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漆黑的天空没有尽头，好像一张网袭面而来笼罩住她们彼此，淹没了冬日里寒冷的北风。
可是夏天的表情平淡无奇，似乎在说一件极其淡然的事情。他不觉得自己身世可怜，眉眼间甚至透着几分傲气，令秦雨晴有些无言。
良久，她嘴唇上下碰了一下，说：“对不起。”
夏天随意的看了她一眼，轻笑道：“你说对不起干什么？接下来是不是要狗血的说一些电视里才会有的台词？同情？我真不觉得孤儿有多惨……你看这个城市，很多地方都在施工，比起那些干体力活的工人，我觉得自己很幸运。”
秦雨晴摇摇头，又点点头。若是按照湖南台八点档的都市剧剧情，她应该会因为他是孤儿这件事情而心生怜悯？然后变得婆婆妈妈唠唠叨叨的闯入他的生活？
想到此处，秦雨晴笑了，两个对视一眼，忽的都开口笑了。
“给你。”夏天从兜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她。
秦雨晴盯着金灿灿的费雷罗，忍不住道：“这种时候你居然想着雁过拔毛啊。”她刚刚语毕就有些后悔，生怕夏天胡思乱想，认为她映射什么。
夏天倒是不甚在意的样子，望着她眼睛亮亮的说：“明明是你笨，跑路不带粮食怎么成。”
“那接下来去哪儿。各回各家吗？”秦雨晴歪着头看向他。按理说她应该要回家的，只是此时，她胸口有些闷得慌，若是回家必然会被妈妈审讯似的说一大堆问题，想想就觉得头疼。
“我……带你去个地方……”夏天垂下眼眸，犹豫道。
“好呀！”秦雨晴答应的太快，倒是让夏天愣住。
他抬起头，抿着唇角，轻轻扬起，说：“好。”
☆、第16章 淡定
夜风将两个人的头发都吹了起来，秦雨晴缩了下肩头。
“哈欠！”她红着脸，吐了下舌头。
夏天脱下西服，甩手挂在自个肩头，望着她，说：“过来。”
秦雨晴小心的上前一步，眼前一黑，感觉到身后披上了西服，眼前是夏天胸口处的黑色领结。
“谢谢。”她轻声道。
“嗯。”夏天应声，说：“抬下胳臂。”他替她穿上，屈膝一个个将扣子挤好。清淡的香水味道从鼻尖一点点向下，他唇口间呼出的热气，袭面而来。
他很认真，手心间的纽扣仿若珍宝，轻轻的穿过细缝，生怕失手做错什么。秦雨晴的喉咙莫名干燥起来，她故意咳嗽了一声，缓解尴尬是的寻找话题说：“你不冷吗？”
夏天一怔，他弯着腰抬起头，额头不小心顶到秦雨晴的下巴，说：“好歹身上还是一件长袖。”
“嗯嗯。”秦雨晴扭过头看向大街，不愿意去直视那道深邃的眼眸。
“走。”随着夏天的一句话，秦雨晴的左手被他握紧手心里。
秦雨晴身子僵硬了片刻，她本能的去抽了下手，却始终无法撼动夏天强有力的手掌，索性任由他攥着，心里却上下打鼓。夏天和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夏天的余光偷偷瞄了几眼秦雨晴脸上的表情，紧张的思绪渐渐安定下来。她没有抗拒……他故作镇定、平淡无波的脸颊上克制着一股愉悦的情绪。
淡定……嗯、蛋定。
酒店内的宴会现场，随着章家二嫂和徐妈妈的完美回归，恢复平静。
徐妈妈一身雍容华贵的装束，行为举止非常优雅，章家二嫂临时寻了位国际影星登台推给媒体拍，并言明过了年后章家准备投资拍摄一部剑指电影节的艺术片，该影星会参与演出。
这条新闻将白若彤和徐长生的绯闻风头盖下去，毕竟这些八卦不过是媒体用来吸引眼球的大标题，但凡有点档次的媒体也不能指着抓八卦新闻活下去。
徐楠拉着弟弟徐长生上了二楼，徐妈妈陪着嫂子应付了片刻也渐渐退到二层，脸色一沉，说：“白若彤是怎么回事儿？”
徐长生沉默不语。
徐楠张口道：“妈，一个小角色而已，长生会处理好哒，您就别费心啦。”
“不费心？”徐亦环挑眉的看着他们姐弟俩人，说：“雨晴呢。”
“……”
“说话呀。”徐妈妈明显有些动怒。
徐长生抬起头，说：“妈妈，我和白若彤不会再有什么。”
徐亦环定定的看着他，道：“你们有、或者没有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别人认为你们有、或者没有什么。我今天见到雨晴后便觉得她的神色不对劲，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对于一个戏子，你的表现太让我失望了。”
