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就不相信包大同是为了开展一番“事业”才来的,不过他没想到包大同是为了帮助阮瞻才来,还以为他是入世历练,或者是小道士思凡。就没想到的是,包大同竟然直接就承认了!

“你怎么会知道?”

“我偷听来的啊。我不是和你说过吗,阮伯父经常来找我爹谈天说地,而我特别喜欢偷听。有一次阮伯父说起这个逢三之难,虽说他觉得阿瞻是避不开这一劫的,但他希望我老爹能帮阿瞻保住小命。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总要做一下尝试。所以我总觉得阿瞻和阮伯父之间一定有很深的误会,或者伯父有很大的苦衷。其实伯父是极疼爱他这个儿子的,看过张子新夫妇对小童我就更坚信了这一点,当年阮伯父和我老爹说起阿瞻的事时,种种表现和张子新夫妇是一样的。”

“所以你就私自跑来了?”

“不是私自,是御准。”包大同搔搔头,“当年我还小,虽然听到了‘逢三之难’四个字,但其中的意思却什么也不知道。又因为是偷听来的,也不敢问,后来还以为是什么奇怪的法术,慢慢就淡忘了。前些日子我老爹说要去云游,才细细告诉我这件事,并让我来帮阿瞻。我这才知道我偷听的事,原来我老爹和阮伯父是知道的,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那要怎么帮?包大叔有妙计吗?”万里忙问。

听到这里,万里还以为大智若愚的包大叔有什么绝佳的解决办法,不禁万分惊喜。哪知道包大同摇了摇头,“这是阿瞻命定的,阮伯父推算过,阿瞻是根本逃不掉的,不过是想尽人事罢了。我老爹也反覆推算过无数遍,阿瞻这一年的命运线被极重的黑气笼罩,应无幸理。我来,是要看咱们能不能创造奇迹,硬把阿瞻的命盘拧过来。我老爹不乐观,只是想兑现对老友的诺言,但我倒是觉得可有一为,虽然我到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做,但我想,阿瞻能经过那么多以弱胜强之战,这次也不是全无机会。不是有一句话吗——人定胜天!”

万里呆了一呆,因为希望而刚升起的心又沉了下来。但转念又一想,包大同说得也对,不管命运如何,他们都不会坐以待毙。就算阿瞻,表面上安静的面对这一切,真到了关键时刻,以他的个性一定会抗争到天翻地覆。

弱者接受命运,勇者挑战命运,强者战胜命运!

“只是这件事,还是不要让小夏知道。”包大同继续说,“没必要让她生活得很沉重,我就羡慕她那个不容易消沉的个性,任何挫折都不会让她沮丧多久,真是好性格。”

“这还用你说吗?”万里看了一眼大门,一种不安占据了他全部心思。

小夏终于恢复了正常上班,幸好那个极其放纵她的潘主任原谅了她的不务正业。或者,这位强势的主任大人因为小夏从普法工作以来就身体不好,会以为是自己派她去边远地区造成的,所以有弥补心理也说不定,否则以小夏这种工作业绩和考勤状况,能留下来真是奇迹。

潘主任一定不知道,小夏的身体底子很好,根本不会因为一点劳累和伤病就脆弱那么久,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内心强烈反抗着阿瞻要洗去她记忆的行为而造成的。

最近她时常有些恍惚,会偷偷注视阿瞻好久,若有所思的样子,试探她,她又不肯说,好像记忆模糊了一样。甚至昨天他们一起看的那个好莱坞老片“鸳梦重温”时,看到里面的失忆情节,她突然头疼得像快死了一样,然后莫名其妙地痛哭不止。

他很怕她记起那段曾经消失的往事,不是他自私的要得到她,事实上,自从知道了阿瞻身世的秘密,他已经决定放弃追求小夏,因为阿瞻在感情上贫困得一无所有,小夏是他唯一的爱和希望,也是他努力抗争命运的理由。做为最好的朋友,他怎么忍心横插一杠子?!

