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按眉心。蛰伏了这么一段日子,“凌”的人我都见过了,各方势力总算摸了个大概,近几日刑部的事情也算上手了。不过上朝是什么样子,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听得外面一个清脆的女声喊了一句“压轿”,我连忙伸手撑住一侧的窗牖,轿身前倾,帘子被人拉起,凌羽的声音从左侧传来:“王爷,到了。”

我“嗯”了一声,弓着身子迈出轿子。

天依然是无尽的黑色,雪势见大。接过一旁的凌秀撑着的伞,另一手提了灯笼,我放缓步子朝着“憩勉阁”的方向走去。

距离大臣等待上朝的屋子还有十几步距离时,已有宫人快步上前:“给王爷请安!让小的来吧…”伞和灯笼被人接过,我徐步前行。迈进屋子,我拂下帽子,解开披风的带子,抖了抖上面的雪水。

“王爷到的好早啊!”屋子原先四散坐着的人纷纷上前寒暄。

“王爷,您身子如何了?下官先前送的那盒人参,不知您用了没有…”一位身着深绿色官服的女子一边小心翼翼的陪着笑,一边伸出手要接过我手上的披风。

我又拂了拂披风帽子上的雪粒,眼风一扫,方才为我撑伞的宫奴连忙上前接过披风,为我披上。我勾唇一笑,一边自己系着披风上的带子:“时辰尚早,各位大人精神都好得很哪!”

其实每日都要上朝的官员并不多,但是宰相、太尉和六部尚书是一定要到的,其他官员不定。看今日这情形,算是人多的时候了。

又寒暄了几句,我说了句“身子乏了,想要歇歇”,就找了张椅子坐下了。胳膊撑在椅子的扶手上,我偏着头,单手支颌,闭目养神。屋子里渐渐静了下来,只不时传来几句低语。

我知道有人在偷偷打量,左边嘴角微微勾起,顿时被注视的感觉就消失了。可儿她们都说,我这样似笑非笑的样子,比从前面无表情还让人胆寒。每当我露出这样的笑容的时候,准是有人要倒霉了。

其实不尽然。我露出这样的笑,有时的确是在算计人,有时却是在吓唬人,更有时候,只是纯粹觉得讽刺好笑而已。不过,似乎这笑容,越来越有效果了…

五更二点的鼓声响起。我缓缓睁开眼,屋内的人有的已经走出去了,有的正在整理自己的仪容。起身,拂了拂衣袍,我也跟着向外走去。

我是步步惊心的分割线

“凌宣,身子感觉如何了?”仍是那一身金色凤袍,只是此时端坐于这朝堂之上,与先前那几次见时的气质风度竟是大大不同。

我抬目与她对视,眼前人红唇娇美眼波明媚,但眉宇之间的凌厉霸气足以震慑群臣,她在微笑,可那笑容淡定中透着残酷,这才是真正的奚瑾!也只有这样的气势,才称得上一国之君!

我面露微笑恭谨答道:“谢陛下关心。臣身子好多了。之前耽误不少刑部的日程进度,臣会尽快补回来的。”

奚瑾点点头,又看向另一边的太尉。整个大殿静悄悄的,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的分明。我目不斜视的望着前方,却清楚感到殿内众人个个噤若寒蝉如履薄冰。奚瑾的声音并不高,却透着一股让人不觉俯首的威严。

今日早朝并无大事,两刻时间过去,奚瑾要问的话就都问完了。“诸位爱卿,可还有本要奏?”

静默无声。

“既然无事,今日早朝就到这里。”我垂目,唇畔牵着一丝微笑,感觉到斜上方扫来的视线,静静等着她下一句话。“凌宣,散朝之后到‘凤熙殿’来。”

我依旧微微笑着,拱手:“臣,遵旨!”

