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苏,苏苏。”慕念山也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苏苏”,“帖帖”不见了,“苏苏”也不见了。她扁了扁嘴:“娘……”

徐阿蛮赶紧把孩子抱过来:“乖,娘在这里。”

“帖帖,苏苏。”慕念山的小手抓着徐阿蛮的衣服,嘴里叫着,眼睛骨碌碌地转,就是不见慕锦和寸奔。

徐阿蛮抱着女儿走出去:“爹爹和叔叔回家了,过几天接我们回去。”

小娃娃听不懂,一个劲儿地叫着,双腿蹬着徐阿蛮的怀抱。

屋里,徐爹拉着徐娘说:“这门亲事,提与不提又有何差别,孩子都有了。”

徐娘轻轻说:“旁边几户人家,说我们大姑娘被人糟蹋了,生了个奶娃娃回来。孩子的爹要是不过来提亲,女儿的声誉就更糟了。”

徐爹皱起了眉:“阿蛮说,对方是大户人家。京城第一富商的儿子,可能相中我们家阿蛮吗?这些公子哥我也见到过,玩弄小丫鬟的感情,拍拍屁股就走人。我在阿蛮面前,不说这些话,怕伤了她的心。”可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提亲的人也没来。

徐娘说:“老徐,女儿欢欢喜喜的,我们跟着相信一回,京城到这路途遥远,也许什么事耽搁了。”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徐爹抿唇,下了决定,“不管怎么说,若是对方不来提亲,我们就将这小娃娃养了吧。”

徐家的生活显而易见地宽裕了,这多得邻居的帮忙。两年前,搬来的新邻居在路上受伤,被经过的徐爹救了,为了感激,邻居送了一袋银子,逢年过节,还常常送些小礼过来。

徐爹和徐娘正在忧愁大女儿的终身大事。

第二天,街头奔来了几人,大声嚷嚷说:“徐老爹,来了,来了。”

徐爹怔怔:“什么?”

另一人说:“城里来了一位大官人,抬了长达几里路的聘礼,是来向你们徐家提亲的!”

徐爹和徐娘连忙出了门。

一个小朋友指指路口:“还没到呢,在前一条街,转一转弯就能见到了。”

聘礼的队伍还没有走到这一条街,但是邻里们已经议论纷纷了。

“徐老爹,你家闺女真是有福气啊。”

“大官人相貌堂堂,一表人才。真实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女婿啊。”

“徐大丫头母凭女贵啦!”

徐妹妹立即回房:“姐,念山她爹来了!”

正在床上蹬腿的慕念山像是听懂了这一句话,腿也不蹬了,肉嘟嘟的双手双脚使劲向床外爬:“贴贴……”

徐阿蛮在床头拦住了女儿,抱起她:“念山,爹爹一会就来了。”

“娘。”慕念山的手握住了徐阿蛮的发髻,向外探身子,却又出不去。她眼睛一皱,猛地哭了起来:“贴贴……贴贴……”

徐阿蛮拍拍女儿的背:“爹爹很快就来了,见到不乖的念山,爹爹要生气。”

慕念山哪管生不生气呢,她见不到爹爹不高兴,哭得哇哇声。

徐弟弟进来了,一脸激动:“姐,我看到姐夫来了。”果然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跟画里的神仙一样。

徐阿蛮抱着哭得稀里哗啦的慕念山走出屋子,“念山不哭了,爹爹来了。”

慕念山瞪大眼睛,见到一人影,那是她的帖帖。她双手向骑白马缓缓而来的慕锦握起小拳:“呀……呀……贴贴……”

周围路人围观这一位俊俏的郎君,大赞徐家丫头好眼光。

慕念山在热闹声中停止了哭泣,双腿乱蹬,两个小手掌互拍在一起,破涕为笑,跟着人群的声音起哄:“贴贴……苏苏……”

徐阿蛮一手托紧女儿:“娘不是跟你说了吗,爹爹一定会回来的。”

慕念山扶着徐阿蛮的肩膀,扭来扭去。“帖帖……”

眼见女儿又要哭,徐阿蛮上前了几步。这门亲事,她被女儿逼得比孩子的爹还着急似的。

徐爹上前拦了一下:“你怎么出来了?”这不合礼仪。

“爹爹来抱念山了。”徐阿蛮边哄女儿,边说:“念山吵着要见她爹。”

慕念山呵呵一笑,伸手去抓徐爹的手。

见到可人的孩子,徐爹也乐了:“念山乖。”

慕念山抓完徐老爹,又回头向慕锦,肉肉的双手着急地挥舞。

慕锦的白马到了徐家。

门前站着他的女人和他的女儿。

慕念山大声喊:“贴……贴……”她看向后面:“苏苏……”

慕锦哑然失笑。

寸奔面无表情。

慕锦翻身下马,站在徐爹面前:“徐老爷,在下慕锦,京城人士,倾心徐家大姑娘——”

话还没完,慕念山又哭了。她的爹爹不抱她了。

徐爹赶紧说:“哄孩子,先哄孩子吧。”孩子都有了,这门亲事还能反对不成?

