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这些的同时,宫婢已经解开了秦婉的绳索。

秦婉回过神来,连忙提起筷箸做出要用膳的架势,抬头对那名宫婢露出笑容,并捧着碗对她示意:“多谢。”

宫婢亦欠身略向她回敬一礼,继而转身出去,重新将门锁好。

被留在屋内的秦婉立刻放下碗筷,再度陷入沉思。

她根据现有获得的信息,又自脑中翻出那份暗藏有地图的秘籍图,挨个儿的将可能的地方往上安。

历经了许多次的反复尝试之后,她额上都起了一层薄汗,外面的天色也逐渐暗淡下来,才终于得出结论。

她将如今身处的宫殿最终锁定在整个皇宫最西边的一片殿群中。

诚然,摄政王要将她囚禁在宫中,必然要寻一处偏僻的地方,却也正符合这几间远离皇宫中轴线的宫室。

她并不知道具体是在哪间宫殿中,但可以确定这几间宫殿彼贴近,分布得较为紧凑,且共用一个庭院。

更重要的是,地道的其中一处入口,就藏在庭院里的一口古井下面。

当然,这些也都只是秦婉根据地图的推断。

这间宫殿外的分布是否当真如此,过了这些年又会不会发生了变化?

这些都是她困于这一室之内所无从知晓的,唯有出去亲眼看一看,自然就得以知晓。

于是又一个问题摆在了她的面前:要如何从这座宫殿出去,前往外面的庭院呢?

秦婉琢磨着这一难题,在屋子里来回踱了许久,终于在目光落到那些燃着的灯烛上时有了主意。

她转身行至桌机前,将上面搁着的水壶打开,见里面还有大半壶茶水,便尽数将那些茶水都倾到了自己的身上。

而后,她又取了灯烛,行至窗边。

踟蹰了片刻后,她终究还是打算拼死一搏,于是将灯烛移到了窗上垂落下来的帘幕旁。

很快,锦帘便被点燃。

她站在那里略等了一会儿,见火势已起,便跑到门前用力的拍打门板,并拉开嗓子喊道:“快来人啊!救命啊!走水了!”

深宫险境 (三)

她的呼救声和屋内逐渐弥漫的浓烟立刻引起了外面的注意。

有人从外面开了门,将秦婉拉了出去。

秦婉立刻扮作惊惧的样子,一脸惶恐的缩到侍卫的身后,仿佛极力寻求庇佑的柔弱与无助。

于此同时,她却暗自观察这附近的守卫情况。

摄政王果然未将她这弱女子放在眼里,仅仅派了几名禁军在此看守。

眼下大殿的火势已愈演愈烈,周遭立刻乱成一团。

见秦婉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守着她的禁军便放松了警惕,分出神来关注火势蔓延的情况,继而唤来一名侍从吩咐道:“快去禀报摄政王。”

那侍从领了命离开,秦婉却暗道不好。

眼下已没有时间耽搁,她必须在摄政王赶到这里之前逃出去。

这样想着,她便趁众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着火的宫殿上时开溜,将所有一切都抛在身后,提起裙摆闷头往庭院里冲。

自然那禁卫很快就发现她不见了踪影,立刻往她逃窜的方向寻来。

好在此时是夜晚,这庭院里林木茂盛,尚且有一些可以藏身的地方。

然而也只是片刻,就有提灯的侍人也寻了过来。

秦婉不禁心急,却又苦于看不清周遭情形,无法分辨这庭院里的真实情况。

她只能毫无方向的四处乱撞,不多一会儿竟然就在陆续寻过来的禁卫眼前暴露了所在。

那人只是远远看到她自林木间闪过的身影,便高喝一声:“在那里!”