不是他不爱她了,他还是爱,或者可以说比任何时候都爱,但一句电影台词说的好,他宁愿要两个开心的朋友,也不要一个伤心的女人。

而在这个时候,如果小夏想起那一切,她会恨阮瞻,他们的情路就会更多坎坷。可是,他有相当不好的预感,那记忆对小夏而言太强烈,阿瞻又是在意乱情迷之下施的法,最近还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两人如此接近,这都会刺激记忆恢复。

想到这里,万里又一次抬头看看门边。她早就应该下班了,为什么还不回来?他只要每天看看她就好,还要祈祷她不要想起任何事情!

门终于开了,小夏的身影出现在门边。她看来还是那么清秀可爱,娇柔的能激起男人最原始的保护欲望,同时又坚强到令人心疼。只是,为什么她今天的脸色如此苍白和不安?

万里站起来,想迎上去。却见小夏迳直跑到吧台边上,和阮瞻说了些什么,然后转头对他勉强笑了一下,算是打个招呼就上楼了。阮瞻看来也有些疑惑,但还是尾随上楼。

完了,她要想起来了!万里心下一凉,想拦住阮瞻,但还是没有出声。该来的,总是会来!

而楼上,阮瞻一直跟小夏来到房间里。妖童的事情虽然过去了,但小夏还是不肯走,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怎么了?”看她白着脸,眼神很乱,一缕汗湿的发贴在饱满的额头上,阮瞻心中怜意大盛。

小夏不说话,只是看着阮瞻,让他渐渐地有些发毛。

“出了什么事,告诉我。”他忍不住抚抚她的脸,“无论怎样,我都会帮你。”

“你以前好像很讨厌我来找你。”小夏慢慢说着,好似梦呓,“怎么后来就成了——朋友?”

“小夏——”

“你低一点头,我有话要说。”小夏勾勾食指。

阮瞻很纳闷,也有些不祥的预感,但还是低下了头。

小夏走近了阮瞻,近到只要稍动,两人就会贴在一起,眼睛有些惊恐地望着他,“我要做个实验,证明那件我一直在梦中梦到的事情是真的。”她说,然后不等阮瞻反应,突然啄吻了他的嘴唇一下。

阮瞻完全呆住了,弯着身子僵在当地,看小夏眼里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然后第二次吻上他。

这一次,她的嘴唇长久的停留在他的上面,长到让他丧失了理智,长到他脑海中一阵迷糊,长到让他心中辛苦筑起的所有防御堤坝全部崩塌,随着内心巨大的渴望追逐着反客为主,把她猛抱在怀里热吻。

他多么爱她!可是却要压抑着这种他最渴望的感情,每天见她在她身边转来转去,要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触碰她!

他完全忘记了周遭的一切,沉迷于这久违的吻中,陶醉于她的柔软和甜蜜,可是却突然觉得嘴唇一疼,然后猛地被推开了!

“你吻过我,就在洪清镇的新镇里。”她的唇边沾着他的血迹,脸上夹杂着无尽的愤怒和伤心,“可是你强行消去了我的记忆!你有什么权利?你不是答应过我,你的那个了不起的法术绝不会对我用的,你答应过的!”

一瞬间,他明白她恢复了记忆,但她激烈的反应和脸上的神情吓坏了他,“你听我说,小夏——”他试图拉住她瑟瑟发抖的身子,可是她却拼命向后退去,和他保持着距离!

“你有什么权利,那是我的记忆,那是我的过去,你凭什么?!”小夏几乎是尖叫着,脸上热泪横流。

从洪清镇上回来,她就总觉得心中有什么事一直刺痛着她,每次见到阮瞻她的内心都会混乱酸涩,她曾经以为那是她的暗恋造成的,但每当他和她无意间的皮肤接触都让她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直到这几天,她的脑海中被人关掉的门突然透出了一点光亮!

