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厂哪儿有贼啊？”文聪狠拍曲燎原马屁，为刚才的甩锅而挽尊，说，“有咱们曲叔和保卫科在，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这么多年了治安一直呱呱叫，怎么会有贼？”
他又招呼宋野坐，把那包烟又拿出来，道：“来一根吗？”
宋野没坐，说：“不来了，我叫小曲儿回家吃饭。”
“走。”曲燎原狠抽了几口，把手上那根烟抽到了尾，在烟灰缸里按灭，才起身，又问文聪，“你晚饭怎么着？要不也去我家吃饭吧。”
文聪道：“我爸妈去厂里串个门，快回来了，晚上我们还回市区，不在这儿住。”
曲燎原点点头，和宋野走了。文聪自己开了窗子散味，又把烟灰倒进马桶里冲走，好毁尸灭迹。
下楼时，宋野在前，曲燎原在后，走到拐弯处，宋野停下、回身。
曲燎原感觉灵魂一震，道：“……干什么？”
宋野凑近他一些，吸鼻子闻了闻他。
曲燎原：“……”
“到楼下吹几分钟才回家，”宋野伸手帮他掸了下落在胸前的一点烟灰，说，“你这一身烟味，一回去就被高姨发现了。”
曲燎原道：“嗯，是，好。”
宋野前面走继续下楼，又觉得奇怪，回头看他，问道：“和文聪玩什么了？怎么变得傻乎乎的？”
曲燎原脑海中跳出一句话：不是因为文聪，是因为，你啊。
“打了一下午魔兽，头有点晕。”他这么说。
宋野又教育他：“要少玩游戏，今天回去不准开电脑了。”
曲燎原：“好。”
到了楼下，俩人慢慢溜达着往自家单元楼走，曲燎原来回晃着胳膊，好让风能快点把身上的烟味吹淡。身体动起来以后，脑子好像也比刚才活络一点。
他问：“小野，你不是说喝过酒吗？怎么才两口就不行了？”
“只喝过一次红的一次啤的，没喝过白的，我爸不喝白酒，我也不知道我酒量这么差。”宋野问，“后来我都干什么了？”
“你一点都不记得吗？”曲燎原到前面去，边倒着走，边对他添油加醋地说起来，“你把文聪打了！你不记得了？没看他刚才看你的眼神，都那样吗？”
宋野细想了一下，醉后的记忆有场景没细节，怀疑道：“你就骗我吧，我记得就是在饭店门口说了几句话，他自己走了，哪有打架这回事？”
曲燎原一惊，说：“你、你记得啊？那你还记得什么？”
宋野道：“后来你拉着我走路？咱俩是直接回家了吗？”
曲燎原双眼一眨不眨的，说：“对，我把你送回家，我就来找文聪打游戏了，没别的。”
宋野笑了，道：“我酒量不行，看来酒品还可以。”
“可以，”曲燎原转过身背对着他在前面走，声音变得有些闷，说，“不过以后你还是少喝酒，不安全。”
假期过了两天，手机售后打了电话给宋野，说曲燎原那部手机修好了。
当天高秀月值班没在家，宋野给她打了个电话，说要带曲燎原去趟市区。
高秀月在电话里说：“主卧床头左边抽屉，里头有三百多块钱，你去拿着，逛见有合适的衣服鞋，说话就秋天了，该买应季的了。路上装好手机和钱，看好曲燎原。”
挂了电话，宋野对曲燎原说：“高姨屋里，左边床头柜抽屉，有三百块钱，让给你买衣服。”
曲燎原去拿了，交给宋野，两人一起出了门。
手机修好，能正常用了，就是边上磕掉一小块漆，售后说这个也没办法了，反正不影响用。
宋野在那里开发票。曲燎原跟在他旁边，两手拿着手机，一直用拇指摸那块被磕掉漆的地方，还是觉得很心疼。
索尼爱立信的售后就在市中心的一家商场一楼，拿了手机出来后，他俩就上楼逛了逛。
曲燎原自己没买东西的经验，就小尾巴一样跟着宋野，逛了一层运动品牌的专柜，耐克阿迪达斯彪马之类的。
宋野开始长个子以后，衣服裤子还不太明显，从前的鞋已经都不能穿了，现在穿的是双曲燎原的回力——高秀月给曲燎原买鞋，从来都是本着买大不买小的原则，这双就是买大了，准备放着以后穿，还是新的，先给了宋野穿。
