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元宝有些无语。想了一下,他又道:“你救我一命,可抵十七年罪孽。”

“我也害死过人,卫拐子就是我害死的!”

“卫拐子是我害死的。我…害死过很多人。”

林芳洲看着他说这话时突然黯淡的神色,有些替他难过。她挥了一下手,粗着声音道:“行了行了,生个小病就胡思乱想!”

“明明是你胡思乱想…”

“你闭嘴。”

他闭嘴了。她出门拿药了。

林芳洲出去过了一会儿,小元宝突然听到纱窗下咚咚咚地有人在敲,他立刻警醒起来,起身下床,想要去厨房钻灶台。

“小元宝,是我。”

虽然那声音刻意压低,小元宝还是一下子听出,那是林芳洲。他有些奇怪,凑近到纱窗前,叫她:“芳洲哥哥?”

“是我。”

“你怎么不进来说话?”

“我不敢。里面有飞天鬼,我绝对亲眼见过。”

“那你要做什么?”

“小元宝,我刚才没拿药。你先忍一忍。方才我看到城门口那些怪人都散了,我问守城的人,守城人说,他们昨天就走了。所以你可以出来了。”

小元宝很高兴。

林芳洲:“不过你先不要急。穿好衣服,衣服弄脏一点,然后你偷偷地从后门出去,尽量避着人,出去之后走在街上,往西走,去一个胖大娘开的早点摊子上,我在那里等你。按照我们昨天说好的那样做,记清楚了吗?”

“嗯。”

早点摊子上有很多人,陈屠户父子也在。陈屠户这几日不曾杀猪杀羊,只宰过一只老虎,因此今日不用卖肉,倒很消闲。他儿子陈小三坐在他旁边,吃得满嘴油光,见到林芳洲时,早已忘了“夺糍糕之恨”,招呼她道:“林大哥,坐在这里。”

陈屠户听到这话,一巴掌扇了儿子的脑袋,怒道:“他叫我大哥,你叫他大哥,这是什么狗屁辈分?”

周围人逗得哈哈大笑。

林芳洲坐下之后,问道:“怎么今日嫂子不给你们做饭吃?”

“她昨日…嗯,不太舒服,今早还没起来。我一会儿还要给她带回些吃食,找大夫看一看。”

林芳洲知道她为什么不舒服,多半是昨天吓得。便道:“我料不是什么大毛病,休息一下就能好,你也莫要担心。”

“嗯。”

林芳洲点了两根油条,一碗粥,对那胖大娘说,“我没零钱,过会儿去钱庄兑了散银子再给你送过来。”

胖大娘总是笑呵呵的:“急什么,大郎先吃饱再说罢!”

陈屠户说:“不用那么麻烦,林兄弟的饭钱,一并算到我账上。”

林芳洲道:“那怎么好意思。”

“往后你就是我亲兄弟,不要和我见外了!再说,你那蚂蚱一般的食量,能多花几个钱?”

“如此,便多谢陈大哥了。”

“我都说了,不要见外!”

“好好好…”

林芳洲一边吃饭,一边同周围人聊天说笑。正吃着,不远处走来一个小乞丐。

看那小乞丐,穿一身仿佛被一千只耗子咬过的烂衣服,手里捧着个缺口的脏碗,脸色蜡黄,目光呆滞,也不说话,只是把碗伸出去等人给他施舍。

林芳洲指着那小乞丐,对陈屠户说,“你看,这乞丐行乞时间定然不长。”

“何以见得?”

“讨饭讨惯的人,为了口吃的,爷爷奶奶的乱叫,便是让他认个祖宗他也愿意。这个乞丐,像个哑巴一样,还拉不下脸来乞讨呢。”

“林兄弟真聪明。”

小乞丐看到他们看他,便径直朝林芳洲这一桌走过来,看着她盘中的油条发呆。

林芳洲:“算了,我昨天发了财,今天便日行一善罢,老板娘,给他一碗粥。”

“好嘞!要油条吗?”

林芳洲心想,小元宝伤风了,不宜吃油腻,于是便道:“吃什么油条,两文钱一根的东西,他也配吃?给他个炊饼吧。”

“小乞丐”低头,矜持地道了个谢。抬头时,看到林芳洲正朝他挤眼睛。

他忍着笑,等到那胖大娘将炊饼和粥端上来时,他仰着头,小声问她:“我能坐下来吃吗?”

“坐坐坐,这小孩真乖,还问我。是怕我嫌你脏是吧?你坐吧,没事,我一会儿再擦。”

小乞丐坐下来吃饭,慢吞吞的吃不快。陈屠户看了他一会儿,问道:“孩子,我看你举止谈吐都不像个乞丐,你可是有什么隐情?”

周围人都很好奇,竖起耳朵听他的隐情。

只听那小乞丐答道:“我原本是登州人士,家境不敢说富贵,也算殷实,我亦上过几年学。只因家父犯了案子,在狱中受不得折磨,死了。我母亲悬梁自尽,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我走投无路,只好乞讨为生。一边走一边讨饭,走了两个月,来到贵宝地。听说永州人心善,今日一见果不其然。我已经不记得上次饱餐是什么时候了。”

胖大娘听得直抹眼泪,周围人也都是喟叹。陈屠户说道:“你是从登州来的?我这位林兄弟,原先也是登州人。”

小乞丐道:“这位哥哥也姓林?真是巧了,我也姓林,我叫林芳思,我小名叫元宝。”

“林芳思,林芳洲…”陈屠户把这俩名字念叨了一遍,发觉不寻常,便道:“你们都姓林还都排芳字,会不会是本家?”