而这个吻,证明了一切,证明了她的感觉没有错,这个吻就是打开这道门的钥匙,让记忆像潮水一样突然涌到她的心里,摧毁得她内心的温柔点滴不剩!

“不是你想的那样!”阮瞻进一步打算安抚已经激动得丧失理智的小夏,可小夏不听。

“我只问你有什么权利对我这么做!”她没有退路了,后背抵着墙,“就算你多么讨厌我,多么后悔曾经吻过我,多么想甩掉我这个女人,你直说好了,为什么那么对我?我不会误会,我会离得你远远的,让你继续纵横花丛!就算我和我对你的爱在你心里有多么一钱不值,你有必要悔恨到非要我忘记一切吗?我就那么让你感到无法面对吗?你以为我会因为一个吻而缠住你不放吗?不管你当时是因为游戏心理还是因为一时的意乱情迷,我不会怪你,因为是我自己下贱,是我自己送上门的!但是你没有权力拿走属于我的东西!没有权力把我玩弄于你的股掌之间。要我滚远点就明说,我马上就滚到你永远也见不到的地方去!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羞辱我,你恐怕在暗中笑话吧。又一个拜倒在你脚下的白痴女人,竟然还奢望得到你的爱情!你——太过分了!”

“不是,我不是故意,你听我说——”小夏的伤心让一向冷静的阮瞻都语无伦次了,心痛得要扭了起来。

“别过来!”小夏再度喝止想要接近的阮瞻,一下跳到桌边去。桌上有一把裁纸刀,她一把抓起来对准自己的脖子,“你如果敢过来,我就让你背上谋杀的罪名,你有本事拿了我的死魂再来消去记忆!”

看着那明晃晃的刀子,看着她细嫩的脖子已隐隐现出的血迹,阮瞻吓得立即退后。小夏是火一样的女子,无论爱与恨都是如此。他是做错了,是他让她燃烧,以前是因为爱,如今是因为恨!

※※※

〖阮瞻的父亲为什么会这样对待他?他有什么苦衷或是秘密?而万里和包大同能帮助阮瞻度过这“逢三之难”吗?陷入僵局的小夏和阮瞻的爱情会何去何从?又会有什么新的鬼怪跳出来闹事?

请看《驱魔人》第八卷——《赌神》。〗

第八卷 赌神

第一章 旗袍女人

恰逢国庆长假,川南一个名叫金石镇的小镇上也比平常热闹了些。只是来往于街上的人还是那些,外地客极少,除了本地的,就是附近十里八村的村民。

这里的人不太幸运,在南方温暖潮湿的气候环境中,山却是光秃秃的,没什么山珍异果,不能让本地人靠山吃饭,而且也没有什么风景名胜,没有大批的游客来光顾。好在,金石镇地处几个镇的交会处,依靠着农业和交通、住宿等方面的经济贡献,这里虽算不上富裕,至少也不贫困。

其实,金石镇能够吸引附近村镇的人频繁来往的最主要原因是——那些地下的“娱乐活动”。只是那些全是非官方的,无论能创造多么大的经济效益,于镇上的财政也没有任何好处,大批的金钱流入了个人的腰包,所以金石镇是个暗金涌动的地方。

此刻已经是接近午夜的时分了,镇上的主街上行人稀落,除了几个还在晚间营业的小饭馆,一点灯火也不见,显得格外萧条和寂静,然而这只是表面现象,熟知内情的人都知道,金石镇平静的地面下是多么的热闹非凡。就像镇上那间最大的、已经客满的旅店,现在虽然黑漆漆一片,好像全体客人都已经入睡,但只要在知情人的带领下穿过走廊尽头的暗道,拐到地下一层去,隔三道门都能听到里面的喧哗和鼎沸的人声。

“大大大!小!小!唉呀!”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开啦,十五!”

“四跨四,小五管儿、稍带蛾子、小六点——妈的!”

