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中午放学,他照例去找宋野一起去食堂吃饭,一班最后一节课是体育,宋野刚从操场回来,对等在门口的曲燎原说:“等我一下,我拿下水杯。”

他进教室拿了水杯出来,刚运动后的状态明显是兴奋一些,像曲燎原平时爱做的那样,主动来撞了曲燎原一下,笑道:“怎么了?一脸不高兴?”

“没有,”曲燎原道,“有点饿了。”

宋野又撞曲燎原一下,笑话道:“你就是只猪。”

他没穿校服外套,只穿了件短袖,额前、领口和手臂都被运动后的汗水打得湿漉漉,脸颊也很红润的样子。他爱干净,即使现在运动后汗涔涔的,也不会像其他男生那样满身汗味,还是很清新很好闻。

曲燎原想了些画面,刹那间脸红了,不自然地推他,说:“你这一身臭汗,离我远点。”

“好啊你,还敢嫌弃我了?”宋野说完,就上手咯吱他。

他躲了几下,仓皇逃跑,宋野后面追着他,刚上了体育课热过身,几步就追上了,从后面拦腰抱起,一下发力,把他抱得双脚离地。

旁边经过的学生都笑着看这哥俩玩闹,有认识的还问:“曲燎原!你怎么又惹你哥了?”

曲燎原脸红得要命,挣扎求饶道:“哥,我错了我错了。”

宋野抱他这一下全凭本能,抱起来就觉得不妥,当即也是心头一热。

这时也就到了食堂门口,宋野便把他放了下来,两人都假装的没事一样,一起进食堂去吃饭。

食堂里人多,更热了,打饭排队时,宋野把短袖也卷到了肩上,露出上臂结实的少年肌肉,他肤色已经不是以前那样每天闷在室内的白皙,接近小麦色。

曲燎原看了几眼,心里浮起来的形容词,除了帅气,还有,健美。

他越发感觉自己真是发神经了,宋野长这样,怎么能当女生?

吃完午饭后,宋野想回教室看一会儿书,曲燎原说:“我去找康明他们玩。”

宋野嘱咐他说:“别剧烈蹦跳,刚吃完饭,小心胃下垂。”

曲燎原心不在焉地答应着,往操场上跑走了。

宋野站在食堂门口看他跑远,才自己去教室。

今天和康明一起打篮球的小伙伴都是大个子,多是高二高三的,还有好几个体育生,曲燎原上场玩了几下,就被人家碾压得生气,索性让位置不玩了,自己坐在球场边观战。

乍起的秋风吹得人很舒服,午后的阳光也暖洋洋的,曲燎原把困扰他的烦恼暂时忘掉了,有点犯困。

“曲燎原!”有个人在后面叫他。

打球的人中也好几个都停下了动作,各个惊艳地看向他身后。

他慢了半拍才回头,绿茵操场的塑胶跑道上,姚望骑了辆车,单脚支地停在那里,校服外套被风吹得鼓了起来,太阳在他斜后方的头顶上,从这边看过去,他人逆着光,金属黑的车架闪闪发亮,酷酷的。

曲燎原一下明白了,这就是他说的死飞!

果然有个打球的高三体育生赞了句:“这死飞不错啊!”

姚望招手道:“班长,过来!”

康明拍着篮球,问曲燎原:“哎?他找你干吗?”

“让我看他的车!”曲燎原答了,起身跑到姚望那边,道,“这就是你说的死飞?为什么叫死飞?不就是自行车?”

姚望朝他笑,问:“班长,你会骑车吗?”

曲燎原道:“瞧不起谁?我五岁就会骑我爸的二八杠了。”

“那你骑,”姚望从车上跨下来,说,“你骑一下就知道怎么不一样了。”

曲燎原骑车的时间,那些打篮球的男生也不打了,纷纷过来看,康明显然不太情愿,落在最后面,但也过来了。

“轻!好骑!”曲燎原在跑道上骑了一百来米又返回来,也脚支地停下,道,“是没有刹车吗?”

旁边几个高年级的男生笑起来,一个说:“有刹车那还叫死飞吗?”

曲燎原是真的不知道,但他一向认为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被笑了也不觉得丢人,继续问:“那为什么叫死飞?”

“飞轮是死的,所以叫死飞。”姚望扫了眼旁边的人,说,“也不是都没刹车,专业玩家的车都有刹车,骑着玩的才没有。”

有个高三体育生回头问康明:“这刺头是谁?”康明小声和他说了。

姚望也不理会他们,笑着问曲燎原:“怎么样?好骑吗?”

