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稳重的太子殿下,此刻已经到了忍耐的边缘,盛怒之下提剑指向其中一名武士的眉心:“给本宫让开,本宫今日一定要杀出去!”

面对利刃透出的阵阵寒意,跪在他面前的武士却丝毫没有动摇,甚至连表情也不曾变化。

这些人是他亲自挑选并加以培养的东宫亲卫,任何时候都对他忠心耿耿,而这些日子也正是凭着他们的拼死相护,他才得以完好无损的支撑到现在。

僵持了许久之后,太子殿下终于还是收回了剑。

他转身回到屋子里,来回踱了数遭,渐渐的平复了汹涌的情绪。

然而冷静下来之后,他却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对那几名亲卫道:“等到今日已不可能有援兵,本宫心意已决,不愿在此坐以待毙,成败皆在今夜,尔等可还愿追随本宫?”

决然的目光自他深邃的眼眸中浮现,说完他便不再言语,等待着那些武士做出决定。

连他自己也不曾想到,时至今日,唯一能被他倚仗的,竟然是这些曾经只被他视作杀人工具的武士们。

自座上东宫这个位置,他便不再轻易信人,自然也就时刻做好了承受背叛的准备。

然而,当他打算仅凭着手里这把剑,跟外面那些杀手同归于尽的时候,面前的武士却在极短的时间后跪下。

他们握紧了手中的剑,用铿锵有力的声音应道:“吾等誓死效忠太子殿下。”

虽说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可太子殿下还是冷静下来,先简单谋划了一番。

为了引开杀手们的视线,他们令其中一个亲卫和太子殿下交换了衣袍。

这名护卫扮作太子殿下坐在屋子里,将身影透过烛光映在窗上。

其他人则护着真正的太子殿下自里屋的窗户翻出,待到融入夜色,他们都穿着一样的亲卫服侍,则更好掩人耳目。

如此,出了这间屋子才算是第一步。

此后到了庭院里,他们还要兵分四路朝不同的方向逃去。

只有其中的一路是护着太子殿下逃走的真正目标。

若是侥幸能够冲出埋伏在庭院里的重重围困,杀至行宫之外,则胜算又多了三重。

至于出去之后去往何处,此时的太子殿下心中却实在没有一个确切的思量,然而时间也不容他多斟酌,于是决定等杀出去再说。

抱着拼死一搏的决心,太子殿下便和那数名东宫亲卫一起,依照既定的策略行事。

然而计划真正到了实施起来却并不似想象的那般容易。

他们才刚出了那间大殿,便立刻被自四面八方而出的杀手和刺客们团团围住。

那些人的数量远比他想象的要多上许多。

一时间乱箭流矢不断自暗处飞出,贴着他们的身侧险险掠过。

亲卫们很快就和那些杀手搏杀到一起,连太子殿下的玉手也亲自握起了剑,与欲取他性命之人挥剑砍杀。

这些东宫亲卫毕竟都不是俗物,与那些杀手相敌,却也解决掉了不,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却终究寡不敌众。

黑衣蒙面的杀手们仿佛层出不穷,轮番的上前与他们拼杀,俨然一副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的架势。

