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康扭头看眼女儿,他起身前伸手抱住苏凉末,“好好照顾你妈和苏泽。”

苏凉末扯住苏康的袖子,“爸,别这样。”

他挥开手,弓腰跑了出去。

苏凉末透过集装箱边缘看见几人穷追不舍,她维持着蹲下的姿势挪到出口处。

“再跑就开枪了!”

她后背抵着木板,也不知是谁先开的枪,砰一声带着弥漫不去的火药味震破耳膜般,苏凉末几乎第一时间捂住双耳,又是连续几阵枪声,她看到苏康逃到码头外围,举起的枪朝这边对准。

砰——

紧接着叮的一声,也不知弹到什么硬物,有东西擦着她的裤腿咻地飞撞到地上,苏凉末戴着手套的右手伸出去,捡起后摊开掌心一看,是颗子弹。

刚才枪响的时候,只有苏康开了这一枪。

苏凉末将手攥紧。

苏康跨过栏杆似乎要纵身一跃,苏凉末看到几人同时举起枪。

她飞快爬起身朝着出口方向冲,脚由于蹲得久而发酸,苏凉末趔趄下撞到集装箱上,嘴里的爸字还未脱出口,就被人从背后捂住嘴。

她身体被提起,两条腿腾空蹬动,苏凉末最后看在眼里的是苏康被枪击中后,人翻过栏杆扑进了海水里头。

“爸爸——”

她撕裂的喊声化作喉咙口的呜咽,所有的挣扎都成徒然,苏凉末瞬间被灭顶的悲伤和绝望击得崩溃,她一脚踢在集装箱上发出巨大的动静,但那几人都围在码头边查看,并没有注意这边。

苏凉末被拖离原来的地方,码头前靠着几艘船,这样大的动静竟没一个人露面。

捂住她嘴的人力气很大,坚硬的胸膛磕得她发疼,苏凉末被推进个角落,这儿是很好的藏身地方,他抱紧她的手才松开,苏凉末就想跑出去。

男人一把拉住她,将她的脑袋按向集装箱。

苏凉末因他的用力而撞得生疼,她顾不得这些,视线触及的一切都是破碎而模糊的,她眼睛通红地看向后面,这才发现压着她的人是占东擎。心里升腾起莫名的希冀,“救救他,救救我爸。”

占东擎一句话没说,苏凉末双手撑在脸侧想要起身,男人一个用劲,她脸颊挤压的紧,痛不欲生。

她眼睛看不到周围的环境,心急如焚却挣不开占东擎的手,许久后,直到汽车的引擎声传来,苏凉末脸上早已冰凉一片,肌肤被刺激得麻木。

待两辆车全部离开后,占东擎才松手。

苏凉末几乎第一时间回身,擦撞过占东擎的肩膀冲出成排集装箱,她跑得飞快,凛冽的夜风割着她的脸都感觉不到疼,海面早已恢复平静,她连哭的时间都不敢给自己,苏凉末双手扣紧栏杆,“爸,爸!”

占东擎走到她身边。

苏凉末弯腰查看,依稀还能看见地上的血渍,她迈出一条腿想往下跳。

占东擎伸手拽住她的胳膊。

苏凉末挥开手,“放开我!”

占东擎一把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的人往栏杆外压,她腰部抵着铁索,全身重量交付在两条腿上,水面似乎晕开一圈血红,在这样凄惨的月色下更加令人胆战心惊。

她哭出声来,占东擎的话却丝毫不留情面,“你好好看看,你爸还有命活着吗?”

“你闭嘴!”

“你还是保佑他的尸体能被捞起来吧,至少能留个全尸。”

“你闭嘴,混蛋!”苏凉末伸手去打,占东擎将她拉起身,苏凉末犹如一头困兽突然出笼,她双手猛地推向占东擎胸前,“你不是很厉害吗,不是杀人不眨眼吗,为什么不杀了他们,为什么?你把你的残忍显示给我看有什么用?占东擎,你刚才应该把他们全杀了!”

