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着了。刚离开她的那两天,只要想到他那天夜里,放在她脖子上的手,就恶心到干呕,怎么能吃下任何东西。

张蔓又心软得一塌糊涂,坐得离他近了一些:“为什么不点外卖?”

“……我不能开手机。”

张蔓听着这个回答,又气又急:“这么怕我找到你?”

少年摇摇头。

其实不是怕她找到他,他是怕他自己。

开了机,他会控制不住地给她打电话。

“那你这些天都在做什么呢?”

他家里没有电视,可能连网都没装,他这么多天都在做什么呢?

“……想你。”

只要清醒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想她。

张蔓看着他这样子,忽然泄了气。

“你知道,这些天我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吗?一百六十三个。我还给你发了好多好多短信,你一条也没回。李惟,你说走就走,那么干脆,可真是狠心啊。”

对她狠,对他自己更狠。

少年听完,额角的神经又开始跳动。

他放下筷子,难受地抱住她,不知道做什么,说什么,才能安慰到她。

他之前从来没想过,她能这么执着。

“蔓蔓,你瘦了……”

他摸着她的肩膀和脖颈,又捏捏她的脸颊,心疼得不行。她本来就瘦,现在更是没有多少肉,下巴尖了,脸上原本难得的些许婴儿肥也没了。

一张脸本来就小,现在瘦了一圈,显得那一双眼更大。

怎么会这样呢……按照他原先的想法,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在收到那样一封邮件之后,会伤心,会痛恨,会埋怨……

但怎么会像她这样,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时时刻刻念着他,甚至找到他之后……还要他。

张蔓看着他,他的眼里藏了太多信息,心疼、不解、迷茫。

他踌躇着不敢问,但她在这一刻居然都能读懂。

张蔓生气地偏过头,狠狠地咬了一口他的脸颊,直到咬出一个深深的牙印才松口。

少年闷哼一声,却没躲开,抱着她任她发泄。

还是不解气,张蔓捏着拳头,下了狠劲锤他,除了避开脸,头、肩、胸口,胡乱地锤了个遍。

骨头碰骨头,两人都不好受。

——“李惟,你和我认识了这么久,你却一点都不了解我。”

第54章

——“李惟, 你和我认识了这么久, 你却一点都不了解我。”

少年听完一愣, 这才急了。

他怎么可能不了解她?

她的一举一动,她生活中的每个细节,她的每个笑容和每一滴眼泪, 他在这些夜里,都要一遍一遍来来回回地回忆。

只有这样, 才能坚持着活下去。

他知道她口味偏辣, 比起清蒸, 更爱吃爆炒的海鲜。她最爱黄昏的大海和沙滩,每每看到, 都会欣喜地叹一口气。

她写作业的时候,习惯皱着眉,她会给每个公式编号,一排一排整整齐齐。

她喜欢唱歌, 也喜欢听歌,最喜欢的是上个世纪英国的乡村慢摇,认真写作业的时候总会听。

她平时不爱笑,却爱对着他笑。

她伤心的时候, 习惯蹲在地上, 把脑袋埋在膝盖里哭,像极了一个被主人丢弃, 蜷缩着发抖的小猫。

她……

想要辩驳的太多,却被她一句话打倒。

溃不成军。

“李惟, 你一点都不了解我,你不了解我有多喜欢你。”

“你完全不了解,你在我的生命里,有多么重要。”

在心里酝酿了那么多年的沉重心事,总算在这个冬天,在这个和他重逢的这个夜晚,说出口。

张蔓忽然想起来,除了他和她告白那天,她好像从来没有好好地说过,她喜欢他。

在一起之前,她一直担心他的精神状态,怕刺激他,怕他多疑,只能小心翼翼地克制着自己的感情。

在一起之后呢,每天沉溺在爱情的喜悦里,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什么都忘了,更是忘了表达。她这个人,沉闷惯了,表达感情对她来说,一直是个障碍。

但没说出口,不代表就不存在。

她是那么那么喜欢他。

她对他的喜欢,沉淀了这么多年,早就成了她身体、生命里的一部分,牢牢地烙印在脑海里,流淌在血液里,埋藏在心跳里。

其实早就不单单是“喜欢”这两个简单的字眼可以描述了。

怪她,或许就是因为她给了他这样的错觉,让他以为,她离开他,能过得更好。

怎么可能呢。

她的双手搭着少年的肩膀,坚定又温柔地凝视他。

“男朋友,我比你想象的,要更喜欢你一千倍,一万倍。”

