晚上的时间布置了整个家,最后的效果真的不错。

整个房子变得拥挤了很多,许多原本被浪费的空间都被有效地合理利用起来,看起来总算是有人气了。香薰机已经在工作,空气里带着薰衣草精油的芳香,闻一下就觉得心旷神怡。

张蔓满意地挽起袖子,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打量着还有没有地方可以改造。

他家是一套很大的平层,三个房间连带一个书房,不过有两个房间她从来没进去过。张蔓打开其中一个房门,发现这个房间的面积非常大,应该是主卧。

靠着一面墙的正中央放着一张很大的床,旁边有床头柜,书桌,还有一张圆形的羊羔毛地毯。另一边还有一排衣柜,衣柜旁甚至还有一个老旧的梳妆台,不过上面什么东西都没放。

房间里有一个卫生间,外面则是一个朝南的大阳台,张蔓推开阳台门,走出去抬头往上看。

果然,上面有一根不锈钢的晾衣杆。

她心里一紧,赶紧闭了闭眼,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画面。

她又退回到房间里,地面和家具都很干净,看得出来,有人常常来打扫。

少年见她在主卧很久不出来,于是也走进来,倚着门框看她。

“这是主卧,Janet偶尔从加拿大回来,就住在这儿。”

张蔓听他那么自然地提起他妈妈,咬了咬唇。她的眼神止不住地往外头的阳台上飘。

会是这里吗?他所有不幸的开始。

李惟看着面前的少女时不时看向阳台,一脸担忧又难过的表情,于是走过去,轻轻推开阳台的玻璃门。

一阵清冷的空气袭来,刺激着他的神经。

外头已经是晚上,四周的高楼都亮着灯,依稀能看到灯光下面通亮的那一片空气中有薄雪飘落。纵横交错的马路上,一辆辆汽车奔驰而过,就算是冬日的晚上,城市里依旧是忙碌的。

他招手,让少女走到他的身边,又进去给她拿了一条毛毯,让她裹上。

“放心……当年的那个阳台不在这个家。”

张蔓松了一口气,但表情依旧没有放松。

就算不是这个阳台,那也是他曾经住着的家。

她只要想到小小年纪的他经历的那些折磨和疼痛,就心痛难耐。他那个时候,是不是很痛啊?如果不是邻居发现了,那他就被绳子活活勒死了……

少年以为她不信,沉默了一会儿,语气里带了一些回忆。

“那年……出事之前,我们家住在另外一个地方……”

回忆触碰到了一些被他存储在深处的记忆。

他其实对那天,还有一些印象。

他们家当时在N城的一个豪华的别墅区,隔壁邻居家里有一个很大的泳池,小区里的几个孩子没事就会去那儿游泳。

他那天也去了,和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小伙伴们一起玩疯了,又是游泳,又是互相泼水,浑身都湿透。

直到玩到了晚上,他才湿漉漉地的往家里跑。

他爸爸出现了一些精神问题以后,很久没去上班了,对外说是在家里养病。他年纪小,当然不知道什么是精神病,只是看他总是又笑又哭的,以为大人们都是这样。

他兴高采烈地进门,本想去换身衣服,但却碰上了走出房间的爸爸,又是那样神志不清的。

其中一些细节其实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很用力地把他拎起来,走到别墅一楼的大阳台上。

他挣脱不开,又被他抓得很疼,就一直尖叫哭喊,但他却充耳不闻,疯疯癫癫地说着什么:“湿了不晾干会着凉,会生病死掉……”,就把他用一根绳子挂在了阳台的晾衣竿上。

粗粗的绳结套着他的脖子,爸爸拎着他的手猛然间松开,他转身去了客厅。他的双腿开始不断扑腾,想要尖叫却完全发不出声音,自身的重量让绳子束紧了他的脖子,勒进了他的肉里。

那种窒息的痛苦,和全身由于极度疼痛而产生的抽搐,还有神智的一点点抽离,就算过了那么久,还是不会忘。

人在濒死之前还有意识的时候,真的很绝望。

绝望到每次想起来,就不能呼吸,就好像还是有那么一条绳子,勒住了他的脖子。

就算那年他年纪很小,但那种铺天盖地的绝望却仿佛刻在了骨子里。

这么多年都忘不掉。

李惟不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今天想起来,似乎没有那么难受,那条命运的绳结,好像是对他松了手。

是不是因为她在呢?