接着那些灯烛的光便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迅速靠近。

秦婉心道不好,只能不顾一切的往前跑。

在那径道蜿蜒的庭院中,她已然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也不知是逃到了何处,只觉身子撞上个冰凉的东西。

她俯身一看,却不禁感谢天地神佛。

现下在她眼前的竟然是一口古井,这样看过去里面的水还没有干涸。

难道当真叫她误打误撞,竟碰上了那密道的入口。

追着她寻过来的人就快要到跟前,此时已不容秦婉多做思考。

她看了看倒映在古井里水面上的半轮明月,终于打算同命运赌上一把,于是把心一横朝着古井里跳了下去。

当冰冷的井水逐渐将她淹没,她反而忘了对于死亡的恐惧,只是屏住呼吸不断的下沉。

禁卫的呼声被隔绝在外,除了水声她什么也听不到,仿佛进入到另一个世界里。

跳下来的时候,秦婉也不知道这口井下面是否通往地底的密道。

眼下她落入这井中却像是没有底一般,储存在胸腔里的空气也快要耗尽,才意识到危机的存在。

再这样下去,她或许就要这么从世上消失,在这没有任何人知晓的地方。

神智开始变得模糊的时候,她却生出了这样的忧思。

此时此刻,她没有牵挂秦氏一族的责任,也没有为太子殿下担心,所想到的竟然只有李云。

如果发现她不见了,他会不会去找她,又会不会在多年后的某一天,再忽然想起她?

就在她当真以为自己会这般魂魄离体的时候,竟忽然触到了那口古井的底,且不知启动了何处的机关,整个人跌入了另外一重空间。

待她转头去看的时候,才发现身后有一道厚重的石门,此刻已经紧闭,除了地上和她身上残留的水泽,竟丝毫没有留下井水的痕迹。

冷静下来之后,她也意识到其实从一开始那口井就与别的不同。

井水那样深,通常若是落进去整个人都会漂浮在水上,可是自她跳进那口井里,就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似乎拽着她不断的往井底落下去。

此时看来,多半也是那密道机关里的一环,于是她不禁为之叹服,然而紧急之下,容不得她多做研究,只能先放下一切转身寻找出路。

密道里没有光,秦婉只得在一片漆黑中摩挲前行。

她亦无法通过眼睛分辨方向,于是只能凭着脑海中那幅地图寻找出路。

在黑暗之中不知找寻了多久,等到秦婉终于从京郊的乱葬岗里出来时,天边已经微明。

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对于眼前所见之景象虽然也有片刻的惊诧,但比起先前经历的种种的惊险,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难怪这许多年来皆不曾有人发现密道的入口,修筑在这样一处所在,倒也是奇绝。

她顾不得害怕,从散发着酸腐之味的尸体堆里爬了出来,又恐宫中会有人追来,脱下外衫捂住头面,片刻不敢停留的往萧府跑去。

这一天一夜的惊魂,终究在她抵达萧府门前的时候结束。

然而,当秦婉行至萧府的守卫面前,准备向他们表明身份的时候,却因忽然的放松而头晕目眩,竟毫无征兆的晕倒过去。

等到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则已经躺在了萧府里她寄居的厢房内。

周身为洁净而又柔软的衾被包裹,空气里弥漫着熏笼好闻的香气,若非身上仍然延续的无力感,她甚至以为那仅仅只是一场噩梦。

然而令人尤自后怕的回忆最终却印证在了顾子陵充满幽怨的眉宇间。

他安安静静的坐在床榻边,似乎守了她不短的时间,眼下看着她的神色竟与平常谈笑风生的模样大相径庭。

秦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挣扎着欲起身,原以为他会主动来搭把手,却不想他只是保持着那样的目光凝视着她。

她又试了数遭,最终也因浑身无力而未能遂心,便索性放弃,躺在床榻上闭上眼睛装死。

犹如化作了雕像一般的顾子陵却在这时候忽然说道:“如今我是当真追悔莫及了,起初接近你确是受了太子殿下的指使,可到了今日我才发现,把你推进那火坑里的时候,我却是连自己的心也一并抛了进去。”

他毫无征兆的说了这些没来由的话,倒是叫秦婉听得一头雾水。

她于是掀开眼帘,侧过身来看向他。

“你这是做什么。”刚要问他,她却又忽然想起什么,忙问道:“我睡了多久?”