这个看似规矩、甚至有些土气的旅店竟然是一间地下赌庄。

赌庄面积不太大,但是各种赌具和赌法俱全,整个大房间内烟雾袅绕、乌烟瘴气;每个赌桌前都围满了人,个个神情投入。面貌、身材、妆容都粗俗不堪,但却衣着暴露的女服务员穿梭来去,为客人送去饮食、酒水和筹码;满脸横肉、面露凶光的几个大汉守在门边和通道处,好像狼盯着肉一样巡视着场内的情况;吆喝声、咒骂声、兴奋的叫喊和不安的挑衅声充斥到每一个角落,一眼看去,满目俱是人性中最恶、最贪婪的众生相。

“老何,快滚吧!再没事来蹭白皮,当心我骗了你,让你给大伙当兔子!”担当牌九庄家的赌庄人员对一个瘦高的男人叫。

“凉瓜子,下回看好门,别让他进来了!”另一个赌桌上主事的说,指了指门边一个看来又横又傻的大个子,“这个败家拜业的倒楣蛋把他老子留下的产业和那么惹人馋的老婆都卖了,也没见他赢回一个钱回去,打来这里那一天就不停的输。故意让他,他都不赢。老子干这行那么多年,还没见过比他更衰运的。”他倒不是故意让老何,就是想看看他究竟能不能赢一回,但结果让他失望又惊奇,这个人,老何,可是衰到他家祖坟去了。

“也是,反正他也没欠几个钱。赶他走算了!回头再把咱门庄的运气也带坏了。”又一个主事的说,“可别小看运气这东西,邪得很!”

叫凉瓜子的打手闻言,走上来拎起叫老何的男人。老何太瘦了,竟然禁不住凉瓜子的一臂之力,用力过猛之下,像小鸡子一样被丢了出去,恰巧摔到一张赌桌下,惊得赌客四处散开。

“我可不站在这儿了,老何的身子躺过,肯定和埋死孩子的地方一样,运气低到压脚面,那还不是输起来没完了!”被撞到的赌客暗叫晦气,连忙换了个地方。

另一名打手见状,快步走过来,抓着老何硬推到门边,掰开他死扒着门框的枯瘦手指,把他狠狠丢了出去,然后“砰”地把门关上,似乎生怕衰运进门似的,自言自语道,“见过好赌的,没见过这么好赌的。奶奶的,竟然这么活着,老子算服了!”说着,忍不住从那扇小得不能算窗的窗洞向外看去,见老何扑倒在地,动也不动,当下也不在意,回头继续看场子,知道那个赌鬼只是偷喝其他赌客的酒,醉了而已。

像这样的烂货才没那么容易死,所谓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一点不假!

不出他所料,这个叫老何的男人确实是喝醉了,在地上趴了好长时间才起来。迷蒙的双眼左右看看,左边是地下赌庄的厚重木门,右边是黑漆漆的暗道,他犹豫了一下,先去拍打赌庄的门,拍了几下没人理,不死心地再拍,直到一张凶神恶煞的脸出现在窗口,对他破口大骂才算吓到他,爬起来向门外走去——

他昨晚梦到了牡丹花,解梦的说牡丹主富贵,这注定他的好运就要来了,马上就会发财,所以他一早就变卖了他的床板,凑到一点钱去赌了一把。那床板是真正的硬木,又是整块的,但却连本身价值的十分之一的钱也没卖到。可是他不管,只要能赢,什么都会再回来的,还在乎两块床板吗?

