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琢石不想再听他的未来。

萧展又说:“上次,你让我饶甄妧妧一命,我听了你的话。这次,我想杀了哑巴女人,你为什么不可以听我的?”

一个救人,一个杀人,这能一样吗?李琢石偏头。

“琢石。”他硬把她的下巴扳了过去,几乎绷了多年伪装的温柔。

她闭上眼睛,“太子殿下,我困了。”

他的手伸进她的被窝,“我陪你。”

那幢小屋,是李琢石娘亲以前的房子。嫁到将军府,房子就废弃了。她只在小时候去过一次。

萧展自然不知那间小屋。

太子生气,正说明二十是安全的。李琢石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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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锦和寸奔日夜兼程,到了大霁和百随交界的酆乡。

此趟西行的目的地是百随,慕锦要去见那名当质子的五皇子。

这位五皇子是贵妃所生,小了慕锦半岁。当年这位贵妃不受宠,两国相交交换质子时,皇上一眼就选中了五皇子。

皇上有后悔过,应该把萧展送走的。

这么多年,贵妃不争不抢,尽心服侍皇上,盼的就是皇上将五皇子接回国。使者年年来报,五皇子机智过人,英勇果敢,颇有当年皇上征战沙场的风姿。

慕锦和皇上商量,第三方牵制太子的人选,优先是五皇子。

皇上说:“你先去和他谈谈,如果他想回来,朕再派使者到百随交涉。”

慕锦这才到了西埠关。

信使沿着寸奔留下的标记,骑一匹千里马,在客栈追上了二公子。

幸好追上了,那一匹千里马精疲力尽,停在客栈时险些膝盖一软。

信使将二十被擒一事禀报寸奔。

闻言,寸奔神情有瞬间的凝滞。众人皆知,二公子风流无情,最不在乎的就是女人。按理说,别人万万不会用女人来要挟二公子。

但……事已至此。

寸奔连忙去禀报慕锦。

慕锦正躺床上睡安稳觉。听见敲门声,懒洋洋地起床,“进来。”

寸奔进来,转身关上门,一脸肃穆:“二公子,慕府信使来报。”

“嗯。”慕锦将床头的平安符系在腰上。那女人系得结尤其别致,一个小结系得跟蝴蝶展翅一样。他却不行。“什么事?”

这一道符,寸奔是亲眼看着二十给二公子别上的,二公子睡觉也不离身,放在枕头下。寸奔低下头:“二公子,二十姑娘被抓走了。”

慕锦听到“二十”两字,嘴角正要上扬,随即僵在了半空。他厉声问:“什么时候的事?”

“信使说,是五天前了。”

慕锦的手指动了动,想牵旁边的什么,手上是空的。他见到搁在桌上的长扇,下了床,一把拿过来,“哗”一声展开。扇了扇风,他力持镇定,却又不见悠闲,他合上了扇子。“杨桃呢?”

“杨桃受了重伤,昏迷不醒。”从暗卫的职责来讲,杨桃已经失职。不过,寸奔补充了一句话:“她撑着一口气回到慕府通风报信。”

慕锦狠狠地将扇子丢到一旁,冽厉地说:“我临走前就跟她说,不要乱跑,不要乱跑。这女人永远学不会听话。”他拽住椅子的扶手,像是失了力气,重重地跌在椅子上。“这下好了,终于吃教训了。”他以手支额,闭上了眼睛。

“太子为何要针对二十姑娘?”寸奔感觉到,二公子的气息十分紊乱。

“脑子抽了。”慕锦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低声说:“这女人从不让我省心。”他又睁开了眼,一手捻起腰上的平安符。薄薄的一个小布袋,仿佛留有二十的余香。他双手握起,不再说话。

房间里沉寂着。寸奔敏锐地听出,慕锦在轻轻喘气。这不是素来运筹帷幄的二公子。寸奔的担心成真了,二公子有了不应该存在的弱点。

“五天了。”好半晌,慕锦坐直了身子,“要招的,能招的,这女人估计已经招了。”

“二公子,二十姑娘是个哑巴,我猜太子抓她的原因,不是想要问话。”

“也许萧展不是,但这女人……墙头草倒戈得比谁都快。”倒戈也好,招了的话,她就尽可能保命。命保住了就好。

慕锦的话中也听不出有追责的意味。二十贪生怕死,是他早认定的。她就是这样,说谎了眼睛也不眨一下,什么谎话都信口开河。

“二公子,我想……”寸奔抬眼看慕锦,“太子会不会想以二十姑娘来要挟你?”

慕锦心里一跳,迅速反驳:“可笑!一个女人哪能要挟得了我?”

