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与恨都真诚而炽热,跟虚伪又假善的自己完全不是一路人。

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她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犯诈骗罪。

但是如今……感谢另一个姑娘。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莳音忽然意识到,她如此容易体会和谅解别人,却唯独对自己太过严苛。

悲观那么多年,根本就不是因为老天爷对她太残忍,而是她自己一直就没看清过自己。

.

莳音家离西园只有两公里左右的距离,开车其实非常快,不一会儿就到了。

下车的时候,因为还要上一段没有遮顶棚的台阶,所以裴时桤干脆跟着一起下车帮她撑完了这段路的雨伞。

女生一边跟着他的步伐走,一边低头沉默,好半天才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开口道,

“裴时桤,如果我现在跟你说我……”

“不要说。”

她微微一愣。

少年撑着伞,目视前方,声音里还带几分懒散的笑意,

“你可千万不要说。”

“你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不知道啊。”

他上完最后一级台阶,停下脚步,转身冲她勾了勾唇,

“可是莳音,小爷不是漩涡鸣人,也不想当白娘子千年报恩的许仙。”

“……欸?”

“英雄救美的故事,我从来就不喜欢。小爷也不是为了要你报答才去救你的,小莳音,如果你还没想好,那就慢慢想,反正人生那么长,大把时光,我不着急,你也要对自己负责。”

“……”

他撑着伞,眉目璀璨,眼眸里有好看的光点,

“那么,小红帽,晚安喽。”

……

少年的转身非常潇洒,不带丝毫欲擒故纵的犹豫,关上车门后,忽然想到什么,还专门摇下车窗,朗声道,

“对了,回家别忘了给小爷发个作业。”

结果话音刚落,雨声里就响起越野车帅气的引擎声。

没几秒,车身就消失在雨幕里,只留下一道绚烂的水花。

而后,水花也很快寂静了。

莳音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表情由错愕慢慢变得惊奇,最后才转为释然。

直到夜风拂过小腿,传来微微的冷意,她才握着自己摔坏了的手机进了电梯门。

——裴时桤说的没错。

因为一时感动做出的决定本来就不靠谱,学业占据主流的高中时期本来也不是用来谈情说爱的年龄。

更何况,他们都还很年轻不是么。

时光大好,喜欢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善变而容易过期的,每个人要首先对自己负责,然后才可以考虑去融入别人的世界。

这不仅仅是对自己负责,也是对另一个人负责。

很高兴,在这一方面,他们的三观何其相似。

……

*

母亲做手术那天,莳音没有在医院陪着。

或者可以说,自从开学之后,她就一直没有见过母亲了。

因为在裴时桤姑奶奶的帮助下,经过商量,莳母最后还是去了海外进行治疗。

一来不可否认,因为海外乳腺癌更加高发,临床试验数量更加丰富,所以不管是治疗水平还是药物研发,都要稍微更加先进一点。

在海外医治,用医疗设备和新药都更加方便保险。

二来就是,那位晚期手术成功,甚至存活期达到八年以上的周箐大明星,主治医生就是外国人,她本身也是在海外进行的治疗和手术,所以莳母出于一种心理作用,还是更倾向于去国外。

但当然了,出国医治的费用肯定是远远高于国内的。

好在莳音他们家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宽裕,卖掉一套不动产,手术费和就绰绰有余了。