慕锦转向徐阿蛮,向慕念山展开了怀抱。

徐阿蛮把女儿交给了他。

慕念山立即不哭了,把自己的鼻涕眼泪蹭在自己爹爹的衣裳上,小手拽住他的衣领,在他怀里踩来踩去。踩了一半,她又爬上慕锦的肩,向着寸奔:“苏苏……”

寸奔只应了一声:“嗯。”性格使然,他几乎不逗孩子。

慕锦一手托着女儿,再转向徐老爹面前求亲。

这门亲事,求得断断续续。因为慕念山时不时蹦一句:“贴贴……”

见爹爹不理她,只跟徐爹说话,十几日不见爹爹的慕念山觉得自己被抛弃了,哇哇大哭。泪水糊脸时,揪起慕锦的衣服擦。

春绿满枝,树下有老人、适婚男女,以及闹腾的幼儿。

求亲男子的衣服被女儿踩得皱巴巴的,留有几道鼻涕和眼泪。

徐家门前,景美如画。

成亲下集

许是和百随交界, 商贸密切, 西埠关的民风跟着粗旷。

提亲那日,寸奔跟在慕锦之后,未料被媒婆给盯上了。媒婆上徐家来问, “大官人的随从有无婚配?”

徐娘老实地回答:“应该没有。”

媒婆又问:“有无心上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他是京城来的, 说媒应该在京城,你别操心了。”

“哎, 你家闺女不是远嫁京城了么。”媒婆笑得合不拢嘴:“这位随从也是俊俏夫婿。极好, 极好。”

接着,再来了两三个媒婆。

寸奔在京城多年,从未遇过如此直白的眼光。他只是徐家的客人,媒婆们频繁拜访, 寸奔觉得叨扰了徐家。他准备出外逛逛,避开媒婆。

昨天,慕念山听了西埠关小调, 回去笑呵呵地直敲床板。没一会儿, 小手给拍红了,又哭了起来。

慕锦见寸奔出门,交代说:“念山喜欢上了敲鼓,你上街看看有没有小孩子玩的小鼓。”

春末微热,街上有些百随姑娘,露一截皓腕, 惹来大霁姑娘的眼, 招了大霁男子的神。对此, 寸奔见怪不怪了。炎夏时,百随到处可见袒胸露臂的姑娘们。

路边有一小玩意摊档,寸奔正在选小鼓,忽然有人拿起小鼓,敲在他的耳边。敲得很轻。那人用带有百随口音的大霁语说:“苏苏?”

“苏苏”是慕念山给寸奔的称呼。从外人口中说出来,颇为古怪。

从她戴的发饰,额上的珍珠,以及比起大霁姑娘要稍稍清凉的衣着,寸奔猜得出这正是百随姑娘。

姑娘的红唇弯一抹笑:“我曾听别人这么叫你。”

她五官夺目,妖媚劲和二公子掩日楼的十五有些相像。寸奔不记得自己有见过她。他收回了视线,和摊主交易完,转身就走。

姑娘追了上去,和他肩并肩:“苏苏,我和你在百随见过。”

寸奔不发一言。

“我给你送过香囊?大霁是叫这个吧,有味道的。”姑娘的大霁语讲得比较慢。

徐阿蛮曾说,有一个最后走的姑娘送了香囊。她说得没有错,这姑娘是和妖精一样,眼睛弥漫有深山的妖气。

姑娘笑盈盈地说:“你长得合我心意,你觉得我呢?”

“不合。”寸奔更欣赏含蓄的大霁女子。

姑娘笑得灿烂,刚才是迷雾中的山妖,这时拨开了云雾,艳绝无双。“合适不合适,了解了才知道。以后要真不合适,我不会勉强你。”

火辣姑娘就是这样,若是和她搭话,她就缠着不放了。她跟了他一路,手上时不时敲敲小鼓。

到了转角处,寸奔趁着人群,轻功疾闪。

眨眼间,姑娘跟丢了:“哎,人呢?”

比起姑娘,寸奔更喜欢钻研武学。太早成家就会如二公子这般,年纪轻轻就和奶娃娃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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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慕念山的捣蛋,亲事就这么定了。

这一个家,有甄月山小厨房的味道。

徐娘说:“西埠关也有西埠关的美味,捎一些回京城,逢年过节腊着吃。”

慕锦拉起徐阿蛮说:“我娘亲也像你娘亲这般温柔。”

徐阿蛮:“以后我们也成为念山温柔的爹娘。”

婚期定在三个月后,徐阿蛮先跟着慕锦回京,徐爹几人过一段时间再去京城。路上,慕锦一行人绕去了驻军营。

马车停在离军营五里路的郊外,徐阿蛮远远见到李琢石驾马奔来。她晒黑了不少,乍看像一个秀气的男子。但一身铠甲,英气勃发。

徐阿蛮迎上前去:“李姑娘,你这样子可真好看呀。”

李琢石翻身下马:“你们被赦免了?”