四十二章 步步惊心(下)

步出大殿,秦路早已守在一旁:“给宣王爷请安!请随小人来…”望着远方黑的纯粹的天空,我点点头,细细的雪粒刮在脸上,有些痒痒的。我抬手轻拭脸颊,缓缓出声:“麻烦差人去跟我府上的轿夫说一声,让她们先回吧。”

走在斜前方的秦路连忙转身,低头应着:“请王爷放心,小人这就差人去办。”说完抬手招呼我身后跟着的宫奴,耳语两句,那人就朝相反的方向奔去了。

“王爷小心。这边的路有些滑。”我“嗯”了一声,手里的小鲤鱼已经攥出了湿意。今日这早朝,只是个托词,或者说,是个开始。

从我醒来到现在已经一月有余。我在迎宾宴上颂诗,剖白自己并无夺位野心;入宫觐见装吐血,显示自己身子虚弱难当大任;可奚瑾次次试探时时催促,昨日终于按捺不住写信召我上朝。我若不从,想当然尔圣旨第二天定会到府。到那时撕破了脸,可就再无转圜之法了。

已经是一年中的最后一个月了。再过五日,翔坤、燕粼两国使臣就要返国。这五日之内,翔坤、燕粼的两位皇子、皇女,再加上一位屿麟国的四皇子,怕是要折腾的这凤都一夕之间风云变幻了。

上朝之后留我在宫,早是意料中事。郁黎皖此时也应该在宫中住下了吧…

“王爷,请…”仍是那间凤熙殿,上次尚有钟离和苏落守在殿外,此刻却连凌秀凌羽也不能跟在身边。我闭目,深吸一口气,凛冽的风和着细小的雪粒扑打在口鼻上,一股冷气直沁心肺。

握了握藏在袖中的拳,又松开,我睁开眼,抬脚迈入大殿,在宫人的引领下向内走去。

奚瑾此时已换了一身金色的曳地长裙,头发也松松绾在脑后,仅用一只七彩凤钗别好,耳边垂下几缕柔细发丝,妩媚之中更显慵懒。见我进来,唇畔噙着浅笑,几步上前牵起我的手:“快来,宣儿…冷坏了吧!”一边说着一边攥了我的手朝一张小圆桌走去,“起的这么早,身子还受的住吗?”

我一直微微笑着,此时被她拖着手臂坐下,迎上她一脸关切的神情,我点点头:“谢陛下关心,宣儿身子无大碍了。” 说完话,伸手解下身上的披风递给一旁一直低着头的小宫奴。

“这里也无外人,就不要再以君臣之礼相称了!”奚瑾听得我的回答,水杏般的眼眸满是温柔笑意,一只手抚上我左侧的脸颊,“看看你…怎么越来越瘦了,来,我特地让人为你炖的‘八宝鸡汤’,快尝尝…”

我本来心情无比沉重,听得“八宝”两字却难以抑制的抽了抽嘴角…前儿个晚上是“八珍固本”,今天一早是“八宝鸡汤”,皇上您和那郁岚井还真是有默契啊…

再想想奚瑾殿堂之上一脸冷酷威严,回到寝宫笑得温柔似春水,我不禁抖了一抖…怎么我身边尽是这种面貌千变万化的恐怖人种…

“啊!宣儿,会冷吗?”奚瑾连忙握住我的双手,目中满是关怀神色,紧接着扬声喊道:“再添些炭来!”

她的手很暖。真是奇怪,难道我的身子经了那一箭之后变差了?明明手里还握着郁岚井送的那块氤荼玉,体温却还是不及一般人高。被奚瑾双手握着,热度顺着手掌传向小臂,好暖和,好舒服啊…

“这是什么?”奚瑾感觉到我手中的硬物,秀眉微蹙。呃…我不得已摊开掌心,让她研究。这可怎么说是好?我府上的好东西,基本上全都是她赏赐的,这玩意儿一看就知道价值连城,以我的本事,就是有钱也买不到啊…

“呵呵…看来你跟那郁岚井走的挺近哪…”奚瑾伸指拎起那尾莹白色的小鲤鱼,在空中晃了晃,一双杏眼有些戏谑的看向我,“他连屿麟奇珍‘氤荼玉’都送给了你,这东西现在可是连屿麟国的皇室都求而不得啊!”