其中最感谢的,还是帮忙联系了医生的裴姑奶奶。

莳母不知道莳音和裴时桤之间的弯弯绕绕,真的以为对方就是听到了这个消息才善意地伸出援助之手。

跟莳音说难怪人家能养出小十七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家风从老一辈就很正啊。

女生弯弯唇,没有多说什么。

莳母出国那天,莳音没有去送行,因为她在进行模拟考试,莳母也强调警告了无数遍,让她不要因为自己这个“小病”而耽误学业,不然自己就算治疗好了也会再次被气出病来。

她都说到那份上了,莳音当然也只能听话地留在家里,每天认认真真地上课学习,希望自己稳定的成绩能够让母亲安心。

说来也奇怪,明明莳音整个暑假都没有去补过课,虽然每天都泡在病房里刷题背书,但因为母亲生病的事,其实心思也不能算完全集中。

但是这个学期的开学考,她居然直接考到了理科年级第二。

更神奇的是,此后跟着的三场联考,她通通都是第二。

上星期结束的高三第一次模考,还非常恐怖地超过大佬裴时桤,考到了十二校榜首。

震惊了整个学校的人——包括拿着成绩单琢磨了整整三天的班主任。

江妙完全疯狂嫉妒她,马景涛似的摇着她的肩膀,

“啊啊啊,音音音音,你告诉我怎么学习,我不用考第一,我只要综合排名有年级前十我就敢报C大的自招了啊啊啊!”

“死心吧,自招报名已经结束了,C大再好专业也不适合你,我劝你还是好好准备K大吧。”

“哦……可是音音,你为什么不参加自招?我看了一下学校的招生简章,当时裴时桤还没报,而你条件完全符合,而且,不是有你觉得还可以的专业嘛。”

莳音压着书面,沉默了一下,而后露出一个淡淡的笑,

“就是想试一下高考嘛。”

“天哦,你们这些学霸可真可怕。”

……其实不是的。

莳音不参加自主招生,只是因为,她不想让自己的未来这么快就尘埃落定。

她觉得,自己的未来一旦尘埃落定,母亲就会彻底放下心来,好像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牵挂,活着或者死去都是可以接受的事情,听天由命就好。

甚至在自己十分坚决地告诉母亲她就是不会参加自招之前,母亲都对“去美国接受成功性更大的手术治疗”这件事没有什么想法。

还觉得根本没必要浪费那么多钱,房子放着可以升值,留给孩子们以后当打拼事业的家底多好。

莳音觉得这种想法太可怕了。

所以固执地坚持要参加高考,任凭周围的人怎么劝说都没用。

更何况,她最想去的专业自招简章里本来就没有,就当年轻的时候放手一搏了,如果高考真的失败,大不了就再复读一年。

她就不相信了,老天爷真的会对她那么残忍。

江妙郁闷地蹙起眉头,

“你跟裴时桤两个人还真是奇怪,一个准备了那么久的自招,结果最后不去了,一个呢,本来一直没打算去,结果事到临头又改变主意,忽然报名,导致宁词来跟我抢C大的推荐表,真是气死我了。”

莳音微微挑眉,

“宁词报C大了?我怎么记得她之前还跟我说没信心,想报K大呢?”

“呵,她就是装的。”

小姑娘翻了个白眼,

“她本来还打算要Q大的推荐表呢,但是那个推荐表我们学校只有一张,被裴时桤直接拿走了,她就只能勉为其难地报C大喽。说什么报别的学校,她就故意试探你的吧,烦死我了,我本来还准备了那么久呢,一下子就被她给截胡了。”

莳音弯了弯唇,

“别这样,那你想宁词不是更郁闷,她不是也是突然被裴时桤截胡的么。”

“就该!这次我可要表扬裴时桤了,我们学校就一张的推荐表呢,按总成绩排名,要么给裴时桤,要么给你,凭什么留给她啊。”

“妙妙啊……”

“你别劝我了。在宁词这件事情上,咱俩三观不合,为了友情,还是不要讨论太多的好。”

“我没打算跟你讨论宁词。”

女生无奈地撑着额角,

“我就是想问你,今年的文艺晚会,你想不想上台跟我表演个节目?”

“啥?!”

“我就问问你的意愿嘛,你不想也没事儿的。”

“哟嚯,莳音你是不是跟裴时桤呆久了,现在说话居然有二话音了欸。”

“……我们现在的重点是这个吗。”

“好吧。”

江妙眨了眨眼睛,

“可关键是,你今年是抽了什么疯,居然想上台表演节目?”