顾子陵仍旧一脸幽怨的答道:“足有两日了。”

“什么?”秦婉大惊,也不知哪儿来的一股力道,忽的就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可又不得持续,立刻便脱力的跌回去。

这一遭顾子陵却伸了手来将她接着,扶着她靠在床头前,继而掀起那一对原本十分好看的桃花目,用足以溺死人的忧思笼住她道:“你实话告诉我,到底是去哪里了,又遇上了什么事情?”

秦婉却握住他的衣袖道:“这件事我需得先禀明太子殿下,快扶我去见他。”

面对她的请求,顾子陵却反而后撤了身子,退至床榻边看着她道:“你就一心只想着面见太子殿下,怎的不为自己忧虑?”

说话间,他那两瓣桃花似的眼睛里竟浮起水光,透露出从来不曾有过的哀思。

秦婉也不禁为这强烈的情感所震,怔怔然看着他,才发现他俊秀的眉宇自始至终纠缠在一起,仿佛有斩不断的愁绪。

他满载哀怨的看着她,沉默许久之后才长叹一声,温良的声音因不忍而微颤道:“你可知自己中了毒。”

听到他这话,秦婉却是一愣。

其实再摄政王迫她服下那药丸,临走又对她道时辰不多的时候,她就已经有所察觉,只是身上未有明显的症状,便不肯直视罢了。

如今他这样一提起,她倒是不得不面对了。

秦婉不由的攥紧了掌下的被褥,低垂眼帘道:“我还剩下多少时日?”

顾子陵便又长叹一声后道:“已经请东宫里的太医来瞧过了,你所中并非寻常之毒,到底解不解得,当世尚且无定论,若是就这样放着不管,只怕三五月间也就…。”

听到这话,秦婉心下已了然,这毒多半是解不得了。

消沉了片刻之后,她却又重新抬头看向顾子陵道:“既如此,我更要即刻面见太子殿下,有重要之事禀报。”

见她到了这个地步却还如此固执,顾子陵眸子里的哀怨又重了几分,仿佛无奈般道:“太子殿下才同萧大人出了府,恐怕还有两日才回,你且安心将养身体,待到殿下回来,自然立刻带你去见。”

“多谢了。”秦婉强忍住心中情绪,对顾子陵扯出一抹笑容,而后拉起被衾,闭上眼睛,仿佛没事人的道:“你这样照顾我也累了,且容我一个人待着吧,我想再睡会儿。”

“如此,也罢。”顾子陵顿了片刻,见她翻身朝着床榻里侧睡去,起身隔着被衾在她肩上拍了拍,而后转身出了屋子。

顾子陵离开后,秦婉却又睁开了双眼,眸子里终究禁不住泛起晶莹。

虽说这条性命几番陷入险境,原本早就应该不属于她的了,可当真到了这尘埃落定的时候,却又难免怅惘。

她这一生凄苦,原也是没有什么可留恋的,若说眼下大局未定,到底也不是她该操心的事情。

秦氏的遗命,她将那地图画出来呈给太子殿下也就不至于无脸见泉下的父亲,即便不能为秦氏平反昭雪,列祖列宗们也不至于独独怨怪于她。

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对这充满了猜忌和凶险的世界却偏偏生出了不舍。

何以抉择 (一)

顾子陵虽说太子殿下两日间便会回来,可事实上足过了四五日才归至萧府。

秦婉等了这几日,虽知晓自己中毒的事实,却反而显得很平静。

正是她这般好似什么也没发生的样子,才令顾子陵愈发担心,于是将她送去面见太子之后,虽然都是在萧府内,却不能放心,仍在门口守着。

屋内,秦婉恭谨的向太子殿下行了跪拜之礼,然而尚且不等她开口,就听见太子殿下叹息一声道:“你中毒之事,本宫已然听说。”