我有些惊愕的睁大眼睛,怎么会…我知道这玉珍贵,却没想到稀罕到了这般地步…

怪不得,晏宸既然了解这玉的属性,自然知道它有多珍稀,所以他才总会说让我当心郁岚井。毕竟,算上前日之约,我前后也总共才见他过他三次。第一次是在宴席上,却连话都未面对面说上一句。第二次是在王府,却也只谈了“羽裳”的生意。

他见了我两次面就送了这般贵重的礼物,又想起那十几颗龙眼大的雪色珍珠,那几罐千金难求的上品茶叶,那筐连皇家都很难在冬日里尝到的红毛丹…我头有些大,脑子犯懵,后背泛凉…他这不是一般的献殷切,他这简直就是在拿银子,不!拿无价之宝砸我呀!

“皇…姑姑,我…”奚瑾呵呵一笑,将已经变回碧绿色的小鲤鱼又放回我手中,拍拍我的手腕:“姑姑这是替你高兴…来,先别说话了。快趁热把这鸡汤喝了…”

我接过她手中的小碗,一勺一勺的喝起了汤水。哇!皇宫的厨子果然不是盖的…兰花菇的草香,火腿的肉香,枣子的甜香,鸡肉的鲜香…和着淡淡的药香,我细细品着,香浓幼滑的汤汁顺着喉咙流淌进胃里,喝了一碗,周身都暖了起来。

“再尝尝这鸡肉…”奚瑾见我喝的眼都眯了起来,微笑着夹了一只鸡腿到我碗里:“这珍珠鸡的肉比起一般的鸡肉来更为幼嫩细滑,宣儿一定会喜欢的…再配上这新腌出来的酸黄瓜,来…还有这蒜茄子…”一边说一边将桌上各个小碟的菜品往我碗里夹。

我一边咬着滑嫩的鸡腿,一边躲着她筷子的进攻,有些含混不清的说道:“姑姑…我吃不了那么多的…不要了…”嗯…鸡肉好好吃哦…我一边咀嚼着炖的鲜香的鸡肉,一边转着眼珠。东西是很好吃,但是估计待会儿说的事情会比较难消化。我还是先做好心理建设吧…

吃过这顿有些过于丰盛的早膳,我不禁暗自苦笑…我怎么觉得有点阶下囚吃断头餐的味道?默默饮着清茶,我垂眸微笑,静静等着她开口。

“宣儿,你身子尚虚,今日又起的早,先在我这儿睡会儿吧。养养神…”奚瑾缓缓开口,说的都是贴心话,口吻却不容拒绝。

“好。”我放下茶盏,徐徐起身。我还能说什么?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先例多了去了,更何况她现下只是让我去睡觉。况且,我也的确有些乏了。借她张床歇会儿,养足精神,才有力气应付待会儿的境况。

“朕先去处理些事情。待会儿天亮了,你若想散散步,就让秦路跟着…”奚瑾也起身,笑得有些高深莫测,“中午时候就留在宫里陪我吃饭吧。有个人,你要见见。”

我愣了愣,她难道是想让我见郁黎皖?我很快恢复往常神色,微微颔首:“一切都听姑姑安排。”

奚瑾点点头,轻快的抛了一句话,就转身走了。她说的是:“可又是位绝代佳人哪…”

我望着她的背影,唇畔的苦笑方才展露出来。绝代佳人?经验告诉我,那都是祸水。

四十三章 所谓伊人(上)

躺在床上,萦绕鼻际的尽是悠悠的檀香味,和奚瑾平日行动间蕴藉着的那股香味一模一样。闭目仰躺,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我佯装睡的安稳,其实内心满是疑惑不安。

怎么会…依据手头上掌握的消息以及先前的猜想,郁黎皖应该已经私下与奚瑾会晤,并且达成了某种协议。这协议具体是什么,现在还无从得知。但无论如何,她也没必要让我见郁黎皖呀!难道…我的心“咯噔”一下,千万不要是我想的那样…

也不对…退一万步讲,奚瑾纵使不想除掉我,我这样敏感的身份,先皇的唯一女儿,曾经太女的最佳人选,她怎么可能不对我有所防备?她那样做,不就是增添了我的羽翼,削弱了自己的势力?