徐长生抿了下唇角，认真道：“是有些意外。不过会处理好，再不会发生今天这种事情。”
“妈妈，你干什么啊。我会盯着长生处理好这件事情……”
“好。我不追究，希望长生你别再让妈妈失望了。关于雨晴父母那里，我明天就会走一趟。”
徐长生惭愧的看了一眼母亲，说：“让您费心了。”
“嗯。”她扭过头看向徐楠，说：“我不想看到什么白的任何新闻，尤其是和长生有关系的。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都瞒着我，小楠，你怎么做姐姐的！还是你认为雨晴没心没肺，什么都肯听你的话？”
徐楠低下头，道：“我知道了，妈妈。白若彤行为举止很奇怪，总之我担心后面有其他人……”
“这不重要。”
徐妈妈打断她，意有所指的看了徐长生，说：“若是自己问心无愧，谁都害不了你。咱们是什么样子的人家？一个小明星……呵呵，就算她是大明星，你若是玩玩我都替你嫌脏！”
“妈……”徐楠蹙眉喊道。
“我先下楼了，记住！今天不仅是章氏庆典，还是你姥爷的生日！”
徐楠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胳臂肘碰了下弟弟，说：“你和白若彤是怎么回事儿？我真是想不明白了你们俩人为什么会有牵扯！”
徐长生看了一眼姐姐，道：“她是我的病人。”
“所以呢？医生和病患的故事！你的病人不差她一个吧……”
徐长生咬着唇角，说：“姐，我说过，不会再有下次。”
“好吧。从小到大你做事情都很靠谱，这种原则性的问题千万别出事儿！你要清楚，但凡和演艺圈扯上关系的事情，哪怕仅仅是一个点，都能被一些狗仔们放大成一幅画。你好自为之……况且，娱乐记者是最没有节操的，就算通过各种手段施压也未必能起到很好的效果！”
徐长生认真的点了点头，随后拨通秦雨晴的手机号码。
“铃铃铃。”
秦雨晴低头瞄了一眼来电显示，犹豫片刻挂断电话。
她兜兜转转被夏天拉到了护城河边上。
夏天指了指下面结了一层浮冰的河水，说：“这里以前老有死人……”
秦雨晴低下头，入眼的湖水倒映着一轮圆月，南边的二环路上昏黄的路灯显得整座桥都沉浸在难以言喻的寂静中，北面是天坛公园，眺望远处可以看到清朝皇帝祭天的祈年殿，透着一股阴森森的感觉。她浑身哆嗦了一下，责怪道：“大晚上你吓什么人！”
噗嗤，夏天笑了，说：“你对这里不熟悉吗？”
秦雨晴一怔，说：“熟悉啊，我小学在这头。不过你……”
“我以前就住永定门铁路那头。”
秦雨晴嘴唇微张，不可置信道：“你也是崇文区出身吗？”
夏天用力的点了点头，说：“我是十七岁去的深圳，嗯，十七岁那一年的……夏天。”
秦雨晴莫名愣了下，她撇开头，似乎是想起什么，然后变得不想面对。
“现在铁路周边拆迁了，什么都没了。”
秦雨晴嗯了一声，调皮笑道：“所谓事过境迁，当时年少的你如果遇到现在的你，必然会笑得合不拢嘴巴，众人瞩目的大明星哦。”
夏天不好意思的笑了，道：“你不要这么说我，感觉怪怪的。”
“你晚上带我来这里才是怪怪的。”秦雨晴反驳，两个人对视笑了起来。
“你跟我来。”夏天拉着她跑到去河边的入口处。此地竖着牌子，上面写道水深严禁冬泳。旁边是铁栅栏门，上面有一把铜锁。
夏天左右张望了一下，大长腿一跨就跳了进去，回过身张开双手，说：“嗯？”
“你不会是要……”她的语音尚未落下，便感觉眼前一黑，有人用手夹住她的肩膀，把她拎起来。
秦雨晴大惊失色的呼喊道：“喂喂！”她的腰部被夏天拦腰一抱，越过铁栅栏矮门，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在地上。
秦雨晴脸颊通红，一脸幽怨的瞪了夏天好几眼，却又有些说不出来的跃跃欲试……
她心里一边理智的告诉自己，秦雨晴，你知道在做什么吗？你是不是疯了啊你……
一边又有些舍不得转身就走，此时此刻的感觉很陌生，对于习惯常规生活的秦雨晴来说，每次夏天的所作所为似乎都在挑战她的底线。