这一切他以为是财神的关照,因为他为了赌博已经把家败得家徒四壁,就连结婚没两年的漂亮老婆也被他拐卖到外乡去了,竟然没想过他那两块床板还值点小钱,是早上他做着梦从床上掉下来,才猛然想起的。

他好久没到这间他最喜欢的赌庄来了,所以好话说尽才得以进门,可是他自信满满来了,没两把又输光了,他梦中的富贵并没有来到。他又是绝望又是愤怒,赌庄里的人都知道他已经不可能榨出余钱,不肯赊给他赌资,可他赖着不走,在各个赌桌窜来窜去,只看着其他人赌博也无比过瘾,顺便偷喝那些赌得兴起的人的酒喝。看着看着,心里的羡慕、烦闷、不甘混着劣酒全部入肚,最后醉到站也站不稳,被赌庄的人丢出来!

秋天的夜风有些凉了,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被这夜风一吹,已经退去稍许的酒意又慢慢涌了上来,让老何的脚步踉跄、虚浮,如同整个天地都晃动了起来,慢慢走岔了路。

踢哒——踢哒——

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他抬头看了一下,月明星稀,夜色晴朗得很。为什么自己越走越黑呢?他停下脚步,四下看看,只见自己是身处在一条又黑又长的巷子里,两侧的人家都大门紧闭,一点人气也没有。

他不禁苦笑了下,心想也是。这都半夜了,除了自己这赌鬼,还有正常人在街上闲晃吗?可是,为什么那么冷呢?虽然他的衣服也都卖光了,但现在才是农历九月,在他们这个地方,天气还热得很,难道人倒了霉,连阳气也弱了吗?一点夜凉的寒意也受不住了!

而且,他好像是迷路了。这是哪里,似乎没有到过一样,可是他土生土长在这里,镇上的哪一条街道是他不知道的,为什么这里不认识?

他疑惑着,慢慢向前走。走了大约五分多钟,竟然走到了尽头!

没办法,他只好反身向回走,反正他也没有事情可做,也没有人等他,慢慢走吧,金石镇才多大,天亮前一定会走到的。

他低着头,扭转身去,但却像撞到什么似的,被拦了回来。

“什么人拦着老子的路,撞丧哪!大半夜的!”老何仗着酒劲喊了一句,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女人的两声冷笑传来。

这声音很尖细,听起来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偏偏近得又像是在耳边,带着京剧的味道,伴着一阵夜风吹来,没来由的让老何惊出了一身白毛汗,酒意醒了大半,用力眨了两下眼睛,向自己眼前看去。

只见地面上有两对绣花鞋,一对是正常大小,另一对却是正宗的三寸金莲鞋,不过两对鞋却是同样的绿缎子面,滚着黑缎子边,鞋帮上绣着粉红色的牡丹花,黄色的花蕊,鞋头各有一只蝴蝶,看来华丽之极,但也古老之极。

再往上是四条白白的小腿,然后是大红绣花旗袍的下摆!

有两个人一直跟在他后面,可是他却什么也没发觉!即没有声音,又没有呼吸,虽说他酒醉,可是也不可能全无知觉啊!除非她们——不是人!

想到这里,老何大骇,惊得一动也不敢动,裤子中淋漓一片,顺大腿而下,那些酒意全化为尿液。

“姊姊,这个废物行吗?”一个女人说,那对正常大小的天足动了一下,似乎想离开。

“就是他了,赌性那么大,又足够丧尽天良,就是他吧,我不愿意再找来找去啦!”三寸金莲向前走了一步,吓得老何差点死了,想跑,却还是迈不动步。

“抬起头来。”一个声音阴森地轻道。从她们说第一句话,都是京剧念白的调子。

老何抖着,哪敢抬头。

“抬起头来!”那声音尖吼一声,吓得老何下意识地抬头。

面前,站着两个女人,每人身穿一件大红旗袍,襟口处别着白色的丝帕,胸前也绣着大朵牡丹。在这黑得如同阴间的小巷里,突然出现这么两个女人,看来又美又有恐怖感,而她们的脸就更让老何惊得三魂七魄丢了一半!

她们的脸全被油彩遮盖了起来,根本看不清本来面目,但是那白如浆的脸、腥红的唇、面颊的粉红、黑如墨的入鬓长眉,全是京剧中女旦的扮相!

