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心里想的却是,护卫和丫鬟,听着很是般配。他猛地一拍桌子,“不吃了,烂面条。”

这碗面条不就是被二公子戳烂的。二十哄道:“要不,我再去给二公子煮一碗?”

“不吃了,不高兴,本公子要睡觉了。”慕锦起身,向前探手,往床边摸去。

二十扶住了他,关切地问:“二公子,哪里不高兴了?”

“要你管?”什么都要问,笨死了。

二十说:“好好好,我不问。二公子,我伺候你躺着。”

慕锦顿了脚步,恶狠狠地说:“你得是真伺候才好。”

“真的伺候,真的伺候。二公子想我怎么伺候,我就怎么伺候。”二十给他脱鞋。

慕锦拍拍旁边的床,命令道:“给我躺着。”

二十听话地躺了上去。

他缓了口气:“我睡你也睡。”

两人齐齐躺下。

慕锦搂住了二十的腰,眼睛看不见,动作倒是很利索,而且捕捉得非常精准。昨天晚上,他也想让这个女人过来给他抱一下。谁知,大骗子给他喂了一颗不知什么东西,他就不省人事了。

骗子,真的是个大骗子。

如今佳人在怀,二公子心花儿又开了,双手双脚跟八爪鱼一样,扒住二十不放。说:“那个男人是大骗子,你可不要上当,他骗了我好多次。”每次说谎“二十姑娘”,让他提起希望,又跌进更大的失望。

“好。”二十同情寸奔,天底下属他对二公子最忠心,竟落得骗子的称呼。

“别理他。”顿了下,慕锦问:“我问你,大骗子长相如何?”

二十答:“不及二公子的一根小指头。”

二公子满意极了,想将眼前的女人搂进自己的心坎里。

过一会儿,二公子开始动手动脚了。然而这一动,他又不愉快。

白米团瘦了,小了。

前一刻,他觉得这个女人就是他多日寻找的那个女人,可这小白米团,让他起了疑心。

他放开了她,独自平躺。

“二公子?”二十觉得自己的心跟着二公子而起伏不定。她轻声问:“二公子,你睡着了吗?”

“别靠近我。”他对不是那个女人的女人没兴趣。

二十挽起他的手臂,撒娇说,“二公子。”

他抽出了手,“下床去,不用你伺候了。”

他一本正经的,她只能听话爬下床。

女人香一散,慕锦吸了吸鼻子,莫名发慌。他问:“人呢,还在吗?”

二十当然没有走,听到他的叫唤,她连忙过来。

慕锦说:“再过来躺着。”

折腾人是二公子的本性,二十习惯了,回到他的身边。

慕锦忽然伸手,从她的手臂慢慢地摸上她的脸。从她的额头到鬓角,眉毛到鼻尖,脸颊到嘴唇,他仔细地在心中勾勒她的五官。

这是一张并不浓郁的脸,瘦得像是……像是……

慕锦灵光一闪。他刚认识那个女人的时候,她就是这样下巴尖尖,瘦不拉叽的。

狂喜乱舞,他咽下喉间的腥甜。“你是二十?”

二十笑答:“我是啊,二公子。”

“你是笨笨?”

“我是啊,二公子。”

慕锦皱眉:“我的笨笨是大白米团。你怎么这么瘦?”

她回抱他,“二公子,我饿了好久。十几天没有吃米饭,光啃树根吃树叶。”本不想在他面前叙述自己那段孤苦的日子,但他这么一问,她的委屈涌上心头,就想腻在他的怀抱。

哪怕他失了心智,她仍然将他当靠山。

慕锦心疼地抚她的脸,难怪瘦得不是圆润脸颊了。他轻轻地将她的头发别至耳后,“别怕,别怕。我让大骗子给你炖千年人参,给你补身子。”

“有我在,饿不了你了。”说着说着,他疲乏地睡了过去。

直到午时才起。

二十早就醒了,见他眼皮掀动,她笑了笑。苦中作乐地想,这么听话的二公子难得一见。

慕锦想捞人,抬了抬手,嘟哝说:“我为什么越来越抱不动你了。明明你那么瘦。”