他看着眼前依旧眉头紧锁的少女,走过去,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有些事情做得多了,就会变得越来越熟练。

“我那时候很小,那件事,我已经完全记不清了。”

“你不要担心。”

第31章

那天等张蔓回家之后, 李惟在书房里打了个电话。

他前两天听说, 严回养好了伤, 回来上学了。像他那样的混混,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会想要报复回来。

他是无所谓, 但她不行。只要想到她那天被那人捏着下巴威胁,想到她捏着书包泛白的指节, 他就会失去理智。

和她有关的一切, 他都不敢有任何松懈。

电话“滴”了几声就被接通, 对面的男人声音有点粗:“找谁?”

“……易哥,我是李惟。”

司易就是上次张蔓去的那个酒吧的老板, 也是现在N城道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当年在福利院的时候,他欠了李惟一个人情,如果不是事关张蔓,或许这个人情, 他一辈子都不会提起。

……

司锦一直回到家,都没想起来今天在家居店里看到的那个少年,到底是谁。

只是觉得心里有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她可以确定, 她从前肯定是在哪儿见过他。但想着她又有些疑惑, 这么漂亮的一个少年,要是在哪儿见过, 肯定有印象。

“哥,哥?”她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踢了鞋子,把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一下掼到沙发上就往楼上走。

司易正坐在书房里,在打电话,她悄悄走到他身后,听他对着电话那头说着:“……严回是吧?我有点印象,是跟着我们混的一个一中的小头头。嗯,你放心,我会让人警告他的,绝对不会出事。”

等司易挂了电话,司锦猛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司易皱起的眉头看到司锦的瞬间,变得尤其温和:“阿锦,你回来了?”

司易长得很威猛,肩宽个高,脸型略显方正,长相虽然也算帅气,但看起来和精致得像洋娃娃一样的司锦并不像,如果不是姓氏相同,很难想象这两人居然是兄妹。

“嗯,累死我了,今天被放鸽子了,我一个人逛了一下午一晚上。”

她又随口问了一句:“哥,你刚刚跟谁打电话呢?”

司易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你猜猜是谁?你也认识的人。”

“我也认识?”司锦可爱的小鼻子皱起来,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答案。

“是李惟,小时候和我们一起在福利院的,他和你一样大,你记得他吗?”

司易见她还是皱着鼻子,于是伸手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你小时候贪吃跑出去,最后还是他把你找回来的,你就忘了人家了?真是个没良心的小东西。”

司锦听着听着,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突然眼神大亮。

是他?她想起了小时候,她蹲在街角嚎啕大哭的时候,那个小小的少年走过来,牵着她的手,给她买了一颗糖。

那个味道,她到现在还记得,特别甜。

等等……难怪觉得今天在商场遇到的那个人那么眼熟……记忆和现实开始重叠,司锦的眼睛越来越亮。

“哥,我要转学!”

——

N城一中最近发生了一件非常轰动的事。

荣淮的校花转学来了一中!

N城最好的高中有两个,一个是一中,另一个是荣淮中学。一中是公立省重点,而荣淮中学则是非常有名的私立贵族学校,学生们在学校上的是双语课程,大多以出国深造为目标。

荣淮的学生大多非富即贵,俊男美女非常多,和朴素的公立学校比起来,简直亮瞎眼。

然而就在前几天,荣淮的校花司锦转学到了一中,插班在了高一文科班。

这还不算什么,更让人轰动的是,这位小公主刚来学校,就开始疯狂地对高一一班的李惟展开猛烈攻势。

一中贴吧的吃瓜群众越来越多。

【你们听说了吗?司锦转到我们学校了!她是荣淮的校花欸,我见过真人的,长得超级超级好看的!】【司锦?谁,不认识。咱们学校新校花不是张蔓吗?】【切,楼上傻了吗?司锦初中的时候就被星探挖过,之前还上过新闻的你们忘了吗,就是那个“三千年一遇美少女”那个新闻。张妹子也很好看,就是个人觉得太沉默了,看起来有点凶,没有司锦那么甜。】【楼上闭嘴,我女神怎么就没司锦那么甜了?我女神就是不爱笑,那叫高冷,气质,懂不懂啊你们……】【卧槽,司锦追李惟?她不知道李惟是个……吗,嘛,如果他俩在一起,我是当然不会为了他俩小孩的颜值担忧啦,不过精神就很难说了。】【啊啊啊啊,我女神在追一班那个疯子?what?荣淮那么多人排队追她,人家都爱答不理的,不是吧?感觉再也不会爱了。】【是啊,她从上周转过来开始,就天天早上给李惟带早饭。】……