老何抖得如秋风里的枯叶一样,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量都没有,只能任由那个三寸金莲越走越近。

“窝囊废!”那个天足“女人”冷哼了一声。

三寸金莲回头看了同伴一眼,又回头看向老何,脖子生生转了三百六十度,“没吓死么?”她们还是用京剧对白说话,好像一直这么说,并永远这么说下去!

“不——不敢——吓——”

三寸金莲笑了起来,“没吓死就好,明天还有你吓的呢,那时候你别吓死,才算真正转运了呢!”

“是——是——”

“真是可怜见的!”语意温柔,但语气阴森,一只手拍拍老何的肩,让他感觉到奇寒彻骨,本就勉强站立的双腿一软,直接趴到了地上。

“我们姊妹做好事,想成全个人物,今天选了你来,你真是祖上烧了高香。”三寸金莲在老何的脸前踱着步子,老何才发现她们的脚根本没有沾地,地上也没有影子,这才确信自己真的是走夜路遇鬼了。可一想那个“鬼”字,冷汗又出了一身,以为她们要来害死他,连忙讨饶。

“两位——大仙,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您们就饶了我吧!如果有什么未了的事,尽管吩咐,我——我一定尽力办到,让两位身后无憾,求你们把我当个屁,放了吧!今天有冒犯的地方,对不起!对不起!我明天多烧纸钱,报答——报答两位不杀之恩。”说着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爬起来拼命磕头,撞得地面“咚咚”作响。

“这番话说得倒溜儿!”天足轻蔑地说。

“谁要你的狗命来,我们是帮你来的!”三寸金莲细声细气地说,“只要你听我们的话,我们包你从此屡赌屡赢,从此在赌桌上成为常胜将军!”

她最后一个语音拖得很长,本来听到人耳之中非常惊悚的,可是老何好赌成性,此时听到了“赌”字,又见这两个“女人”没有杀他的意思,还听说可以长赢不输,一解他多年来的晦气,不由得胆气壮了起来,问道,“真的吗?”

“是啊!”三寸金莲说,“只要你答应帮我们作一件事情,而且你明天通过考验,就能成为赌神啦!”

老何听到这里,不由得完全忘了害怕,兴奋得差点跳了起来。抬眼一看这两个女人,虽然被她们脸上不变的、诡异的脸谱又吓了一跳,但终于看清了她们身上的装扮。

怪不得梦到牡丹花,果然是有神灵帮助!他半高兴半恐惧的想,也不想想,这两个举止阴森的女鬼怎么能成为人类的保护神?!

“那么高兴干什么?”天足厌恶地说,“你和我们是有契约的,倘若你不能完成我们的愿望,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何况,明天晚上你还不知道会不会被吓死呢!”

“算了,何必吓他。他死了,我们不是自找麻烦?”三寸金莲又笑了一阵,“何富贵,明天子时,到铁头山的南侧山沟里来,带着香烛和纸钱。记着,今天你遇到我们,就算是答应了我们的条件,所以,你若不来——哼哼!”

她冷哼了一声,突然转身离开,只剩下何富贵呆呆地望着她们的背影像融化一样在黑暗中消失。

铁头山是他们镇的后山,因为光秃秃不长植物,只长石头而得名。南侧的山沟是乱葬岗,平时白天都极少人敢去,而明天他却在半夜前去。

他怕,可是更怕如果不去而带来的后果,何况,那两个大仙说会帮他成为赌神,那么不管多怕,也是值得的!