亲卫们只能不停的交战,连片刻喘息的间隙也没有。

这样下去只怕终究难敌,于是其中的两名亲卫好不容易在其他人的掩护下,找寻到唯一的突破口,护着太子殿下往门口的方向出去。

眼看就要到行宫的大门处,却忽的又杀出了数十名不明来路的刺客,令他们不得已再次陷入苦战。

那两名亲卫已经和杀手缠斗到一起,而太子殿下也再次投身战局。

毕竟他那些常年习武的亲卫不同,此时的太子殿下已经快要到身体可以承受的极限。

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每一次的喘息也都剧烈而又困难,他全然凭着意志支撑下去。

可就在此时,与他并肩而战的一名亲卫就在他身边被利剑刺穿了胸口,倒了下去。

这一幕将他向绝望的深渊又拉近了几分,他不安的看向另一个仍然护在他身前,和杀手苦战的亲卫。

如果连这名亲卫也难以抵挡,那么仅凭他的力量无疑将会断送在这离希望仅几部之遥的路上。

他抬头看了看,行宫的大门就在眼前,可又仿佛遥远的不可相触。

护在他身前的侍卫也似打算同那些杀手拼了,提起利剑,狂吼一声,朝着向他们跟前逼近的数名杀手砍杀过去。

他抵死坚持了很久,亲卫锦袍上沾满了鲜血,也挡在太子殿下面前不让他受到伤害,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他还挥剑砍下了两名杀手的头颅。

看着那壮烈却又残酷的一幕,太子殿下的眼中也泛起波光。

他将剑横至身前,打算就此战死也绝不安然的等到最后,成为被废黜的庶人。

那些杀手见只剩下他一个,竟好似起了捉弄之心。

为首的那人用目光示意其他人退到身后,而后兀自举剑向前,打算和他一对一的进行决战。

可即便是如此,他也毫无胜算,就算他侥幸的杀死了这一个,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杀过来显然这些人不过是他玩弄他而已。

虽然看清了这背后隐藏的真相,他却还是迎了上去,打算和这些人拼了。

已然精疲力竭的太子殿下不断的举剑与那名杀手相抗,刀刃撞击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声响。

一开始,他尚且能够抵御那名杀手的攻击,可数十招过后,他却忽然明白过来,这人并未用全力,而是在陪他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

无声的羞辱让尊贵的太子殿下忍无可忍,也不再顾及剑招,忽然嘶吼着朝那人猛砍过去。

全无章法的剑式反而让那名刺客措手不及,以致割破了他臂上的皮肉。

那名杀手侧头往伤处看了看,似乎被他激怒,终于拿出全部的实力朝他扑来。

这下他却是再也无力相抗,不过三两招间便已在他的手臂和退上留下剑伤。

太子殿下却以剑尖撑地,如何也不肯在敌人面前屈膝。

当杀手的剑锋再度朝着他的命门落下时,他终于认命的闭上了眼睛,以为此生走到了尽头。

东宫危机 (四)

生命到这里就是结束了吧,太子殿下这样想着,然而当他等着锋利的剑气落在他的面门上时,却听到了一阵剧烈的铿锵声。

他猛然睁开双眼,看到就快要落到他身上的剑竟被另一把剑挡开,可握着那把剑的人并不是东宫亲卫,而是一个同样黑衣蒙面,看起来像杀手一样的人。

此人和大多数雄壮的杀手不一样。

他的身形作为一名武士略显得有些纤瘦,看起来更像是一个青涩的少年。

可就是这样的身子里却有着常人难敌的力量,这一点从那名与他对峙的杀手脸上扭曲的表情就能看得出来。

眼见着那人就要不敌,其他的刺客再顾不上许多,纷纷冲了上来。

黑衣男子顿时被他们围在了中间,可是面对这样的困境他却显得丝毫也不慌张。

他手上的剑快得如同风驰电掣,在那些刺客还没有看清剑招的情况下就已经成了他剑下的亡魂。

太子殿下的眸中亦现出惊诧之色,此人武功远在所有他引以为傲的东宫亲卫之上,是当世数一数二的高手。

尽管以一敌多,黑衣男子却能将所有的刺客挡开,仿佛铸就了一道无形之墙,将太子殿下护于身后。

交战了一段时间后,刺客已经倒下一半,黑衣男子侧过头用冷峻的目光向身后示意。

太子殿下立刻领会过来,借着他挡住那些刺客的间隙向行宫大门逃去。

黑衣男子亦配合着,且战且行,始终护着他在以剑气开辟的道路上缓慢前进。

尽管非常的困难,但在黑衣男子的保护下,他们终于还是活着踏出了行宫的大门。

太子殿下松了一口气,然而危机还远远没有过去。

被其他亲卫引到别处的杀手们也在这时摆脱纠缠杀了过来。

那些带着杀意,自黑暗中隐现的身影就像一个个来自于地狱的鬼魅,急于向他索命。

黑衣男子将他挡在身后,面对越来越多的敌人时,他周身散发出的杀戮之气也更加强烈,让人仅仅只是靠近便已感到恐惧。

即便是这样也可以全身而退吗?