少年听完她的话,身体狠狠一颤。

就算心里依旧挣扎着,担忧着,还是阻挡不了溢满整颗心脏的狂喜。

他的蔓蔓说,她比他想象的,更喜欢他千万倍。

他明明以为,她对他只要有那么一点喜欢,或者,只要她能接受他正大光明地喜欢他,就是中了头彩。

张蔓弯起唇角。

寂静的夜晚,偌大的房子,相互依偎的两个人。

很多东西,只有在这样充满安全感的情景下,才能说出来。

她的声音温柔,说着这么多年来,对谁也没说过的心事。

“我记得那天你陪着我去徐叔叔家之后,你问过我,我从小和我妈妈两个人是怎么过的。”

“我当时没说什么,我现在告诉你。”

“其实在遇上你之前,我完全不是这样的人啊。”

“我妈生我的时候,实在太年轻,她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又怎么会用心地照顾我。”

“我没有爸爸,小学的时候,老师让大家写一篇作文,题目叫《我的父亲》,应该只要是小学生,都写过这个题材的作文吧。”

“你知道吗?我编了一个,我自己都忘了我编了什么职业,好像是消防员,还是医生。”

“我生怕和其他人不一样,怕老师当众问我,更怕别人因为我的不一样,同情我,注意到我。”

“我不爱冒险,也不喜欢新鲜,我一直一直活在自己狭小的舒适圈里,走不出去,也不想走出去。”

“我也不追星,更不喜欢和女孩子们一起谈论班里哪个男孩子长得帅,哪个男生幽默风趣。绯闻和话题,从来和我无关。”

“我不像你一样,因为一些原因从小被排挤,但我也从来都融入不进去。除了陈菲儿,我和谁的关系都很淡,每个人都有一个小集体,但我却习惯了身边只有一两个朋友,这样就挺好。”

“我是我妈妈朋友们口中,那个永远一声不吭的‘自闭小孩’。小时候我妈在酒吧唱歌,我就坐在台下看,经常就想,为什么我和我妈,会这么不一样呢。”

“她在舞台上,像是最最亮眼的星星,而我,我无时无刻不想把自己藏进人群里,不要出任何风头,不要有任何人注意到我,只要有谁的眼神扫过我,我就会汗毛竖起,就会不安。”

“你还记得上学期刚开学的国庆汇演吗?陈菲儿和我说,你们男生或许都喜欢女生多才多艺。我还问了你喜不喜欢吉他,你说喜欢。所以啊,为了讨你喜欢,我硬着头皮去报了名,你都不知道,真正演出的那天,那束聚光灯一下打在我脸上,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我拿着吉他的手都在抖。可惜,你那天都没来。”

她说到这,嘟起嘴,瞪了他一眼。

虽然最后在沙滩上给他唱了,但他没来,她那天真的有点失望。

少年抱紧她,连忙歉疚地吻吻她的脸颊,继续听她说。

“还有,我以前也不喜欢物理,但我知道你最爱的就是物理,你每次说起物理的时候,眼睛里都带着漫天的星辰和广袤宇宙。慢慢的,我也喜欢上了这个单纯又有力量的学科。”

她甚至前世在读大学的时候,毅然决然地选了这个自己其实不太擅长的专业。

“陈菲儿从前总说,等她长大了,她要去世界各地流浪为生,去体验这个世界每个角落,不一样的美。但我从来没想过,我当时甚至想,走得那么远,多累啊,不如待在家里看看剧,不用担心旅途中遇到的意外,也不用费尽心思去规划,今天去哪,明天去哪。”

“但和你在一起以后,我时不时就会想,等以后我们有时间了,一定要一起去看看绵绵细雨里的江南,连春风都沉醉的贝加尔湖畔,我想和你一起去看泥沙遍地的黄土高原,想在塞纳河边和你一起散步,累了就倚在栏杆边,亲吻。听说,有很多情侣都会在那儿亲吻。”

“所以啊,男朋友,我遇上你之后,几乎变了一个人,是我从没体验过的,热爱。嗯,遇上你,我对这个世界开始充满好奇和热爱。”

“你离开我的那天,我就开始想你。”

“这份想念和痛苦,没有因为时间而有丝毫褪色,反而愈演愈烈。”

“你相信吗,如果我这一辈子都找不到你,或许几十年之后,我成了一个小老太太的时候,还是会孤身一人,躲在狭窄的舒适圈里,平庸而无趣地活着。那样的一辈子,平淡无味,碌碌无为到可怕。”