第二章 童子坟

铁头山南侧的乱葬岗由于人烟罕至,所以连一条小路也没有,走在一人多高的野草中,连头顶也没了,看不见半条人影,只有凄凄的长草无风自动一样的“哗哗”作响。

何富贵提着一个大竹篮,战战兢兢的穿草而行。

刷——刷——

身边异响四起,可是他不敢回头看,只觉得草丛中有无数的眼睛盯着他,手中的竹篮也沉重无比,似有人拉扯一般。

早上他清醒过来的时候,仔细想了一回半夜里发生的事,越想越害怕,有心想不来,或者干脆逃到外乡去,反正他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人,无牵无挂。可是他没有路费。反倒欠着一身帐,而且他也不知道走多远才能避开那两个旗袍女人。

她们说了,既然选了他,就当他是同意与她们合作了!在这种情况下,他怎么敢逃?!再想想她们精美的绣花鞋、锦缎的大红旗袍、京剧,诡异的说话语调和声音,何富贵不寒而栗,连忙打消了逃走的念头!

再说,他头天晚上不是梦到牡丹花吗?而这两个女人的身上就绣满了牡丹花,说不定这就是祖先的预示,预示他何富贵时来运转,马上就要发达了。管他是仙是鬼,只要能让他何富贵真的富贵,他有什么可怕的!

他这个人本来赌性就重,如果不让他赌,他的心里就像有一万只小手在搔一样,其痒无比。他说不出这种迷恋从何而来,反正赌博就是他的一切,为了这个“爱好”,输光了家产,卖了那个没有娘家人可以出头的漂亮老婆,现在有个可以让他尽情豪赌而不怕输的机会,别说来乱葬岗,就是让他下地狱也行,只要地狱里也有赌桌!

赌神!赌神哪!那是何等的风光,和那个美好的未来相比这点惊吓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话是那么说,真正到了这地方,看着这荒凉的后山,衬着惨白的月色,穿行攀爬于长草野树之间,除了自己粗重的呼吸什么也听不到,还是感觉心里痒得慌!

脚下一滑,何富贵摔了一跤,直接来了个嘴啃泥。一抬头,面前一个小土包,却是一个荒坟,坟头上的土干得裂开了,乍一看好像咧开了嘴对他笑。

何富贵吓了一大跳,连忙爬起来,把手中的竹篮挽的更紧,“您老——原谅!您老原谅!我——不是故意的,我这就滚!”他哆嗦着低声祈祷,慌忙转身离开。可才一转身,眼前就出现了一个又黑又瘦的东西,吓得他差点背过气去,跪倒在地,身体筛糠一样的抖,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了!

这后山他只是小时候好奇来过一次,路径根本不熟悉,现在虽然月光明亮,但他还是辨不清方向。那两个旗袍女人也没说具体地点,他只是深一脚浅一脚的走,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却又不敢停留在一个地方,冷汗早就出了一层又一层,心中又有些后悔起来。

磕了半天头,也没见眼前的黑影有半点反应,壮着胆子一看,竟然只是一棵枯死的槐树!但这发现并没有让他好些,他进来时可不记得这里有槐树,况且地面为什么是湿的?

天色晴朗,后面的荒坟干得都裂了,为什么他竟然会踩在湿泥上摔一跤?这棵树又为什么会平白无故的出现?难道他真的被鬼迷了?!

惊慌之中,他撒开腿就跑,心想就算有什么大仙想要他手中的东西,他现在也不敢给啊,那两位女仙还等着用呢,他何富贵一个倒霉的人,谁也得罪不起!

竹篮中,是香烛、纸钱,还有一碗鸡血饭。

本来半夜里两位大仙只说要香烛纸钱的,可是回家后他又做了个梦,梦里模模糊糊的出现过一碗鸡血饭和黄裱纸,所以他也一并带来了。

他想,这年头哪有白帮忙的事,既然人家要帮他成为赌神,那么将来帮人家做事也是应该的,现在提前支付一点费用也是合理的。

他身无分文,家里连房子带家具,卖的又只剩下那间没人要的小黑屋了,根本没有一点余钱,所以他差不多给卖香烛的老板下跪了,人家才肯赊给他一点,那个老板大概以为他还有一点孝心吧!

“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