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定下来之后,秦婉和参与此事的其他人都行动起来。

她趁着顾子陵进宫的时候做好准备,而萧严也派人为她备下了伪装的服饰,并买通了刘盛常去的那家花楼,令她扮作新来的歌舞姬。

虽说是自告奋勇的参与此事,可是真正到了那烟花柳巷之地,秦婉还是有些不自在。

还记得上一次到这种浮华之地还是五年多以前的事情,只是那时她唯一记得清楚的就只有突然下起的雨和雨中那个面容冷峻的少年,别的都很模糊,就连那些美丽的霓裳和灯烛也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至于那里的女子是怎样的,她就更是记不清了。

秦婉坐在二楼的厢房里,侧过头便可透过身边的窗户,看到对面另一座花楼里的女子,她们从窗户里探出半截身子,挥舞着芊芊柔荑和柔荑间捻着的绢帕,对着街上过路的男人们献媚调笑,眺逗的声音酥到了骨子里,让她想不明白怎么人的声音还能拐那么多道弯。

她终于有些受不了的关上了窗户,楼下厅堂里的喧闹却透过地板传了上来。

收回目光后,她有些紧张的吐了一口气,转而看向妆台上的铜镜。

却见那里面的女子一脸妆容妩媚妖娇,就连最普通的眨眼,也充满了沟引的意味,叫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对着那张满面芙蓉色的脸,秦婉刚别扭的蹙紧一双秀眉,目光却又落在了镜子里她胸前的两个白馒头上。

她惊惶的低下头,连忙用双臂遮住,奈何那一对袖子也是若有似无的透着光,将两条玉臂半遮半掩的现出些许轮廓。

“这是什么破衣服?”她终于忍无可忍的跳起来,转身去柜子里找件能见人的衣服来穿。

就在秦婉抓狂忙活的时候,楼下却是热闹非凡。

这间花楼本就是京城中花名最盛的一间,由于里面的姑娘生得娇艳,又能歌善舞,一年三百多个日子里,哪日不是宾客盈门。

看着眼前这些或风流倜傥,或镶金带玉的爷们儿,花楼的鸨母就像是看着一张张自个儿会走路的银票,眼睛都笑开了花。

即便是这般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阅人无数的鸨母和姑娘们却还是能一眼就自人群中分辨出真霸王。

一旦能攀上个出来散心的士大夫,或者微服的王爷,那她们这一年的营生便都不愁了。

这不,还是鸨母眼尖,很快就将目标锁定在刚踏进门的那名男子身上。

此人虽然着一身暗色衣裳,和大多数锦衣华服的纨绔子弟不一样,但那身料子却是上等的货色,足见来路不凡。

再看他的面容,年纪轻轻却毫不轻狂,即便来到这寻欢作乐的地方也显得低调谨慎,多半是出身世家,见过大世面的,说不准是朝中重臣,所以严于自律、颇为注重言行。

还有他背上负着的那把剑,还有那通身的气度,一看就是条大鱼。

鸨母双眼放光,俨然已经看到大把的银钱钻进她的口袋里,立刻对身边的两名女子使了个眼色。

其实不光那两名女子,堂中未曾侍客的姑娘们都纷纷盯上了这位面生的客人。

毕竟都还是豆蔻年华,她们也难免忍不住追逐俊俏少年。

于是当那名负剑的男子行至楼梯处是,身边已经聚集了一大丛莺莺燕燕。

“好俊俏的公子,让奴家陪公子喝杯酒吧。”

“奴家会吟诗作对,看公子生得俊秀,想必也是风雅之人。”

那些娇柔妩媚的声音将男子围绕在中央,甚至有姑娘加紧步子上前,在楼梯上挡住他的去路,然后搔首弄姿的往他身上倾过来:“让奴家陪陪公子吧…”

眼见着浓烈的脂粉香气就要扑到他的身上,他却微微侧身恰好躲过,于是那名女子便掉进了刚好经过的醉汉怀中,引来其他姑娘一阵哄笑。

这一人倒下,却又更多人扑了上来,再次被阻住去路的男子终于抬起眼帘。

那双冷峻的眼眸却将站在最前面的姑娘吓得一颤。

那姑娘便抚着胸道:“吓死奴家了,公子这么凶作甚?”