“妙妙,你这个逻辑很伤我诶,为啥我想上台表演节目就是抽疯,给班级加个分不好吗?”

“但以前高一高二的时候,学校里大大小小无数活动,几乎所有晚会文艺委员都来求过你出节目好给班级加分,你一次都没答应啊。”

“那我不是要主持嘛。”

“你今年就不主持了吗?”

“……总之,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好不容易高三了,就想给自己的高中生涯留点多彩的回忆呀。”

“嘁,我才不相信呢。”

莳音咳了咳,

“总之,你到底要不要跟我一起?”

“一起啊!我当然是超级想了……不对不对,先等下,你先告诉我要干嘛,万一是难度很高的那种,还是算了。”

“难度绝对不高,你不是会弹吉他嘛,我就想跟你表演一个合奏。”

“哦。”

小姑娘摸着下巴,

“那我们合奏什么呢?”

“《新鸳鸯蝴蝶梦》”

“……”

“干嘛这幅表情?这首歌在90年代很火的好不好!我爸爸妈妈的定情曲就是这个,我们家有十几张这首歌的磁带呢。”

“我懂了。”

江妙心累地挥挥手,

“你就是想表演给你妈妈看的对吧?看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我就陪你表演一次吧,也算是表达一下我对阿姨的爱和祝福。”

开学之后,江妙当然免不了要问她为什么没来补课。

面对自己高二分班以来关系最好也最信任的闺蜜,莳音很坦诚,把母亲的病情大概跟她提了提。

对方震惊了几秒,莳音还没反应过来,她反倒先红了鼻子,眼泪唰的就流了下来,把莳音都给哭懵了。

然后小姑娘抱住她,努力止住咽哽,

“音音,等你渡过这个难关,你一定会超级幸福的。”

……

莳音哭笑不得,最后居然还反过来安慰了她一通。

她觉得裴时桤和江妙,真的是自己在高中时代遇见的两个可爱的宝藏。

“那我真的去报名了哦?”

“去吧去吧。”

“所以你真的空的出时间跟我练习哦?”

“音音你是小老太婆吗?我江妙妙答应的事情,就没有反悔过,你尽管去,我保证给阿姨一场完美的表演。”

莳音比了个OK的手势,起身就去郭文艺部长那儿报名了。

她其实想上台表演,并不单纯是因为母亲,只不过很凑巧的,母亲做手术的时间,刚好是在文艺晚会的第二天,所以才选了这首曲子。

也算是给母亲一个慰藉。

但是莳音以前不参加任何汇演,仅仅只是觉得,自己又主持节目,又组织晚会,又展示表演,显得过于张扬了。

而过于张扬的女孩子,在人缘方面,经营的都会有些困难。

比起出风头,她还是更希望自己能够保持一个正面的好人缘。

但是现在她忽然就不这么觉得了。

自己高中三年,最青春年少的时刻,明明满身才艺,一次都没有参加过这些文艺汇演,是真的也太可惜了叭。

于是那天郭漫臻不带任何期待地跟她提起这件事情时,她忽然就心动了。

.

郭漫臻这会儿正在走廊上晒太阳,莳音只能又折回后门,结果,刚走到后门,门后就忽然冒出来一个裴时桤。

盖下来一大片阴影。

她吓了一跳,

“你躲在这儿干嘛呢?”

少年蹙着眉头,握着个榔头在地上敲了敲,

“在修椅子。”

“……你在开玩笑吗?”

“开个屁玩笑。”

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

“季威那个傻逼把老子的凳子踢坏了,让他安个钉子居然还能把自己安进医务室,你说这傻逼是不是专门克老子的?”

“所以你现在在自己安钉子?”

“不然咯。”

莳音看向他手里握着的榔头和凳子脚——

“砰!砰!砰!”

一下下敲得很用力,在发泄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