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卞应宗大惊,他跑到院子里,往祠堂方向望过去。大火已经被风带到了隔壁的书房,书房也燃了起来。

“着火了!大家快起来!”佟冉还在叫着。

剧院的人都跑了出来,卞廷川也跑了出来。

“师兄,快打119!火越来越大了!”佟冉说。

“好!”

卞廷川匆匆忙忙报了火警,其他人都去庭院里接水灭火,锅碗瓢盆,能用的都用到了,可这点水力,根本控制不住风中肆意的大火,为了防止被火烧伤,大家都退到了院子里,等着消防员来救火。

“应宗?”忽然,沈素玲叫了声,“应宗去哪儿了?”

众人回神,这才发现院子里的卞应宗不见了,只有他的外套落在地上。大家四下张望,看到书房的门敞着。

“师傅好像去书房了!”

“他去书房干什么?”沈素玲急得张嘴就是哭腔,“那么大的火,多危险啊!”

书房已经被熊熊的火包围了,不知卞应宗是落了什么,竟要冒着生命危险回去拿。

沈素玲欲往书房方向跑,被佟冉一把拉住了。

“玲姨不可以!危险!”

“我要去找他!万一他在里面晕倒了怎么办?”

“玲姨你别动,我去!”

卞廷川说着,抄起一桶水浇在自己身上就往火海里面冲。他刚跑到书房门口,就看到卞应宗怀里抱着什么跌跌撞撞地跑出来了。

“廷川……”

卞应宗刚开口唤了声“廷川”,一根着了火的厚实木梁忽然掉下来,狠狠砸中了卞应宗的后脑勺。

“爸爸!”

随着卞廷川的尖叫,卞应宗已经倒在了地上,他怀里的东西“啪”的一声摔在了卞廷川的脚边。

那是一张荣誉证书。

去年,云和剧院受邀赴北京参加文化艺术节,文化bu长张允亲自将这张证书颁给云和剧院,张允将证书递给卞应宗时,还夸赞云和剧院的创新曲目《黛色》为京剧创新之路开启了一扇大门。

这是云和剧院成团以来的获得的最高荣誉,也是卞应宗一直挂在嘴边的骄傲。

第一百三十九章 最后一面

“爸!”

卞廷川看着卞应宗满头的血,不知所措。

“师兄!小心门!小心门!”

书房的门已经被火烧得摇摇欲坠,佟冉话音才落,就“吱嘎”一声倒下来。

“师兄!躲开!”

卞廷川的余光注意到了那扇火门,他倾身一护,紧紧将父亲卞应宗护在身下,火门砸在他的背上,他感觉到一阵灼痛……

“快救人!快救人!”

剧院所有人都朝卞家两父子围拢过去,力气大的男人推开那扇门,将卞廷川和卞应宗父子抬到了院子里。

卞应宗已经失去了意识,而卞廷川后背的衣服已经被火焚得焦黑。

“爸!爸!”卞廷川抓着卞应宗手,“爸,你醒醒啊爸!”

“应宗!”

沈素玲触到卞应宗头上的血,几乎厥过去。

“快叫救护车!”佟冉尖声叫着。

身后早已吓懵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找手机,院子里乱成了一团,沈素玲与叶三平的哭声和喊声不绝于耳,像是末日修罗场。

佟冉从未感觉死亡与灾难离自己这么近,她立在师傅的身边,满眼血红,恐惧在她身上打转,可是她哭不出来,她知道自己这会儿还不能哭。

消防员很快赶到,没过多久,救护车也来了。

佟冉和沈素玲跟着上了救护车,与卞应宗和卞廷川父子一起去医院。

深夜的医院,冷冷清清,与刚才火场呼天抢地的一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卞应宗被送进了抢救室,卞廷川也被送去处理背上的伤口,走廊里就只剩下了沈素玲和佟冉。

沈素玲活了大半辈子,自以为也见过一些风浪,但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今天这样的突发情况,她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佟冉扶着沈素玲,表情凝重地望着抢救室那盏亮起的红灯,心里不断祈求着,师傅一定要平安。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手术室的灯很快熄灭,医生摘下口罩,摇着头从手术室里走出来。

“抱歉。”

一句抱歉,将所有希望都摧毁。

“患者被砸中要害,再加上失血过多,已经回天乏术。”医生看着佟冉和沈素玲,“有什么话要说的,赶紧进去说吧。”