苏凉末发泄一通,她双手甚至不知道应该摆在哪,占东擎将她的歇斯底里看在眼中,“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她哑着嗓音,人紧贴那道栏杆,“我爸没了,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他…”

占东擎见她哭得伤心,苏凉末的这幅样子,他还是第一次见,男人神色冷清,并没有因为这样生离死别的场景而感到惋惜,“你既然不相信我,我又何必为了你给自己惹上麻烦?苏凉末,你要明白,你的一个不信任搭进去的可是一条命。”

她张张嘴,最终还是一口苦水往下咽。

苏凉末泪眼模糊,狠狠地盯着他,这种悔恨却不能推到占东擎的身上,她心里堵得难受,一口血气冲到喉间。

占东擎走到她跟前,使劲地扣住苏凉末胳膊,“你不说要杀了那些人吗,好,跟着我,我帮你杀,我替你卸掉他们的胳膊和腿,苏凉末,只要你有这个胆子和想法,我全部都帮你做!”

他眼里的深邃化为狠戾,苏凉末唇色发白,脸也被月光照出透明色,她掩不住哽咽,“我只想我爸能活着,我想他好好地活着。”

占东擎嘴角展露一丝冷笑,他把苏凉末推到岸前,“你爸就在这水底下。”

她撇开他的手,双脚再度跨过栏杆。

这次占东擎没有阻止,看着苏凉末跳进了海水里面。

北景深夜的水温都在零下,她慌乱地张望四周,可哪怕一点涟漪都没有,苏凉末喊着爸爸,声音由最初的微弱转为绝望,占东擎转过身离开。

他的身影一点一点被黑夜给吞噬,苏凉末冻得四肢僵硬,她扎到水下找了几次,占东擎耳边不断传来水声,哗啦啦伴随着苏凉末的呼喊和哭声,搅得他心里一阵莫名的乱。

占东擎走出去的脚步,不由顿住。

像是被钉子给狠狠钉住。

苏凉末的衣服犹如水蛭般紧吸着皮肤不放,她冷得牙关打颤,一口水呛到鼻腔后扶着岸沿猛烈地咳嗽,“咳咳——”

占东擎握了握拳,他折身走到苏凉末跟前,她一条手臂吊着,已经冻得通红。

占东擎弯腰拽住她的胳膊,“起来。”

“你别管我!”苏凉末甩了下没有甩开他的手。

他用力将她往岸上拖,苏凉末倾过去一口咬住男人的手背,占东擎冷不丁松手,她整个人往下沉,海水没过头顶,苏凉末让泪水肆无忌惮流出,嘴里还有血腥味。占东擎站在岸边都能听到她隐隐的哭声,透过水面带着钻透人心的哀戚,他长腿迈过栏杆,弯腰,大掌一把擒住苏凉末肩膀后将她使劲拽出水面。

“放开我!我要找我爸!”

两人拉拉扯扯向前走了几步,占东擎扣住她的腰,苏凉末抡起拳头不管不顾往他脸上锤。

“靠!”占东擎避开她的手,一把将她推开,“你他妈把气全往我身上撒,害死你爸的是你自个,别搞错!”

苏凉末趔趄下没能稳住,一屁股坐到地上,疼得只顾坐在那哭。

占东擎甩了甩湿透的袖子,想要就此不理。

她双手捂住脸,占东擎就看她两个肩膀在抖,他走到苏凉末跟前,“起来。”

“你…别管我。”她哽咽的说不出话,占东擎蹲下身,“这个地方不能久留。”

“我让你别管我!”苏凉末也不管不顾,现在哪里有心思想自己的处境,好不容易见到的亲人就在自己面前落得个死不见尸的下场,她情绪完全崩溃,占东擎知道这会跟她没法较劲,他伸手再度将她捞起。

苏凉末双手直往他身上招呼,“你为什么不救他?你为什么要拉着我?你不是挺横吗,你杀个人跟捏死只蚂蚁似的…”

很多话都是脱口而出,包括心里的悲伤和怨恨,哪怕苏凉末自己没这个理,也想要发泄一通。

这席话,苏凉末今晚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

占东擎硬是将她拽上车,在她眼里,他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所以她才斥责他的袖手旁观。