就像前世一样。

这就是她。

从来没有轰轰烈烈的欢喜和抑郁,只有平凡、普通,一辈子都躲在安全而坚硬的壳里,外人看起来正常无比,只有自己知道,她和这个世界,其实根本就格格不入。

但这种情绪,又不到折磨的程度,不会刺激她的神经到不想活着了,可活着的每一件事,似乎对她来说,都食之无味。

只有他。

只有他,是她平凡人生中,最特殊的事情。

他是她午夜梦回时的悸动和甜蜜,是她心底长久的期盼,是她跳动的心脏和流淌着的滚烫血液。

爱一个对的人,会让自己有天翻地覆的积极的改变。

他怎么能够不明白呢。

她得让他明白啊。

她知道他现在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怀疑,她知道他或许抑郁到,甚至怀疑自己活着的意义。

她得让他明白。

张蔓抬起头,含着眼泪,亲吻他的唇角。

——“男朋友,你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怀疑自己的价值,你对我来说,就是我的全世界。”

第55章

——“男朋友, 你不要妄自菲薄, 你对我来说, 就是我的全世界。”

“你不要想着往后会有什么人能代替你,我如果失去了你,那就失去了一生的爱情。”

张蔓说完后, 少年一直紧紧抱着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爱一个人最好的体现, 不是告诉他你有多么爱他, 不是告诉他你为他付出了多少。

最让人震撼的, 是让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你有多么需要他, 和他对你的重要性。

她竟然说,他对于她,是无可替代。

或许李惟从前一直认为,自己对于张蔓, 只不过是一个美好的,得之为幸,失之为命的初恋。他从没想过,他之于她, 会这么重要。

这份重要性, 就像是拴着风筝的绳子,让他和这个世界, 有了独一无二的牵连。

这份重要性,让他开始明白, 他所做的每一个决定,不仅仅只影响他自己。

他终于了解到她的心情。

他的蔓蔓,他想永远捧在手心里,不让她受到任何伤害的蔓蔓,这些天为了找他,四处奔波,受了那么多苦。

少年在这一刻忽然知道了自己从前错的有多么离谱。

他以为是为了不伤害她而不辞而别,殊不知,他擅自做出的决定,对于她来说,才是致命伤害。

“蔓蔓,对不起……”

他悔恨不已,满心满眼的歉疚和心疼无处发泄,只能用力把这个姑娘揉进怀里,似乎这样,心脏处的疼痛和歉疚才能缓解一些。

张蔓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能感觉到,他听懂了。

那么从今往后,他至少不会再背着她做决定,只要他什么事都和她商量,那一切都好说。

多日的奔波,让她实在疲惫不堪,她扬起笑脸,用额头蹭了蹭少年的脸颊:“好啦,罚你去洗碗。”

他乖乖听话,收拾了两人吃剩的碗筷去厨房,张蔓就倚在门口看他。

这样的画面,实在太居家,让她满心都是安全感。和他在一起,每一件再平凡的小事,都是温馨。

张蔓看着少年把两个瓷碗放进水池,打开水龙头。

怎么几日不见,他似乎笨拙了不少,洗碗的时候也不知道把袖子挽起来,水龙头里的水喷溅在衣袖上,很快就湿了一小圈。

张蔓笑着摇头,看不下去,走过去要帮他把衣袖挽起来,却被少年巧妙躲开。

“蔓蔓,厨房里不干净,你先去沙发上坐着等我,好不好?”

他笑着对她说,脸色看不出丝毫异样,两只手浸在洗洁精丰富的泡沫里,衣袖盖住手腕,随着洗碗的动作沾上了许多泡沫。

张蔓眯了眯眼,心里的敏感再次发作。

她一把抓住少年的手,强硬地挽起他的衣袖,却在下一秒,心脏抽痛到她难以呼吸。

他干净有力的手臂上,一道一道,全是刀割出来的口子,深浅不一,角度不同,有一些甚至交错着盘在手臂上。

显然都是新伤口。

其中有几处结了紫红色的痂还没掉,另外几处却是皮肉绽开,还有些微的鲜血往外冒。

实在是太狰狞。

一个人,到底在什么样的情况下,才能这样伤害自己?

她的心脏不断往下坠,右手颤抖着抓着他的手臂,根本不敢再看那些伤口一眼。

她抬起头,咬着唇,直直地看着他。

这个场景,实在太恐怖,让她上下牙关无法控制地打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连问都问不出口。

少年慌了神色,想要从她手里挣脱出来,奈何张蔓实在使出了很大的力气,他再挣扎,或许会伤了她。

两人僵持了许久,张蔓先认了输。

这是在伤害谁呢。

他的手臂上有几道伤痕,她的心上就有几道。

她再也没心情,难受地放开他,自顾自走到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无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太阳穴“突突”地跳动,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画面,怎么也挥散不去。

空荡荡的卫生间,雪白的瓷砖,巨大的镜子,被鲜血染红的浴缸,和里面躺着的,脸色惨白没有一丝生气的男人——长相和少年时期没有太大的变化,她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他泡在浴缸里的那只手,是不是也像现在这样,伤痕累累,遍布着深浅不一的刀口。

他是不是尝试了许多次之后,最后实在太深的那一道,结束了他的生命。

是这样吗?

