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刚说…隐藏起来?”秦婉答非所问道,目光仍停留在地图上。

顾子陵也将目光投向地图,还以为她发现了什么不寻常之处,却见她忽然双眼发亮,激动道:“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有什么玄机了。”

说着她还未给顾子陵任何反应的机会便立刻冲出门去,片刻后却又折了回来,攥住顾子陵的袖子道:“师伯不在府上,你快帮我安排,我要见太子殿下。

“啊?”顾子陵却露出一脸惊诧的表情,可又见她催得急,只能边收拾东西准备回东宫,边嘀咕道:“这是怎么的,昨日一提到太子殿下还是那副模样,现在却主动要求面见太子,这女子的心还真是善变、善变…”

送嫁和亲(一)

一日之后,秦婉见到了太子殿下,并如实禀报了她的推测:“启禀太子殿下,奴家这两日仔细回想,想起初时学画这秘籍,看着这许多的符号不知如何下手,父亲曾告诉于我可将此画看做是一座城。”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城门。”秦婉说着,指向画中几处:“这里是整座城的中轴线,那些道路便沿着这一条线向外延伸,依次排列开来,所以奴家大胆推测,这幅画中隐藏的不仅仅只是秘籍,或许也是一幅地图。”

对于她的这个说法,太子殿下显得十分感兴趣,顺着她所指的地方看去,仿若陷入沉思。

说完自己的想法,秦婉却露出疑惑的神情:“只是我不知道,如果这当真是一幅地图,那么画的又是哪一座城”

说着,她抬头看向太子殿下,却见他自方才起就在沉吟之中,一时也不好打扰,只能静静的等候着。

又过了许久,太子殿下才沉声道:“你这样一说,本宫倒想起一桩事。皇室之中确实流传一种说法,高祖在建都的时候曾在皇宫的地下修建暗道,以防叛军攻入京城,传言那些暗道和整个皇宫一样大,可直接通往宫外,可是这些年来并没有人在宫中发现暗道的入口。”

“会不会这幅图画的就是皇宫地下,那些暗道的分布?”太子殿下最终看向秦婉,露出期待的神情。

秦婉又将那幅画端详了许久,可是由于她近来并没有去过皇宫,对皇宫也没有什么清晰记忆,于是只能照实说道:“依照太子殿下的说法,地下的暗道和整个皇宫一样大,那么应当与上方宫殿的构造暗合,奴家需要进宫去看一看,才或许可以确认。”

听到他这样说,太子殿下似乎又多了几分期冀,对她道:“这倒好说,过几日萧氏嫡女要入宫受封公主之位,以便下嫁西番和亲,你可扮作她的侍女一同入宫。”

秦婉却愣了愣,想起萧严上次提到女儿和亲之事时,悲痛之情溢于言表,不禁为这与她同病相怜的萧氏嫡女感到惋惜。

出神之际,太子殿下的眸中却难得褪去惯有的深沉,面上亦浮起笑意道:“太好了,倘若这幅图果真藏着皇宫地下暗道的分布,将会成为对付摄政王的一大利器,当真是天助本宫!”

数日之后,宫中果然派人来到萧府,要将萧氏嫡女萧晚婷迎入宫中,而秦婉则被安排在萧晚婷的身边,扮作她的贴身侍女。

看着临别之际,萧夫人抱着女儿落泪的情形,纵使自小便没了母亲,秦婉也不禁也为之动容。

这萧家的小姐比她幸运,父母双全,家族也还兴旺,却也比她不幸,一纸皇命便要嫁到那偏远蛮荒的地方,此生再难同爹娘相聚。

说到底都是被命运摆布的人,秦婉暗中叹息,抬头却见始终一言不发的萧严正站在女儿身后默默的抬袖抹泪。

再是不舍,却也到了入宫的时辰,萧晚婷流着泪还在安慰自己的母亲:“今日不过只是受封公主名号,女儿去去就回。”

