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敢杀人?”苏凉末冷笑着抬头,“那你怕不怕鬼?”

“我呸,”庞丽一叉腰,“进了监狱这地方,我们就是鬼,你以为你还是干干净净的啊?给我抽她两巴掌。”

一道声音插进来,“你们烦不烦,吵得人头疼。”

年轻的女子上前,看到苏凉末的侧脸,她忙蹲下身,不确定地喊了声,“苏小姐?”

苏凉末对上她的视线,对跟前的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她没有吱声,挣扎下。

李丹推开跟前的人,“告诉你们,她是我恩人,你们别惹她。”

“李丹,你别他妈又多管闲事。”

“我就管了怎么样?有本事再跟上次那样跟我打一架啊!”李丹将几人轰开,拉起苏凉末的手,“你不认识我了?以前在一幢你救过我们,还有我妹妹李斯。”

苏凉末揉着被按痛的肩膀,仅存的一点印象被挖出来,同眼跟前的李丹合二为一,“是你。”

李丹将她扶到床边,“你为什么也会进来?”

苏凉末压下脸,没说话。

庞丽啐口,“有你们好受的。”

苏凉末几乎不说话,哪怕在监狱里遇到算是相熟的人,她大多时候也安静地闭紧嘴巴。

出早操的第一天,李丹抬头看着校场上空,今儿是阴天,灰霾层聚拢在触手可探的地方,苏凉末微眯起眼,是不是隔了一座所谓的高墙,连天空都不一样了?

她驻足在原地,李丹盯着苏凉末的侧脸,她变了很多,哪怕今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天,估计还是一点点阳光都照不进她的世界里去。

苏凉末眼角渗出哀戚,这个地方她要待足足两年,这完全是个灰色阴暗的角落,受着世人的唾骂和侮辱,都觉得她们罪有应得,甚至该死。苏凉末咬紧唇肉,她没犯罪,她不该在这儿,可她是个替罪羊,真正的罪魁祸首还在外面。

李丹推了下她,苏凉末回过神,跟着人群往前走。

躺在狭窄的床上,苏凉末维持同一个睡姿,她背对墙壁,睁着双眼,夜越来越深,沉的都能听到上头女人传来的打鼾声。

她浑身难受,心里的疼痛无边无际漫过来,苏凉末抱紧双臂,头发已经剪短,尖尖的发丝刺着脖子传来一阵氧意。

上头晃动下,忽然几个人同时坐起身。

庞丽下到苏凉末床前,伸手拉掉她的被子,拽住她胳膊一把拖到地上,其余几人蜂拥而上。

李丹喊了声住手。

却被另外两个胖女人压在床上起不来,苏凉末撞得肩膀酸疼,庞丽抬起一脚踢中她腹部,她身上结结实实挨了好几下,苏凉末任由脸贴着冰冷的地砖,她的自尊是被占东擎亲手撕毁的,是他将她送进这阴暗的世界里面任人践踏。

苏凉末双手抱住头部,她身子缩成一团,李丹冲她吼,“凉末,还手啊,你想被人这样打死吗?”

是啊,她虽然境遇不堪,却也没想过就这样死。

她一条腿扫出去,正中庞丽腿肚,庞丽由于惯性人往下跪,苏凉末紧接着又是一脚,将她整个人踢了出去。

她学过跆拳道,又跟过宋阁,对付几个空有力气的妇人还是绰绰有余,苏凉末一把扣住其中一人的肩膀,手一收一推之间,对方惨叫声阵阵盖过来,苏凉末松了手,气喘吁吁坐到床沿。

庞丽捂住肚子蹲在地上,忽然后脑勺好像被人敲了下,她摸着脑袋,“谁打我?”

一回头,哪里有人?

另外几人也是面面相觑。

苏凉末掀开被子坐进去,庞丽又叫了声,“谁咬我?”