所以,如果她再晚一点找到他,他就会像前世那样?

张蔓捂住嘴。

这个新年,怎么这样呢,这明明是他们在一起以后过得第一个新年,为什么她会觉得这么累。

她正难受地发着抖,忽然双脚腾空,被人拦腰抱起来。

少年一手绕过她的背,一手绕过她腿弯,把人从沙发上抱起来,穿过宽广的客厅,往楼梯上走。

二楼他收拾出来一个房间,这些天一直自己住在那儿。

少年用肩膀推开门,把怀里的少女放在柔软的大床上,自己则侧身躺在她身边。

“蔓蔓,你别难过,看着可怕,其实没什么感觉的。”

他拨开她盖住整个脸庞的长发,在她脸颊上细细亲吻着,想要安抚她。

看着她这样,他心里的疼痛,不知道比手臂上隐隐约约的疼痛,强烈多少倍。

张蔓躺在那儿任他摆弄,心里像是被划开一道大口子,在这样的冬天里,透着冰冷的风。

她咬着牙,发着抖对他说:“李惟,你记住,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

尝试过一次的,不是么。

前世,她在他死后不到一年,就遇上了泥石流。

张蔓从来都没有再敢去回忆那天。

那天下了极大的暴雨,也是她为期三个月旅行的最后一天。

她准备回家了,因为她发现,旅行对她似乎完全没有用。

丝毫没有获救。

每到一处景点,都会遇上不同的人和事,旅行中的人们总比工作生活中的同事、朋友,更放得开。他们来自天南海北,谁也不知道谁的过去,更容易互相倾诉生活中遇到的一些折磨。

但她没有。

每天,她都静静地听他们说自己的故事,成了一些陌生驴友口中,最完美,最温柔的倾听者。

她耐心地听完,偶尔也会给一些劝慰,旅途中遇到的很多人都以为她过得简单又幸福,却没人知道她每天夜里,都在惶惶不安中入眠,只要一闭上眼,还是无止尽的梦魇,和那个站在黑暗深处,向她绝望地伸出手的少年。

那天也一样,她定了从成都回家的机票,精神疲倦地和几个驴友约了从都江堰坐大巴到成都。

汽车在经过偏僻的盘山公路时,发生了恐怖的山体滑坡,车子被迫往后急退,撞到了后面的巨大山石,整个车身被撞得往侧边翻,挂在山崖边,摇摇欲坠。

并不是一瞬间就翻下悬崖的。

所有乘客们都拼命尖叫着,那种对于死亡的恐惧,不是个体的劫难,而是一个众生相。

司机立刻打开车门,让大家逃难,所有人都往门边挤,生怕和这辆车一起掉进深渊。

可惜车门被几块石头堵住了,要爬上去很费时间。

她的座位离车门很近,坐她旁边的人早就挤到了门边,在开门的一瞬间就拼命爬上了门口的大石头,逃了出去。

如果她当时毫不犹豫地往外冲,或许还是有机会生还的。

但当她站起来打算往门口挤的时候,车身忽然一阵猛烈的颤抖,重心在这次颠簸之后更加偏向深不见底的悬崖。她回过头,看到她后头还有好多人。

那些人的眼里,含着那么巨大、清晰的恐惧。甚至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哭嚎着想把小孩往前递,希望前面的人能救救她的孩子。

那一瞬间,她想到了那个永远离开她的少年,忽然就觉得累了,她有些不明白,自己这么拼命跟他们挤,有什么意义。

她似乎,没有他们那么恐惧死亡啊,何必要跟他们抢呢?

车身又是一阵抖动,她跌坐回位子上,彻底放弃了挣扎,恍恍惚惚地闭上了眼。

……

如果这一世,他还是死了,那她该怎么办呢?

少年听到她的话,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她竟然产生了这种误会。

他又是难过,又是心疼,看着眼前少女的神色越来越空洞,抬起她的头,急切地亲吻她的唇角。

一边亲,一边迫切解释。

“蔓蔓,我不是要……我不是要自杀,我只是想控制自己不去想那些不存在的人或事。”

他艰难地,说出了自己都知道自己很可笑的举动。

“都说疼痛能刺激人的神经,我只是想在他们来的时候,试一试。”

这些天,他一直能看见Nick还有Janet,他们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他是一个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疯子。

一个极有可能伤害她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