“好骑。”曲燎原摸了摸车把,感觉喷漆都很高档的样子,好奇地问,“这车挺贵的吧?”

姚望道:“不贵。”

打球那拨里有人说:“这怎么也得上千了吧?”

上千那也还好,曲燎原心想,以前宋野想买辆山地车,找他一起逛过,问价格,入门级的山地车也是一千多块。

那个高三体育生酸溜溜地说了句:“说不定人家买的山寨货呢,商贸城那边三百多一辆的。”

姚望瞥他一眼,没说话。

打球这帮男生看也看过了,加上姚望爱答不理的,就又都回篮球场打球去了。

康明走时询问地看看曲燎原,意思是问“单独和这家伙一起没事吗?”

曲燎原朝他摆了摆手,示意“没事”,让他接着玩去。康明才拍着球走了。

“这傻大个对你还挺好。”姚望点评道。

“你别这么叫他,”曲燎原脚一撑地,又骑起那辆死飞,绕着姚望慢慢转,说,“康明是个好人,讲义气,人也很实在。”

姚望像朵向日葵一样,跟着他转头,道:“还有比你更实在的人吗?”

曲燎原道:“我才不实在,我是个小滑头,我妈说的。”

姚望一下笑了,说:“没看出来。”

曲燎原也笑,觉得和姚望也是朋友了,道:“你这车真好骑,真是三百多买的山寨吗?商贸城有卖?我叫我爸给我和我哥也买一辆。”

姚望道:“不是,不到四千。刚那傻逼是诚心恶心我呢,你这都没听出来?”

曲燎原车把一晃,差点栽倒,幸亏腿够长反应够快,马上撑住了,道:“这么贵?!我不骑了,摔一下我可赔不起。”

他麻利跨下来,要把车还给姚望。

姚望不接,道:“骑你的吧,咱俩账还没清呢,摔一下正好,省得我赔你手机和医药费了。”

“一码归一码。”曲燎原不肯再骑了,说,“其实吧……”

姚望接了车,抬腿跨坐在车座上,道:“其实什么?别吞吞吐吐的。”

曲燎原便直言说了:“其实你家条件这么好,你又不缺钱,偷偷摸摸不是好习惯,以后改了吧。”

姚望:“……”

曲燎原也不想再和他翻脸,补充道:“姚望,我当你是朋友,才和你说这话,但你要是觉得我说得不对,那就算了。”

“什么算了?”姚望向前趴在车把上,问他,“是不当我朋友了?还是不管我偷偷摸摸了?”

曲燎原严肃道:“如果你要继续偷偷摸摸,我当然不会和你做朋友,我还要盯着你,一旦你做坏事,我就要抓住你。”

姚望哈哈大笑,说:“你是小警察啊?还抓我?”

曲燎原道:“我知道你不怕警察,你都被抓过了。”

姚望的笑声戛然而止,道:“你听谁说的我被抓过?”

曲燎原自然不会供出是十中老同学江波说的,只道:“那你头发这么短,不是在看守所里被警察剪的吗?”

“……”姚望被震惊了,道,“操,原来传言都他妈这么说我的?”

“……”曲燎原也茫然了一下,道,“你怎么又说脏话?”

姚望揪了揪自己的头发,说:“这么短,是因为我以前染了头发,开学前来不及去染回来,干脆就剪了。什么看守所?真他妈敢编啊这帮傻逼们。”

曲燎原:“……所以你没当过小偷吗?”

姚望抬手做了个要打人的手势,曲燎原忙向后退了退。

姚望又笑了,道:“过来,不打你。”

曲燎原道:“真打我也不怕你,上次是你偷袭我,后来你还不是被我哥打得满地找牙。”

“我那是让着你好吗!”姚望没好气道,“你哥倒是真扛揍。”

曲燎原此时想起宋野为他强出头这件事,不知怎么心里突然一甜,说:“你都不知道,他那是第一次打架。”甜完又是一惊,靠!他怎么又龌龊起来了?

他又问姚望:“你真没偷过东西?怎么别人说你因为这个,还打过老师?”

“没有!”姚望摸了把自己的短头发,说,“就是以前初中那帮智障儿童,有回丢了东西,赖我头上,非说是我偷的,我们那傻逼班主任对我印象不好,也站他们那边,让我把东西交出来,我交她妈了个逼……咳,我交不出,我又没偷,那班主任就是个疯子,来抓我衣服,我当时气坏了,推她一下,她穿个高跟鞋,从讲台上摔下去,扭着脚了,哭哭啼啼跑校长那告我一状,非说我打她,后来我爸还赔了她两千块医药费。”

曲燎原:“……”

姚望斜睨着他,道:“怎么了?是不是突然愧疚?最恨别人说我偷东西,要不当时也不会一下气得摔你手机……不过摔东西是我不对,我也和你道过歉了。”

“姚望。”曲燎原一脸严肃。

姚望大度道:“不用道歉了,哥原谅你了。”

曲燎原却是严肃地发问:“你偷吃过我的火腿肠吗?”