说完这句话,马车就已起行,将母女两相握的手渐渐拉开。

身为萧晚婷的贴身侍女,秦婉与她一同乘坐在马车里。

见马车拐过街角,萧府的宅院已经消失在了视线之中,秦婉便起身将车帘放下,以免萧晚婷脸上挂着泪的模样被人看了去,再招惹些不必要的麻烦。

萧晚婷端坐在车里,用帕子捂紧了嘴,却还是忍不住呜咽。

这一幕让秦婉想起初入东宫的自己,不禁跟着她难过,可也知一切已是定数,这样的情形劝说也是无益,便只是默然握住了她的手。

萧晚婷诧然的抬眼看了看她,瞧见她努力绽出的鼓励笑容,顿了片刻,继而回握住她的手。

过了大概两柱香的时间,马车在宫门口停了下来。

由于入宫不得乘坐马车,萧晚婷和秦婉便从车上下来,改为步行。

秦婉举目看向那一片仿佛绵延不尽的巍峨宫群,心下却是感慨万千。

当年秦氏一族享尽荣宠,她的姑姑受封贵妃的时候,她亦曾以亲眷的身份入宫拜谒,只是儿时的记忆已经模糊,一切都已恍若隔世。

从踏入宫门时起,秦婉便不曾闲下,虽然保持着敛目垂首的姿态,却不时抬眼偷瞄,尽量记住所经之处的构造,并迅速的在脑中形成一幅地图。

那些引路的内侍并不知晓秦婉内心这些复杂的东西,秉承着在宫中需谨言慎行的规矩,一路上都行得很慢,但也正好给了秦婉充足的时间。

脑海中的构图却在他们停下脚步的那一处戛然而止,原来是施以册封之礼的奉天殿到了。

那带引的内侍先领了萧晚婷和秦婉去旁边的偏殿整理仪容,而后才领了她们至殿中。

然而可以入殿面圣的只有主子,秦婉则被拦在了与殿内相隔的幕帘后面。

透过轻纱所制的幕帘,她可以看到萧晚婷轻移莲步往大殿中行去,前方金碧辉煌的殿内,又一层帘幕后,那高台上坐着的应该就是这天下至尊之人。

由于隔着两层帘幕,秦婉并看不清那高台上的人是什么样子,只听见萧晚婷温雅的声音携着些微怯然,恭敬的行礼:“民女萧晚婷拜见皇后娘娘。”

秦婉于是诧然,怎的她只提到皇后娘娘,却不曾与皇上见礼。

这时一个沉稳但听起来依旧十分年轻的声音自重重帘幕后传来:“今日圣上龙体抱恙,便由本宫代为主持萧氏的册封之礼。”

秦婉立刻意识过来,这个声音的主人正是当今的皇后娘娘王氏。

这王氏一族同样是四大氏族之一的门阀世家,由于开国以来曾出了数位后妃,且有两位位至中宫,故而在四大氏族中最为荣宠。

当今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秦婉的姑姑和这位王氏就同为良娣,而太子妃之位却是一直悬而未决,直到太子登基,王氏勾结摄政王被立为皇后。

然而真正受宠的却是秦婉的姑姑,不仅得到皇上的独宠,还被封为贵妃,这便引起了王氏的不满,于是两人在后宫中从未停止争斗。

后来秦氏在朝堂上也和王氏形成了对立,特别是在当今太子殿下的废立上。

至此两大家族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政敌,也为秦氏后来的倒台埋下了后患。

听到这个声音,秦婉于袖下攥紧了五指,指尖嵌入了掌心也未有所觉。

宫外传闻当今天子只是一个傀儡,控制天下的权力实际掌握在摄政王和与摄政王勾结的皇后王氏手里。

今日册封公主这样的大事,天子却称病不出,竟由皇后娘娘代为主持,可见那些传闻不假,这王氏恐怕已不甘于仅仅只是执掌后宫大权,还想效仿前朝,行那垂帘听政之举。

只可惜王氏没有孩子,所以才极力唆使摄政王将当今的太子废掉,将她推举的稚嫩小儿,当今天子的幼弟祁王立为太子,以便再造一个傀儡皇帝。

这册封的仪式并不长,待到秦婉从思绪中回过神来,萧晚婷已经接了旨,行了册封之礼。

仿佛是松了一口气,萧晚婷正待告退,却听座上的皇后娘娘道:“为便于学习礼仪,也免去路上来回的延误,从现在起直到和亲出嫁之日,清宁公主就住在宫里。”

她所提到的清宁公主,正是萧晚婷如今的封号。

听到此话,秦婉和殿中跪拜的萧晚婷俱是一惊。

萧晚婷临行前还曾对萧夫人说只是进宫受封,很快就会回来,现下却是要被禁足在宫苑里,直到出嫁也不能再和家人见上一面,这何其残忍。

不仅如此,若是萧晚婷不能出宫,身为贴身侍婢的秦婉自然也不能出宫,那么从这固若金汤的层层宫墙之中,她又该如何逃出去?

