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只是想吓唬他,迫使他远离自己!

他是天下首屈一指的高手,连琉璃宫的宫主都可以相抗,他应该可以躲开啊!

那把剑太过锋利,纵使她连剑都拿不稳,却也迅疾的刺入血肉之中。

鲜血渐渐自剑锋处蔓延开来,将黑衣染得更加阴沉。

秦婉惊恐的摇着头,仿佛不敢相信这是自己所为,泪水不断的自眼眶中溢出,将视线模糊。

她握着那把剑,不敢松开也不敢抽出,实在进退维艰。

因为胸口的剧痛,李云的面色渐渐变得惨白,有薄汗自额际滑落。

可他却始终未吭一声,紧抿着毫无血色的薄唇,在秦婉惶恐而又不知所措的目光中抬手握住剑刃一抽,竟生生将没入他胸口的剑尖拔了出来。

秦婉立刻松手,那剑便落在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

眼见着鲜血顺着他的五指滚落,几乎将他的整只手染红,秦婉愈加不知该如何。

她想要凭着内心的冲动上前将他扶住,却又想起他是出卖自己的杀手,于是混乱纠结得简直连魂魄都要撕裂。

李云的身子晃了晃,却最终坚持着稳住身形。

他上前握住秦婉的手,毫无血色的薄唇微启,费力的对她道:“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说话的同时,他已拔出了负于身后的利剑。

木屋栖身(一)

或许因为尚在惊惧之中未有回过神来,这一次秦婉并没有挣扎,由他携着冲出屋外。

那些侍卫仍守在门口没有离开,见状纷纷围了上来。

李云虽然受伤,却仍将秦婉护在身侧,拼命挥剑,欲带着她冲出重围。

此时的秦婉本就惊魂未定,加之被不绝于耳的兵刃之声包围,脑中愈发混乱。

李云似乎感觉到她的不安,又尽力用身子将她护住,致使她的视线被他的衣袖遮挡,看不到那些晃眼的刀刃和接连倒下的人们。

即便如此,血腥之气却自他的胸口弥漫开来,盈满她的呼吸。

就算闭上眼睛,亲手将剑刺入他胸膛的一幕还是挥之不去的浮现在眼前。

她不知道他现在如何,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就算被他背叛,就算他骗她至此,可她依然无法想象他在这里倒下。

对此,秦婉觉得很绝望。

周遭是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秦婉也不知道。

她一直陷入在高度的紧张当中,直到始终将她护在怀里的男子忽然向一旁倾去。

抬起头来才发现,他们已经离开那凶险之地,如今正在一间破庙里。

剑刃碰触地面的尖锐声音收回了秦婉的目光。

她看到精疲力竭的李云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倒在地上,却仍以剑勉强维持。

那一刻,在她内心深处,情感终究还是胜过了理智。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冲上前去将他扶住。

“你怎么了?”她说着,低头撕下一片裙摆欲为他包扎止血,可才刚触碰到他,那只手就被他突然的握住。

她欲开口解释,却自他鬓角垂落的发丝间看到他缓缓抬起的眼眸。

只见他双眸赤红,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奇怪。

不仅是他的眼眸,绯红之色遍布了他原本苍白的面容,甚至延伸至脖颈。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呼吸从刚才起就很急促,现下更是变本加厉。

握在她手上的那只掌简直灼人,而秦婉此时才注意到其实方才无意间与他接触的时候就已经觉到他的身上亦是发烫。

难道是剑伤引起的?

秦婉抬手向他探去,想试一试他的额头,然而她的指才还未靠近,便被他喝止。

“别碰我…”他说话的气息亦不稳,而他看她的眼神就像是身子里困着一头嗜血的野兽,随时就要向她扑来。

他松开她的手,似拼命压抑般道:“快离开这里。”

秦婉只当他是怨怪自己刺了他那一剑,所以才说出这样的话。

可明明是他先负了她的啊。

她于是不满的蹙眉,罔顾他的阻拦又要将那扯下的裙摆往伤处覆去。

来自于秦婉身上的淡淡香气令李云的意识变得更加模糊。

他试图让自己不去注意她的气息,却反而变得更加敏感,似乎关于她的所有一切都在无限的放大。

其实从被关进那间耳房的时候开始,他就觉察到自己身上的变化。

莫名的燥热自身体的深处浮起,蔓延至每一寸肌肤,也让她不经意的触碰也变得像是一种聊拨。

仅仅只是近距离的看着她,他就快要控制不住自己。

他知道这一定有问题。

某种不知名的东西正蛰伏在他的心魂深处,试图控制他的意志,也将他原本深藏在心底,永远会示于人前的东西用最令人羞耻的方式呈现在她的面前。

他很害怕,怕自己会对她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所谓恐惧,是他从成为杀手开始便摒弃的东西,却在此刻如此强烈的笼罩在他的周遭。

一定是那盏酒。

越来越奇怪的感觉让他忽然意识过来,摄政王在劝他饮下的酒中添加了暖情的成分。

他不是没有想过那酒里或许会有致命的□□,却没有想到摄政王竟阴毒卑鄙至此。

意识到这一点的李云急于在彻底失去心志前让秦婉远离自己,又实在无法将那样难为情的事说出口,情急之下便只得发狂似的朝她吼道:“走啊!你听不明白吗,快走!”

