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过道上接听,电话挂上,车停了。

“青台,我回来啦!”车欢欢面朝车窗,张开双臂。

她从行李架上拿下行李。很奇怪,在国外度过八年的车欢欢居然只拎着一个小包包。

“真没想到会在火车上认识一位朋友,童悦,你在哪工作?我可以找你玩吗?”车欢欢问得很诚恳。

她不认为她会和车欢欢成为朋友。

她看见兴奋地向这边跑过来的一男一女。女人,她见过一面,在桑贝的夜色迷人,叶少宁陪着从楼上下来的,尊敬地唤她为“乐董”,而那个男人…她闭上眼,许多许多年没见了,岁月非常厚待他,除了头发染了一点风霜,稍稍有些发福。

那时,他给她买巧克力,买炸鸡,抱她,亲她,陪她坐过山车。过山车在半空中旋转时,他捂着她的眼睛,叫着:悦悦,悦悦!

她叫他车叔叔。

此车亦是彼车。

她漠然地朝车欢欢点下头,拉着行李朝另一个门走去。

“来,我介绍我爸妈给你认识。”车欢欢却不肯放过她。

车城首先僵住,悄悄地从眼底瞥向乐静芬。

“妈妈,我的朋友-----童悦。”车欢欢娇声笑着。

这张脸,这张脸…烧成灰,乐静芬都会认得的,还有这名字,都是耻辱呀!

怒火从骨头缝里咝咝地往外冒着。

“老公,你带欢欢先走,我和童小姐说几句话。”

“静芬,走吧!”车城拉了下她的手。

她甩开。

“妈…”车欢欢怔愕住。

“欢欢,以后看到这个女人,就象看到路边的草一般,不需要多看一眼,听到没有?”

车欢欢没看过妈妈这个样子,不觉一惊,“为什么?”

“这件事你爸爸会好好地向你解释。”她轻蔑地哼了声。

“静芬,有话回去说。”车城胀红了脸,再次去拉她的手。

乐静芬再次。

浅浅的暮色里,这一切象默片一般。童悦突然明白车城当初为什么会出轨了?至少在江冰洁如水的温柔里,可以满足他作为男人的高大与伟岸。

可惜…

“和一个孩子说什么呢?”车城冷了脸。

“这个孩子可是和她妈妈一样有着很高的抱负。她妈妈中意我的老公,女儿现在巴结上我家欢欢,真是怨魂不散呀!童悦,你知道你名字是谁取的吗?”

昔日的羞辱让乐静芬忘却了仪态和修养,积压久久的怨怼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通道。

车欢欢轻轻地放缓了呼吸。

童悦冷然地迎视着她的逼视。

“静芬,够了!”车城愧疚地看了看童悦,厉声想阻止乐静芬。

“老公,怎么能让这孩子蒙在鼓里呢?”乐静芬笑了,“你以前不叫童悦,而叫童爱洁。我姓乐,快乐的乐,当我怀孕时,老公特别兴奋,他说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取名叫欢欢。车爱乐太难听了,车乐乐又拗口,车欢欢,多喜庆呀!我真的是特别幸福。可是有一天,我无意中看到我老公牵着一个小姑娘的手,叫她悦悦。小姑娘说我不叫悦悦,我叫爱洁。他说爱洁这名太老土,悦悦最好听了,愉悦的悦,听着就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哈哈,是不是很可笑?”

没有任何利器袭来,童悦却感觉到一种切肤断骨般的疼痛。

乐静芬神情突地一冷,“你配用我的姓来做你的名吗?”

“乐女士,请你自重。”童悦拨开她戳过来的手指,“你这般对号入座,我亦无话可讲。但你不觉得太牵强么,名字只是一个符号而已,并没有多少特别的意义。长辈间的恩怨,我无权评论。你一直觉着你是一个受害者,可是事实你的家庭是圆满的,你什么都没有失去。而她孤单在呆在那个小面馆里,我呢?十二岁就没有了妈妈。这样的委屈,我向谁说?”

“你们这是报应?老天是长眼睛的。”

“是吗?老天都除恶扬善了,你现在这是气什么呢?”

“你…”乐静芬气急败坏,血往上涌,突地抬手甩了童悦一记耳光。

童悦没有动弹,仿佛挨打的不是她。

她淡淡地看向车城。

车城的拳头背在身后,紧了松松了紧,却没有勇气对视童悦。

车欢欢惊恐地瞪大眼睛。

手臂象触了电,麻麻的,乐静芬也被自己的行为给吓住了。她从没有和江冰洁正面对执过,有那么几秒之间,童悦的脸和江冰洁的重叠了,她产生了幻觉。

“乐女士,现在你满意了吗?”童悦平静地问。“其实人是不能贪心的,幸福也不是用来挥霍的。这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失去再得到不代表就是永恒。人在做,天在看。如你所讲,一切是有报应的。你打我一巴掌,我不会还手,因为你比我年长,你可以以老卖老,而我还是要谨遵晚辈的礼貌。车小姐只是同车的旅客,我没有姓车的朋友。”

说完,她拖着行李箱,头抬得高高的,目不斜视地从三人身边走过。

车城疲惫地闭了闭眼,勉强挤出一丝笑,“欢欢,我们回家吧!”

“妈,你真是的。都过去了,你干吗殊连九族、斩尽杀绝似的,我…觉得童悦挺好。”车欢欢小声嘀咕。

“不要提这个名字,你根本不懂妈妈心中的苦。”乐静芬有些窘然,为啥没控制住呢?

“爸爸没这么失败吧,这么久,都没抹去那道阴影?妈,得饶人处且饶人,放过别人,也是放过自己,何况你可是赢的那个人。”

乐静芬灰暗的心情给女儿说了有几丝开朗,“到真长大了,几句话象模象样的。妈妈定了酒店给你接风,菜全是你爱吃的。”

“我爱吃什么?”车欢欢对着爸爸眨巴眨巴眼睛。

车城配合地接话,“欢欢估计吃不来中餐,咱们去吃西餐吧!”他没有看乐静芬,心里面象泼进了一碗黄连,苦不堪言。

复婚这些年,原来她并没有真正地相信过他的悔意,也不曾真正的原谅过他。

“可惜少宁在外面,不然晚上让他也过来,你就能和他见个面了。”

“拜托,不要再提那个名字,这两年我耳朵都听出茧了。妈,我是你女儿,泰华的事我责无旁贷,但是其他,我自己作主。OK?”

“好,好!”乐静芬宠溺地笑道,朝一边的车城撞了下胳膀肘儿,“你同意吗?”

“我去开车。”

车城眉头紧蹙,转身走了。

“看到没,爸也是有脾气滴。妈,今天是你错哦,你都没给爸面子,不怪我不帮你。”

乐静芬叹息。

童悦没有人接,顶着风站在路边拦车。

出租车生意好得很,一辆辆里都坐满了人。她等了有十分钟,眼见夜色越来越浓,急着穿过马路,想着还是去坐公交吧,只是中间还得换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