看着黑衣男子冷峻的身影,太子殿下的心里却并不是很有底,因为杀手的数量实在太多了,他甚至怀疑摄政王为了取他的性命,召集了江湖上所有的高手。

可是黑衣男子子只是默然举剑,和冲在最前面的杀手拼杀起来。

这名杀手的身形格外魁梧,招式也比方才那一群凶猛的多。

他正用蛮力将黑衣男子缠住,另一名杀手却在这时朝毫无防备的太子殿下杀去。

黑衣男子迅速做出判断,刚一剑刺入与他交手那人的心口,拔出带血的利剑正要转身替太子殿下解围时,却听“嗖”的一声,一支箭矢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直刺入那名杀手的眉心。

见到这自身后飞来的箭矢,太子殿下心下一沉,回头去看,却瞧见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尚且还在远处。

在这里还看不出来者之身份,可是自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他已然辨认出那绣有熟悉标志的战旗。

希望再度被点燃,太子殿下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是赵氏的援兵来了。

看到这来势汹汹的大军,那些从行宫中追杀至此的杀手们也知再无胜算,相继隐入黑暗之中。

黑衣男子解决掉仍然无所畏惧拼死一搏的数人,将剑收回了负于身后的剑鞘中。

他转身就要消失在黑暗之中,却被太子殿下唤住:“且慢。”

似乎只是出于本能的顿了顿,他立刻就要再度起行,可太子殿下却急于在此时道:“从一开始本宫就知道没有看错你。”

这句话却顺利的让他停下脚步,听他继续说完:“如尔当世之才非百年得见其一,本宫自认惜才之人。”

太子殿下说着,朝他近前踱了两步,却又惊于他周身未散的杀气,于是止步道:“若你肯追随本宫,便请至萧府,你所想一切,本宫都可许之于你。”

最后一句,太子殿下说得十分意味深长。

黑衣男子却自始至终未发一语,只等他说完便闪身消失在夜幕之中。

赵氏的军队已经到了近前,数名武将纷纷翻身下马,对仍凝视着夜幕的太子殿下磕头行礼,惶恐道:“臣等救驾来迟,请太子殿下责罚!”

太子殿下缓缓转过身来,恢复了惯有的端肃与沉稳,深邃的眼眸难辨情绪,沉声道:“只要来了,就不晚。”

半个时辰之后,太子殿下和赵氏同往城中去,却在路上遇上了带兵而至的萧严。

在队伍最前面的萧严,急忙亦如赵氏一般,急忙向太子殿下告罪:“微臣未能及时调兵,是老臣之罪,望殿下责罚。”

他说得虽然铿锵有力,可见太子殿下将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缓步踱至他面前时,他却十分的心虚。

若非他安插在赵府的细作来报,称赵氏忽然出兵,他尚且不曾打算出兵。

那赵氏一直拖到现在,想必原也是打算静观其变的,只是太子妃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现有了身孕,这才坚定了他们要拼死一搏将太子殿下推上皇位的心。

既然赵氏已经行动,又将太子殿下救了出来,这便逼着他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诚然在太子殿下全身而退的前提下,摄政王和太子殿下,他必然是选择太子殿下的。

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

当太子殿下缓慢的俯下尊贵的身子,拉近和萧严的距离时,萧严的额上已经冒出了一层薄汗,就快要无所遁形。

然而太子殿下却只是伸出手,指向他身侧道:“萧大人急着赶来为本宫解围,连衣带都系错了,忠心自然可表。”

