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衣服没穿对,要不改天来拍吧?”佟冉终于抓到了费海短信里的漏洞,兴奋地提议。

可话音刚落,摄影师就捧出了一件全新的未拆封的女士白衬衫,衬衫领子上有浅浅的压纹,看起来质感很好,而且,这件衬衫与上官珒身上那件明显是情侣款。

“上官先生早就让人准备好了。”摄影师笑吟吟地道。

佟冉有一种孙行者怎么翻都翻不出如来佛手掌的无奈感,她默默接过衬衫,去更衣室换上。

她出来的时候,看到上官珒已经站在了幕布前,大红的幕布,更衬得他白衣胜雪,只是他的眼神太过平静,全然看不到新人领证时的欣喜,佟冉知道,她的眼里也没有。

“来来来,两位新人站到一起。”摄影师是这个房间最兴奋的人。

佟冉闻言,走到上官珒的身边,两人并肩而立。

“靠近一点哦,笑一笑。”摄影师比划着,“笑一笑嘛,smile!”

佟冉立在原地,胳膊肘与上官珒虚虚地挨着,僵硬地拉扯出一个笑容。

“两位再靠近一点,新娘笑得自然一点好不好?”摄影师对佟冉的状态不太满意,“上官先生,说点甜言蜜语哄哄你的新娘,让她放松,表情别绷得那么紧嘛。”

甜言蜜语?

让上官珒给她说甜言蜜语?

佟冉正觉得难以想象,腰上忽而一紧,上官珒掌心的温度透过纤薄的衬衫熨帖在她的皮肤上,他稍一用力,她就被揽到了他的身边。

他身上依然是那浅淡的如同松柏一样的木香味。

佟冉看着他把头凑近她,浑身鸡皮倒立,她思忖着,上官珒不会真听那摄影师鬼扯,说什么甜言蜜语吧。

结果,就听他低声在她耳边叮咛了句:“配合点,我们只有半小时。”

“……”

第十八章 夫妻相

证件照拍了十分钟才拍出摄影师满意的效果。

“好有夫妻相。”摄影师捻着快冲出来的照片,兴奋地递给上官珒看。

上官珒看了一眼,淡淡地应声:“嗯。”

佟冉只当他们一个有意吹捧,一个假意敷衍,可当她接过照片,才发现照片拍得真不错。

上官珒天生上相,随意往那一站,就是画报级别的。而她,不知哪一瞬间松懈,流露出毫无防备的笑意,正好被摄影师捕捉,竟也有不输上官珒的粲然。

关键是,他们鼻翼那一块位置,还真有点相像。

佟冉悄悄看向上官珒,他并未察觉,只是转手将照片交给民政局的工作人员,礼貌地说了一句:“麻烦。”

结婚证很快就办好了,工作人员将大红的册子分递给他们二人,佟冉一打开就看到了盖着民政局印章的内页,她和上官珒故作温情的笑脸印在上头,像出最滑稽的人间喜剧。

从此之后,她就是他的妻子了。

佟冉攥紧了手里的小册子,一时悲从中来。

“走吧。”上官珒对工作人员道了谢,转头对佟冉道。

佟冉闷声不响地跟着他走到门口。

外头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天,来时还晴空万里,这会儿已经有了要下雨的迹象。她心头的阴云更加厚重。

“在想什么?”上官珒见她耷拉着嘴角,微微挑了下眉。

“想我守身如玉二十五年,就这样把自己卖了,好惨。”

上官珒笑起来,他从未遇到过一个女人说话如此直来直去。

“你笑什么?”佟冉扭头瞥他,“我知道你也不开心,何必强颜欢笑?”

“领证是喜事,我为什么不开心?”

“需要保密的喜事,能有多开心?”

上官珒目眺远方,良久无言。

两人沉默地并肩而立,过了会儿,他忽然开口:“佟冉,明天开始,搬来和我住。”

“什么?”

“我知道你听清楚了。”

“为什么这么快?我现在还没准备好。”

她既没有准备好怎么和云和剧院的人交代,更没有准备好住进一个陌生的房子和一个尚且不了解的男人同居。

“你不需要准备什么。生活用品有人替你准备。”

“可是……”

“快刀斩乱麻。”上官珒打断她,“越是艰难的决定,越应该速战速决。”

“乱麻?”佟冉不解。

“心乱如麻。”他扭头看向她,嘴角浮起一抹淡笑,“守身如玉二十五年,突然要和一个并不算了解的男人同居,换谁都会心乱如麻。”

佟冉:“……”

“走,送你回去。”上官珒收起笑容,没再给她辩驳的机会。

佟冉立在原地,看着他走到车边,一如既往绅士地为她打开车门,心绪莫名复杂。

她有时候觉得上官珒很温和,有时候又觉得他很无情。

“不走?”上官珒蹙眉。

佟冉大步走过去,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故作姿态地抬起下巴:“上官珒,我才没有心乱如麻呢!不就是同居两年嘛!两年之后,我也不过二十七,到时候,我离开你,还是一条妙龄好汉!”