这会,几人均露出难以置信的恐惧,“丽姐,你别吓我们啊,怪渗人的。”

庞丽自个也吓得不轻,蹭地从地上站起身,“妈的,还能真见鬼不成?”

李丹被松开钳制后走来,她掀开苏凉末的衣服,“伤哪了,没事吧?”

苏凉末压住衣角,“没事。”

“你怎么早不还手啊,就这几个人还不是跟捏死只蚂蚁似的,你怎么任人打呢?”

“我忘了。”

李丹一怔,陡然红了眼圈,她起身指着那几人,“以后别惹我们俩,要不是怕麻烦,我真想一个个把你们揍进医院。”

庞丽吃了这苦头一时也没敢还嘴,她朝几人使个眼色,悻悻地爬回上铺。

李丹给她倒杯水,苏凉末摇头,“不想喝。”

“我知道这里面的日子难捱,可又能怎么样呢?要不是外面容不下我们,我们也不会到这种地方来。”李丹语气黯然,苏凉末靠着墙壁,“你怎么也会在这,不是被沈心黎抓回去了吗?”

“当初我们差一点点就能逃走,可没办法,李斯哭着求着,我跟她说别求她,落到沈心黎手里还能有好事吗?最后她给我们两个选择,要么做替人顶罪的事,要么就跟着她,当晚就过门,我不肯,我选了第一条路,可李斯说进了监狱下半辈子就毁了,她不甘心,所以我们一个就留在外面,一个进来了。”

苏凉末微抬起小脸,走廊内的灯光透进来,“沈心黎死了你知道吗?”

“死了?”李丹大惊,“那我妹妹呢?”

“我解散一幢的时候没见到你妹妹,她可能去了别的地方。”

李丹满脸的焦急,“她还能去哪呢?我进来到现在她都没来看过我。”

“路是她自己选的。”苏凉末按向腰际,李丹回过神,看到她肿起的淤青伤口,“以后别忍着,越忍这些人就越是骑到你头上。”

李丹刚讲完,忽然看到的一幕令她倒抽口冷气,她嘴唇发白,手指颤颤巍巍指着桌子,“凉末,那…那是什么?”

苏凉末转过头,看到小小兽拿着庞丽的刷牙杯正在走过来,李丹看不见小小兽,自然吓得要死,苏凉末满脸镇定,“可能是见鬼了。”

李丹双目圆睁,掀开苏凉末的被子钻进去,她挨近苏凉末靠着,“真,真的有鬼啊?”

“有。”

刷牙杯径自来到她们床前,李丹吓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她抱紧苏凉末手臂,抬头却见苏凉末神色自若,仿佛习以为常,“是鬼,你不怕?”

苏凉末没说话,更加诡异的一幕出现在眼前。

牙刷从刷牙杯里跳出来后敲了敲庞丽的床,声音很响,庞丽受了两脚这会还在疼,以为是同监舍的人,“吵死了,别来烦我。”

牙刷又往她身上戳了戳。

庞丽腾地坐起身,“他娘的!”

后半句话硬生生因为惊吓而卡在喉间,庞丽指着眼跟前,“那,这,我!”

她语无伦次起来,其余人听到动静也相继起身,“丽姐,怎么了?”

“鬼!”

漂浮在空中的牙刷又做了个刷牙的动作,左刷刷右刷刷,上刷刷下刷刷,这一连串动作无异将庞丽最后的心理防线打破,她着急要跑,完全慌不择路,人通的直接往下载,巨大的落地声伴随凄厉惨叫,“救命啊,有鬼啊,啊!”

旁边人也扯着嗓门使劲喊,“妈呀,鬼啊!”

庞丽背部着地,这一摔半晌起不来,躺在地上直哼哼,拿着刷牙杯的小小兽蹲下身,庞丽头皮发麻,嘴唇哆嗦,“别别,饶命。”

“你们快过来啊,把这鬼东西拉开。”

其余人哪里敢动,一个个缩在被窝内连脸都不敢露,苏凉末掀开被子下床,“这世上哪里有鬼,你不说进了这个地方你就是鬼吗?那你还怕什么?”