曲燎原常穿的球鞋就是回力飞跃双星甚至没牌子，安踏或361他都没穿过。这家商场刚开的时候，高秀月带他来过一次，空手进来又空手出去，对曲家的消费观来讲，这里的商品标价都太贵。
曲大江和高秀月的收入在本市来说，其实并不算低，但是407厂的环境就是这样子，封闭环境里的集体朴素主义，从大人到小孩都朴素惯了，猛一下来个不朴素的，像文聪家和宋野家这样，都是异类。
“想买鞋吗？”曲燎原问，他知道宋野手里有钱，买这些牌子也买得起。
但几乎所有店员都明显不想搭理他俩，运动品牌的店员看客人都是先看鞋，这两个穿着回力的小孩儿，自然是哪个店员都不想接待，国庆档正是客流大的时候，谁也不想错过真买家，而浪费时间在不买只看的客人身上。
曲燎原心想，真是看人下菜碟吧，等下小野要买的时候，这些人又都得来赔笑脸，何必呢。
宋野道：“不买，走吧。”
到电梯口，曲燎原才纳闷地问：“没看到喜欢的吗？”
宋野道：“你有喜欢的吗？”
曲燎原道：“刚才你看的那双黑色，对钩的，就挺好看。”
宋野拉他要往回走，说：“那回去，我给你买一双。”
“我不要！”曲燎原忙把他拖回来，道，“我穿习惯几十块的了，穿这么贵的都像假鞋，你不一样。”
宋野道：“有什么不一样。我不知道这商场只有这些牌子。高姨平时在哪儿给你买衣服买鞋？”
曲燎原说了个商场的名字，是个老牌商场，从前还是国营的，离这里倒也不远。
两人去了那家商场，买了两双一样的球鞋，两件一样的冲锋衣，都是国产小牌子，加起来一共花了三百多。
商场地下负一层专卖各式各样小商品，正值假期，很多年轻女孩在下面逛，买些耳环发箍头花之类的小东西。
宋野和曲燎原也下去逛了逛，在一个小店铺里买了一张手机装饰贴，上面有两个滴胶贴，一个米奇和一个米妮，米奇被曲燎原贴在手机上，正好挡住那块掉了漆的位置。剩下那个米妮，宋野就随手贴在了自己手机上。
宋野贴好了，曲燎原拿过他手机来看了看，心想，这是一对。
“哇……”斜对过一家店里有几个女孩突然看着他俩这边笑，又热烈地讨论起什么。
曲燎原以为是讨论他俩长得帅，少年被异性赞美总是觉得高兴，开心道：“你猜，她们觉得咱俩谁更帅？”
宋野看了那家店，门口贴着数张韩国男子组合的海报，是个卖明星周边的店。
而女孩们讨论的内容，依稀听得到的字眼是：“王道……小攻好帅好高……白衣服是小受……”
曲燎原也听到了，他今天穿的是白色外套，茫然道：“是在说我瘦吗？”
宋野摇摇头，也不太懂，道：“不知道，追星族说话都比较奇怪。”
第38章 永远和月考成绩
买完东西, 宋野问曲燎原：“回家吗？还是去吃麦当劳？下午哥带你去打电玩好吗？”
曲燎原以前很喜欢打电玩, 尤其喜欢玩射击类的游戏, 一拿起游戏枪，就一副恨不得长在游戏机前面的样子。
“不想玩了，想回家, ”曲燎原道，“我妈早上走的时候，说中午给咱们做手擀面。”
和从前到市区来, 总是觉得充满新鲜感, 玩什么都玩不够的心态不一样，他来了市区上高中并住校以后, 开始觉得家里最好，在407厂爬山捡刺猬、去水库钓鱼、被高秀月使唤着干点小家务、没事去给值班的曲大江送送饭、家属院里邻里和乐, 这样的生活也很有趣。
上公交前，宋野去买了两根巧乐兹雪糕, 这阵子巧乐兹铺天盖地做广告，公交牌上都是张韶涵的海报。他给曲燎原一根，两人上车, 挨着坐在公交的最后一排。
公交开回家的路上, 曲燎原把自己的想法和宋野说了。
宋野评价他说：“你这是恋家。小时候你就这样，记得吗？刚上小学那天，你哭着闹着不上学非要回家，要不是我带了巧克力给你吃，王老师都要给保卫科打电话叫曲叔去学校了。”
“哪有这回事啊？”曲燎原却不记得了, 道，“你别骗人了，我怎么记得小时候是你比较爱哭？像个小女孩儿一样，长得也像。”