说罢,上车,坐得笔直。

上官珒:“……”

第十九章 春闺梦

佟冉回到云和剧院,下午没有排她的戏,但她还是去了前院,今天有卞廷川的《春闺梦》。

黑漆漆的剧场里,观众稀少,但这并不影响卞廷川的发挥。台上,他娴美柔静,唱腔幽咽婉转,一颦一蹙间将“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的意境演绎得淋漓尽致。

佟冉坐在靠后的位置,遥遥看着台上的卞廷川。某一瞬间,两人的视线遇上,卞廷川眼里光芒微闪,竟走神塌了调。

幸好,这小小的失误除了佟冉没有其他观众发现。

之后,卞廷川越唱状态越好,而佟冉,却越听越心不在焉。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反反复复思量的,还是该怎么和剧院的人交代。

佟冉五岁来到云和,从此之后,剧院在哪儿,她就在哪儿。师傅卞应宗、师兄卞廷川还有沈素玲、叶三平、苏瑶、尚小眉……这些都是她从未离开过的家人,一想到以后不能和他们一起吃住,一起练功,她心底的愁绪就浓得化也化不开。

《春闺梦》在稀稀落落地叫好声中收尾。

卞廷川下了戏台,从台柱后头绕了一圈,带妆走向了观众席。

观众席的观众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佟冉正要起身,她前排的位置有个女人先站了起来。女人身穿红色旗袍,腰肢纤瘦,卷发束在脑后,靓丽又性感。

又是这个旗袍女,她又来了。

卞廷川却仿佛没看到,他直接越过女人,走到了佟冉的面前。

“冉冉。你今天又去哪儿了?”卞廷川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担心。

佟冉并不打算回答,于是她扯开话题:“廷川哥哥,那个女人又来了呢。”

“不用管她。”

“你怎么这样?现在看戏的人越来越少了,再不好好维系戏迷,到时候人都跑光了,你唱戏给谁听?”

“你想我怎么维系?”

佟冉扬手,捻住卞廷川纤秀的下巴,佯装调戏:“需要的时候,可以出卖一下色相。”

她本意是开玩笑,没想到卞廷川瞬间变了脸,他抓起佟冉的手腕,径直往后院走。

佟冉踉跄了两步,心虚地往回望,这一望,正好撞上旗袍女审度的目光,这是佟冉第一次看清旗袍女的正面,她化了很浓的妆,但浓妆也盖不住她的漂亮,那双猫一样的眼睛,透亮,性感,还有闪着若有似无的危险。

来者不善。

佟冉心下一沉,又觉得自己想太多。

她被卞廷川拉进了院子。

“廷川哥哥,你怎么了?我开玩笑的。”佟冉忙解释。

“这种玩笑,以后不许乱开。”

“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嘛!”她撒起娇来。

卞廷川松开了她的手,眉头也情不自禁地松了:“今天去哪儿了?”

“我去处理了一点事情,等下吃饭的时候再说好吗?”佟冉捂住小腹的位置,“我都饿扁了,你快去卸妆,卸完妆就可以吃饭了。”

卞廷川一听她喊饿,彻底没了脾气,他抬手轻轻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头,宠溺地骂了声“小吃货”,抬步就往化妆间走。

第二十章 亲生父亲

果然,卞廷川一卸完妆,沈素玲就在厨房喊吃饭了。

一桌人很快围坐到一起,叶三平今天刚拆了头上的纱布,人松快了不少,一见佟冉,就追着要和她玩闹,可惜,佟冉实在没有心情。

“怎么了?”卞廷川看她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一副食不下咽的样子,“不是饿了吗?”

“可能饿过头了吃不下吧。”

“真难得,你还有吃不下的时候。”卞廷川笑。

佟冉看着卞廷川眉眼弯弯,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上官珒那双永远风轻云淡的眸子,想起他对她说,快刀斩乱麻。

是啊,越是困难的决定,越是应该速战速决,长痛不如短痛。

“师傅。”佟冉唤了卞应宗一声,“我有事和大家说。”

“什么事情,说吧。”

“那个……我要搬出去住了。”

桌上一静,众人齐刷刷地看向佟冉,目光复杂。

卞应宗最先反应过来,他放下筷子,呷了一口茶:“冉冉,你可是有更好的去处了?”

佟冉没料到,卞应宗会理解岔了。不过,也是,这些年云和剧院发展大不如前,剧院的演员们工资低廉,人心飘摇,戏骨出走早已不再是什么新鲜事了,卞应宗会这样想也很正常。

“不是的师傅,我只是不住这里,戏我还是会回来唱的。”

“那为什么要搬出去住?搬去哪里?”卞廷川追问。

佟冉低头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是我私人的原因,能不说吗?”

