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却在屋内来回踱着,似乎显得很焦躁。

见李云提剑自黑暗中现身,他则警惕的转身,将目光投向他。

于此同时,他身后的赤夕等人亦握紧了手中之剑。

剑刃撞击着剑鞘,发出细微的声响,空气里忽然弥漫起剑拔弩张的气氛。

尽管京城中已是战乱一片,可这宫禁深处却犹如与世隔绝,依然十分寂静。

这座大殿更是鸦雀无声,充满了凝肃。

李云周身透着渐起的杀伐之气踏入殿中,更将这紧张的氛围推至另一重境地。

摄政王也只是目不转睛的关注着他,双眸之中透露出危险的气悉。

李云却好似不为这危机四伏般的氛围所动,径直行至摄政王面前,而后在无形的那根弦绷至极致就快要断裂的一刻单膝跪地,冷肃的声音道:“参见王爷。”

听到这句话,摄政王如同松了一口气,终于挪动双脚往李云跟前踱了两步。

在大殿两侧明亮的烛光下,他的目光仍停留在李云的身上,似乎试图自他的眸中发现更讯息。

李云却始终微垂眼帘,恭敬而又沉稳,叫人寻不到丝毫破绽。

“起来吧。”摄政王说着,语调之中难掩欣慰。

待李云起身而立,他又抬手至李云肩上拍了拍,说道:“你果然没有令本王失望。”

说罢,他又侧身行至殿门前,仰望正当空的明月,对李云下令:“现在随本王去立政殿。”

“是!”李云提起剑,毫不犹豫的应了,随摄政王往殿外行去。

方至殿外,摄政王又顿足,对李云道:“现在本王得以倚重的,就只有你了,只要你护得本王登上皇位,高官厚禄、富贵荣华皆可享之不尽。”

李云虽未作答,却抱剑朝他行礼,也算是应了。

得了他表示衷心的允诺,摄政王似才放下心来,在众人护卫之下朝着立政殿行去。

此时立政殿中,帝王的遗体尚且不曾移去,仍摆在龙榻上。

那些为天子侍疾的后妃原本正跪在殿中低声啜泣,却早在陛下咽下最后一口气前被闻讯而至的皇后娘娘撵了出去,如今只得在中殿跪了一地。

再到往外一层的大殿中则跪满了文武百官,在一片凄哀的氛围中亦是鸦雀无声。

方才只是皇帝身边的寺人出来传报了丧并敲响丧钟,可直到现在内殿中却再无更多的消息。

皇上龙驭宾天时到底留下了什么话?是否废黜企图逼宫的太子?皇位又到底要传给谁?这些都是悬而未决的事情。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亦或早已按捺不住,却始终没有人敢上前起这个头,直到摄政王驾临。

仿佛对跪了满殿的大臣视而不见,摄政王从他们中间穿过,带着杀手和武器进入内殿。

这一行径立刻引起了那些朝臣的骚动,可他们也只是支起上半身够着脖颈往前看,并互相的交头接耳。

毕竟这些人多少都与摄政王或是王氏一族有所牵连,所以自始至终也没有人敢站出来。

摄政王便这般如入无人之境的来到了内殿。

外面那些朝臣虽然各个担忧,却并不知道内殿到底发生了何事,如今李云跟随摄政王进来,才发现尊贵的皇后娘娘此时竟手握明黄卷轴,站立在用椅子搭起的高台上,而她的身边则赫然垂着一条白绫。

摄政王的目光很快锁定在皇后手里的遗诏上。

他毫不犹豫的向殿内更深处行去,途经搁置着天子遗体的床榻,竟连目光都不曾斜视。

原本在他活着的时候就不曾将他放在眼里,如今成了一具死尸,又如何会敬畏?

