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听二公子嚣张的语气,就觉得大事不妙。

二公子就是这样,任性不分场合。幸好,寸奔在外面,二十心里多少安定些。

慕锦忽然转头看她。自从见过那个青袍少年,二公子就没有正眼瞧她一下。这时,他用扇子托起她的下巴,说:“该是你的眼睛当太阳使的时候了,别低着头,睁大双眼,本公子让你知道什么叫能耐。”

“公子请!”赌场的打手上前做了个请的姿势,目光犀利。“公子要是不走,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就在慕锦想要大展身手,给二十见识见识他武功的时候。旁边有两个壮汉过来,说:“难怪我在这里输了个精光,居然敢出老千!”

两人大挥砍刀,攻向赌场打手。

慕二公子的心情恶劣到了极点。架是他撩的,凭什么别人先动手?又凭什么还赢了?

他回了客栈,进了房。

其余三人跟随二公子的心情而转悠,各自回房。

休息了两刻钟,二十听见敲门声。

她还没来得及开门,慕锦一脚踹开了。“晚上带你去听说书。”

二十点点头。

话说完了,他没有走,又用脚把门踹到关上。

他递过两本话本,“刚刚问掌柜拿的,讲什么武林小传。字不多,适合你。看你这土包子,早上听得津津有味儿。”小圆糕也忘了吃。

二十赶紧接过。

“自己看,我休息。”慕锦大剌剌地在床上一躺。他翻过身,不想看二十那脸,没一会儿,又翻了回来。“我跟你讲一个故事。”

二十心中警铃大作,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慕锦从来都不管她想不想听,说:“慕家有一个丫鬟喜欢寸奔,绣了香囊送他。”

原来是寸奔的故事。二十安心些。她知道,香囊是荷花绣的。

“大霁姑娘送香囊,就是十分喜欢了。我曾说,让他们成就一桩好姻缘。”慕锦问:“你觉得如何?”

二十点头。寸奔一定会是好丈夫。谁嫁给了他,真是三生有幸。

“寸奔到了年纪,是该婚配了。那个丫鬟……忘了叫什么?名字土得很。”慕锦讲完了,闭目休息。

倏地,一个名字窜进他的脑海。丫鬟是叫阿蛮?

有听寸奔说过一回。寸奔不喜香囊,给她扣了两月工钱。

但,除了寸奔说起,这个名字是不是还在哪里听过。

阿蛮。

慕锦猛地坐起。

二十正翻着武林话本,心想这可比风月事有趣。抬眼却见,二公子如从地狱归来,眼底阴谲。

她,好像又到了鬼门关……

第40章

寸奔仅说过一回香囊的丫鬟, 慕锦能想起“阿蛮”这两个字,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慕冬宁在慕锦面前唤过几声“阿蛮”。

慕锦拿到卖身契时, 眼睛掠过一下。

那时没有在意。

或许是记差了, 应该是记差了。慕锦保持耐心,平静地问:“你在裁缝房是不是被扣过两个月的工钱?”他终究无法问出:是不是给寸奔绣过香囊。

二十不敢撒谎, 点了点头。

虽然不是回答绣过香囊,但在慕锦眼里,这回答不就是给寸奔绣了香囊?慕锦更为阴鸷了。

二十见状, 连忙要下跪。

慕锦更是火冒三丈。出口的字如同淬了毒,“跪什么跪,起来!”见到寸奔笑得跟花一样,在这里就只会跪跪跪,烦。

二十仓皇起身, 局促地叠起双手, 站到旁边。她卑微得连背都不敢挺直。

寸奔在给她哑药的那天, 起了恻隐之心。一个小小的动作放在别人身上,平平常常。但是因为是寸奔,就颇有深意了。

没想到这女人能逗得动寸奔。那时, 慕锦觉得二十好玩。

寸奔有善心。

慕锦留她一命,也是仁慈。以前遇上她这样的知情者, 他早就灭口了。

慕锦极力克制怒气, 伸手想要抓她。

二十不自觉抖了抖。他一生气就要杀她,她胆子再大也经不住这么吓的。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努力表达自己的忠心, 二公子却不放心。偶尔,二十想去和寸奔讨教几招,如何获得二公子的信任。