这凶狠的样子果然起了作用,原本固执要为他包扎的秦婉立刻顿住了动作。

他便又以剑强撑起身子站了起来,拼命忍着扑向她的念头往后退了两步,而后举起剑指向她:“滚啊!”

这次他终于如愿看到她转身朝外面跑去。

失去意志支撑的李云立刻跌倒在地,浑身如虫蚁爬过般的痛苦碾噬着他的每一寸皮肉,而后蔓延至心髓。

他痛苦的闭上双眼,在斑驳的神像前蜷缩成一团,眼前挥之不去的却尽是秦婉转身之际挂着两道泪痕的脸。

此时在荒野中奔跑的秦婉却是说不尽的委屈。

她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只是拼命的跑着,试图让拂面的风吹干她脸上的泪水,却又抑止不住更多的泪滚落。

这样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她最终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抬头之际,秦婉看到了一副紧蹙的眉宇和一双桃花瓣似的眼睛,只是那原本只看风花雪月、永远云淡风轻的双眼此刻却布满了愁绪。

看着怀里哭得像泪人儿似的秦婉,顾子陵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什么狠狠戳了一下,连忙扶住她问道:“你怎么了?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这温良的声音,秦婉才慢慢平静下来,摇着头道:“我没事…”

顾子陵又用不安的眼神看了她许久,直到她收住眼泪才松了一口气,然而他询问她之前到底遇上了什么事情,她却坚决不肯透露半个字。

“罢了,我也不强迫你了。”在执拗这件事上,顾子陵一贯拗不过她,只得作罢,对她道:“我听闻奉化殿走水,还以为你出了事,后来向人打听才知…现在他们正满世界找你,东宫是回不去了,不过我家里在城郊有间旧屋,你若不嫌弃或能暂时栖身,再想别的法子。”

想不到知道真相之后他竟还肯帮自己,倒也实在仗义。

对于顾子陵,秦婉心下甚是感激,虽然也有一瞬的怀疑,可想想再坏的结果她都已然经历,还有什么可怕的,于是看向他点了点头。

顾子陵却不知道她心里这些曲折,见她同意便立刻领了她往旧屋的方向去,然而两人才走了两步,秦婉便攥住了顾子陵的袖子。

他诧然回头,却见她秀眉紧蹙,眸中透着不安与幽怨道:“等等,你先陪我去个地方。”

语毕,她便二话不说的转身往回走,一直引着他到了一座破庙前。

秦婉踏入那间庙中,抬眼往各处寻了一番,却见庙里已是空无一人。

她垂下眼帘,才发现斑驳的神像前有一滩血迹。

就在她离开的那段时间,李云已经不知去向。

她不得不再度转身离开,心里却是控制不住的失落与不安。

“秦姬…”一脸莫名的顾子陵追上她的脚步,不知道方才她在找什么,正要开口相问,却见她忽然顿住脚步,差点与他撞了个满怀。

听着他唤这声秦姬,秦婉觉得格外刺耳,于是对他道:“我如今已离开东宫,再不是什么秦姬,你也莫要这样唤我了。”

顾子陵便道:“也好,那我唤你什么呢?”

他沉吟了一阵子,忽的恍然大悟般道:“不如就唤你阿婉,好听也不生分。”

此时的秦婉心里都是李云,正是情绪低落之际,便随口道:“也好,都随你。”

如此,两人一路行至城郊,在一处竹木搭就的院落前停下。

顾子陵推开院落的木栅门,摆出一副主人的架势引了秦婉进去,并将她领到屋子里。

环顾四周,秦婉注意到这处房屋虽然简陋,但十分整洁,床榻上的被褥也都是新的,想必是提前清扫和准备的。

这个院落所处的环境也十分清净,不仅处于人迹罕至的郊外,门前更有一条小河,发出潺潺的声音。

这对于住惯了繁华之地的她来说反而是个好去处。

见她打量着房间各处,顾子陵挠着头道:“这里是我爹娘留下的旧屋,以前家里穷,住不起好房子,我小时候就是在这里度过的,后来虽在京城有了官宅,可我还是舍不得这里,就留下了这间院落,想不到如今还能派上用场。”

“只是委屈了阿婉,要住在这么简陋的屋子里。”顾子陵说着,露出尴尬的表情。

秦婉却看着他,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然而由衷道:“若能一直在这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我倒是求之不得。”

“不管怎样,这一次谢谢你。”她说着伸手触碰透着凉意的竹几,却似忽然想起什么,转而问顾子陵:“对了,你是如何知道到那里去寻我的?”