这么想来,难道我从一开始就猜错了?她要让我见的人并不是郁黎皖…若是这样,我就更摸不着头脑了…

躺了大概一个来时辰,我扶着头起身。“来人…”大概是有一会子没有说话的缘故,本就不高的声音还带了些许沙哑。

脚步声传来,动作倒是挺快。“王爷,您醒了…”秦路听得我的低唤就连忙跑进来,跪在床边,低头等我吩咐。

“嗯。本王想出去转转。随便什么地方,人别太多就好。”我沉声说道。

我是有些怅惘的分割线

雪一直下着。

整片天空灰蒙蒙的。不比早时的细小雪粒,此时雪势转大,片片雪花纷扬洒下。落在掌心,清晰的六瓣晶莹,不消一刻功夫就融化了。

“这里是御花园?”虽然已是冬季,百花尽凋,但此处亭台楼阁、松柏山石,脚下的甬路皆由各色鹅卵石铺成,可以想见,春夏之际百花盛开,此处景色该有多美!

“回王爷的话,此处名为‘沉香园’,也就是咱们鸾凤国皇宫的了。”秦路在前面领着路,一边微微侧身,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我忍不住翻翻白眼…那不还是御花园!赶明儿可以跟奚瑾建议建议,这的名字起的不够大气…

身边有宫奴帮着撑伞。嗯,这伞举的高度倒是蛮合适的。我侧眸瞟了一眼一直跟我保持着身体距离却努力帮我撑好伞的人。

乌溜溜的大眼,粉粉的唇瓣,倒是个小美人!美人大概是注意到我的凝视,脸红了,头低了,神情娇羞了。

呃…我赶紧收回视线,看向前方。非礼勿视啊非礼勿视…这可是皇上的人!说不准哪天奚瑾一个看顺眼了就封个侧君什么的。我哪里招惹的起…

“秦内侍…”右前方款款走来一位身着桃粉色衣衫的男子。一双大眼水光翦翦,粉红娇艳若桃花的唇瓣噙着妩媚笑意,看这穿着打扮和身后跟随的人,应该是奚瑾的某位贵君或者侧君吧。

“秦内侍…这位莫不就是宣王爷?”粉衣男子抚唇轻笑,“见过宣王爷…”说话间人已经行至跟前,面向着我,粉面低垂,就要盈盈拜下身去。

我赶紧上前一小步,伸出手制止他的动作:“客气了。您是陛下的君侍,也就是凌宣的长辈。凌宣怎受得起如此大礼…”

“王爷,这位是筱侧君。”行过礼,秦路此时已经站起了身子,下身的衣服上沾满了雪水,说话时头依然低垂着。我见她有些惶恐,想是没料到下着大雪的日子把我往这皇宫的领,还能撞上皇上的侧君吧。

我朝着粉衣美人微微一笑,原来是蓝思的叔叔,怪不得眉眼之间看着有些熟悉。这叔侄俩都是一样水灵大眼、妩媚风情。这般娇滴滴的美人儿,难怪能在后宫佳丽中脱颖而出,博得君王宠爱。

“王爷,这雪下的不小呢…要不要到‘绛雪轩’小坐片刻,稍事歇息呀…”这蓝筱,不仅人长得娇媚,说话声音也甜中带娇,尾音微微拖长,平日里常伴君侧,一定是个会撒娇的主儿。

“不必了。本王还想四处走走,今冬第一场雪,景色难得。”我淡淡说道。眼角余光扫到秦路明显吁了一口气的模样,我不禁暗自好笑,我这点规矩还是懂得好不好?怎么说他也是皇上的侧君,我若是跟他去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是生怕没有话柄落在别人手里还是怎地?