话音刚落,他想起儿时有一天,他的娘亲生病。皇上很久没有出现。

娘亲病好了。又过了许久,皇上才过来。

甄月山懒得搭理皇上。任凭皇上如何说好话,逗她笑,她都面无表情。

小慕锦见到的皇上,如同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皇上被赶了出来,无奈地牵起小慕锦的小手,“澹儿,好好照顾你的母后。”

小慕锦稚声问:“母后生病,父皇为何不来见她?父皇不喜欢母后了吗?”

“不喜欢。”这三个字,皇上说得极快,更像是在反驳自己。皇上抚着小慕锦的脑袋,“澹儿,情爱是一把双刃剑。天子是不允许有弱点的。你也是未来的天子,要谨记朕的教诲。一旦遇上祸水红颜,立刻斩草除根。无牵无挂,才是杀伐决断的皇家男儿。”

这一段话,曾经有那么一个片刻,就要冲出慕锦的脑海,可是他沉浸在和二十的亲吻,没有察觉。

寸奔问:“二公子,我们的行程要变动吗?”

“五皇子多年在百随,朝中仍有他部署的眼线,可见他有心回国。当年,五皇子没有选择,去百随成了质子。他缺少的是和太子竞争的机会。如今,我就给他这么一个机会,将萧展这个烫手山芋丢出去。鹬蚌相争,我当一个自在的渔翁。我们跋山涉水到这里,是为了让五皇子加入我们的阵营。不至于为了一个女人……”慕锦顿了下,“打乱计划。”

男人应该大局为重。

第66章

慕锦气息平静了, 又是云淡风轻的二公子。他笑看寸奔,“去准备晚膳吧。”

主子这么说, 寸奔不便多言, 退下了。

酆乡是两国交界,商贸来往密切, 到处可见百随的男男女女。开放彪悍的百随姑娘,袒露手臂不足为奇,更有露出小巧足尖的。一走一回眼, 嫣然又娇美。

窗前的慕锦在想,也许可以带一个百随美人回府。

本该是活色生香的情景,他却涌起了烦躁。

这边的女人再美丽,再雪白,也不如那一个香喷喷的小美人。

念头乍起, 这些披肩薄纱的百随女子也就失去了趣味。

慕锦关上了窗, 心中思索, 明日过了国界,该如何联系五皇子?接着又如何与之谈判?五皇子会要什么条件?哪些该答应,哪些该拒绝。

问题一个个列在脑海, 慕锦乱得慌,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 甚至觉得自己此行荒唐无比, 千里迢迢到这儿,结果却失去了那一个女人。

他在长椅坐下,闭眼靠着椅背。

每一个帝王的登基, 免不了横尸遍野。她一个卑微的小丫鬟……怪就怪命运了。

她这么狡猾,明白识实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只要她招了一切,萧展就会留她一命。可是万一……她守口如瓶,没有泄露四皇子的身份,太子一怒之下,会将她灭口吗……

慕锦紧紧皱起了眉心。

这是第一次,他无法静心思考所谓的大局。他想到的是那个女人鲜血淋漓的尸首。

五天了,或者她早已经——

慕锦摇了摇头,停止深想。

从寸奔离去,只过了一刻钟。

这一刻钟无比漫长又拖延。慕锦起身走到窗边,狠狠推开窗扇。

远处是被山峰咬了一口的斜阳,缺了的一角犹如下撇的嘴角。霞光染上的不是喜庆的艳红,而是悲凉的血色。

慕锦想要挂起一抹轻松的笑意,牵动脸部时,发现自己脸上、手上,连同心底蔓延出一种陌生的情绪。

他看着斜阳,感觉过了一年半载,才听见敲门声,“二公子,晚膳准备好了。”

“嗯。”慕锦回神,发现远山上的夕阳只落了一半。

“二公子,出国公文办妥了,明日即可启程。从百随国界到百随京城,快马需一日。我已备马备干粮——”寸奔布好饭菜,看了慕锦一眼,倏地住了口。

“嗯。”慕锦坐下,执起筷子时,才惊觉自己手背上有一滴透明的水珠。

像是房间的屋顶漏了雨。

……

“二公子,属下先行告退。”寸奔离开,给慕锦一个独处的时间。

慕锦慢慢地吃饭。

远山彻底吞噬了落日。山峰的余晖,是夕阳挣扎时溅飞的鲜血。看,天上残阳,地上高山,也离不开自相残杀。凡人的生死更加微不足道了。

慕锦坐了许久,又招来寸奔问:“今夜能否启程去百随?”