宋野不乐意了，道：“什么，我哪像小女孩儿？你再乱说。”
曲燎原说完那句话心里就有点不自在，再打量宋野和幼时相似却有了不一样味道的长相，感到一阵悻悻，说：“不说就不说，现在不像了呗。”
宋野用膝盖撞了他膝盖一下，把雪糕递过来，道：“给，把夹心吃了。”
巧乐兹吃到一半，会露出夹在中间的一小块巧克力，是整根巧乐兹的灵魂。
曲燎原就着他的手，把那块灵魂咬走了。
六号是农历中秋节，厂里发了月饼，曲大江和高秀月各拿回家一盒。
“今天没发水果吗？”曲燎原掰开一块月饼，分给宋野，又问他爸说，“往年不是都还发一箱水果？去年发的富士苹果，就又脆又好吃。”
曲大江道：“能发月饼都不错了，车间工人连月饼……”
“和他说这个干什么？”高秀月出声打断他。
曲大江就不再说了，对俩中学生笑着说：“下午我没事，咱们去附近果园摘葡萄？”
宋野道：“我不想去了……有作业还没写完，你们去吧。”
他起身，回了房间里。
曲大江看看儿子，曲燎原小声道：“爸，你带我妈去吧，小野今天一直不高兴，我想在家陪他。”
吃完午饭，曲大江夫妻俩就和另外两家邻居，一起去葡萄园玩了。
宋野午睡了十几分钟便醒了，起来看看曲燎原，这人面朝着墙壁，还在睡。
他去洗了把脸，回来坐在桌前，拿起这几天正看的双语对照版《名利场》，书里夹着书签，是夏天他和曲燎原去北京玩时，在清华大学买的纪念书签。翻到夹着书签那一页，他发现里面除了那张书签，还夹了一张对折起来的纸。
是什么？
宋野回头看了看还在睡觉的曲燎原。这次他很快就发现曲燎原是在装睡，并且还在偷偷看他，在发现他朝那边投过视线时急忙闭上了眼睛。这二百五，装睡都装不像。
他展开那张纸看了，纸张是407厂的信笺纸，红格子，抬头印了“四0七厂用笺”的字样，信笺上写着——
亲爱的小野我哥：
首先，祝你中秋节快乐！
其次，我想告诉你，你、我、曲大江同志和高秀月同志，我们四个人是一家人，我们都是你的亲人，都是你的家人。
最后，以后的每一个中秋节，作为亲人和家人，我都会陪你一起过，你永远不孤单。
此致 O（作者注：一个圆形，上面写着“五仁月饼”）
你弟：曲燎原
曲燎原写字是很漂亮的，和他浓眉大眼的长相有点类似，字也写得端正有力，像从什么楷书字帖里拓印出来的一般。
但是画的这个月饼……一看就很难吃。
宋野笑起来，把信收在抽屉里，继续看起了《名利场》。
曲燎原觑着眼睛看到他的笑脸，也高兴起来，笑眯眯地闭上眼，真的睡了。
宋野听他呼吸变匀睡着了，才又轻轻拉开抽屉，把那信拿出来，反复看了几遍，视线落在“你永远不孤单”这几个字上，有些挪不开。
永远是什么意思，曲燎原懂吗？
学生时代的七天假期，仿佛瞬息而过，七号下午，曲燎原哀嚎着和父母告别，一步三回头地与宋野一起踏上了回学校的路。
一进校门，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
当天晚上晚自习预备铃响了以后，曲燎原正要安排一周一次的换座位，月考成绩就先公布了。
副班长刘晓晓兼任学习委员，去教务处拿了两份成绩单回来，分别在教室前面黑板旁的墙壁上和教室后的公告栏里，各贴了一份。她本人考得很好，入学时是第二名，这次超过了第一名的任娟同学，总分考了全班第一名。
同学们各自围上去看自己的成绩。曲燎原本来就在门口站着，就近看了贴在前面的那张成绩单，很快就找了自己的名字。
他考了全班第二十九名！进步了近三十个名次！每天和宋野一起学习的努力，没有白费！
他正开心得要跳起来，旁边第一排门口座位的姚望同学，坐在那里叫他：“班长！帮我看下我的分数。”
曲燎原就又帮他在表格里找了一下，然后从人群里挤出来，说：“你是第六十名。”
学号本就是60的姚望哈哈笑，说：“不错嘛，卫冕成功。”