李丹抬头正好看到苏凉末隐在床板阴影内的侧脸,她沉寂安定,这一眼竟令李丹打了个冷战,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庞丽嘴上还硬,“姓苏的,当心有你好受…”

牙刷塞到她嘴里去,庞丽两眼一歪,竟是吓晕了过去。

“啊!”

狱警听到动静走过来,“喊什么喊?”

“有鬼啊。”

“没事吃饱撑的是不是?”

“真的有鬼啊。”

庞丽没过一分钟就开始慢慢苏醒,她的刷牙杯掉在旁边,张张嘴说不出话,庞丽伸手将牙刷拿掉,“救命啊。”

“别再闹事,赶紧睡觉。”狱警说完就离开。

庞丽挥了下手,自己起不来,又没人敢扶,她像是抓着救命稻草般抓住苏凉末的裤腿,“救救我。”

苏凉末双手撑在身侧,庞丽扭动着身躯,那样卑微可怜的姿态让苏凉末想到当日的自己,明知成了占东擎的一颗棋子,却还是对他抱着仅存的希望。

这段日子她都让自己不去想这三个字,如今心脏再度被撕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苏凉末伸出右手,将庞丽搀扶起身。

庞丽忍痛坐在苏凉末的床沿,手指指着地上,“那,那…”

“丽姐,丽姐你没事吧?”

庞丽一脸的惊骇,手捂着背部看向苏凉末,“你难道会招鬼?”

其余人一听,吓得更加不敢下床。

苏凉末面色平静,掀开被子躺进去,“你想的太多了,监狱这种地方连鬼都不肯进来,今晚的事说出去也没人信,可能是先前有人冤死在这吧。”

李丹打个冷战,拥紧被子缩成一团。

庞丽哪还敢上床,她走向就近的一张床,将那人往里拱,“真邪门,吓死我。”

这大晚上的,哪里还有人敢睡,李丹盯着地上那只倾斜的刷牙杯,寒意从尾骨处往上窜,“凉末,你怎么不怕?”

“我没做过亏心事,为什么要怕。”

她说得理所当然,完全忘记凡是进了监狱的人,就像庞丽所说的,没法子干净。

几个人开始说话壮胆,庞丽看向对床的苏凉末,“喂,你为什么会进来,受贿吗?我看你年纪轻轻的,不像啊。”

“你没听过人不可貌相吗?”苏凉末将头靠向墙壁,坚硬的白色墙面碰的后脑勺生疼,庞丽点点头,让那人给她按摩后背。

“你被判两年吧,其实也快的,你看李丹进来时被判四年呢,只要表现好就能减刑。”

苏凉末抱紧膝盖,她不想减刑,两年七百三十天一点都不长,就当算是她瞎眼看错人的代价,少一天都不行。

她沉默寡言,连李丹都很少搭理,李丹看得出来她心里有事。

当初苏凉末救她们脱离一幢,尽管事后被沈心黎抓回去,可这份恩情她一直记着。

打从那晚之后,没人再敢惹苏凉末,诡异的刷牙杯事件谁都没法解释,再加上苏凉末关键时候拉庞丽的那一把也起了大作用。

宋阁从车上下来,抬头看到站在二楼阳台的身影。

他摇摇头,几乎这个时候,他每次来都能看到占东擎站在外面。

宋阁上了楼,走进房间便能闻到股刺鼻的烟味,他来到阳台,看到占东擎手边的烟灰缸内满满的烟蒂。

宋阁轻咳声,“擎少。”

占东擎目光投至远处,似乎并未发现他的到来。

宋阁走到男人近侧,“还是没有发现苏康返回御洲的消息。”

占东擎半根烟掐熄在烟灰缸内,冒起的白烟仿若自指尖烧起,“他够狠,我不相信他没看到新闻,没想到亲生女儿被判刑入狱,他却还能忍得住!”