康明这边正打着篮球,队友传球过来给他,他接了,又突然把球一扔,大步往操场上狂奔。

其他人:“怎么了怎么了?”

康明大喝一声:“姚望!你给我住手!”

远远看过去,姚望正把曲燎原按在草地上一顿揍。

康明本来就觉得姚望不是真心与班长和好,现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居然还敢动手?这还得了?!

曲燎原一看不对,边躲姚望,边高声阻止康明:“没打架!玩呢!真是玩呢!!!”

姚望也忙撒手放开他,举起双手,十分无辜地看着康明。

康明跑到一半看真不是打架,喊了句“班长有事叫我!”又急转弯掉头,跑回去继续打球了。

曲燎原和姚望坐在草地上,面面相觑半晌,都笑了起来。

第35章 一百零八个朋友和谁是“贼”

姚望“揍”曲燎原这一顿, 纯属是气的。说他被抓进过局子, 虽然是以讹传讹, 至少还符合他平素“社会小流氓”的作风,但说他“偷吃火腿肠”???这什么幼儿园小智障才会干的缺德事儿?!

曲燎原挨了这顿“揍”以后,仔细想想, 姚望又哪里是会翻别人柜子偷吃零食的样子?其实也是当局者迷,现在一切说开了,回头再看前段日子对姚望的那些误解和怀疑, 感觉实在是有点好笑。

傍晚, 他又去一班教室和宋野一起学习。

开始做功课之前,他把姚望的事当个笑话和新闻, 和宋野讲了。

“他人还不坏,以前是我误会他了, ”曲燎原很是无语道,“我下午还去问江波, 那些说姚望打老师什么的传闻是怎么回事,结果江波这家伙,亏我一直以为他是江湖百晓生, 原来他说的那些, 也都是听别人说的,初中他和姚望不是一个班,上课都不在一栋楼上,谣言真害人。”

宋野听他说了半天,越听越听不爽, 说:“传言不全是真的,他就成好人了?你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是他打得你胸口黑青,还威胁说要打残你的时候了。”

他为了强调记忆,还伸手拍了曲燎原胸口一下。

“……”曲燎原心跳霎时快了半拍,暗道不好,赶忙转移注意力,继续说姚望的事,道,“气头上说的话,怎么能当真?他这人真的还行,就还挺……挺大方的,我觉得这个朋友可以交。”

“哦,让你玩手机,骑自行车,就叫大方?”宋野更不爽了,说,“费半天劲带你考上一中是让你来干吗的?你是来交友的吗?你当一中是什么?梁山水泊?凑齐一百零八个朋友,重点大学就录取你了是吗?”

坐他后排的林苗,看似在做题,其实听着他俩说话,听到这里一时没忍住,笑了起来。

宋野背对着看不到,曲燎原是搬了张椅子坐在宋野的桌边,能看到后排,扭头看看林苗,冲她扮了个苦哈哈的鬼脸——意为“看,我又被他批了”。

林苗却不理他,低下头做题。

宋野看他还走神,愤然道:“走走走,想去哪儿去哪儿,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还耽误你交朋友。”

曲燎原:“……”

他观察了下宋野的脸色,发现宋野好像真生气了,便朝宋野靠近了些,用林苗听不见的声音,小声道:“小野,我就是真交一百零八个朋友,你也永远是最好的那个,谁也排不到你前面去。”

他知道宋野稍微有点小心眼,很小的时候就这样。

记得特别清楚的一件事,大概是他俩四岁或五岁,当时还没上小学。文聪来叫他去玩弹珠,他就去对门叫宋野一起,宋野拒绝说不要去,因为“在地上把弹珠弹来弹去,手和衣服都会被弄脏的”。他不怕脏,就自己去和文聪玩了,一玩了玩了大半天,玩够了回家,当时还在世的宋野亲妈,拉着别别扭扭的宋野来他家找他,说宋野自己在家里哭鼻子,“说小曲儿不跟他第一好了”。