卞廷川眸色略暗,表情不太好看,气氛顿时陷入了尴尬。

“是他又来找你了吗?”一旁的沈素玲忽然开口。

众人皆怔,不知道沈素玲口中的“他”是指谁,佟冉也是一头雾水。

“我早上看到了,你上了他的车。”沈素玲继续说。

佟冉慌张,她早上猫腰躲得那么好,竟然还是被看到了?这下好了,她和上官珒的事情一定瞒不住了。

“我……”

“是孙策对不对?”沈素玲看着佟冉。

佟冉握筷的手指一僵。

孙策,她已经有近一年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甚至,她绞尽脑汁也想不起那个人的脸长什么样子。她只记得,他戴一副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但言辞却很锐利,他想带她走,从云和,把她带走……

“奔驰,我记得他上次来找你的时候,开得也是辆白色的奔驰。”沈素玲笃定地说。

佟冉无言。

沈素玲年纪大了,外出演戏坐的都是大巴,平时对车没有什么概念,在她看来,车标和颜色对上,就是同一辆了。

众人见佟冉不说话,以为沈素玲说对了,之前的惊讶和那些无谓的猜忌也消散了。

“冉冉。”卞应宗重新拾起筷子,语气柔和了些,“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但是,我尊重你的选择。人活一世,仇恨可以放下,血脉亲情永远割不断。无论如何,孙策是你的亲生父亲。”

第二十一章 凡事顺着她

佟冉又做了好长一个梦,当她挣扎着醒来,却什么都记不起。她坐在床上呆呆地放空,直到费海打来电话,才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佟小姐。我来给你搬行李。”费海在电话那头说。

“不用了,我只有一个行李箱,不用麻烦。”

“不麻烦的,我都在云和剧院了。”

佟冉闻言,跳下床,推开窗。窗外,费海立在院子里头,而走廊那厢,苏瑶尚小眉她们正过来,眼看两路人马上要遇上,佟冉赶忙叮嘱费海:“别在人前乱说话。”

费海应声,这话,他来时上官珒也交代过他。看来,这两人,才刚领证,就已经有了夫妻的默契。

佟冉挂了电话,匆匆套上拖鞋走出门。

苏瑶她们看到费海,都围过来打招呼,费海也算剧院的老熟人了,可眼前的几个姑娘卸了妆,他辨不清谁是谁,有些尴尬。

“我早就说过你不像是来看戏的。原来是冉冉姐爸爸派来的人。”苏瑶笑着道。

爸爸?上官珒什么时候成佟冉的爸爸了?

费海看向佟冉,一脸求解的表情。

佟冉忽视了费海的目光,指了指里屋:“我就一个行李箱,你拿去车上吧,我换个衣服就走。”

“好。”

费海进去提了行李箱,行李箱比想象中轻得多,他刚走了两步,就听佟冉又喊他。

“费海,等等,带上这个!”

费海闻声回头,还没反应过来“这个”是“哪个”,两米开外一柄红缨枪笔直地朝他飞了过来,他吓了一跳,在躲与接之间挣扎了片刻,最终扔了行李箱,两手虚虚地接住。

“哎哟!”

还挺沉。

“至于嘛你!”佟冉过去捡起自己的行李箱,好在她的箱子结实,不然非得被费海砸出窟窿来。

“不好意思。”费海挠挠头,“不过佟小姐,你带着这个干什么?”

虽然这红缨枪只是戏台上的道具,但好歹也算个武器,看着还挺危险的。随园那地方,安保严格得很,要把这东西带进去,免不了要被盘问一番。

“我早上要练功的,怎么?总不能让我丢了吃饭的功夫吧!”

费海想了想,不敢忤逆。

毕竟,来时上官珒还交代了:“凡事顺着她,有什么要求都答应。”

“好。”

费海拿着行李箱和红缨枪先出去了,佟冉换好衣服,恋恋不舍地在房间又逗留了一会儿,才出门。

苏瑶她们还在院子里,卞廷川和叶三平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

几人一齐看着她,叶三平冲过来,一把抱住了佟冉,脑袋在她肩膀上乱蹭。

“别走!别走!”

佟冉眼眶发酸,又不想让他们看出端倪,只能强颜欢笑,她摸了摸三平的后脑勺,道:“三平,我明天还来的,我以后每天都会来的。”

“我不,我不!”三平死不撒手。

“三平,冉冉姐姐去找她爸爸,这是好事,你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快放开。”苏瑶伸手来拉叶三平。

叶三平抽泣着,但在听到“爸爸”两个字时,乖乖松了手。

在场除了卞廷川,其他人都是孤儿,大家都太明白了,“爸爸”、“妈妈”这样的词有多珍贵。

佟冉原本并不想骗大家,只是昨天沈素玲闹了乌龙之后,她发现这个理由最能被大家理解,于是,索性顺水推舟默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