林芳洲挠了挠后脑勺,答道,“我离开登州时才两岁,我哪知道本家有谁?”

“家谱可还记得?”

“只记得一些。”

小元宝说道,“家父林讳信清,祖父林讳月檀,曾祖林讳明朝…”

林芳洲突然叫道:“林明朝!”

陈屠户来了精神:“怎的?”

“我家谱里真有这个名字。”

砰!陈屠户兴奋得直拍桌子,“哈哈哈,真是太巧了!他果真是你的本家,你们亲戚真有缘分!怎么就在这里遇到了呢!左一寸右一寸都不行,早一分晚一分都不行,偏偏就遇到了!哈哈哈我真是太高兴了!”

林芳洲看起来有点骑虎难下的意思,连忙解释道,“只是很远的亲戚。”

“远亲也是亲!来,孩子,我告诉你,我这位林兄弟最是义气,你求一求他,求他收留你,好过流浪乞讨、不知哪一天饿死在荒郊野外喂了野狗!”

小元宝连忙跪下给林芳洲磕头,“芳洲哥哥,好歹救我一命!”

胖大娘抹着眼泪走过来说,“大郎,要不你就留下他吧,多可怜的孩子,又懂事。你留下他,这顿饭钱我给你免了。”

周围食客也纷纷劝林芳洲。

林芳洲就在他们的推动下,“收留”了这个叫小元宝的乞丐。

她带着小元宝离开,走到无人处,两人相视一笑。

林芳洲:“演得不错。”

小元宝:“你也是。”

回到家时,林芳洲站在门口,迟迟不肯走进去。

小元宝:“怎么了?”

林芳洲:“有鬼。”

“你为何如此肯定有鬼?”

“我亲眼看到了。”

“在哪里?”

“在…”林芳洲回忆了一下,“在锅里,厨房的锅里飞出来的!”

“…”小元宝没说话。他靠着墙,笑了。早上的阳光有些温柔,照着他精致的面庞,一口小白牙,笑眯眯的眼睛。他犹带着病容,可目光早已没有方才那样呆滞,而是灵动又清澈。

他笑看着她,说,“那不是鬼,是猫头鹰。”

说着把事情解释了一遍。

林芳洲听罢,气得跳脚,两手卡着他的脖子把他提进了屋子里,边走边气急败坏地说,“你这臭小子,竟然敢耍我!我今天就让你吃猫头鹰炖老鼠!”

“猫头鹰已经飞走了。”

“不怕,还有老鼠。”

“我吃完老鼠,睡在你身边。”

“…”

“那样你夜里做梦,就会梦到身边躺着老鼠。”

“老子就不该收留你!滚回去接着乞讨吧!”

“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猫头鹰是猛禽,攻击能力很强悍,而且是国家保护动物,大家不要轻易招惹猫头鹰,也不要尝试吃猫头鹰的肉。野生动物身上的寄生虫很多的,不要乱吃野生动物。【我这么正经我都有点不适应→_→

12

林芳洲让小元宝先滚去床上休息,她出门去找黄大夫抓药。

黄大夫心情不错。县太爷把那老虎的各个部分拿出来售卖,说是卖的钱用来修葺城墙。黄大夫买不起虎骨,想买虎胃,另一个也想买虎胃的大夫,与他出的价格差不多,但是太爷怜惜他是个哑巴,所以做主把虎胃卖给他了。

林芳洲来时,看到他正把洗干净的虎胃剪成一块一块,放在太阳底下晾晒。

林芳洲:“黄大夫,拿副药吃吃。”

黄大夫问她怎么了。

“我没事,我家有个小孩子,洗冷水澡伤风了。”

黄大夫了然,洗了手,去给林芳洲写药方。

林芳洲四顾无人,悄悄问黄大夫:“我家有个小孩…这事儿你没跟旁人提过吧?”

黄大夫白了她一眼,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意思是:我一个哑巴,我能和谁说?

林芳洲点点头,“嗯,以后也不要和人说你曾经见过他。我不是危言耸听,此事若走漏半分,莫说你了,便是你妻儿的性命,也都要搭进去,咱们一个都跑不了。”

黄大夫吓得脸色大变,给林芳洲抓好药之后,说什么也不肯收她的钱。

林芳洲怒道:“我说那些话,不是来敲诈你的。”然后不由分说,扔下钱便走了。

林芳洲劈了几块柴火,在外面给小元宝煎药。好久不烧火了,她有点手生,弄得浓烟滚滚,仿佛妖怪渡劫一般。

小元宝在屋里躺不住,跑出来坐在林芳洲身边,眼看着那可怕的煎药场面,他有些犹豫,说道:“我感觉,我已经好了,不用吃药。”

林芳洲一手扇着破蒲扇,一手伸过来摸他的额头,摸到他的额头还有些烫,她说道,“老子花了钱的,便是□□,你也得给我咽下去。”

“哦。”

坐在外面,林芳洲看着自家房子,颓败的墙,漏雨的屋顶,挂着蛛网是窗楞,破烂的窗纱…她对小元宝说,“等明日,我先找人把这房子翻修一下,然后再扩建一间,那样就不用两人挤一张床了。”

小元宝连忙说,“我不嫌你打呼噜和说梦话。”

林芳洲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嫌、你。”

小元宝不打呼噜也不说梦话,但他毕竟是个小子。林芳洲身为“女流之辈”,成天睡在他身边,会被发现的。她总担心她的秘密败露,然后被赶去西域种西瓜。

正忧愁着,一个汉子戴着草帽,挑着担子路过,边走边喊:“西瓜,西瓜…沙如雪,甜如蜜,正宗的西域头茬大西瓜…大郎!你买个西瓜解解渴?”

“不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