她脸上闪过的慌乱,让慕锦的手僵了一下。

她是狡黠的,也是惶惑的,小小的眼珠里印着他的身影,跟见到了黑白无常一样。想逃又不敢,怯生生的。

这是比擀面脸可爱些。但,仍不及她的浅笑,以及双眼扑闪扑闪时。

慕锦放下手,命令说:“过来。”

二十立即走到他的面前。

他拽起她纤细的手腕,在她尚未反应过来时,已将她推倒。

她跌在床上,黑发散落,吓得苍白的脸在散落的黑发间几乎不见血色。

越是纤弱,他见着越有暴戾。他抵住她的心口,“无论你这里过去有过谁,以后都给我死了这条心。”

二十慎重地点头。

他这么压上来,她知道他想做什么,紧紧闭起眼。旁边没找到帕子,只得拉起被子一角,直往脸上盖。

慕锦按住了她的手,“想闷死啊。”以前绢帕薄透,呼吸无碍。这被子盖下去,可得捯气了。

二十不盖了。他喜欢美人,她又不是。他若是上他喜欢的美人床,不就没这么麻烦了。

此趟出行,慕锦不是不想和二十同住。

但是,寸奔耳力好,若有心听,这张床的动静瞒不住他。

慕锦终究不愿二十的声音被听了去,拿被子盖住她的腰,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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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锦敲了敲寸奔的房门。

寸奔立即开门,“二公子。”

慕锦手上的折扇开了一下,迅速收起。“进去说。”

寸奔关上门,候在一旁。

那些需要寸奔伺候的行李,都放在这间房。包括今日的那一罐茶叶。

茶叶来自镇南茶山,收成极少,一年大约两三百罐左右。因为罕见,所以昂贵。

慕锦上回去镇南城,走特殊门道买了两罐。

正是珍贵的茶叶提醒他,他和二十身份悬殊。一个奴仆这一生也赚不到这一罐茶叶的钱。

然而,念起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他生起火气,有欲有怒,两相交织,燥得慌。

慕锦将视线从茶叶罐移开,转向寸奔。

寸奔耐看,内敛。慕二公子看得目不转睛。

寸奔眼观鼻,鼻观心。

过了一会儿,慕锦问:“你对那个女人有什么看法?”

寸奔迟疑了下,“二公子是问哪一方面的?”

慕锦抬眼,“你还有几方面的?”想求亲的话,没门。

寸奔低首,“属下不敢。”

“是你劝我留她一命。”

“是。”寸奔终于决定说出自己的顾虑,“如若二十姑娘安静留在掩日楼里,是没有威胁。”

慕锦听出寸奔话中有话,“继续说。”

“属下直言。”寸奔说:“若皇老爷盛世安稳,隐匿二公子身份,也保慕府平安。二十姑娘亦可平安。丁公子说,皇老爷家中动荡。二十姑娘心善,又是孱弱女子,属下怕的是——”

“嗯。”慕锦知道寸奔所言何意。

朝廷平静,慕锦的日子就安安稳稳,过着无忧无虑的富贵日子。倘若朝廷局势紧张,他的身份一旦暴露,必定危机四伏。

其他的知情者,如寸奔,如关纯良。如若被擒,他们可以做到死而无悔。

二十不是。他和她的命之间,慕锦想,她那颗小脑袋瓜装的是她自己。嘴上讲了心甘情愿。其实心底仍有盘算。

只要她的生命受到他人威胁,她就无法守口如瓶。这也是当初慕锦要杀她的关键原因。她没有十足的忠诚,一旦事态对她有利,她会迅速地背叛他。

“二公子。”寸奔又说:“慕老爷让你和二夫人圆房,也是希望,以后要是有个万一,苏家能助二公子一臂之力。通过二夫人表姐的背景攀附皇老爷,多少能掩人耳目,避免你的身份暴露。”