二十咬咬唇,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就像他曾经胁迫她拥抱他时一样。她笑:“二公子,你抱不动我,就由我来抱你。我从小当杂役,力气大得很。”

“别怕,别怕。”她的泪水滑落在枕上,“别怕,别怕。”

第72章

慕锦在咽了几口喉间腥甜之后, 终于把梗在胸间的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铺在米白的丝绸被上,红得发黑, 触目惊心。

二十的脸跟着苍白, 连忙唤了寸奔过来。

一阵手忙脚乱之后,慕锦躺在床上, 脸上何止没有了血色,一根一根青筋几乎要冲破薄薄的皮肤,割裂他的五官。

乍看之下, 如同天山皑皑白雪下画出了一道道地缝。

为了消除她的疑虑,寸奔又以曾经的事实安抚,“二公子上次走火入魔时,也有这般景象。二十姑娘要是害怕,可暂且回避。”

二十别开了眼, 没有再看二公子。她不是害怕, 她是于心不忍。她走到竹林下潺潺而过的溪边, 洗了一把脸之后,让自己从二公子的境遇里恢复过来。

阳光晒干她脸上的水印,微风拂去她眼角的泪珠。

二十振作了, 回去见到寸奔迎面而来。

他问:“二公子是情绪有波动才引起这般反应。二十姑娘,你和二公子前一刻谈了什么?”

“也没谈什么, 他问我是不是二十, 我说是。二公子应该是信了。后来,二公子说,他越来越没力气抱我。寸奔, 若是神医再不来……会不会一天一天地没力气?”怕就怕等到神医来的那一天,已经回天乏术。她从前不是这么悲观的人,这两天看着二公子越来越虚弱,她止不住胡思乱想。

寸奔不是大夫,他也只见过慕锦上回走火入魔时的情景。那时有林意致在场,慕锦过两天就恢复了,如今时间拖延,寸奔也不知结果。但是,他说:“二十姑娘,你要相信二公子。至少,吐了这一口淤血,二公子,有了要出去走走的念头。”

二十讶然。

“二公子在这里躺了好几天,都没出过门。他不想动,不愿动。”寸奔说:“山下沿路有护卫放风,村落里我也安排了人。二十姑娘,你可以陪二公子下山走走,他说躺累了。”

不管怎么说,二公子想散心也是心情好转的迹象。二十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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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

二十准备扶起二公子下山散心。

二公子还没走出竹屋,抬头迎向日光,问:“今天有太阳吗?”

“有啊,艳阳天呢,二公子。”二十的手掌抵在额头,眯眼向蓝空。她笑容可掬。

“哦,好天气,出门走走。”二公子说了这句话,走了不到十步,又说:“走完了,好累。”他回去躺在了床上。

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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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

寸奔不知去哪里找了一个木匠,造了一把轮椅。

二公子这时又说:“走,出去散散心。”

二十不敢让他自己走,伺候他在轮椅坐下,慢慢地推着他向前走。

慕锦懒洋洋地说:“早知有这样的东西,我就不天天躺在床上睡大觉了。出来走走,见见风景也好。”

“是啊。”二十笑着应声。也没纠正一个瞎子能见多少风景。她拿被子,给他盖好了腿。

夏末初秋,二公子这般弱不禁风,要是着凉了,就雪上加霜了。这么想着,她又给他加盖了一层被子。

慕锦皱了皱眉,“你想捂死我啊。”盖得跟他下半身残废了似的。

她哄他说:“二公子,山上凉快,竹林那条路,风飕飕的,你要保重身体。”

“哦。”不知是安神丹药起了疗效,还是二十同眠让二公子舒坦了,这两日,他少有脾气,偶尔还会清醒地问几个犀利的问题。

比如,他记得二十欠他一样东西。突如其来地质问:“欠我的东西呢?绣好了没?”