司机将前后空间隔开,苏凉末激动地在他怀里挣扎,占东擎死死按住她的双肩,让她不得不将脸埋在他胸前,到了酒店,她被连拖带拽地弄进房间。

占东擎将她带到浴室,双手撕扯她的衣服,她动也不动地被他抬起手,又转过身,直到男人蹲下,双手拉住她内裤往下扯,苏凉末一口气缓出来些,心头剧痛之后人感觉骤然清醒,低头看到一颗脑袋蹲在她腰间,几乎是第一时间,她两手扯住内裤边缘,“你干什么?”

占东擎松开手后站起身,“洗个澡,我去给你准备衣服。”

苏凉末双手护在胸前,占东擎朝她看一眼后出去,眸底并没有任何的情念,她坐在浴缸里面,自己放了水,然后身体慢慢往下沉,脑袋枕着浴缸边缘。

她抬头盯着灯光发怔,浴缸里是清水,脱光衣服后的身体一览无遗,苏凉末精疲力尽,也不知过去多久,原本滚烫的水都凉却,门咔嚓一声被打开,占东擎拿着衣服进来。

他径自走到苏凉末身侧,她听到动静抬起眼帘,占东擎将衣服放在边上,她四肢一僵,刚要做出下意识的反应时,他已经转身出去。

苏凉末伸出手臂去拿毛巾,这样安静的场面,竟出乎意料的契合,仿佛他们就是一对相处很久的夫妻。

换好衣服出去,占东擎站在窗前抽烟,苏凉末自顾来到唯一的床边,她掀开被子钻进去,将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

她明显将占东擎当成空气。

男人烟抽到一半,苏凉末压抑不住的哭声便传入耳中,她死死咬住被角,占东擎将烟掐熄,沉了沉声道,“你打算今晚就一直哭吗?”

苏凉末闻言,反而哭得越大声。

占东擎抿紧唇,眼色越发的阴鸷。

苏凉末带回来的包就放在床头柜上,手机忽然响起,一遍响铃之后又重复,苏凉末探出手,把电话接通后放到耳边,“喂?”

“凉末,你去哪了?为什么不在家?”卫则声音急切透过来。

苏凉末一听到卫则的声音,几乎泣不成声,“卫…卫则,我爸爸…我爸…”

“伯父怎么了?你找到伯父了,你在哪?”

面对卫则一连串的问题,苏凉末哭得更凶,占东擎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床前,劈手夺过苏凉末的手机,她几乎立马扑过去争抢,“还给我!”

“凉末!”卫则的声音猛然中断。

占东擎甩手把手机砸向墙壁,苏凉末怔了怔,手还抓着占东擎的臂膀,她双膝跪在床沿,“你凭什么砸我东西!”

占东擎紧绷着俊脸,忽然伸手攫住苏凉末的下巴将她人往后推,她两条腿由于跪着,这一下使得整个人都往后倒,占东擎单膝压在她身侧,苏凉末扳住他的手,“你!”

“你想跟他说什么,说你爸死了?”

苏凉末双眼通红,再度被眼泪给灼伤,她被占东擎扣紧了下巴,说出来的话含糊不清,“不要你管。”

“不要我管?”占东擎挑起抹冷笑,他嘴角浅勾,说出来的话直接砸向毫无招架能力的苏凉末,“你刚才在码头也听清楚了,那些人是警察,如果是北景的人,不可能只有这些动静,苏凉末,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把他们引来的?”

她星眸咻地圆睁,“不可能。”

占东擎虎口松开,他倾起身,居高睨着她的脸,也看清她眼里的慌乱和犹疑,“怎么不可能?你来北景之后有我在你身边,绝对不可能泄露行踪,那你来之前呢?你就能保证别人不知道?”

她脸颊两侧酸涩,摇摇头,“我没告诉过别人。”

占东擎眯起眼睛,“包括你的警察男朋友?”