说着,她便要往他身上靠,却听到一个冰冷到骨子里的声音:“滚开。”

他沉声道出这两个字,于是几乎依进她怀里的女子便顿在了半路,怔怔的看着他。

其他不知情的却还在往他跟前挤,他忽然伸手至身后,反手握住剑柄,将明晃晃的利剑拔出一截,而后将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滚开,听到没有。”

浓烈的杀气自他身上弥漫开来,那些女子立刻安静下来,讪讪的退开。

有几个还一步三回头的看着,似乎不甘心他就这么上楼。

男子顺手抓住行在最后的那名青楼女子,冷峻的目光逼视她道:“今日新来的歌舞姬在哪间房?快带我去。”

方才还对他拼命追逐的女子此时却吓得浑身发抖,一步一跌的引了他道二楼的一间厢房前。

听到屋子里传来窸窣的响声,他冰冷的眸子里透露出焦躁的情绪,且愈演愈烈,接着便毫不犹豫的破门而入。

此时秦婉正在厢房里翻箱倒柜,奈何找遍了着屋子里唯一的衣柜,却都是这种露胳膊露腿的衣裙,没一件稍微收敛点儿的。

她才想着找鸨母要一身正常点儿的衣裙,就听到这“哐当”一声门响,顿时吓了一跳。

她还以为是那刘盛来了,可转念一想说好的安排不是这样的,应该先让她去刘盛定好的房间给他敬酒的,于是准备从屏风后探出脖子去瞧来着是谁。

怎料她还没来得及动作,腕子上便是一紧,整个人都被拉了出去

花楼重逢(二)

秦婉一时失了平衡,便连同那身华而不实的衣裙一道跌进了那人的怀中。

惊慌失措之间,她连忙稳住身子,试图退开来,可是她试了几番便被那拖曳在地上的裙摆跌了几番,最后一下却是被那人用双手结结实实的接进了怀中。

这下她胸前没有捂好的两个白馒头便被压在了那人胸膛上,吓得她连声惊呼。

凌乱惶恐之际,秦婉却听到一个冰冷的声音贴着耳际传来:“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了?”

听到这满载怒意的质问声,她却反而停止了挣扎。

攀附着那人的衣袖,她好不容易找回失去的平衡,略舒了一口气,抬头望进那双冷峻却因发怒而泛红的眼眸。

“我…我有事…”她低声支吾着,像是犯了错被抓住的孩子。

“什么事需要你到这种地方来?需要你穿成这个样子?”李云极力压抑着愤怒的对她道,双眸已然呈现赤红之色。

经他这一提醒,秦婉才想起来眼下处境,连忙撤开借力在他身上的重量,拉开过于尴尬的距离。

她手忙脚乱的遮掩泄露的椿光,奈何那轻搏的衣裙用料实在节省,才遮了这里,那里就又露了出来,真是顾了头就顾不了尾。

正与这衣裙较劲之际,却有什么东西轻搭在她的肩头。

秦婉诧然抬头,看到的却是李云愈发阴沉的一张脸。

虽说他这面色着实难看,但还是脱下了自己的外衫披在秦婉的身上。

这让她想起逃亡途中,森林里的一幕。

她凝视着他的双眸,不禁有些失神。

怔然之际,他却再度擒住她的手腕,二话不说就要拉了她往屋外去。

秦婉心道自己的任务还没完成,情急之下只好拉住屏风一角,对李云道:“我事还没办完,不能跟你走。”

李云却不理会,回过身来凝视她道:“你走不走?”

他这余怒未消又透着些许幽怨的目光看得秦婉心里发慌,却又不得不强装镇定道:“你凭什么管我,我不走。”

说着,她还愈发捏紧了攥在屏风上的五指。

不出意外,李云的面色又阴沉了几分。

看着他转身朝自己靠近,接着“噌”的一声拔出了身后负着利剑,秦婉吓得连忙闭上双眼。

怎料她却听到“嘶啦”一声响,接着手上便是一轻。

睁开眼时,她看到自己死死攥住的屏风一角被齐齐切断,只剩下两截木头和一片残绢在她手上。

见此惨状,秦婉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连忙扔掉手上的那片残骸。

就在她受惊出神的这段短暂时间里,李云却已强拉着她出了花楼。

她便这般生生被他拽着跑完了一整条花街,直到她再也跑不动,使出吃奶的劲甩掉他的手。

“李云大人…哦不…靳刖大人…您到底有何贵干?”秦婉弯着腰大口喘气,却下意识的紧了紧披在肩上的外袍。

听到她自己“靳刖”,李云眼眸里的幽怨又浓烈了几分。

“你为何会在此?可是萧氏逼迫的?”他接连向她发问,那语调简直跟她爹似的。

“我没有被逼迫,我是…”秦婉下意识的就要照实答来,转念一想又觉不对,于是改口道:“我是自愿的,但是有缘由的。”

她垂下头,竟当真像是被父亲责问时的情状。

“不管是什么样的缘由,你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那里面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可知你的名声也会因此受到玷污?”李云数落着她,语调之中竟携了许多的无奈。

素来看到的他都是冷酷无情的样子,总是宁可用手上的剑解决问题,也懒得动口,像现在这样倒是十分罕见。

明明打定主意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可听他说着这些话,秦婉忽然有些烦躁。

她亦拉下脸来,一脸幽怨的看向他:“我本来就是被太子抛弃的姬妾,早就没什么名声可言。”

“就算如此,也不该自暴自弃。”李云今日竟格外坚持的同她理论。

然而这一句却戳进了她的心里,她如何也没有想到被他看到这样的自己,心里竟会如此难过。

她忽然抬起头,含泪对他吼道:“自暴自弃也好,怎样都好,那都是我的事,用不着你管!”