二十答:“二公子以后身子好了,要多少我都绣给你。”

“凭什么现在就不给我?”问是这么问,但他没有几天前的狂躁。“不理你了。”

无论如何,二十欣喜于二公子的平和。她站在他的身后,拍了拍他的肩,接着,双手扶着轮椅的把手,慢慢向前。“二公子,我们出去走走啊。”

寸奔担心山路倾斜,在不远处不紧不慢地跟着。

路上,二十给二公子讲述沿途风景:“二公子,这里有一片竹林。”

“哦。”慕锦不甚热络地回话。

“二公子,这里有一条小溪,有几条小鱼在嬉戏。”

“哦。”

“二公子,山坡上有漫山的野花。”

慕锦不耐烦地打断了她:“我又不是一生下来就瞎了,山上这些寻常东西我自己不知道?”

二十不说话了。二公子有力气发脾气就好。

走了一段沉默的路,二公子不痛快了,问:“你怎么不说话?”

二十如实回答:“这座山没有稀奇的景色。树啊,草啊,花啊,水啊。二公子都见过的。”

慕锦懒得说话。

无趣的女人。

要是有一个精通琴棋书画的千金陪伴,赏花踏青之时可以吟诗作对。哪像这个女人,山坡长出的无名野花,她就两字:野花。怎不遥想一下,比喻成牡丹、海棠、茉莉等等,让他徜徉花海。

归根结底,这是一个无趣的女人。不过,有这无趣的女人在身边,他这两日除了吐几口血,没有其他的病痛。

一个有趣的男人才般配一个无趣的女人。可见,他是一个十分有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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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锦和二十都有变装。

哪怕往自己的脸上画皱纹,粘胡子,二公子也要保持一定的俊俏。他自己不忘花枝招展,却又对二十说:“你就画一个丑丑的大婶吧。”

于是,二十又成了嘴边大黑痣的中年女人。

山脚下,迎面有几个路人。

其中一个身穿石榴红裙,约莫三十左右的年纪,风韵十足,走起路纤腰一扭一扭,裙摆飘逸。

美妇人先是注意到慕锦的脸,她瞟了一眼过来。接着,目光转到他被子掩盖的下半身,她抿嘴摇摇头,带有惋惜和遗憾。

二十想,幸好二公子见不到这女人,否则遇上这般轻视,二公子又要动气了。

美妇人走了过去。

慕锦问:“是不是有妖娆女人经过?”

“是啊。”二十握紧轮椅把手,加快了脚步。眼瞎了还分得清妖娆不妖娆,果然本性难移。

他又说:“香气几里路都闻得到。”太刺鼻了。

二十低问:“二公子说我香喷喷的,我是什么香气呀?”

“米饭香。”

“……”早知不问了。

过了一会儿,慕锦一手支在轮椅的扶手上,抵住额头,“我有些困了。”

“二公子,我们回去吧?”

“嗯。”他闭上了眼,喃喃低语:“越来越困了。”

二十温柔地说:“困了就睡吧。”

上山的路走得颇为吃力。寸奔上前接过轮椅,稳稳地上坡。

慕锦支额睡着了。

二十给他拉起滑下的被子。

二公子这样的公子哥,或许会在闲暇之余比较劈柴伐木的勇猛。可惜,他连走路都成问题了,再也不能和以前一样,轻易可夺她性命。

曾经的阎罗王,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公子。其中的落差,连二十也难以接受,二公子却像是迈过了这道坎。

昨天,寸奔把轮椅推到竹屋。

二十唯恐二公子觉得难堪。毕竟,轮椅都是瘫痪之人所用。她正和寸奔商量,该如何让二公子乖乖坐上轮椅。

二公子坦然接受了,直说自己懒得走。

二十猜不到二公子对自己身体的忧虑有几重,反正她的愁思可能比二公子更多。

二公子这几天问的。

要么是:“面煮好了吗?”

要么是:“有饭吃了吗?”

他从来不曾问,这双眼睛能治与否。

二十以为自己是一个乐观向上的人。可和二公子相比,她还是输了一大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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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

吃了早膳,寸奔去了集市买菜。

二十推轮椅下山。

二公子昨天早早歇下了,今天起床神采飘逸,说要到山下转悠转悠,感受村落的人气,回归世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