寸奔说:“百随夜晚风沙大,不方便赶路。”

“嗯,休息去吧。”

“是。”二公子是聪明人,自会衡量利弊得失。

半夜,慕锦整装待发,敲开了寸奔的门,“回府。”

寸奔没有意外。二公子做事果决断然,当他犹豫的那一刻,寸奔就隐约猜到了二公子真正的选择。

临上马,慕锦回头看了一眼百随的方向。

和五皇子的谈判不一定会顺利。明天过境百随,到京城还需一日,若是谈判来回切磋三五次,那又要耽搁几天。

晚几天回去,还是早几天回去,区别可能就是那个女人的尸首冰冷或者温热。

若是皇上口中的皇家男儿,慕锦应该义无反顾地向百随出发。

可惜,走不动。

大局是重。然而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女人成了重中之重,他竟一无所知。

起初就是觉得她好玩、有趣。乍看聪明,却傻气到舍己为人。他好奇,是否真的如他的娘亲所言,宫外真有聪明也不害人的女人。之后,那个女人越来越漂亮。五官没有改变,不知怎么回事,反正变漂亮了,一下子成了小美人。

假如当初,他知道她会成为他的牵挂,他一定会在最开始的那天,不对她好奇,不与她斗气,甚至,杀了这个女人。

一切太晚了。他现在舍不得杀,更加不愿别人动手。

慕锦和寸奔从慕府出发,走到这里花了七天的时间。如今赶回去又是几天的行程。

两人深知,二十凶多吉少。

慕锦怎么也不愿将那一个“死”字说出口,觉得他不说,她就还活着。

背叛他也好,只要她活着。

每隔两座城,慕锦和寸奔就换一匹千里马,向京城疾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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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程比去程更快。

有时慕锦宁愿飞上屋顶,抄近路而去。巡逻的捕快差点以为是江洋大盗。

接连数十日长途跋涉。

慕锦内力浅,又因二十的生死而心乱,气息不再沉稳。

寸奔有些担心,说:“二公子,要不我们休息一晚,明日再走?”

慕锦摇头,“快到京城了,先回慕府再说。”他隐约感觉到了自己气急攻心。

习武时,他已过了十岁。他在上鼎城的时间不多,无法修炼内功心法。林意致告诉他,他的这门武功来自从前的邪教秘笈。无需扎实的内功,但性情寡淡方无大碍。

这门功夫真正适合慕锦,在甄月山的熏陶之下,他淡泊名利,少有失态的时刻。心平气和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慕锦脚下飞驰,按耐住对二十的担忧,抚平心底的惊涛骇浪。然而一个趔趄,轻盈的身子踏了一个空。

“二公子。”寸奔连忙上前托住了慕锦。二公子急于求成,武功路子耗损心脉。同时,寸奔也明白,在没有得到二十的消息之前,二公子是无法平静的。

“不碍事。”慕锦定了定心神,他再次提气,向前方奔去。

第二日,慕锦回到了慕府。

丁咏志乔装过来,说:“太子在京城东西南北方向都有别院。”

假慕锦回报:“这几日护卫在京城暗访,可疑的别院有几座。但……没有二公子的吩咐,属下不敢贸然行动。”

“嗯。”慕锦简单回应。他落座,闭目养神。

假慕锦讲得有理,谁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打草惊蛇。谁也不会。

下午,暗卫来报,太子城南的别院有几位武功高强的侍卫,伪装成家丁样子守门。院里还有黑衣人出没。

慕锦立即吩咐寸奔,带上几个精锐护卫,潜进了城南别院。

慕锦戾气重,杀意深。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几个黑衣人双目暴突,死不瞑目。

然而,没有找到二十。去了太子其他的几座别院,也不见二十的踪影。

这时,慕锦的心已经静不住了。他和丁咏志说:“给我盯紧萧展。”

“是。”丁咏志顿了下,迟疑地问:“二公子是要和太子当面抗衡吗?”

二公子从前都是以退为进,不和太子直接冲突。丁咏志今天见到二公子,所闻所见皆是杀戮之气。能让二公子动气,恐怕那失踪的小妾是一位非同寻常的女子。

慕锦推窗,冷眼望着逝潭,说:“他动了不该动的人。”

东西二财仿佛听见了二公子的话,张一口利牙,吃下水中的生肉。

丁咏志暗自心惊,二公子话里的意思,莫非是对那名女子……

丁咏志的焦虑在于,二公子有了女人这个累赘,做事就会绊手绊脚。但他也欣慰,二公子终于明白佳人作伴的美妙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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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琢石在床上躺累了,开了窗透气。见到他信步走来,她回到床上,侧身背向他。

初时,萧展尚能保持面上的温润。不一会儿,就会敛起笑意,动用威胁的手段。

她软硬不吃。他说他的,她闭眼睡觉。

萧展忍不了多久就会走出她的房间。

才到书房,朱文栋来报:“太子殿下,别院里的黑衣人神秘惨死。”

“神秘惨死?”刚在李琢石那里受了气,萧展本就没有好脸色,听到这一消息,他的眉尖生硬地覆坠。

“是。”那些是朱文栋辛苦训练的暗卫。少了几枚棋子,他眼里流出狠恶。“几个死于一剑封喉。另外的则是头骨碎裂。”

“查出是谁了吗?”那一座别院,本是困着二十。杀手因何而来,萧展已有猜测。不过,他万万没有想到,慕锦居然敢派人擅闯太子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