不想顾子陵竟也露出疑惑的表情:“说来奇怪,我收到一封飞鸽传书,上面写着让我到那里去救你,我也不知是真是假,就想着去看看再说,竟然真的就碰到了你。”

听到她这样说,秦婉却陷入沉默。

给顾子陵字条的人不可能是别人,唯有李云。

可是到底为什么?他将她骗至琉璃宫,却又将她救了出来。

对此,她百思不得其解,一想到离开时他无比痛苦的样子,她的心又隐隐作痛,整个人控制不住的焦躁起来。

木屋栖身(二)

秦婉在这郊外的小屋住了下来,而顾子陵每隔两三日就会来看她。

大部分的时间,却是她一个人待在这里,没有京城的喧嚣,也没有其他人,只有鸟语虫鸣和潺潺的水声。

她便坐在小河畔,不觉又抬头望向天空中飘浮的云。

过去养成的习惯,总是不可能一下子就改过来。

对此,她有些无奈。

这样的生活很清闲,空气里也没有压抑的氛围,连呼吸都是自由的。

她不只一次的想着,若是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多好,若是能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多好,可是她也十分清楚,所有这一切都只是短暂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不禁又有些沉重。

秦婉叹了叹,起身回到屋里。

这里不比东宫,没有寺人也没有婢女,事事都要亲力亲为,可她却反而觉得很自在。

收拾屋子的时候,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心事,正忙碌之时,却听到些微的动静自屋外传来。

起初她不曾在意,可莫名的竟有种被人注视的感觉,于是抬起头向门口看去。

奈何半掩的门刚好挡住外面,什么也看不清。

这时却有衣袍在人行走间的窸窣声传来,秦婉立刻放下手中的事情转身往门口去。

然而她才推开门,却撞上了迎面而来的顾子陵。

不知为何,她的心里有些许失落。

“怎么今天来了?”秦婉垂下眼帘问道,分明他昨日才来过,通常都要过两日才会再来看她。

顾子陵却低下头,凝视他的一双桃花眼露出不满的情绪:“我来看你,你怎么好似不欢迎?”

“哪里的话。”秦婉转身将他让进屋子里,顺手拾起桌机上的茶具,倒了一盏茶递给他。

接过她亲手倒的茶,顾子陵又恢复了温雅的笑容,抿了一口之后对秦婉道:“我今日是给阿婉带好消息来的。”

“哦?什么好消息?”秦婉顺着他的话问道。

顾子陵道:“我近日联系到了萧严萧大人,他得知你的境况甚是关心,便让我来问你可愿意投靠于他。”

“萧大人?”此人秦婉并不陌生,正是他父亲的至交好友,而他背后的萧氏一族和秦氏也是世代交好的关系,即便如此,如今秦氏门阀倒台,众人避之不及,他竟愿意施以援手,还是令她有些诧异。

“正是。”顾子陵接着道:“如今剩下的萧、赵、王三大氏族之中,赵氏为太子殿下的支持者,王氏又与摄政王关系密切,唯有萧氏保持中立,听闻过往与秦氏也是旧交,我一提起你,萧大人更是回忆起同令尊交好的许多往事,甚是感慨,而我这里虽然暂时安全,却不是长久之计,所以我以为要令你获得庇护,为秦氏平反,也只有投靠他是最好的选择。”

见秦婉陷入沉吟,他又忙解释道:“放心,我目前还没有告诉他你的下落,我只是想来问问你的看法,你若觉得此人不可信也无妨,我再想其他的法子。”

顾子陵这般为她奔走,实在令她既感激又惭愧,可是历经了先前的那些事,此时的她却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

于是秦婉衡量了许久,才对顾子陵道:“如今这世上哪里还有可信之人,不过都是各取所需罢了,萧大人即便过往与父亲交好,多半也是为了秘籍,只是眼下这情形,要想有朝一日能为秦氏平反昭雪,恐怕也只有先投靠于萧氏。”

她一心想着萧氏之事,却忽然觉得有什么温良的东西覆在了她的手背上。

低头一看,才发现是顾子陵握住了她的手。

她诧然抬头,却见他一脸认真的凝视着自己,那双桃花目全然没有平日的风流调笑。

他诚挚的对她道:“这世上至少你可以信我。”

他这话说得秦婉一怔,下意识垂眸避开他的注视,目光却落在了被他握住的手上。

和李云不同,他的手很软,因为常年握笔,拇指与食指的地方有些茧,然而整个掌心上没有伤痕,触感也十分温润光滑,可是却不像李云握着她的手时那般令她感到安心。

她不由的蹙起眉,懊恼自己怎么这样也会想起李云,接着迅速的从他掌中抽回手,岔开话题道:“此番有劳你替我费心了。”

顾子陵收回手,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不费心不费心,我这就去同萧大人说,再择个日子将你接去萧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