咋来的声音吓陈南劲一跳,“还行。”他摆了摆手,“不用加。”

周明谦在他对面坐下,“沈棠来试戏,你怎么魂不守舍?还担心她连副导演那关都过不了?”

他哪是担心沈棠的演技,既然她有心要接这部剧,以她的性格定是会把人物吃透,说不定连剧本都看了不下三遍。

他担心的是,她过来一看,发现是跟一诺对戏,会不会转身就辞演。

陈南劲说出口时自己都感觉难为情,“一诺是内定,棠棠还要试戏,我怕她当场就翻脸不演了。”

周明谦向来是插刀的一把好手:“也是。要是换成我,我爸再有一个儿子,那个儿子什么都走捷径,我还要走流程去争取,我直接摔杯子走人。”

插完刀,他再给人上点过了期的消炎药,“不过你情况特殊,你有你的苦衷,是吧?”

陈南劲按着太阳穴,“你让我安静安静。”

周明谦笑了笑,闭上嘴。

煎熬的二十分钟,每一秒都像一把钝刀在陈南劲心头割着。

敲门声响,伴着一声:“周导?”

沈棠的声音。

陈南劲长长呼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她没甩脸走人。

“来了。”周明谦亲自过去开门,“期待合作。”

沈棠惜字如金,“荣幸之至。”

陈南劲在这,她早就预料到。

就是知道他也在,她才来找周明谦。

周明谦招呼沈棠坐下,给她倒茶。

沈棠当陈南劲是空气,直接忽视掉。既然周明谦都知道了她跟陈南劲什么关系,就没必要再绕弯子。

“周导,剧本里女主的家乡是一个小渔村,我觉得海棠村再合适不过。”

陈南劲心里咯噔一下。

周明谦浅笑,“是吗?久闻海棠村的景色不错,一直没时间过去玩。”

沈棠不想为难周明谦,她直直看向陈南劲,单刀直入:“陈导,拍摄地放在海棠村,是我出演的条件之一。”

“棠棠......”

沈棠打断他:“海棠村跟剧本里的村子相近,我也有时间陪我爷爷。”

陈南劲张张嘴,嗓子艰涩,提到年迈的父亲,他说不出一个字。

“周导,谢谢您的茶,不打扰了。”沈棠告辞。

周明谦一直将沈棠送到门口,门关上,他叹口气。

“怎么办?”他询问陈南劲意见。

陈南劲看着杯子里冷掉的茶水出神,他都已经忘了有多少年没回过家了,每次电话里,父亲总是说,村子跟以前不一样了。

这两年,父亲很少再主动跟他打电话。

他打过去时,父亲大多时间也不知道要跟他聊什么。

通话往往会陷入尴尬的沉默。

通话结束时,父亲总会说那么一句:你那些电影和电视剧,我都看了,看了好几遍。

这应该是句客套话。

他年轻时演的不少片子都是爱情片,父亲哪会感兴趣。

他对父亲现在的样子是模糊的,印象深刻的还是他小时候,六七岁时吧,那还是四十多年前。

母亲带着他在广州打零工,为了节省车费,父亲每半年过去看他一次,给他送生活费,也算是抚养费。

所有的生活费都搁在一个布包里裹着,十块的,五块的,最多的是一块的面值,一角两角和五角的也多。

厚厚一摞,钱上面还有鱼腥味。

那是父亲一点点攒出来的钱。

父亲从来不留下来吃午饭,因为母亲没好脸色给他。

临走时,父亲总是说同样的一句话:好好听你妈的话。

后来母亲再嫁,继父跟母亲同姓,也姓陈。他改了姓,看着随继父姓,其实是随母性。

继父和母亲婚后便离开广州,在香港做点小本买卖。

日子有了改善后,母亲又生了两个孩子。

不过母亲跟继父因为性格不合,最终还是离婚。

当年离开广州时,母亲也没跟父亲说一声,他无法想象父亲再去出租屋找不到人时,是怎样的心情。

之后的很多年里,他跟父亲都是失联状态。

再次联系上,是母亲把棠棠送回父亲那里。

“要不,也可以考虑海棠村,反正在哪拍都一样。不会因为在海棠村取景,别人就把你跟沈棠爷爷联系到一块儿。”

陈南劲的思绪被周明谦打断,他不考虑海棠村是因为,他过不了老婆樊玉那关。“你樊阿姨肯定不同意。”

他都不用回家跟樊玉商量,就知道樊玉什么态度。

到时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

樊玉平时都不许他跟沈棠有接触,就更别说去沈棠长大的地方拍戏。

周明谦缓缓点头,“有点难办,你再想想有什么办法能两全。”他喝口茶,“拍摄地是小事儿。要紧的是,樊阿姨知道沈棠出演这部剧后,会不会跟你闹。”

陈一诺今天过来跟沈棠对戏,说不定回家就会跟樊玉说。离樊玉知道沈棠饰演另一个女主角,不远了。

--

隔日晚上,沈棠飞横店。

候机时,她给蒋城聿发消息:【快要上飞机,今晚没人再跟你抢被子。】

蒋城聿人在会所,包间里烟雾弥漫。

严贺禹输了一晚的牌,郁闷着在抽烟,指间的烟灰断了一截,撒了扑克牌上到处都是。

边上有朋友跟严贺禹求证:“听说你春节要跟田清璐订婚,真假?”