“这样啊…”蓝筱秀眉微蹙,欲言又止的望着我半晌,接着又缓缓绽出一抹甜笑,“那就不打扰王爷赏雪的雅兴了…”

我点点头,正要开口,就听得斜后方响起一道柔柔嗓音:“思思给王爷请安…”

我头皮发麻,顿时明了蓝筱方才为何犹疑半晌又突然展露笑容。虽然不知为何蓝思此时也在宫中,但可以想见,这位叔叔一定是大老远就看到了我这身紫色衣裳,识得我的身份,紧接着就连忙差人去告知蓝思快些过来。刚才上前跟我行礼问安,不过是拖延时间罢了。

我不得已半转身子,看向跪在雪里的小人儿,徐徐吐出一口气:“雪大路滑寒气重,蓝公子快快起身吧。”我是硬生生压下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怒火,方才吐出这么一句客套话。毕竟他叔叔还在一边,又是皇上的侧君,我再怎么生气厌恶懒的搭理人,也得给他两份薄面。

谁知道这句话效果太好了。蓝筱一边碎步上前扶起自己的侄子,一边笑得绵甜的瞟了我一眼:“快起来吧。这孩子,就是礼数太周全…你看,王爷都心疼了…”说完又半捂着嘴吃吃笑出了声。

我本来一见他那无比熟悉的绵甜一笑就已然黄河汗了…合着蓝思这一颦一笑都尽得您真传啊!接着又听得他那句“王爷都心疼了”,顿时难以自控的黑了一半脸…你哪只眼睛见我心疼你侄子了?我不过一时顺口溜了一句“雪大路滑寒气重”,怎么就成心疼人了!

我顿时扼腕,仰天无语。原来,一个人太有才气,也是件祸事…不过是一时顺口整出这么个说辞,就被人曲解成那个样子!

四十四章 所谓伊人(中)

此时蓝思已经被筱侧君搀扶着过来,今天倒是破天荒没有穿蓝衣,而是挑了件淡粉色的衣袍。跟他叔叔那桃粉色往一起一站,都是水光流转的大眼,都是花般娇颜的嫩唇,一样的妩媚神色,一样的绵甜笑容,我顿时,看得犯晕…

蓝思因他叔叔的那句调侃羞红了脸颊,粉面低垂,飞快的看了我一眼,又噘着红艳的小嘴轻轻摇了摇筱侧君的胳膊:“叔叔…”

我身子有些站不稳,瞟了一眼从刚才起就一直再未抬头的秦路,罢了,我知道此刻是指望不上旁人帮忙了…又清清嗓子,强自镇定的开口:“蓝公子,筱侧君,本王先行一步。您二位慢聊…”

“诶,王爷,您这样可就不对了哪…”蓝筱似嗔还怨的看了我一眼,拉着蓝思的手就往我手里带,“您与蓝思本是旧识,为何如此见外呀…”我被他那一堆诶、哪、呀的娇软尾音搞得鸡皮疙瘩起的一身,姑姑啊!我还真不知道,您好的是这一口…

恍神之际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塞进我袖口,我顿时浑身一哆嗦!连连后退两步,眉心微蹙:“侧君,您这是干嘛?”

“哎唷——王爷呀,我这个做长辈的容易嘛!”蓝筱水光流转的大眼显出些许不耐,跟着上前两步,牵起袖口,拉出我的右手,就跟蓝思的小手交握一处,“你们年轻人的事儿啊,我也搞不懂!反正我这忙是帮了,剩下怎么样,就看你们小两口自己努力了…王爷,思思他对您可是一往情深死心塌地的呀…”

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我的手背,又扶住蓝思的巧肩:“思思,你好好跟王爷谈谈,把误会都解开,王爷自然就明白了。”接着又叹了口气,大大的眼有些气愤的睨了我一眼:“你就别管那些什么男儿家的矜持啊羞涩啊的啦,再不把话说清楚,有人永远也不明白你的一片痴心!”

我被这一气呵成的动作和一连串的啊、呀、哪彻底整晕,听到那句矜持羞涩的时候方回过神来,矜持?羞涩!你们两个还知道这些东西?我见识过钟离的冷冽苏落的执著郁岚井的霸道无赖,却从未见过你俩这般颠倒是非黑白胡搅蛮缠的男子!