曲燎原告诫他说：“你有点上进心吧，以后别天天逃自习课。”
“考试前那几天我又没逃课，”姚望坐那抬头看他，说，“你瞧，我临阵磨枪，就保住六十名的宝座了，厉害吧？”
曲燎原：“……”
姚望问他：“你第几名啊？”
曲燎原不无得意地说：“二十九。”
姚望嘲讽道：“不行啊你，都学成那样了，才考第二十九？班长，你不会智力不太行吧？”
“反正我考二十九，你考六十，”曲燎原双手做猪耳朵放在耳朵两边，翻着白眼，冲姚望回馈嘲笑鬼脸，“略略略。”
姚望：“嗤。”他笑出来了，做了个要拍打曲燎原的伸手动作。
曲燎原向后一躲，又“略略略”，说：“你这六十名，还敢攻击第二十九名？反了反了！”
姚望从桌后跳起来，作势要打他，他朝教室外跑了，边跑边回头说：“不跟你闹了！我找我哥去！”
七班教室在二楼最西边，他朝东边楼梯跑走了。
姚望从教室里出来，站在七班门口，远远看了，也没回去教室，靠在了门口的栏杆前。
高一（1）班后门，一班也刚公布了成绩，教室里也都在讨论，和平时打预备后就安安静静的样子完全不同。
平时曲燎原来找宋野，都是第一排的同学“帮忙叫下我哥”这样。今天他没有，他直接跳进一班教室里，在门口大喊一声：“宋野！！！”
一班所有人霎时安静，大家都看着他，坐中间的宋野也抬起头，一脸吃惊。
曲燎原冲他喊：“我考了第二十九名！！！”
宋野：“……”
曲燎原就是来给他报喜的，喊完就跑了。他跑得没了影，一班同学们才轰一声笑起来，纷纷扭头看宋野。
宋野单手扶在额前，遮着半张脸，丢脸之中又有点骄傲，惭愧之余还有点好笑。
曲燎原跑着东楼梯上二楼，上课铃就响了，他远远看到倚在七班门口围栏前的姚望，他跑近了，说：“上课了！怎么还不进去？”
姚望靠着围栏，展开双臂向后抻了抻，问：“这节换座位吗？”
曲燎原道：“换，快进去，马上就换了。”
“班长，”姚望把两手都插/进了校服裤兜里，笑着说，“我能和你坐同桌吗？”
曲燎原怀疑地看他：“干什么？”
姚望道：“六十名想让二十九名帮忙补补课，成全我吗？”
“成全不了。”曲燎原道，“你要是想提高成绩，我问问成绩好的同学，有没有想帮你补课的。”
姚望一脸没意思，说：“不会有人想帮我补课的，你是不是也不想？”
曲燎原看他又好像是真想提高成绩的样子，道：“不是，我不会给人补课，我基础不好，自己还得每天补课……我现在帮你问问郝艳，她成绩好，人也热心。”
姚望笑道：“好艳？女的吗？有多艳啊？”
曲燎原：“……姚望！”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姚望一副捉弄到人的愉快表情，说，“就是你同桌么，我知道，戴眼镜还戴牙套，你放心，我才不会骚扰她。”
他又正经起来，认真道：“她要是愿意帮我补课 ，我一定好好学习。”
曲燎原进去和郝艳商量，郝艳刚开始听说是和差生同桌帮忙补课，马上很热情地表示自己愿意，然后一听是姚望，又打了退堂鼓。
“我都没和他说过话，”郝艳道，“我看他好像脾气不太好。”
曲燎原道：“他人其实也还行……”
他有点后悔了，不该脑子一热就推荐郝艳，郝艳是个好同学，万一真被姚望欺负了怎么办？
“要不就算了。”他对郝艳说，“我再找个男生问问。”
郝艳却道：“哎？你别瞧不起我们女生啊。”
曲燎原忙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我知道。”郝艳推推眼镜，说，“这样吧，反正一大周就要换一次座位，这周我先试试，如果不行，下周你再找个男生。”
于是姚望被调到了第二行的第二排，郝艳换过去，和他成为了同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