短短一堂数学课,张蔓已经第十八次往李惟那边看了。

她捏了捏手指,整张脸紧绷着。

刚刚大课间的时候,那个叫司锦的女生又来给李惟送了早点。她认得出来,她就是前几天在商场家居店门口盯着他们看的那个姑娘,听其他同学说,她是荣淮中学的校花,前几天刚转学过来的。

她努力地想,一遍一遍地梳理,最终确定前世真的没有这个人。前世除了她之外,一中的其他女生对李惟都是敬而远之的,毕竟他有那么多不好的名声在外。她不由得奇怪,到底是哪里出了变故,让很多事情有了改变,导致出现了这么个人呢?

张蔓心里,有点不舒服。

正想着呢,她感到额前一痛,一个粉笔头砸在她脑门上,又弹出去。她回过头,发现数学老师正怒气冲冲地看着她。

“张蔓,我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看到你开小差了,不想上课就出去罚站。”

数学老师叫杨敏,是个很严肃的女老师,平时就不苟言笑,一发起火来更是凶得不行。

张蔓心里本来就难受,这会儿有些无奈,也知道自己确实一整节课都在开小差,于是一句话也没辩解,站起来往教室外面走。

但她刚站起来,却听到身后传来椅子挪动的声音,她往后看去,发现李惟也站了起来。

“老师,她是在看我。”

少年的声音波澜不惊,像是在陈述一个极其简单的事实。全班同学刷刷地看过来,充满八卦气息的眼神在二人之间游荡。不过对着李惟,他们倒是不敢起哄。

张蔓没忍住,脸红了。

她瞪了他一眼。

他也知道她是在看他啊?那还一直看书,装作不知道。

杨敏听这话,脸色铁青,更生气了:“那你俩一起去罚站,要看去外面看个够,我跟你们班主任说一声,干脆下节物理课你俩也别上了,站到吃饭。”

李惟点点头,跟着张蔓走出教室。

同学们的眼神又齐刷刷地跟着两人,甚至坐在门边的同学还探出了一个脑袋。直到杨敏狠狠拍了一下讲台的桌面,才安分下来。

当然,已经有同学偷偷拿出手机在贴吧上发贴了。

【超级大八卦!!!原来张女神喜欢李惟,刚刚她上课一直看他,结果被我们数学老师抓包了。现在两人一起在一班门口罚站呢!】一中尖子生是多,但不读书混日子的人,也是很多的。

高二教学楼就在高一对面,所以高二那边从窗户看过来,就能看到高一一班的走廊。这时,高二的窗口已经探出了成批的脑袋,往这边看。

【卧槽,还他妈真的是,我拍照了。】【卧槽卧槽,直播中,刚刚李惟摸了一下我们校花的脑袋。】【啊啊啊,楼上的,刚刚校花躲开了你看见没?】【所以楼主说反了,我猜测剧情应该是这样的。李惟在追我们校花,然后校花不乐意,于是李惟就心理变态了,威胁校花如果她不答应,就要报复她。然后我们的校花就狠狠地瞪她结果被老师抓包了。】【楼上牛B,八九不离十。怎么可能两个校花都喜欢他?他疯了,她们又没疯……】【女生真的是看脸的动物,不过……虽然李惟真的帅,但是吧……我还是选择珍爱生命。】……

此时正在罚站的张蔓当然是看不到这些的。

她正在心慌。

心里一阵又一阵的酸意漫上心头,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和李惟有关的事,就容易让她丧失理智。明明,明明她本来就想要有更多的人能喜欢他,能善意地对他,但在司锦出现的这几天,她虽然也开心有人喜欢他,但与此同时,心里的不安却在逐渐累积。

她开始胡思乱想。

前世的时候,没有司锦,所以李惟在高中两年里,一直受到大家下意识的孤立,除了张蔓。

可想而知,一个从小缺爱,一直躲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的少年,在青春期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不怕他,愿意走进他的世界的少女,会产生好感是很自然的一件事。

所以前世,他喜欢她。

可是这辈子不是了,除了她,又多了一个司锦。她对他的追求,那么热烈,他虽然现在每天对她都很冷淡,也没收下她带给他的早餐,但是她知道,司锦很坚持。

她开始担心,他难保不会有一天被打动,就像慢慢被她打动一样。她开始怀疑前世他对自己的喜欢,真的就是因为那个人是她吗?而不是因为,他身边只有她?