蓝筱扭着纤细的小腰款款走远,蓝思柔嫩的小手轻轻握住我的手掌:“王爷…”我那被蓝筱搅得一团混沌的思维此时终于回归正轨,看看视线与我齐平的小人儿,我蓦地的抽回自己的手,迈开一步,冷冷看着他:“蓝公子,本王给你一刻时间,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左边嘴角微微勾起,狭长的双目冷冷望着眼前的人,就看他要如何解释,如何圆这个弥天大谎!我是真的动气了。笑容残酷语调冰冷,周身散发着冰寒之气,身边跟着的几个宫奴“扑通扑通”都跪了地。

我一看秦路都跪了,伞也落地了,顿时更气不打一出来!我质问的是他,你们慌什么?把整个场景布置的跟俩主子吵架似的!他蓝思跟我不是那个关系!

“都给我起来!没人撑伞,你们是想冻死本王?”跪了一地的人又都唯唯称是瑟瑟发抖着起身。先前给我撑伞的男子连忙举起伞,手还哆嗦着,头也不敢抬,我都能听见他牙齿打颤的声音了。

我眯着眼,我有那么可怕吗?笑容更冷,看向罪魁祸首,要不是你,本王我能发这么大脾气吗?

蓝思方才被我甩开小手,单薄的身形晃了晃,眼中水光凝聚,就这么一直泪眼朦胧的凝望着我。待身边的奴才都站好了,仿佛才回过神来,发狠的咬了咬唇,像是再也忍不下去了,两步上前一把搂住我的腰就哭了起来:“王爷…思思再也受不了您这样对待我了王爷!您不能不要我!奴家,奴家生是君的人,死是君的…”

我被他这一搂撞的连连后退几步,听到他那句“生是君的人”我顿时惆怅了。慢着慢着,你这么说的意思,是和我有□?我一看身边的奴才一个个头低的不能再低,一副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会被灭口的样子,顿时轻笑出声。

蓝思听得我笑,抬起满脸泪水的小脸儿,眨着哭的有些泛红的大眼呆呆的看着我,我借机用力拉开一些距离,伸出右手抬起他的小下巴,右眉高挑,笑得有些邪肆:“你这意思,是你已经把身子给了我了,嗯?”

蓝思的小脸“腾”的一下就涨红了,目光有些闪躲:“我…”

捏着下巴的手微微施力:“说话!”我眉毛高挑,笑的成竹在胸,仿佛挖好了陷阱就等着他往下跳。

“还…还没有…”蓝思被我的气场震慑住了,声音比蚊子还细的开口回答,紧接着又提高声线慌张说道:“王爷,思思是真心喜欢您的!只要您一句话…只要您…思思做什么都愿意。”话越往后声音越低,边说着边有所顾忌的看了看身边的宫奴,接着又一双大眼眨巴眨巴的望着我,那意思是什么很明显,既表明了心迹,又保全了男儿家的声誉。

我简直要为他高超的演技鼓掌喝彩了。蓝筱啊,你这侄子教的,青出于蓝哪!不过若是你也在场,我还真不确定,刚才那句威胁是否炸的出他的实话了。毕竟,我只是赌,我赌我奚凌宣从前断不会与这样的男子有染,我也赌他蓝思关键时刻吃不住我的威逼利诱。

实话说出来了,那就什么都好办了。我松开手,又用力推开他的怀抱,勾唇一笑:“蓝公子,既然话说清楚了,咱们就此别过。我既未破坏你的清誉,请你也不要到处讲我的是非。”

“王爷…”蓝思很一往无前的扯住了我的袖子,“王爷,您怎么能这么说?思思,思思是真心喜欢王爷的呀…从很久以前,思思就一直倾慕着王爷…”边说着边啜泣起来,平日娇脆的嗓音此时微微沙哑,随便拉个路人过来听,都会心折。

可惜我不是路人。

我甩开袖子,转身,冷冷笑着与他对视:“哦?你喜欢我?你喜欢我,我也就要喜欢你吗?你一心倾慕我,我就要负责娶吗?”冰冷无情的话语震住了眼前的人,我接着哂笑出声:“若是这样,岂不满凤都过半的男子我都要娶进家门?若是这样,你还要跟凤都一半以上的男子争风吃醋还是怎地?”