摄政王停至皇后娘娘面前,同时带着忧虑和兴奋的声音道:“皇后娘娘。”

一身锦衣的尊贵女子,此时却流露出不知惶恐还是悲伤的目光。

那一贯威严的声音也变得无助:“你来了,摄政王。”

她唤着摄政王,向他投去的目光却充满了无助,并非像是期待的语调。

摄政王却已然迫不及待,目光始终凝聚在遗诏上,循循善诱般道:“请娘娘将皇上留下的遗诏交给本王。”

怎料他话音刚落,皇后娘娘却像是受到了惊吓,愈发握紧了遗诏往后退了退,脸上浮起讽刺的笑容道:“外面那些大臣都等着呢,本宫的兄长原本也该在其中,可是三日前他却暴病身亡,齐王也在赶往京城的路上被刺杀,如今除了这遗诏,本宫还有什么可以依靠?”

见此情形,李云握紧了剑,侧头看向摄政王。

原来摄政王和皇后娘娘虽为同盟,可王氏对于下一任君王的人选属意的是年幼的齐王,如此皇后娘娘身为太后,仍可垂帘听政,然而历经太子一事后摄政王如今却有了更大的野心,意图自立为王,于是在继位之事上和王氏发生分歧,又兼之素心传书中提到宫中与太子殿下有所牵连的数位王姓大臣,于是在皇上驾崩之前的数日,这矛盾便彻底爆发出来。

在这些大事上,摄政王从来不会有迟疑,于是见皇后娘娘始终不肯交出遗诏,李云便拔剑上前,准备用武力抢夺。

见他动了手,赤夕和其他几名杀手也纷纷围拢上来,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面对这样的阵势,皇后娘娘自然明白过来,忽然绝望的大笑起来,却只是往后退,险些自高台上跌落下来。

这时,摄政王却出乎意料的上前阻拦了李云。

示意李云退下之后,他却亲身踱至高台下,并朝着站在高处的皇后娘娘伸出手。

他收敛起摄政王的蛮横与不仁,用透着沧桑的声音道:“娘娘还有王氏,还是本王啊。”

听到他这样说,皇后娘娘却变得愈发歇斯底里。

在一阵充满讽刺的笑声过后,她忽然停了下来,微弯了身子,看向摄政王。

淡去了笑意的眼眸,充满了悲伤的神色。

她凝视着摄政王的双眸,泪滴滑过保养得宜仍然宛如少艾的眼角,凄楚的语调道:“摄政王,本宫可以相信你吗?”

说着,她的声音渐渐被幽怨充满,在停顿了许久之后,却又淡去浓重的怨气,仿佛只是一个无助的女人,轻唤了一声:“六郎…”

纵使皇后娘娘始终不曾给予预料中的回应,摄政王却还是维持着那只向她伸去的手,一直不曾收回。

他锁着她布满水泽的双眸,用坚定的语调道:“只要娘娘将遗诏交给本王,娘娘就还是这中宫之主,无论朝堂之中发生何等变故,六郎保证,绝不会让娘娘受到分毫动摇。

权倾天下的男子说着这样的话,听起来竟是如此的情真意切。

皇后娘娘终是有所动容,渐渐往前挪了挪,而后蹲下身子,将指尖搭上了摄政王的掌心。

一触碰到她的手,摄政王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其握住,而后用力一拽便将她整个人从高台上拉了下来。

皇后娘娘顿时失足跌落,掉进了摄政王的怀里,而她紧握的遗诏也终于在引诱之下落下。

深宫剧变(四)

解除了对峙的状态后,皇后娘娘终于爆发出隐忍的情绪,伏在摄政王的胸膛上嘤嘤而泣,然而摄政王的全部心力却都被遗诏牵动着。

他一面用目光示意李云将落在地上的遗诏拾起,一面唤来宫中仆婢。

“照顾好皇后娘娘。”他对小心翼翼闻声前来的宫婢说着,便扯开了皇后娘娘攥住他衣袖的手,将仍深陷在痛苦之中的皇后移交出去。

皇后娘娘被扶走之后,摄政王立刻起身,朝李云伸出手。

李云于是以双手捧着遗诏,恭敬的呈到他面前。

摄政王迫不及待的将遗诏展开,迅速的扫视了一遭,面上却展露出嘲讽而又轻蔑的笑容。

果然不出他所料,那被他一手扶上皇位的傀儡皇帝,终究还是在最后一刻用行动表达出他不甘操纵的心。

遗诏上御笔赫然写着几个字:传位于太子。

摄政王冷哼了一声,转身将遗诏置于灯烛上烧毁。

目睹着天子遗命在他面前一点点化作灰烬,他的眸光又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阴沉,继而沉声唤道:“赤夕!”