严贺禹看着手里的牌,半晌,“不知道。”

他捻灭手里的烟。

‘不知道’这三个字从严贺禹嘴里说出来,格外有灵性。

朋友打趣:“你要阵地失守订婚了,我们蒋哥日子怕是不好过。”他抖了抖烟灰,“蒋伯母就等你跟田清璐订婚,这样就有借口催蒋哥结婚。”

严贺禹又倒了一支烟咬嘴里,打火点上,抽一口才说:“你看他像结婚的人?”

蒋城聿漫不经心整理牌,没搭腔,仿佛事不关己。

手机震动,有消息进来。

他理好手里的牌,‘哗啦’一把合拢。

严贺禹抬头,“不打了?”

蒋城聿:“肯定赢你,还打什么。”他把牌反扣桌上,拿过手机靠在椅背里看消息。他知道沈棠今晚的航班,具体几点不清楚。

“我出去回个电话。”蒋城聿离开包间。

走到走廊尽头,身上都是烟味,他打开窗户透气。

电话拨出去五六秒,沈棠接听。

她说:“你给我买的半熟芝士还没吃完,在冰箱。”昨晚他又去学校看他侄女,给他侄女买甜品时也给她带回一份。

蒋城聿靠在窗台上:“给你留着。”

“不用留,等我回去就过期了。”沈棠刚看完接下来半年的工作安排,“《笙箫》明年四月份杀青,过年也在剧组。”

有几个商务活动和跨年晚会都是在上海,她没时间回北京,他也不会去探班。

“我们要明年见了。”

蒋城聿‘嗯’了声,挂电话前他说:“不管想不想我时,都可以给我打电话。”

第十三章

《笙箫之缘浅》开机仪式上,沈棠见到了那位带资进组抢了女二角色的演员,储冉。

她和储冉向来不和。

沈棠已经忘了她跟储冉的矛盾从什么时候开始,反正第一次见到储冉,储冉就绵里藏针,明里暗里挤兑她。

在节目上追着问她父母是谁,想看她父母照片的人,就是储冉。

当时她已经不高兴,找话题给打岔过去,储冉就像听不懂人话一样,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当场翻脸。

和储冉矛盾加剧是因为广告代言。

储冉没什么作品,不过因为背景不一样,有资本加持,她拿到的时尚和商务资源都是S级别。

不乏国际运动品牌。

她现在代言的运动品牌A,之前代言人就是储冉。品牌方和储冉合约今年夏天到期后没再续约,转而找到她。

在储冉那里,就是她抢了代言。

梁子由此更深。

网上跟她有关的黑料,起码三分之一来自储冉和她的团队。

现在她跟储冉又是一个剧组,这部剧以后不愁没话题度。

“这得是什么缘分。”休息间隙,霍腾给她拿了一杯热茶,无奈地感慨一句。

他代言这个运动品牌的男款好几年,以前储冉是女款代言人时,他跟储冉经常合体出席活动。

关于抢代言风波,他最清楚。

谁都没想到,沈棠会跟储冉演一部剧。

“谢谢。”沈棠接过茶,“以后剧组不会无聊了。”

霍腾跟沈棠有一见如故的感觉,他好心提醒:“储冉的家世摆在那,又有肖家的背景,你尽量别跟她正面起冲突,不然损失的是你自己的名声和资源,不划算。”

储冉是储家的小公主,她父亲能力一般,不过有个叱咤风云的二叔,而她二叔娶的又是肖家老爷子的掌上明珠,肖真。

她不少资源都是她二叔二婶给拉来的。

沈棠没吱声,静静喝茶。

不过霍腾看得出,她脸上尽是不屑和嘲讽。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霍腾言尽于此,“晚上要聚餐,你酒量要是不行,我给你挡几杯。”

沈棠随口问道:“剧组聚餐?”

“还有资方。”霍腾也不清楚有哪些人,只听经纪人早上提了句,“常青娱乐的老板也过来。”

常青娱乐是常青集团的子公司,总裁是赵驰意,储冉就是常青娱乐旗下的签约艺人。

储冉带资进组,常青就成了《笙箫》的投资方之一。

有爆料,说储冉喜欢自家老板,而老板对她好像也有意思。

今天这个饭局仿佛佐证了这一绯闻。

不然一个老板哪会千里迢迢把自己送到横店来。

--

聚餐的饭店离他们下榻的酒店不远,走路也只要五六分钟。

沈棠和助理提前十分钟到饭店,不过其他人到的更早。

助理送沈棠到包间门口,“棠姐,止疼药在你包里内层。水杯给你。”她来之前倒了一杯温水。

沈棠喝酒十有八次会胃疼,她每次尽量少喝,但有时候身不由己,不是她想躲就能躲掉。

只好随身带止疼药。

今晚主创们和资方在一个包间,其他人在别的包间,助理回自己那桌。

沈棠敲门进去,门推开那瞬,有几秒的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向沈棠,她到哪里都自带光环,总能轻易夺人眼球。