现在他有了选择,那他还会选她吗?她都还没说过她喜欢他。

可是,可是司锦怎么可以这么明目张胆地,这么热烈地追求他呢?

而她却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情感,告诉自己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千万不能吓着他,只能慢慢来。她做每件事,都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自己,不敢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表露出内心。

难道她就不想吗?她第一天看到他的时候,就想抱抱他,之后的那么多天,每次看到他都想迫不及待地跟他说,她喜欢他。

可是她都忍住了,她不敢啊,她怕他产生抵触心理。那她现在慢了一步,他会不会就选择了别人?

张蔓想着想着,眼泪就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

李惟一直在用余光观察着少女,见她突然整张脸都皱起来,乌黑的眼睛慢慢变红,眼里大颗大颗的泪水开始往外冒,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他的心像被针扎了一样。从小泡在物理书里长大的少年,此时真的不知道她的情绪从何而来。他其实刚刚就发现,她一直在看他,他本想立马问她怎么了,但被她一直看着的感觉,又让他的心情很愉悦。

就像每次在家里,她写完作业之后,就会托着腮看他,那么专注地看着他,还以为他不知道。

但她现在在哭。

她的眼泪于他,是致命的。

李惟只觉得,她每抽泣一下,他的心脏似乎都有感应,某个地方就跟着抽痛一下。

他忘了自己还在罚站,走到她身边。

张蔓心里的委屈,还有重生以来这么多天紧绷着的内心,在此刻突然就崩溃了,她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眼泪拼命地往外冒。

这时,她听到他问她:“张蔓,有谁欺负你了吗?”

少年的声音那么轻,似乎带着和她一样的疼痛。

张蔓扁了扁嘴,她此时此刻,就是不太想理他,哪怕他根本就没有错。

李惟抬起手,想要摸摸她的脑袋安抚她,却落了个空。

少女走得离他远了两步,转过头不理他。

李惟一愣,看着自己的手指,心里突然就抽紧了,身体从刚刚被她躲开的指尖开始变凉。

他又挨过去,想牵一牵她的手,又被她躲开。

伸出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

这种空落落的感觉直戳内心,心里也像是被扎了一个洞。

被她躲开的感觉,竟然比所有人一起讨厌他,排挤他,加起来都要难受。

少年张了张嘴,低下头,整个人忽然就丧失了力气。

她在哭,是因为他吗?难道她开始讨厌他了,所以拒绝他的触碰?

张蔓躲开之后,就觉得自己这样不对,他完全没错,她也不能无缘无故和他发脾气。

但她还是有点委屈。

“你……你觉得司锦很漂亮吗?”

少年听到她略带抽泣的声音,第一反应竟然是——原来她没有不理他。

第二反应才是她的问题。

“……司锦是谁?”

他有点懵。

张蔓吸了吸鼻子:“就是……就是这几天天天给你送早餐的那个女生,她说……她说你们小的时候就认识。”

她一边说,一边一眨不眨地看着边上的少年,仔细观察他的神情。

他沉默了片刻,这才想起来。

他轻轻皱着好看的眉。

“……我没注意漂不漂亮,应该是学校里一个很讨厌我的人吧。她每天都给我送我最讨厌的纯牛奶和煮鸡蛋。”

张蔓闻言抽泣声一停,她咽了咽口水,眨了眨眼,好半天的瞠目结舌之后,破涕为笑。

第32章

罚站完就到了中午。

吃过中饭, 张蔓和陈菲儿为了消食, 去了离食堂稍微远一些的那个操场散步。

今天外头的天气还不错, 雪停了,温度也比前两天回升了许多。煤渣跑道被清得很干净,但跑道边上的草坪里, 仍旧堆着积雪。

每年冬天,厚厚的积雪只有短暂的几天是纯净的、美的, 过不了多久就会混上污泥或是一些脏东西, 变得浑浊不堪。

煤渣跑道中间围着一个篮球场, 有许多闲不住的男生趁着午睡时间打球,几个眼尖的看到校花同学在散步, 冲她们这边吹了好几声口哨。

陈菲儿挽着张蔓的胳膊,有些忧心忡忡的:“蔓蔓,我听说这几天司锦在追李惟啊,而且来势辣么凶猛, 你说,他会不会看上她啊?司锦好像是挺漂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