说完她便转身往回走,可才迈出两步就又被他追上攥住了落在身后的手腕。

他贴近她身旁,说话的声音有几分决然也有几分落寞:“回去也没有用,你见不到刘盛了。”

秦婉回过头,浮起惊骇的目光。

她正要质问他,身后花街上传来的尖叫声却已带来了答案。

那充满恐慌的尖叫声和人群忽然爆发的喧嚣声,昭示着有人殒命在了花楼里。

秦婉看向那双布满冰霜的眼眸,愤恨道:“是琉璃宫?”

李云没有说话,只是默然与她相视,但这已无异于给了她答案。

“放开!”秦婉再度愤然的甩开他的手,这次却是向着回萧府的方向去,她必须尽快将这变故告诉萧严,以便及时应对。

然而她才走了几步,就被不知从何而至的数个黑衣人挡住去路。

有过太多次类似的经历,此时的她也不再惊惶,转过头来对李云道:“怎的,靳刖大人要杀人灭口?”

下一刻,李云却已持剑挡在她身前。

他不动声色道:“这些不是琉璃宫的人。”

听到他这样说,秦婉却生出不安,直觉告诉她这些人又是冲着她来的。

这没完没了的刺杀也不知何时才是尽头,就在秦婉满心疲倦之际,李云却压低声音道:“退到我身后去。”

他语调平静的命令于她,却让她一瞬间遗忘了那些绝望与哀怨。

秦婉依照他的话,退到了他的身后。

剑拔弩张的气氛在一瞬间渲染开来,李云和那些刺客很快缠斗到一起。

纵使那些人的数量占据绝对的上风,却也不是李云的对手。

眼见着他熟练的挥舞手中利剑,那些人便一个个倒下,逐渐被他解决掉。

待到只剩下最后一人与他缠斗时,一直关注着战局的秦婉才松了一口气,却忽然觉到一股疾风自身后而至。

她看到李云忽然转身,迅速解决掉那人后举剑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刺来。

而秦婉只是立在那里,不动也不躲闪。

伴着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她被李云迎面拥入怀中。

待她自他襟前抬起头,却看到一把利剑越过她的肩头,将剑锋搁在他的肩上。

那把剑若是再偏颇一些,便要贯穿了她的心脏。

她听到呕血的声音,转过头时看到李云的剑没入刺客的胸口,一剑毙命。

大量的血自刺客的胸前和口中涌出,脸上更是停留在狰狞的一瞬。

李云收了剑,抬手覆上秦婉的后脑,将她压入了他的胸襟,好似怕她看到那过于血腥的一幕。

秦婉闭上双眼,由他紧紧的拥住。

其实在他的身上,透过浓烈的血腥气,还可以嗅到一股温暖的气悉,像是阳光下植物的味道。

在每一次面对危机的时候,都是这股气悉让她镇定下来,甚至连她自己也没有觉察到。

这样过了许久,秦婉的情绪彻底平复下来。

她缓缓自他怀中退出,抬头凝视他的双眸,终于不再只看到冷峻。

“我该走了。”她对他道。

他却抓住她的双手,随即又觉唐突的放开,对她道:“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刺客,眼下萧府也已经不安全,你先跟我回琉璃宫。”

一听到“琉璃宫”三个字,秦婉立刻激动起来,失笑道:“你是说笑吧,我去哪里也不可能去琉璃宫。”

李云却锁住她的双眸道:“如今只有琉璃宫是他们不可能找到的,你必须跟我回去。”

见他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不容商量,秦婉愈发起了一阵无名之火,蹙紧双眉道:“你刚刚救了我,我是感激你,可不代表我就会任你摆布,我今天说什么也不会跟你去琉璃宫的。”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她落下这一句便加紧步子转身而行。

见他并没有立刻来擒她的腕子,秦婉原以为这一次能够顺利摆脱掉他,然而下一刻只觉一阵疾风袭来,同时有什么东西在她身后几处各点了一下,接着她便像僵住了一般,整个身子都动弹不得。

直到李云踱至她面前,秦婉都不敢相信自己这是亲身体验了一遭江湖上传言的点穴之术。

面对这样的情况,秦婉已经不能只是用愤怒来形容了。

她鼓起唯一还可以动的双眼,狠狠的瞪向李云,简直恨不得上去咬他几口。

可接着,李云却从袖中取出一块黑绸布,覆在了她的双目之上。

然后便见他道了一声“得罪了”,再然后秦婉只觉身子一轻,竟被他扛在了肩上。

李云也不耽搁,携了秦婉便运起轻功而行。

伴着耳畔阵阵疾风拂过,秦婉自然知道他这是不由分说要强行带自己去琉璃宫。

可是即便她又气又急也无能为力,她如何也没有想到会被他这样罢了一道。

于是不能动弹的她只能留下一连串愤怒的喊叫:“李云你这个混蛋!你就是个卑鄙无耻的混蛋…”

花楼重逢(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