“是!”赤夕利落的应了一声,继而上前自怀中取出一支同遗诏几乎无异的卷轴,呈到了摄政王的面前。

摄政王接过卷轴,理了理衣袍,立刻携着众人往外殿行去。

外殿之中,那些朝臣仍然守着,原本互相间低声的絮语在摄政王出现时立刻戛然而止。

大殿之中又恢复至鸦雀无声的境地。

摄政王举起手中的卷轴,抬高声音对众人道:“陛下遗诏在此。”

只这一句话已令朝臣们再也无法维持平静,虽然都恭敬的趴伏在地上,却纷纷抬头偷觑,极力将目光够至那所谓的遗诏上。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摄政王接着说道:“由于太子失德,且有谋反之行径,皇室中亦再无堪当大任之人,故而天子留下遗诏,传皇位于本王。”

此话一出,顿时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朝臣们的议论声立刻充盈满堂。

虽说他这一举动只不过是重演了多年前的一幕,可是大家预料中的无非是他会再推一位傀儡皇帝上位,却没有料到他竟终于不再掩饰野心,打算亲自登上皇位。

摄魂王将目光扫过跪伏于殿中的一众朝臣,眸中充满了危险的意味。

此时赤夕已带领琉璃宫的杀手至大殿四周将他们围了起来,而李云则立在摄政王身后,摆出随时准备迎战的架势。

这阵势再明白不过,摄政王更在这时道:“众臣可有异议者?”

在全然不容推拒的架势之下,却终究还是有原本处于中立阵地的朝臣忍无可忍,跳出来道:“陛下龙驭宾天之时只有皇后娘娘在场,那遗诏众人也不曾得见,岂容你这觊觎皇位多年的乱臣贼子说什么便是什么?至少也该将遗诏示于众人,以辨真伪,再请出皇后娘娘转述陛下遗言,方可服众!”

既有了先出头者,立刻便又有三五之众站出来应和。

这些人似不信他众目睽睽之下能做出什么翻天覆地的事情,态度也是咄咄逼人。

摄政王却丝毫未见慌张,用沉缓的语调道:“陛下刚刚薨逝,皇后娘娘深陷悲痛,不便面见众人,至于这诏书…”

他说着,竟当着众人的面将手中卷轴打开,毫无心虚般道:“尔等且看清楚了,先帝亲笔御书,传位于本王。”

那发出疑问之人怎可就此罢休,又道:“仅仅如此一见,如何可知这诏书真伪,依老臣之见,还需交由太史令大人辨明真伪,方可服众。”

太史令亦属方才那位朝臣同一派系,见状忙抬起双手,自请道:“太史院中尚存有先帝之御书,请摄政王将遗诏交予臣下比对。”

大殿中再度陷入一片鸦雀无声,除了那几名对摄政王表示质疑的朝臣,其他的臣子都默然不言,皆提着小心的关注事态发展。

摄政王却并未回答他们的话,只是以目光示意正立在大殿另一侧的赤夕。

却见他颔首回应摄政王,继而在众人都未及反应之际拔出利剑,砍下了太史令的脑袋。

直到鲜血淋漓的头颅滚到了地上,朝臣们似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纷纷吓得惊呼抽气。

他们之中有人抬袖掩面,露出不忍的表情,也有本就年迈体弱的直接昏厥过去,而方才直言质疑摄政王的那名臣子也同样受到不小的惊吓,跌坐在地,怔了片刻之后,颤抖的手指向摄政王,噙着泪高呼:“贼子,贼子啊…”

然而不等那人说完,赤夕就着鲜血未曾干涸的剑再度落下,又一剑贯穿了此人的胸膛。

面对如此血腥的情景,摄政王只是挥了挥手,命人将那两具尸骸拖了下去。

再度归于平静时,大殿之中仍残余着浓烈的血腥气。

摄政王俯视众臣道:“可还有对遗诏质疑之人?”