“是的。”徐阿蛮怀中的小娃娃伸手要去抓李琢石的铠甲。

李琢石稍稍后退,温和地说:“小心别伤了手。”

徐阿蛮连忙抓回女儿的手。

小娃娃好奇地看她一眼,一手指着李琢石的铠甲:“娘,呀,呀……”

徐阿蛮解释:“这是保家卫国的盔甲。”

“灰灰,甲,甲。”慕念山跟着学话。

见到这女娃娃,李琢石训练到扎硬的心跟着柔软:“你的女儿真可人。”

“李姑娘,你这两年过得如何?”

“策马西风,豪气干云。”李琢石轻描淡写。

徐阿蛮低声:“二公子说,皇上应该猜到你是假死了。”

忽然听到这一个人,李琢石笑了笑:“往事随风。他是一个好皇帝,边疆军营的士兵也听得到皇上这两年的铁血政绩。”她骄傲,她喜欢的男人是心怀家国的天之骄子。

“皇上……”徐阿蛮才想说,皇上册封的皇后是李琢石。

“徐姑娘。”李琢石打断了徐阿蛮的话:“李琢石死了,她和皇上的故事就结束了。我在这里很开心。”她拉拉慕念山的小手,笑看徐阿蛮:“祝你们百年好合。”

二人说了些彼此的近况,就此道别。

这一见面,下一次又不知是何时了。

徐阿蛮回到马车,将女儿交给了慕锦,回望李琢石策马而去的背影。“二公子,你说皇上在意李姑娘,可是李姑娘好像已经放下了。”

慕锦说:“这是他们的事,我们不便多说。天子治国,离不开底下的文武大臣,皇上自有他的考量。”

慕念山在爹爹的怀中乐不可支,扒着他的衣领:“贴贴,有灰灰。”她使劲地想,“灰灰”过后是什么,想到了:“有灰灰甲,甲。”

“盔,盔甲。”慕锦纠正女儿。

“灰,灰甲。”慕念山跟着读。

徐阿蛮看着眼前父女情深的一幕:“二公子,我们走到现在真的很幸运了。”

“我不是皇上的性格,你也不是李琢石那样的女人。男女之间说到底,除去大是大非,讲的就是合不合适。”

徐阿蛮上前,靠在慕锦肩上:“我以前也不知道,原来我和二公子也能合适。”

“我在成长,你也在成长。”慕锦说:“不过,他们没有长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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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慕府的日子,和从前大不一样,安静的崩山居有了慕念山的笑声。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好奇,包括逝潭里的东西二财。

有了一个小娃娃,徐阿蛮也闲不下来。慕念山正是学说话的时期,大人说一句,她就在旁跟读。

有一天,十五回来了,身边跟着林季同。

林季同和慕锦不知商量什么事,关上门说起了悄悄话。

十五和徐阿蛮一同在园中散步。

十五看着叽叽喳喳的慕念山,问:“为什么不请个奶娘呢?”

徐阿蛮抱着女儿:“自己的孩子恨不得时时刻刻见着。”

十五逗了逗慕念山,“女儿这么可人,我将来也想生一个女儿。”她之所以在山上那么久,正如小十所言,和林季同成了。

“我没有大愿望,一直盼着有一个心疼我的男人。我出身卑微,本来不指望了,可上天让我遇到了二当家。”笑意柔和了十五狐媚的五官:“他不嫌弃我是青楼女子,愿意将我娶进门。也不嫌弃我身上有烧伤的烙印。就……很疼我了。”

徐阿蛮由衷地为十五高兴:“说起来,你也是我和二公子的媒人。”

“那时,山匪将我抓上山,也是扔在二当家的房间,我哪里知道原来这是我的良人。”十五笑叹:“绕了这么一大圈,还是碰上了。”

林季同和十五在慕家吃了晚饭。

慕老爷问,“现在一切太平了,要不要回来慕府住?”

林季同说:“我在寨里住惯了,以后常下山来看你。”

晚上,徐阿蛮哄了女儿睡觉,问起慕锦:“今天二当家过来,是不是向十五提亲了?”

“嗯,他想让十五从慕府出嫁。”慕锦说:“不以我妾侍的名义,就从冬宁的丫鬟身份。”

二人躺下,中间是肉嘟嘟的慕念山。

慕锦说:“我已在筹备我们的婚事。”

“嗯。”徐阿蛮将女儿的被子盖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