苏凉末艰难地想要撑起身,眼前却一阵晕眩感袭来,她记得,她曾经在卫则面前提过要来北景。

她咬紧牙关,“摇摇头。”

占东擎接着道,“那你说说,今天的事应该怪在谁身上?”

“反正跟卫则没关系。”苏凉末口气坚定。

“行,”男人语带嘲谑,“那就让你爸白死。”

“你!”占东擎每句话都刺到苏凉末心坎,她半坐起身,“我爸没死,走,不要你在这!”

男人眼底弥漫出淋漓尽致的黑暗,他右手手掌一把扣向苏凉末,她只觉呼吸陡然一窒,但仅仅是瞬间,占东擎立马又收回手,这样的力道,他不怀疑自己会掐断她的脖子。

两人似乎都忘记了,这是占东擎的房间。

他转身出去,砰的将门带上。

苏凉末抱紧膝盖后再度痛哭出声,占东擎立在门外,晦暗不明的脸掩在灯光下越发显得朦胧,片刻后,他大步离开。

翌日,苏凉末是被酒店里的电话给吵醒的,通知她下去退房。

她回到自己先前住的宾馆,将行李收拾好后起身离开。

这次在飞机上她是一个人回去的,苏凉末从包里掏出颗子弹,这是苏康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她抹着眼泪将子弹放进口香糖盒内。

回到御州天色已晚,苏凉末进门之前情绪还是忍不住,她在楼梯口徘徊很久,将眼泪一次次憋回去后这才开门进屋。

宋梓矜抱着苏泽在客厅看电视,听到开门声转过头,“凉末,怎么回来了,不是要去很久吗?”

“妈,”她反手掩起门,“我觉得那边机会不好,还是喜欢御州。”

“可不是吗?你要出去我也不放心。”

苏凉末怕宋梓矜看出来,她将行李提进屋,“妈,我还要出去趟,去看看卫则。”

“去吧。”

苏凉末来到医院的时候,恰好看见张正颂从卫则房间出来。

她打声招呼,然后走进去,卫则急得跟什么似的,一见她过来立马下床走向她,“凉末,你跑哪去了?我担心死了。”

苏凉末头挨向卫则颈间,半晌后,才发出声来,“卫则,我没有爸爸了。”

卫则身体明显僵硬,手抬起后抱紧她,“出什么事了?”

“我爸死了,”苏凉末眼睛干涩的疼,却流不出眼泪,“我去了北景,我才见到他一面…”

卫则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抱着她。

她双手抓着他的病号服,“卫则,我去北景的事你有跟别人提过吗?”

卫则牵起苏凉末的手将她带向病床,“为什么这样问?”

“那些人说,他们是警察。”

卫则眼里闪过些许的不自然,但掩饰的极快,“没有,你只是提过一次说你可能要去北景,但我并不确定你爸就在那。”

苏凉末满眼的悲伤,病房门再度被打开,她看到张正颂走进来。

“凉末,”张正颂目露惋惜,“有件事张叔叔必须要通知你。”

苏凉末微扬起下巴,把眼里的哀戚逼回去,张正颂正色道,“先前我们接到北景方面的消息,说你爸爸可能在那,我派了人过去想让他自首,但你爸爸开枪拒捕,已经…”

她眼圈望出去逐渐模糊。

“我们正在想办法打捞他的尸体。”

卫则不忍心,伸手揽过苏凉末,“舅舅,您别说了。”

“这件事迟早要让凉末知道。”张正颂再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无非是不轻不重的安慰,苏凉末其实心里都清楚,但张正颂没有说破,她更加不可能承认当时她就在现场。

张正颂走后,卫则忙着给她递毛巾递水,苏凉末看他忙前忙后,“卫则,你陪我坐会吧。”

他小心翼翼陪在她身边,苏凉末情绪没有表现出过于激动,她将热毛巾摊开后捂向脸,“卫则,我妈还不知道这件事,你们这边…能别对外公布吗?”

卫则将她揽入怀里,“我会好好跟舅舅说的。”

他毕竟还是病人,苏凉末让他赶紧躺到床上。

“凉末,我打你电话的时候,你跟谁在一起?”

她想了想,并未隐瞒,“占东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