佟冉闻言,双腿一软,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她无法相信,她与师傅之间,忽然就要面临死别。她更不敢想象,以后没有了这个像父亲一样可以依靠的男人,她该怎么办。

佟冉崩溃了,沈素玲反而镇静了起来。

“小冉,你去把廷川叫来,告诉他他爸不行了,让他赶紧过来!”沈素玲大声说,她的意思很明白了,就是让卞廷川快来守着他垂危的父亲,听卞应宗最后的遗言,为其送终。

佟冉哭着点头,往返折回去找卞廷川。

卞廷川背上的伤口才处理一半,就硬生生被佟冉从医生那里攥出来。

“哎哎哎,你干嘛的?怎么回事?”医生冲着佟冉吼。

佟冉顾不得许多了,只是拉着卞廷川跑。

“小冉!”卞廷川看佟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概已经猜到了,“小冉,我爸他?”

“师兄,师傅……师傅他不行了。”佟冉边哭边说,“玲姨让你赶紧过去,去见师傅最后一面。”

第一百四十章 长生殿

佟冉与卞廷川到的时候,沈素玲已经屈膝跪在了卞应宗的床头,她扬着手臂,静静地抚摸着卞应宗苍白的脸颊。

两人无声地对视着,那画面,在冰冷的灯光下,显出震撼人心的温情和悲伤。

“应宗,应宗。”沈素玲温柔地唤着,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始终没有掉下来,她极力扬着笑脸,“你别怕,别怕啊。”

“阿玲。”

“我在。”

“阿玲,这些年……辛苦你了。”卞应宗说。

沈素玲叹息:“你怎么总说这一句?”

她想听的,根本不是这一句啊。可是,这些年,卞应宗每每面对她,无论多么深切的情绪涌到喉头,最后说出口的都是这一句。

“那你……你想听哪一句?”

沈素玲不语,只是痴痴望着他。

“你附耳过来。”

“嗯?”

“过来。”卞应宗虚弱地扯了扯唇角。

沈素玲附耳到他唇边,他悄悄在沈素玲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沈素玲眼底的泪顷刻间如雨而下。

佟冉和卞廷川在旁看着,已是哭得不能自已。

悲伤的气氛,充斥着整个病房。

“阿玲啊,我怕是要先走一步了,以后……以后孩子们还得靠你照看,还得辛苦你……”

沈素玲点头:“你放心,放心。”

忽然,卞应宗转头,将目光落在佟冉和卞廷川身上。佟冉和卞廷川见状,忙走到卞应宗的床头。

“师傅……”

“爸……”

佟冉与卞廷川同时开口。

病床上的卞应宗已经虚弱地几乎开不了口,他阖了下眼。

“爸!”

“师傅!”

佟冉和卞廷川扑过去。

“廷川,小冉,守……”

佟冉与卞廷川以为卞应宗是让他们伸手,他们一齐将手覆过去,三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守……守住云和……守住京剧……守住你们自己的本心……”

这是卞应宗的临终嘱托,也是卞应宗一生的写照。

佟冉和卞廷川泪眼茫茫,不住地点头。

“师傅,你放心。”

“爸,你放心。”

卞应宗笑了一下,说完这些话,他仿佛倦极了,仿佛下一秒就想睡过去。

病房里只有哭泣声,压抑,沉闷。

“阿玲。”

“我在,我在。”

“还记得《长生殿》吗?”卞应宗问。

“记得,当然记得。”

那是卞应宗和沈素玲年轻时经常登台合唱的京剧曲目,那是他们最美最难以忘怀的一段回忆。

“真想和你再唱一次《长生殿》。”

“唱,再唱一次!”沈素玲哽咽着,“我陪你!”

卞应宗又阖了一下眼,然后极力睁开。

他清了清嗓子,用尽全身力气开起唱腔:“长生殿前七月七,夜半无人私语时,好一似那浪子羞愧归故里,往日荒唐你莫再提,你我的情缘谁能比,两心之间有灵犀……”

沈素玲:“三郎他道出了悔改之意,君王的率真令人迷,梨花几度迎风泣,却看枝迁根未移,从今后破镜成圆璧,叹我残春有凭依……”

“玉环倾城又倾国,孤王难舍又难离……”卞应宗的声音低下去,“悔恨眼观流泪眼,断肠妻是我爱妻,双星在上复盟誓,神灵鉴我李隆基,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沈素玲:“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在天愿为比翼鸟……”

她几度哽咽,重复的那句“在天愿为比翼鸟”唱得缓慢而绵长,但病床上的人,再也没有开口去接那句“在地愿为连理枝”。

他去了,他听着最爱的人唱着最爱的京剧去了。

“爸!”