他现在对宋野说“谁也排不到你前面去”,这话说得诚心诚意,也没有友谊以外的杂念,只是想表达宋野在他这里拥有不可撼动的绝对地位,就是“第一好”,永远“第一好”。

宋野被这句话顺了毛,暂时不再深究姚望的事,但心里对姚望的反感有增无减。

他从第一次看见姚望,没有听说过任何传言,就不喜欢这个人,并没有什么确实的原因,仿佛就是一种出自本能的抵触。

而曲燎原,在两人开始埋头学习后,又开始短暂的、非主观故意的,注意到宋野薄韧的嘴唇,又忽而回忆起另一些陈年往事来。

小时候宋野漂亮得很,尤其幼儿园时期到小学一年级那几年,他皮肤白,黑发朱唇,完全就是小女孩式的漂亮。有一年儿童节要表演一个跳舞节目,班里女生不够用,老师选了几个男生充数参演,曲燎原这种小煤球是不行的,选上的都是白净的小男生,其中就有宋野。

表演当天,宋野穿了白色的小裙子,眉心被画上一个红点,头上还戴了一朵挽好的小头纱,活脱脱像个小公主。

曲燎原参演了另个节目,是穿一身小西服,几个男生一起背诵儿歌。

那天演出完,回家的路上,穿小西服的曲燎原和穿裙子的宋野像平时一样,各自背着小书包,手拉着手过马路。文聪跳来跳去地笑话他俩:“快看啊!小曲儿和宋野结婚咯!”

——奇怪了,文聪怎么从小就这么讨厌?

还有,小野怎么越来越一点都不像女生了?

曲燎原偷偷看了宋野已然有着男性线条的侧脸,心里有点遗憾……不是!遗憾什么?不要再发神经了曲燎原,这是你的好朋友、好兄弟,是男的,不是女生。

晚上第二节 课下课,平行班学生就放了学。

江波虽然不和曲燎原同桌了,但还是叫他一起:“燎原,回去了。”

曲燎原却往别处看了眼,道:“你先回去,我还有点事。”

江波好奇道:“你还有什么事?”

“别管了,快回去吧。”曲燎原摆手示意他快走。

江波以为他又要去找宋野,还开玩笑说:“我看宋野不是你哥,是你奶妈,一会儿不见你就饿得慌。”

曲燎原这几天本来就心里发虚,听他这么一说,脸上就发了烫,抓起一本书作势要砸他,他笑着抱头跑了。

平行班不上第三节 自习,第二节下课后到熄灯的时间留的很充足,有些好学的学生就还会留在教室里自习一会儿再回去,这拨人目前也几乎是固定的,其中就有一名曲燎原的舍友,名叫杨晨光的。

等教室里人走了一多半,曲燎原才走到杨晨光桌边,道:“杨晨光,我跟你说点事。”

杨晨光挂着笑脸问他:“怎么了班长?”

曲燎原示意他跟自己走:“去外面说。”

杨晨光跟着他来到楼道里,回宿舍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楼道里也比较清静。

“到底什么事啊?这么神秘。”杨晨光还是笑着问的。

曲燎原不答,抱起手臂,一脸严肃认真地盯着杨晨光看,和他平时总是阳光灿烂的样子大不一样。

杨晨光渐渐地也笑不出来……自己也有所预感。

“杨晨光,”曲燎原质问他,“你对郭小天说,你曾经看到,姚望趁咱们宿舍没人,动过你柜子里的东西。你现在回答我,你真的看到了吗?”

杨晨光傻眼了片刻,才磕磕巴巴地说:“当……当然……我真看到了。”

曲燎原道:“好。那我叫姚望来,你们俩当面对质。”

杨晨光一下脸色变了,道:“你别害我!”

曲燎原冷眼看他,说:“你别怕,姚望不敢把你怎么样,他要是想动手,也有我挡着,你不知道我跟他打过架吗?我才不怕他。”

杨晨光:“……”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叫他。”曲燎原抬脚要走。

杨晨光忙拦住他,脱口道:“别去!我是乱说的!”

曲燎原马上道:“什么是乱说的?”

杨晨光吸了口气,事已至此,只好把实话全说了。

舍友们不见了的零食,都是被他嘴馋偷吃的,他也没有看见过姚望动谁的柜子,是在舍友们陆续发现东西少了的时候,一时心虚怕被人怀疑,想到姚望的名声不好,人又不合群,如果说是姚望做的,料想大家也就默认倒霉吃亏算了,谁也不会去问个究竟,所以才临时起意栽赃给了姚望。

曲燎原听得生气,想狠骂他一顿,可嘴馋偷吃点零食实在不是也什么太大的过错,甚至连标准意义上的“偷”都算不上,姚望经年累月才攒出来的“恶名”,也不是杨晨光一个人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