她一边烦躁着，一边又有些道不明的情绪。有时候会想，就看看夏天要做什么！反正就是一小会，一小会就要回去了，他又不能把自己如何。再说，是徐长生对不起她啊，那么她做出任何过分的事情也可以的吧？
秦雨晴甩甩头，整个人都觉得乱糟糟的，她的生活一直很理智，或者说克制。所以眼前的一切才变得那么令人忍不住想去探索一下，哪怕只是一下下。
北风好像一颗颗冰冷的石子敲打在她的脸上，可是夏天温热的手心又让一切变得暖和起来。秦雨晴跟在她的后面一路小跑着，被拉到一处空地上。
夏天指着东边方向说：“你从这个角度看，景泰桥的正上方是月亮，然后站在这里，不管多冷都会觉得好像是在阳光的余晖下面。”
秦雨晴站直了身子，右手随着他的左手抬起来，不知不觉中有一种水中捞月的感觉，只不过她是在伸手触摸月光。昏黄色的余晖洒满大地，沐浴在他们两个人的脸上。
“哈欠！”秦雨晴尴尬的扯了下唇角，说：“说实话，还是蛮冷的。”
“呵呵……是啊。”他看着天边道：“所以大多数流浪汉为了躲风，都会睡在桥底下。”
秦雨晴莫名心底抽了一下，她安静的看向夏天平静的面容，却不愿意去深想，夏天对这里如此熟悉怀念，可是因为这个地方，承载着他太多的回忆。
“那个……你以前在福利院吗？为什么会去深圳呀。”秦雨晴轻声问。
如果夏天以前在这里生活，那么他们没准还真的曾经擦身而过。
人与人之间的际遇有时候不过是回头的瞬间……
夏天垂下眼眸，似乎在思索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说：“我小学没上完福利院就拆迁了。九年义务教育，凑活就近上了所流氓中学，有一搭无一搭上课，又因为年少，无所事事，为了暗恋的女孩子去打架，最后犯了事差点送命，然后就去深圳了。”
秦雨晴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失声道：“不会吧，夏天……”
“真的。她心底有喜欢的人、或许在她的世界里，除了那个人谁都是不复存在的。而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情种于她。我们明明没有什么交集，她却是好像一根钉子似的，刻在我的身上里。怎么拔也拔不出，后来她受了欺负，我就去替她出头了。”
秦雨晴摇摇头，笑道：“没想到男神小时候如此悲剧啊。”
两个人坐在河边，秦雨晴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以前也做过蠢不可及的事情，现在连想想都觉得糟心。”
说起往事，秦雨晴有些诧异于自己的过于平静……
她谨慎的扫了一眼夏天，似乎在他身边，整个人都觉得踏实，安静。
☆、第17章 回家
有些味道似乎在夜里发酵，撒发着诱人的香气，趁着天黑，欲盖弥彰。
远处，漆黑的夜空好像是话剧舞台墨色的幕布，它轻轻的揭开一抹面纱，露出繁星点点。
秦雨晴几次欲言又止，终究是沉默下来。时间慢慢的流逝，直到星光渐暗，朝霞渗透出一缕大红色，仿佛要冲破灰暗的云层。
秦雨晴一夜未合眼，她大脑一片空白，似乎想了许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过。
天快亮了，她又要做回理智的秦雨晴。
秦雨晴率先站起身，拍拍身后的尘土，原本笑着的脸上好像带上一张面具，客气道：“谢谢你，夏天。”
夏天一愣，慢慢的侧过脸看她，眼神一暗。
原本的黑夜似乎可以遮掩许多情绪，可是当白天来临，就好像零点中的灰姑娘一般，梦醒时分，每个人都要回到该走的轨道上。
秦雨晴神色有些尴尬，举起右手缕了下耳边被风吹的琐碎的发丝，垂下眼眸，说：“那个，我先打车回去吧。否则一会太阳出来了，你再被拍到也不好。”
夏天抿着唇，一言不发。右手成拳，又轻轻松开。他是演员，可以很好的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我先走了，你最好打电话给助理什么的来接你。毕竟昨晚似乎……嗯，你懂哒。”秦雨晴点着头说，冲夏天笑了一下，道：“再见。”她语毕迅速转身离去，好像夏天身上有什么魔怔似的让她迅速逃离，独留下夏天略显清瘦高大的身影，笔直的站在河水边。