“师傅!”

佟冉和卞廷川双双跪倒在地上……

第一百四十一章 很担心你

云和剧院被火烧掉了一半,云和剧院的卞老板还被火灾夺去了生命,这个消息很快登上了A市的新闻热点。

对于卞应宗因为最后跑回去抢救一张荣誉证书而丧命的这个行为,大家议论纷纷,有人说他太傻了,为了这张纸连命都不要了,也有人表示理解,表示理解的这一方认为卞老板是为了守护剧院荣誉而死的,是崇高的。

外面流言纷飞,但对于佟冉他们来说,这个夜特别的安静,静得连心头的血在流淌的声音都能听到。

三人并排呆坐在走廊里,时而是沈素玲大哭,佟冉劝慰,时而是佟冉大哭,沈素玲劝慰,而坐在边上的卞廷川始终是沉默无声的,但佟冉知道,师兄比任何人都要悲伤。

卞廷川的手机一直在响,可他仿佛已经灵魂出窍,根本听不到外界的这些声音了。佟冉走过去,从他的衣兜里掏出手机,替他接起电话。

是剧院那边的人打来的。

“冉冉姐,师傅他怎么样了?”

“师傅他……”佟冉好不容易有所缓和的情绪,一时又崩溃,“师傅他去了。”

那头没了声响,很快传来一抽一抽的哭声。

“师傅走了,我们可怎么办啊?”

佟冉被问住了,是啊,师傅走了,他们可怎么办?

她心里也没底,但是为了不让恐慌不安的情绪持续蔓延,她扯开了话题:“消防员都走了吗?”

“走了。”

“现场怎么样?”

“祠堂书房还有两间卧室被烧了,现场好乱好乱,我们都吓坏了,幸好你老公过来帮我们善后,多亏了他,不仅找人来帮我们处理了现场,还一个个安抚我们,三平就是他哄睡的。”

她老公?

佟冉微怔,上官珒为什么会在那儿?

“他……”

“他来找你的,因为你一直没有接电话,他很担心你,所以就来了,没想到恰好赶上剧院失火。”

“他还在那儿吗?”

“走了,走了有一会儿了,应该是去医院了,他一直担心你呢。”

那头的话音刚落,佟冉就看到走廊里迎面而来的颀长身影。上官珒步子迈得很大,边走边张望,似乎很着急。

佟冉从没见过他走路这样失了风度的样子。

“阿冉!”他看到她了。

佟冉下意识地绷起了后背,这个时候,她多希望能扑到他的怀里,寻求一点慰藉,可是,她仿佛被什么牵制,无形之中,有个声音在提醒她:两年,两年……

上官珒快步走到佟冉面前,上下打量着她。

“你没事吧?”

佟冉摇头:“我没事,可师傅他……”

“我听说了。”

他上前一步,直接将她揽进怀里。静静的,也紧紧地拥抱着她。一个无声地拥抱,代替了“节哀”、“逝者已去,生者坚强”这类官方的话,他是懂她的,他知道此时她最需要的是什么。

佟冉靠在上官珒的怀里,想挣开,却又舍不得,他有力的怀抱,似乎能减轻她的悲伤,她想再多靠一会儿,哪怕只一会儿。

“阿冉,还记得你和我说的吗?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是来吃苦的,只有当你吃够了苦,这个世界才会放你走。师傅只是去了另一个世界,或许,是老天爷想听京剧了,所以才把他带走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朽烂

上官珒这一席话,或多或少地减轻了一些佟冉的悲伤。

她从他怀里退出来,平静了几秒,昂头看着他:“我想搬回云和剧院。”

“什么?”

上官珒蹙眉,这个时候,佟冉想和云和剧院的人并肩作战没什么不对,他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非要搬回剧院呢?

佟冉还未回答,身后忽然传来卞廷川的急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