历经了方才的一幕,又还有谁敢以自己的性命相赌,纷纷伏身磕头,齐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听到这呼声,摄政王多年的心愿终于得偿。

他再难掩欣喜,展开双臂仰天狂笑。

笑罢便收起遗诏,高声道:“来人,替本王…噢不,替朕更衣。”

他说完,正要转身往偏殿中去,却有一皇宫禁卫自殿外冲了进来,焦急禀报:“宫中忽然出现了大量东宫亲兵,不知是从何处进来的,恐怕很快就要杀过来了。”

摄政王脸上的笑立刻凝滞,看向李云道:“你们去看看。”

“是!”领了命后,李云便和琉璃宫的众人往殿外去。

行走在宫禁之中,李云始终觉到有两道目光停留在他的身上。

此时的赤夕却并不知道他已察觉,只是握紧了手中之剑,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随时警惕的关注他的动向。

早在李云入宫之前,摄政王就曾对他下令,随时跟在李云身边,一旦发现他有背叛之意,便暗中将他处理掉。

虽说干掉李云就能取代他现今的地位,可赤夕却不敢轻举妄动,毕竟他的武功远在他之上,即便与琉璃宫其他的这数名杀手合力,也难保不会被反被他击败。

于是他只能按兵不动,等到迫不得已的情形再做打算。

如此一直持续到宫禁深处,远远就看到有火光闪烁,他们立刻拔出利剑,准备战斗。

至近前一看,果然是东宫亲兵宛若凭空出现在禁苑之中。

即便是琉璃宫的杀手,对此亦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分明各处宫门都已经被摄政王的军队把守得固若金汤,这些人又是如何进来的?

赤夕隐约有些不安之感,侧头看向李云,却见他已然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那些闯入者刚和宫中禁卫战了一场,地上还躺着倒下不久的尸体,眼下感觉到携着强烈杀气的他们,立刻警惕起来。

双方正陷入对峙,忽有一熟悉的身影自隐蔽出出现,却是让李云和赤夕等人俱是一惊。

原来方才那大量的亲兵都只是打头阵的,此时被众亲卫重重护在中央的锦衣男子正是被安上了逼宫谋反之罪的太子殿下。

事到如今,坐以待毙已无益,他最终打算拼死一搏,亲自杀入宫中,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

看到这杀气格外浓重的数人时,太子殿下已然意识到来着不善,然而当他现身于宫灯投射的光影中时,目光却投向了李云。

太子殿下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与那双冷峻的眼眸相视。

他看到李云眼帘微动,眸子里的杀戮之气令人不寒而栗,而他却坚持着不肯退缩,似乎无声的等待着什么。

此时,赤夕却已不愿再等,立刻提剑冲了上去,急于杀死太子殿下,在摄政王面前立功。

双方立刻陷入了混战,李云凝视着太子殿下的眼眸,亦拔出剑。

护在太子殿下周围的亲卫感觉到李云身上的杀气,立刻警惕起来,拉开阵势挡在太子殿下身前,然而太子殿下却丝毫未有推拒,仍立在原地,一步也不曾移动。

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所有人都以为李云要刺杀太子,然而他迅疾出剑,却是转身砍向了身后的杀手。

毫无防备的杀手立刻被他刺伤,也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赤夕和其余的杀手不得不撂下与东宫亲卫的战斗,转而来合力攻击李云。

他们知道,这里所有的东宫亲卫加起来,都没有一个李云来得可怕。

李云的忽然倒戈却令东宫亲卫士气大振。

他们立刻扑上前去,和杀手们战作一团。

不出片刻功夫,朝堂中人人闻风丧胆的杀手们竟现出了不敌之势。

见同伴具已受伤倒地,赤夕不得不放弃任务先自保为妙。

他打算逃走向摄政王传信的想法却被李云识破。

不等他撤离,李云便已挡在了他的面前。

面对这天下第一的杀手,同样身为杀手的赤夕终究还是害怕了,可事到如今却也没有退路。

他于是打算豁出去,挥剑与李云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