“你这话说的,仿佛见到了老刘管家,我耳边嗡嗡嗡,嗡嗡嗡,响个不停。”寡言的寸奔突然说这么多话,慕锦自问,最近是不是太宠溺二十了。

慕锦因为女人的事找寸奔,这是第一回。寸奔深知其意。

二公子从一开始就对二十格外宽容。所谓的哑药,是绿豆、黑米等熬成的。解药则是红豆,薏米等。原是三小姐的厨小房煲汤用的。

二公子恶趣味,将其说成毒药和解药。如果二十喝了,她便知,二公子的用意是让她闭嘴。

二十没有喝。她说,不想欠人情,把药洒在了衣袖里。如此一来,要是二公子追责,她可以说自己没喝,而不是寸奔作假。二公子就无法责怪寸奔。

寸奔只是一个听令行事的护卫,她能这般为他考虑,他感到动容。

她这般小动作哪瞒得住二公子。

二公子心知肚明,不过纵容二十罢了。二公子数次逼她出声,她一声不吭。伤她筋骨,她也咬牙忍住。

这一出戏,二十接住了。

二公子因为身世的原因,生性多疑,极少交付信任。二十能在二公子手里活到现在,可见她在他心中有些分量。

寸奔担心的是,将来二十会成为二公子的弱点。

二公子这类人,是不允许有弱点的。

朝廷风平浪静,二公子便可任性妄为。寸奔几乎不劝主子。今日主子问起,寸奔才提醒了几句。

至于听或不听,就是二公子自己的事了。

“寸奔。”慕锦又看向那罐茶叶,“你说,有没有一个万全之策,可以让一个女人死心塌地追随一个男人?”

“大约是有的。”寸奔答。

慕锦笑了笑,说:“你和杨桃出去游游山,玩玩水。黄昏后再回来。”

“是。”其实,就算寸奔待在房里,主子的风月,他也是闭耳的。他会将注意力放在更遥远的远方,忽视院落的动静。

然而,二公子生怕二十的声音传出一丁点儿,硬是将寸奔和杨桃赶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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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奔的谈话都是大局为重。

慕锦就不问香囊的事了。

刚刚慕锦出去时,二十赶紧找了一张薄薄的绢帕,盖脸躺回床上。

慕锦推门进去。

正想着,这个女的不值得他的宠溺。然而见到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他用四个字打断了自己的思绪,那便是:及时行乐。

值不值得,日后再说。

“我问了寸奔。”慕锦的后半句话迟迟不讲,故意拖延二十的情绪。

她一动不动,或许心儿提到嗓子眼了。

到了床前,慕锦才说:“寸奔没有成亲的想法。”

她终于点了点头。那是荷花一厢情愿了。

慕锦掀开薄薄的绢帕,仔细观察二十的表情,问:“不难过?”

二十摇了摇头。说句心里话,荷花和寸奔其实不般配。

没有见到她的心碎伤悲,慕锦说不出是喜还是怒。他本想让她明白,她思念寸奔是不自量力,寸奔根本没将她放心上。

然而她太平静,二公子的幸灾乐祸一下子被噎住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很自觉。”

二十乖巧地抿了抿嘴。

她的唇色很淡,不像掩日楼其他姑娘,抹成红艳粉嫩。一张寡淡的脸,偶尔又有浓繁的明媚。她的眼睛蒙在帕子里,见不到星光,也没有黑夜。

慕锦平静地说:“如果我发现你背叛我,我一定杀了你,再把你的心挖出来煮汤。”

二十心中惊悚。听他的口气,恐怕不止想将她的心挖出。他还要去西埠关挖她家人的。

二公子说话的声调与往日不一样,没有笑意,藏的是刺骨寒风。

她点点头。

慕锦握住了她的肩。想起这女人给寸奔缝绣香囊。到底是意难平,强烈的冲动让他想将她细碎的女骨碾压成碎片。

二十不动,她的肩伤没有痊愈。二公子现在扣的是另一边肩膀。她要是双肩垮了,如何是好?

慕锦低问:“想求饶?”

二十点头,用手比划:“求二公子开恩。”

“知错了吗?”慕锦放开她的肩,托起她的下巴。同样的,非得克制才能不捏碎。

又细又弱,他光看着就想欺负了。

二人几乎脸贴脸,灼热的气息烧红了她的脸颊。离得太近,她双手只能侧起,比划得拘谨:“二公子,我知错了。”

慕锦又问:“错在哪里?”

二十想,她错在哪里呢?如何说才能抚平二公子的情绪。

他抬起她的头,露出一截洁白柔和的颈项,隐有幽香。他眼睛恶狠狠盯着,嘴上问得漫不经心,“错在哪里?”

二十不答错在哪里,唯有表忠心,继续比划:“二公子,我以后都听你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