秦雨晴随手招来出租车，快速朝家里返回。她打开手机，许多条简讯，光是徐长生的来电提醒就是两位数字。
秦雨晴看向窗外，清晨的大姐人烟稀少，偶尔有穿着橘黄色大衣的清洁工扫着街边落在地上的树叶。她头发沉，有些困倦。
没有父母的未接电话，说明徐家没把这件事情捅到家里面。
秦雨晴紧了紧身上的衣服，这是夏天的西服。她的兜里没有公寓门卡，却是夏天的钱包。坏了，她没给夏天留钱……没关系，他带着手机，应该会给助手打电话吧。
想到此处，秦雨晴心里踏实一些。
“丁玲。”
她只好按住防盗门的门牌号码，叫醒妈妈来给自己开门。
秦妈妈浅眠，每日都七点不到就起床了。她有些惊讶的望着女儿，说：“你怎么是这个时间点回来呀。就一个人吗？原本的大衣呢？”
秦妈妈挽住女儿胳臂愣了片刻，说：“身上发烫啊……雨晴，你不是去参加章老的宴会吗？怎么感觉像是发烧了似的。章亦环那女人没留你吗？”
兴许是感觉到秦雨晴状态不好，秦妈妈都开始直呼徐长生母亲的名字了。她和徐爸爸是老同事，一向对白富美出身的章亦环有些偏见，若不是看出她真心喜欢女儿，她还舍得不将女儿定给徐长生呢。
秦雨晴咬着下唇，望着满眼关切的母亲，胸口处涌上一股委屈的情绪。她强忍着哭出来的冲动，淡淡的说：“妈妈，我身体不舒服，我先上楼了。”
“怎么就身体不舒服了？”秦妈妈偏要寻根问底。她拉着女儿手臂，往楼上走，说：“先回屋上床，你手心好热你知道不知道？章亦环什么意思啊，昨晚人是她接走的，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回来？没人送吗？徐长生去哪儿了？为什么没有人给我打电话！”
秦雨晴大脑嗡嗡的响，她快速挪步跑进房里，直奔大床钻进去躺好。
秦妈妈心疼女儿，望着紧闭着眼睛假寐的秦雨晴，眼圈发红说：“你这孩子也是。自从出了那件事情以后，怎么就变得这么自闭。你就不能什么话都和我直说吗？你和徐长生是不是出了问题？我上次就觉得奇怪，为什么你和徐家姐弟出去却是自个回来的……”
秦雨晴无奈的睁开眼睛，蚊子声道：“妈，我真的有些难受，给我吃片百服宁吧，我想睡觉。”
“好，你先脱了衣服，我去楼下拿药。你身上那么烫，耳朵却是冰凉，昨晚上到底去哪里了？别跟我说在酒店！”秦妈妈言辞很厉害，眼底却是无法抑制的关切情绪。
“妈~我确实吹了风，先治病好么。有什么话晚上再说。”
“吹风？怎么就吹风了？是不是徐长生欺负你了？还是章家人。”秦妈妈生气道。
“好啦，容我想明白了我再和你讲。”秦雨晴头疼欲裂，如今她只想吃完药就睡觉。
秦妈妈心有不甘的下楼去取药，然后倒进吸管型保温水壶，可以让秦雨晴躺着喝水。她摸了摸女儿的额头，埋怨道：“瞧瞧，这么快就热了。你一定要多喝水，睡一觉，出汗就好了。”
秦雨晴缩了缩身子，没一会就睡着了。
嘎吱一声，实木门被打开，秦爸爸睡眼朦胧的走进来说：“干什么呢。大早上听你叮铃咣铛，雨晴回来了？”
秦妈妈心情不好，没好气的说：“师兄调研几号回来？”秦妈妈的师兄就是徐长生的父亲，她和丈夫曾经的校友兼同事、徐曦。
“啊？怎么了？”秦爸爸坐到床边。
秦妈妈盯着他，说：“我早就跟你说过雨晴年龄小，没必要一大学毕业就和长生定下来。现在可倒好，这前脚刚订婚，现在就被欺负了。最主要的是昨晚接走雨晴的人她章亦环啊，到现在都没人给我一句交代。”
秦爸爸清醒了几分，低头看了一眼女儿，说：“人家谈恋爱吵架很正常。你别添乱。”
秦妈妈不乐意的瞥了下唇角，道：“这才刚哪到哪儿啊。就我女儿一个人大早上连件外套都没有发着烧回家啦。”
“连件外套都没穿啊。”秦爸爸诧异的说：“不应该吧。”
“谁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还不给章亦环打电话，我就看她什么时候来找我。”
“你消消气，没准都是误会呢。”秦爸爸安慰道：“长生是你和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再坏能坏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