说完,我敛起笑容,面无表情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并未回头:“本王谢谢蓝公子的抬爱。只是,情爱之事不可勉强,蓝公子自会等到你的有缘人。”

我是准备吃午饭的分割线

出了这没几步,就见迎面走来一个同秦路一样穿着暗红色衣服的女子,步履凌乱神色焦急,行至面前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连忙跪下请安:“给宣王爷请安!陛下差人到处找您,午膳已经备好,客人也等候多时了,烦请您跟小人走一趟。”

“起身吧。”我见秦路在一旁站着,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多,不禁微微露出一丝笑。这样也好,奚瑾若是知道了,倒是能帮我挡去这麻烦。毕竟,她不可能让我娶一个平日里在饭庄卖唱的男子,即便是侧君也不可能。

更何况,如果传言是有八分准,他蓝思真的被燕粼国的楉依皇女看上了,就更不可以跟我有什么了。

一路行至一座朱红色的阁楼前,楼前正中檐下挂着四周雕刻着浮云的金字大匾,上书“宜芸阁”三个大字。我挑挑眉,迈过门槛走了进去。行至内厅,但见桌前坐了两人,金色衣裙的那位自然是奚瑾了。另有一位红衣公子侧面对着我,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红衣似火,黑发如瀑,身形与风近似,不过更为削瘦一些。奚瑾则正望着我,盈盈笑着起身:“宣儿,你可来了。”

四十五章 所谓伊人(下)

我一见奚瑾起身相迎,也不顾尚有一段距离,连忙就势跪了下去:“臣延误时辰,耽搁了陛下与贵客的午膳,望陛下恕罪。”

我的亲娘啊…您可千万别起身啊!您老可是皇上,又是我的姑姑,我本来就来晚了,这还当着外人的面,我还不想因为这么点事就冠上大不敬的罪名…

“呵呵…这位就是名满凤都的宣王爷吧!果然是位美人…”一道微微有些沙哑的声线在旁响起。我虽然因为行礼不能抬头,看不到这男子模样,却因他这句“美人”恼火莫名。你眼睛瞎了还是怎的?我这样的长相也叫美人?

伴随着衣服的窸窣声,淡淡的檀香味道袭来:“宣儿,快起身吧!”我顺着奚瑾搀扶的力道站起身来,抬眼先受宠若惊的看了看奚瑾,表达了一下她侄女我此时因为她洪恩浩荡而无比激动的心情,见她眼中笑意满盈并为生气,暗暗舒了口气,接着就任她拉着手朝饭桌走去。

此时那位红衣男子也已经站了起来,迎面看去,细长幽黑的眉微挑,一双勾魂的桃花眼眼尾上翘,和衣服一般鲜艳的嘴唇仿若娇艳的玫瑰花瓣,此时正噙着一朵坏坏的笑。这位就是奚瑾口中的那位绝代佳人呀…我勾唇一笑:“不知这位美艳公子是…”

我如愿见到美艳公子黑了俊颜,没错了!他就是郁黎皖,屿麟国的四皇子,郁岚井的堂弟。放眼当今鸾凤国,除了他们屿麟国的男子,再也不会有人用“美人”二字来形容我这个女尊国的小王爷。敢当着奚瑾和我的面这般放肆的人,除了几日前初到凤都又私下与奚瑾会面的郁黎皖,又能有谁呢?

“凌宣,你这孩子…”奚瑾估计是被我们俩前一声“美人”后一句“美艳公子”给逗得半天说不出话,笑得无奈的连连摇头:“这位是屿麟国的四皇子,郁黎皖,也就是你认识的那位郁岚井郁公子的堂弟。”

其实郁黎皖模样俊美气质邪肆,举手投足间尽是皇家风范,断不是简简单单“美艳”二字配的上的,更何况人家是男尊国的皇子,听得我用夸奖女子的词汇往他身上招呼,自然心中不爽。

“无妨。在你们国家,夸赞男子美貌都是这般说法吧?黎皖只是一时不惯…”郁黎皖恢复先时神色,复又缓缓勾起一抹邪笑,“能得到宣王爷如此夸赞,黎碗很是开心哪!”