好在那萧晚婷还算灵巧,自知推脱不了,便转而找了个理由道:“清宁谨遵娘娘懿旨,只是此番入宫行装皆不曾带,可否容清宁回萧府一趟,取了再入宫。”

皇后却道:“嫁妆衣饰都已备下,你且不必回去了。”

萧晚婷怔了怔,却又如履薄冰般道:“是清宁的一些贴身之物,还请皇后娘娘通融。”

皇后已然有些不耐,应道:“也罢,本宫自会令人替你去萧府取,你且安生在宫里待着。”

秦婉在帘后看着萧晚婷已然微颤的背影,恨不能冲上去帮她一把,却又什么都不能做,只得干着急。

然而萧晚婷毕竟是萧氏嫡女,在停顿了许久过后,纵使声音都已经掩藏不住内心的汹涌,却仍强撑着道:“那些东西旁人也不知放在哪里,故而不敢劳他人,就让清宁的贴身侍女回去取来便好。”

她说完这话,秦婉也和她一样提着心等待皇后娘娘的反应。

如果这样她都不肯应,恐怕就很难再有转机了。

皇后王氏沉吟了许久,在空气都快要凝固之时才终于缓缓应道:“也好。”

听到这两个字,秦婉总算松了一口气,可那口气还未走到底,却又听见她威仪的声音自高台上传来:“为防万一,靳刖,就由你护送公主的侍婢回萧府吧。”

“是。”伴着那冷峻的声音,一个熟悉的身影自大殿一侧的阴影中步出。

那身影不同于普通武夫的魁梧,看起来就像个和女人一样美丽的少年,然而也只有秦婉知道,这样的外表下隐藏的是怎样可怕的力量。

一开始听到那个名字,秦婉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错,直到那身着禁卫锦服,身负利剑的男子朝她所在的方向行来时,她才惊骇的意识到事实。

送嫁和亲(二)

秦婉连忙低下头,隐藏自己的面容,眼见着他越来越近,心下焦急不知所措。

当他抬手掀起垂在她面前的锦帘,她知道如何也是躲不过的了,于是闪躲的抬眼,向他看去。

然而李云却只将那冷峻的目光与她相触片刻,随后垂下眼帘,仿佛与她从不相识。

他没有说话,只伸出手臂,朝着门口的方向做出个请的姿势。

见他没有戳穿自己,秦婉几乎要蹦出胸口的心总算略平缓些。

她朝着锦帘另一侧的大殿欠了欠身,而后转身往殿外行去。

出了大殿,肃杀的空气并没有缓解,然而殿外的月光却十分明亮。

李云和秦婉一前一后的行走在宫苑之中,于是那月光便铺撒在他们的身上,在地面拉长了两人的影。

秦婉迈着紧凑的步子,抬头凝视他的背影。

银色的光晕笼罩在他的乌发和藏蓝色衣袍上,在他身后剑柄上跳动着耀眼的光斑。

这一幕更像是一场梦,模糊而又不真实,就连周遭的华丽殿群也在视线中隐去,只留下他们两人仿佛在没有边际的黑夜中前行。

她忽然觉得那月光过于刺眼,于是低下头看着地面。

隔着这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个人的影叠加在一起,好似相互偎依。

她不禁看得有些失神,心里有无数的话想问他。

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想知道他怎会成了宫里的禁卫,想知道他和摄政王还有皇后王氏到底是怎样的关系…

然而这里是皇宫,到处都布满耳目,她便只得拼命的忍着,跟在他身后默然而行。

这样行了许久,李云将她送到宫外,一直到萧府的门口。

见这里已经远离宫苑,又是萧府的地盘,秦婉终于忍不住对李云问道:“皇后娘娘派你来,应当不会真的只是要护送我吧?”

李云却没有答话,始终垂眸不曾与她相视。

秦婉便急了,上前一步与他拉近些距离道:“你道是不是?皇后娘娘要你跟我来萧府到底是为何?”

李云微掀眼帘,月华在他的睫羽上流转起浮光。

他依旧没有答话,抬手至秦婉发间取下那横插在云鬓中的发簪。

失去了依托的乌发顷刻间在晚风里飘散开来。

那如瀑的青丝被风拂乱,半掩住秦婉略显苍白的面容,衬得一双水眸愈加哀怨。

触上这双眼眸的李云怔了怔,将发簪握紧在手里,声音却清冷道:“皇后对萧氏心存疑虑,唯恐和亲之事出现纰漏,命我前来是为了取你性命。”

虽说是这早已料到的答案,可听到此话秦婉的心还是一沉。

她不由的目光投向他负于身后的利剑。

那把剑虽安静的待在剑鞘里,看起来相安无事,可一旦出鞘,便是见血封喉、毫无生机。

她想象着锋利的剑尖刺入心脏的窒息感,却见他转身欲消失在夜幕里。

“这么说,你要为我违背皇后之命。”秦婉对着他的背影低喃,这才明白过来他取下发簪的用意。

她加紧两步追至他身后,凭着一股冲动握住他的手臂。

“不怕被她发现吗?”她阻住他前行的步伐,噙着泪对他道:“你为何不杀了我?”