储冉在心里冷哼一声,撇撇嘴。

还真是婊。

来那么晚真当自己压轴走红毯呢。

一桌人都在等她。

“就差你了。”霍腾拍拍他旁边的椅子,笑着调节气氛,“给你占了一个。”

主位坐的是赵驰意,今天他做东。

黑衬衫在席间挺显眼,有气场在那撑着,让人无法忽视。

他指间的烟燃了大半,漫不经心瞟了门口一眼。

沈棠落座,只是对着赵驰意象征性点了点头,当作打招呼。

她跟赵驰意不熟,也不算陌生,以前电影节上碰过面。

导演最擅长活跃气氛,几个冷笑话一说,包间里笑声不断。

人到齐,酒桌文化就开始了。

酒过三巡,有的人说话不由发飘。

沈棠始终没想明白,为什么非得喝得连妈都不认识,在那抱着酒瓶,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大倒苦水。

这人就是副导。

喝了酒就这样。

席间,沈棠借着去洗手间出去透气。

刚才喝了三杯白酒,胃开始隐隐作疼。

她找出止疼药,抠了一粒放嘴里,微微仰头,喝了几口温水吃下药。

身上都是酒精味。

还混合着烟味和各种香水。

熏得头疼。

“怎么不进去?”身后有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

沈棠转身,赵驰意已经走到跟前,他今晚也喝了不少,酒气浓烈,可能嫌热,他衬衫衣袖挽了起来。

也许是因为跟储冉有矛盾,沈棠连带着看赵驰意也戴了有色眼镜。

赵驰意倒了一支烟出来,晃了晃,“不介意吧?”毕竟包间里都是烟雾缭绕,用不着再矫情。

没想到沈棠说:“介意。”

赵驰意正在打火,手顿了下,“呵。”

他熄了火,夹下嘴里的烟在打火机上磕了两下,“你跟老东家的合作快到期了吧?”

沈棠微怔,没想到他关注她。

是快到期,还有半年。

赵驰意转脸看她,“合约到期后,签我们常青?你想要的都能给你。”

“谢谢赵总抬爱,”沈棠话锋一转,“暂时还没考虑去向。”

他们的对话正好被出来找赵驰意的储冉不小心听了墙角,没想到赵驰意要签沈棠,还要资源倾斜。

她咬了咬唇,转身折回包间。

聚餐一直到十一点半才散。

沈棠脑仁疼,没让司机来接,她跟助理走回酒店。

保镖也随行,助理便放下心来。

快凌晨的路上,空荡冷清,仿佛连路灯都没有七八点时亮。

深秋初冬交接,晚上气温低,沈棠裹紧风衣。

走着走着,不知怎么了,她突然特别想念蒋城聿。

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在干什么。

--

接下来的两周,沈棠和储冉表面上一直相安无事。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一号,对沈棠来说,一个很特别的日子,她今天心情不错。

下午这场戏是重头戏之一,男女主和女配厮杀的一场戏。

储冉一直进不了状态,卡了快十条。

导演喊停,让她们休息找状态。

天冷,储冉请所有人喝热饮。

他们分AB组拍摄,A组现场有上百号人,储冉让助理数好了人数下单。

她们边感谢储冉,边上插吸管喝起来。

人手一杯,助理将最后一杯给了霍腾。

“哎呀,不好意思哦,忘了买你的那杯。”储冉嘬着吸管,皮笑肉不笑抱歉道。

原本她不说这话,还没人注意沈棠没果茶,现在所有人都看过来。

这种小肚鸡肠上不了台面的做法,也就储冉做得出来。可喝人的嘴短,加上储冉的背景,没人想当个出头鸟惹储冉不痛快。

只默默喝自己的饮料。

当然,现场看热闹的更多。

导演跟摄像在远处抽烟,没注意这边什么情况。

霍腾走过来,对着储冉半开玩笑道:“你是不是入戏太深,刚才那场打斗输了,记性也跟着衰退。”

储冉笑笑,她还是愿意给霍腾面子的,“还真是。”

霍腾说:“记得下次请我两杯。”

储冉知道他这话什么意思,他要把自己那杯给沈棠。反正她故意给沈棠难堪的目的已经达到,无所谓霍腾给不给沈棠。

她佯装大方:“请你三杯,你那杯先给沈棠老师,我这个都已经喝了。”

霍腾将果茶给沈棠,“喝杯茶修复元气。”

他拉了一个弯子。

接下来还要在剧组待五个月,闹僵了对沈棠也不好。

沈棠没接,她也借用剧本里的场景,“你刚才被打得吐血,更需要补补。”

霍腾撕了吸管包装纸,插好,“我得把活着的机会留给你。”

沈棠淡笑,接了那杯果茶。

今天这面子,她是冲霍腾。

导演喊霍腾,他拍拍沈棠,一切都尽在了这个动作里。

霍腾刚走,储冉倾身过来,压低声音说:“我以为你很有骨气呢,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