我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开心就好。四皇子来凤都游玩,定要尽兴而返。”说话间三人各自落座,我解下披风递与宫奴。一旁伺候的宫人开始进进出出,忙着布菜。

我这一句话使得身旁两人神色皆是一变。郁黎皖露出一抹玩味的笑,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的瞥了奚瑾一眼:“女皇陛下,看来您还没有把事情都告诉宣王爷呀。”

奚瑾眯了眯水杏眸子,也看向我:“四皇子见笑了。这孩子关键时刻就爱装糊涂。”

我捧着茶盏,不慌不忙的吹了吹浮在上面的嫩绿叶子,啜了一口清茶。听得奚瑾说我装糊涂,顿时一脸无辜:“皇上姑姑…”

奚瑾白了我一眼,又伸出食指点上我的额头:“你这丫头啊…四皇子,人你也见到了,如何?朕没有诓你吧…”说完笑的悠然的看向郁黎皖。我端茶的手一抖,茶水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也没觉得烫,只抬头傻傻看着奚瑾,一时反应不过来她话中的意思。

倒是另一边的郁黎皖反应的快,迅速伸出手接过茶盏,又为我拂去手背上的水痕,一双褐色的眸子满是关切的望着我,只是唇畔那道戏谑笑意泄露了他的真实心思:“王爷,怎么这么不小心?有没有烫到?”

我这才像是初初被烫到了一样抽回了自己的左手,一脸难以置信的看向奚瑾。

不会吧!我说我怎么觉得你刚才那话耳熟,那不是青楼里的老鸨向客人推荐自己手下的姑娘时才有的说辞吗?你,你什么意思?就说小到为了你亲闺女纳夫郎娶美人儿,大到为了四国之间势力制衡天下太平,你,你,你…你也不能跟拉皮条的似的把我给卖了吧!

“四皇子,你吓到我们宣儿了…”奚瑾爱怜的抚了抚我的脸颊,但那目光中的深意怕是只有她和郁黎皖两人才明白,“宣儿她这些年来从未与男子有过过深接触,四皇子勿要急躁。”

我又抖了一抖,不过这回手上没有茶水让我洒了。天…真让我猜着了!我就说,见什么绝代佳人吃什么午饭啊!这哪里是绝代佳人,这根本就是一条色狼!这哪里是一般午膳,这根本就是专门等着我的鸿门宴!

我内心狂喊老天不公外表继续装深沉,顺手端起一碗宫人刚刚盛出来的汤水,拿起小勺,徐徐吹着,含入口中。

我不慌,不管是他娶还是我娶,这事绝不是那么简单你们俩人说定就定的!我不忙,无论到底是不是你们俩言语眼神明说暗示的那般,我也不主动开口问!我倒要看看,你们俩这一唱一和要演到什么时候,方才揭开谜底给我个明白。毕竟,我若一直不搭腔,你们这戏也唱不起来…

见我喝完一碗鲜鱼汤又拿起筷子准备进食,左边的郁黎皖先沉不住气了,微微沙哑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呵呵,看来王爷果然如传言中那般冷面冷情,不为所动啊!”

我咬入一口鸭肉,嗯,肥而不腻,鲜香酥嫩,细细品来,还带着一缕桂花的清甜,这道盐水鸭,做的不简单哪!郁黎皖,你能不能恢复正常嗓音说话?你故意压低嗓音略带沙哑,或许有人会觉得迷人性感,可我听着只会鸡皮疙瘩一层一层的掉。

刚被蓝思那小子酸了一通,我不想吃着好吃的东西还被你恶心。我咽下口中的吃食,抬眼看向郁黎皖:“四皇子说了半天不饿吗?”接着又一脸平静的看向一副看好戏神情的奚瑾,“姑姑也吃饭吧。天气冷了,菜凉的快。”

“唉…”郁黎皖有些哀怨的瘪了瘪娇艳红唇,“女皇陛下,看来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哪!黎皖这般样貌,怕是入不了阅美无数的宣王爷的眼…”边说着边捂着左侧胸口,一脸受伤加委屈的半低着头,浓密纤长的眼睫下一双勾魂的桃花眼流光闪烁。

四十六章 兄弟阋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