李云侧过头来,看向握在他臂上的柔荑。

秦婉觉到那微凉的掌心覆上了她的手背,失神的瞬间却被他将那只手拉开,而后他冰冷的声音自耳畔传来:“如果不想被太子殿下误会和宫里的人有所牵连,就快回萧府吧。”

听他提到太子殿下,秦婉下了一跳,连忙转过头去看,可是夜幕里萧府的庭院灯火通明,并没有见到那锦衣华服的身影。

再想想天色已经这么晚,太子殿下也不会这个时候来萧府,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于是回过头去,可她顿在半空的手已是空空如也,李云早已消失在夜幕中不知去向。

秦婉禁不住有些失落,缓步往萧府行去,快要到门口的时候,门前树下的暗处却传来一个温雅却充满威仪的声音:“本宫一直很好奇,你是如何活着离开东宫的,如今终于有几分了然。”

听到这个声音,秦婉的心霎时沉到谷底,多希望这只是幻觉,却看到那一袭锦衣、容颜俊秀的男子缓缓现身于萧府的灯烛下。

“太子殿下,我…”这突然的情况令她惊惶,甚至忘了行礼,只是急于解释。

太子殿下却抬手示意她住口,继而说道:“本宫并未曾怀疑你的忠心,倘若你当真为摄政王所用,便不会将秘籍藏有地图之事告知于本宫,而摄政王府得到的秘籍也不会是假的。”

秦婉诧然,想不到这一切竟也都在太子的掌控之中。

不等她回答,太子殿下便接着说道:“他是本宫见过最好的武士,原以为可以为本宫所用,成为一柄利器,只可惜被摄政王捷足先登,不过事到如今,本宫倒是有了夺回这柄利器的信心。”

说着这句话时,他的目光意味深长的落在了秦婉的身上,直叫她阵阵发寒。

“摄政王之流不过是狡兔死走狗烹,绝非惜才之人,既然你与他有些交情,何不劝他弃暗投明。”没有想到太子殿下竟这般开门见山的将话说开,秦婉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她只得谨慎道:“太子殿下错爱,实在高估了奴家的力量,奴家也不过是因为从江南进京时一路上受到他的护送才相识,并无交情,奴家人微言轻,想必说出的话他也不会放在心上。”

太子殿下却道:“你不必急于推拒,本宫并非要你立刻就将他说服,只要你将此事记在心上,总会有机缘巧合的时候。”

听到此话,秦婉还在想着今日太子怎会如此好说话,却见萧严在家仆的簇拥下往门口行来。

看到秦婉一个人回来,他目中露出了然的绝望,却强撑着对太子殿下行礼:“不知殿下深夜造访,有失远迎,还请殿下恕罪。”

秦婉此时看向萧严,发现他一日之间竟苍老了许多,似乎因为爱女和亲之事受到了不小的打击,需得有人搀扶才能站稳。

此时虽已是深夜,可他却是一身衣衫齐整的模样,又到这门口来,显然是已经在庭院中等候了许久。

而萧夫人安静的立在他身后也是相似的一番模样,得知女儿未归,更是将捏着帕子的手攥紧了衣襟,一脸泫然欲泣的痛苦表情。

萧严将太子和秦婉迎入府中。

秦婉首先向太子殿下禀报入宫之后所见之结果:“启禀太子殿下,奴家入宫之后,着意观察了从宫门到奉天殿中间的道路分布和构造,确实与那幅画几处暗中相合。”

“好。”太子殿下听罢她的话,露出满意的神情。

然而秦婉却很谨慎,不敢轻易下定结论,又道:“仅凭这一处很难断定是否只是巧合,恐怕还需再作确认,所以奴家还要再进一次宫。”

说出此话后,太子殿下和萧严都现出诧然的表情,似乎不敢相信她竟主动要求再次进入那凶险之地。

秦婉解释道:“奴家想再次入宫,一则为了查看宫中更多的地形,二则也想在萧小姐和亲之前陪伴她一些日子,毕竟她如今孤身一人在宫中,有多么的无助,奴家过去也曾体验过。”

提到即将出嫁和亲的女儿,萧严立刻现出悲伤之色,垂下头低声叹息,而太子殿下却是默然不语。

秦婉又道:“只是此次奴家恐怕不能以萧府侍女的身份再入宫了,还得想些别的法子。”

太子殿下却道:“宫中会遴选一批宫女做和亲的陪嫁,本宫或许可以让你混进陪嫁的宫女里面,只是若以这个身份进宫,恐怕会很难脱身。

秦婉却坚决道:“京城到西番路途遥远,总会有松懈的时候,还需劳烦殿下费心安排。”

太子殿下道:“也罢,既然你坚持,便先让你入宫,再做其他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