秦婉的目光沉了沉,却说道:“奴家求见太子殿下,正是要禀报此事,数日前的那一番境遇,虽令奴家中毒,可对于殿下来说,却是喜。”

“何喜之有?”太子殿下抬起眼帘,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

秦婉便应道:“数日前,奴家不慎中了歹人的奸计,被摄政王所俘,并被带到皇宫中囚禁,但正是因为此事,却也令奴家得以一睹密道之真容…”

秦婉将这一遭被摄政王捕获,以及如何自皇宫密道逃离之事都真实不虚的对太子殿下道来。

很快便过去了一柱香的时间,等在门口的顾子陵似乎有些不安,不时回头往紧闭的屋门上看去,又难掩心焦的在檐下来回的踱着。

正当他集中精力等秦婉出来时,余光却注意到一片黑纱的衣摆出现在视线范围内。

他简直惊诧至极,无法想象在这戒备森严甚至不逊于东宫的萧府庭院里,是什么人能够越过那些亲卫和守备,如入无人之境的来到整个萧府最中心的地方。

身后守在屋前的数名东宫亲卫也觉察到此人的出现,纷纷拔出刀剑,摆出迎战的架势。

顾子陵抬起头来,看向那杀伐之气弥漫的男子。

却见来者黑衣负剑,但并不曾蒙面,若非一双冷峻至极的眼眸,那姣好的容颜倒更像是出身高贵、鲜衣怒马的贵族少年。

即便面对拔剑相向的东宫亲卫,他也丝毫未现慌张。

他甚至连剑都不曾握在手里,周身弥漫的杀伐之气却已令见惯世面的东宫亲卫都有些发虚。

亲卫们虽然摆出了迎战的架势,却始终只是与他默然对峙着,仿佛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他继续如入无人之境的向前踱了两步,东宫亲卫们似乎意识到终究躲不过一战,才上前准备与擅入者一战。

已然到了一触即发的境地,偏生顾子陵却在这时为他们解了围。

他将亲卫拦住,甚是无畏的独自上前,行至黑衣男子面前, 对他拢袖见了一礼,而后用尊重而又客套的语调道:“这位公子想必是来求见殿下的,只是殿下此时无暇,可否先与在下借一步说话?”

见他表现得如此礼数周全,黑衣男子虽顿了顿,却还是拱手与他回了一礼,继而凝视他的双眸,算是默许。

那冷峻的眼眸里似乎深藏着什么常人难以承受的东西,顾子陵只是与他目光相触瞬间便忙回避开来。

他朝着前方做了个请的姿势,接着便将黑衣男子引至萧府的花园之中。

待到至离太子殿和秦婉所在的屋子有些距离,他才仿佛松了一口气,重新将那人打量了一遭后道:“你便是那传闻之中的杀手集团,琉璃宫的宫主。”

被他如此直接的道出身份,李云却只是掀了掀眼帘。

见他默认了自己的话,顾子陵忽而又拢袖道:“能够活着见到天下第一的杀手,在下可谓三生有幸了。”

他说着这近乎自嘲和讽刺的话,却并没有令听者恼怒。

李云微垂眼帘,又对他回以一礼。

原本这气氛还算融洽,顾子陵却忽然弯起唇角,轻声失笑了一瞬,如自言自语般道:“难怪令阿婉如此念念不忘,倒果真是生着一副让女人欢喜的皮相。”

他此话却令平静得近乎冷肃的李云忽的掀起眼帘,露出那一双冷峻的眼眸中,似乎透着微诧。

旁的人若是见得他这目光,定要惧得腿脚发软,可这顾子陵却似未有所觉,反而抬眼迎向他的双眸道:“今日你来可是要向太子殿下投诚?”

本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莫名添了几分怨气。

李云只是与他相视,并未曾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