太子殿下的脸上虽露出和煦的笑容,然而深不可测的眼眸却让萧严不得放松。

正说着,忽有马蹄声自远方传来。

众人转头去看,只见一名东宫亲卫快马加鞭的赶了来,到了太子殿下面前,便下了马来,单膝跪地的向殿下道:“禀报太子殿下,西北大军已然攻占了城门,现等候殿下下令,随时可向城内进发。”

听到这名亲卫的话,萧严额上的汗又多了一层。

这正是他仓促间赶着出兵的第二个因由。

今日夜半,他就得到了消息,自从那日朝堂上传出张矢与东宫勾结的言论之后,一直坚决对太子表示拒绝的张矢竟忽然在这时候归顺,如此一来,太子殿下如虎添翼,已然具备了和摄政王一较高下的可能性。

显然,如此这亲卫毫不避讳的将这件事当真众人说出来,正是为了让他和赵氏知晓。

太子殿下听罢亲卫的禀报,不动声色的对萧严道:“萧府宅院所在之处,地形最为有利,接下来这段时日,恐怕要烦扰萧大人了。”

萧严连忙叩首应承下来:“能得殿下驾临乃是萧氏门庭之耀,只恐令殿下屈尊,萧府上下定当竭心尽力。”

“萧大人快快请起,莫要拘于这些虚礼。”太子殿下似乎很满意于他的回答,忙亲自将他扶起,而后却是转身对众人道:“尔等出兵之时想必已忖度今日之势,事到如今本宫已无其他选择,唯有以兵相谏,亲身自宫苑内捉拿反贼,以清君侧,正视听!”

“吾等誓死追随太子殿下!”在场所有人,包括萧氏和赵氏在内,都齐刷刷的跪倒在地,对太子殿下表明忠心。

火光映照在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锦衣端肃的男子唇畔却浮起意味不明的笑容,仿佛他早已看清那些人心中各自的思量。

又过了数柱香的时间,在萧府内焦急等待的秦婉见太子殿下和萧严一同归来,心里的石头才彻底的落了地。

众人在堂中入座,谈及太子殿下如何自行宫中逃出时,太子殿下除了提到东宫亲卫之功劳,还道有一神秘的黑衣人出手相助,才得以令他脱身。

萧严等人都为这传说中的绝世高手感到震惊,只有秦婉自他的描述中隐约察觉到那黑衣人或许就是李云。

秦婉明白,太子殿下既然当着这些人的面将此事说出来,应当是有极大的自信认为可令李云归顺,所以才会提前做好铺垫,以免他突然出现令众人产生非议。

可是他真的会彻底背叛摄政王,转而为太子殿下所用吗?

从过往他的态度来说,秦婉对此并不抱有多大的期望,可是如果是这样,他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行宫,为何要救太子殿下?

对此她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他们只在这个话题上停留了片刻,接着太子殿下便遣散了众人,只将萧严以及赵氏几名重要之人留在屋中,同他们商讨讨伐摄政王之事。

这些日子,皇上的病情再度恶化,摄政王更是以代为处理朝政为由搬入皇宫居住。

如此一来,要讨伐摄政王则必须包围皇宫,这样若是弄得不好则成了逼宫,甚至谋逆皆有可能,所以必须格外慎重。

于是这一夜,注定整个萧府上下又是无眠的一夜。

深宫险境 (一)

秦婉虽然不在商议大计的范围中,却也在屋子里枯坐了一整夜,始终为了李云的事情思忖难安。

到了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她便推了门出来,深吸一口带了晨露的空气,在身侧展了展有些发麻的手臂。

她步至庭院里,将目光投向那间屋门紧闭的厢房,只见燃了一夜的灯烛还亮着,看来太子殿下他们还在紧锣密鼓的筹划着。

正在这时,一阵窸窣的动静自寂静的庭院中忽然响起,将秦婉惊了一跳。

她慌忙寻声看去,才发现是一只惊鸟自庭院里的树木间飞起。

秦婉松了一口气,却又莫名有些失落。

她收回目光,却在下一刻怔在了原地。

仅仅只是在刚才的一瞬间,她瞥见不远处那些枝木在地上投下的影,有一丝的不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