宋阁站着没说话。

占东擎手指收回,指尖被烫得发红,他甩了下右手,“一个夏天都过去了。”

宋阁看着花园内零落凋谢的树木,他不是文人雅客,不懂那些名贵树种,他收回视线,“苏小姐进去的时候,夏天才开始。”

占东擎忽然抡起手边的烟灰缸砸到地上,飞溅出去的烟头撒的遍地都是,烟灰如爆破后散开,贴着宋阁的裤腿,灰蒙蒙一片。

他没有避开,占东擎上半身倾出阳台,“城东仓库的事怎样了?”

“韩增在负责,这两天就会有消息。”

占东擎挥下手,宋阁明白他的意思,赶紧退了出去。

苏凉末盘膝坐在床沿,头挨着墙头看向窗外。

李丹不止一次见到她这样,苏凉末进来后几乎不说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哑巴。

李丹走过去在床边坐定,“凉末,你这样我看着也难受,这才几天…我们在这的日子还长。你的事我听说了,其实放开另一种心态想想,要不是占东擎在后面周旋,怎么可能只判刑两年?就算把牢底坐穿都有可能。”

苏凉末眼眸内一种疼痛在蔓延,“难道,我还要谢谢他吗?”

“两年时间说来也不长,我们出去了就能重新开始。”

“真的能吗?”苏凉末将目光落到李丹身上,“我们身上已经有污点,别说社会,就连家人都不一定能接受,我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只是觉得不值。”

李丹躺在苏凉末身侧,“我们总要学会排解难受,我起初进来的时候也接受不了,我想过,我要是有个正常的家庭多好,我哪怕真的犯罪进来我也无话可说,可我是顶罪的,我不甘心,但我想到李斯还在外面。我希望她过得比我好,就算我出去了,我可能会后悔以前自己做出的决定,我还是希望她过得比我好得多。”

苏凉末眼圈酸涩,她把头撞向墙壁,“我只是不知道,我这两年要怎么过。”

李丹跑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朵纸花,她将东西递到苏凉末眼前,“我觉得难受挺不过去的时候,我就折这朵花,心情好受些了就拆开,难受的时候再折。凉末,你也要找个能排解心情的方法,不然在这个地方真的待不下去。”

李丹话音方落,看到苏凉末撩开自己的袖口,她食指和中指掐着自己手臂的一小块细肉,用力扭转拉扯。李丹吃惊地开口,“你…”

苏凉末收起动作,原本白皙细腻的肌肤处赫然呈现大块淤青,那是硬生生被自己掐出来的,该有多痛,李丹知道。

苏凉末莞尔,笑意却遮掩不住眼底的湿意,“是啊,这样一来,我心里果然好受多了。”

83她活在地狱,他却又有了别的女活人

李丹挥开她的手,她将苏凉末的手臂拉到跟前,“你疯了是不是,不痛啊?”

“是你说的,总要找些别的事来做,我这样把痛转移开,真的觉得好多了。”

“你!”李丹握紧她的手腕,眼泪刷刷往下掉,“那你也不能这样自虐啊,你,我是让你找些别的事来做。”

“我找不到。”苏凉末表情冷淡得将手臂抽回,她目光望向周侧,声音带着死一般沉寂和冰冷,“在这个鬼地方,还能有别的什么事?”

“有,我们可以想出去以后做什么,现在就打算好。”

苏凉末笑了笑,两个人年纪都小,她伸手接过李丹折的纸花,“你真天真。”

“我都想好了,出去后我要先找到李斯。”

“然后呢?”

李丹坐在旁边没说话。

说到底,两年之后这个社会变成怎样,这期间的空白是令人惶恐的,苏凉末头发服帖地衬在颈间,庞丽从上铺下来,鬼鬼祟祟掏出支烟,“要吗?”

苏凉末瞅了眼,庞丽又伸手递向李丹,“哪有那么多烦啊愁的,在牢里吃穿不愁,抿两口烟过过瘾,日子照样能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