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晏宸站在床的另一侧,三根手指搭上我右侧的手腕,却被我一把甩了下去。

我左边嘴角微微勾起,右手的匕首握的更紧了:“全都出去!”

“王爷!”“王爷…”“王爷——”“主子!”身边几个人神色各异,均急急开口。

蓝思已被郁岚井带来的人押了下去,此时屋子里只剩下钟离、苏落、晏宸以及郁黎皖四人。我喘息有些急促,身体的反应告诉我,药力又占了上风。

右手滑动,又是一刀。紧接着手就被郁黎皖和钟离紧紧握住。“王爷,万不可再如此了…”晏宸平日里温文的嗓音此时也染上了焦灼,“您之前身子尚且虚弱,此时出血太多,已经超出了身体负荷。况且,您这样做,只能暂时压制药力。‘君需怜’若是不解,您怕是会有性命之虞…”

“哦?你这意思,是让我赶紧挑个人春风一度?身为医者,这就是你对病人的忠告?”我的声音沙哑中带着颤抖,虽然再次靠流血暂时压下了药性,但正如晏宸所说,血流过多,身体已经开始出现晕眩感。

“王爷…这‘君需怜’并非一般□,它是…”晏宸急急的开口解释,话说一半却停住,有些犹豫的看了眼床左侧的郁黎皖,见后者面色凝重的轻轻点了点头,又接着说了下去:“此药乃是屿麟皇家圣品,也只有屿麟皇家男子与被施药的女子…合欢…方能解除。因为从若十数年前起,屿麟皇家的男子就有了自小服用‘一箬草’免除生育之苦的传统,经年累月他们身体里面所留下的‘一箬草’的成分正可以解‘君需怜’的药性…”

“合着这□就是屿麟皇室专门用来□女子的‘圣品’了!”我勾起左边嘴角,冷冷截断了晏宸的话,边说着边看向了郁黎皖。照晏宸所说,自是先有‘一箬草’,后有‘君需怜’。也就是说,这‘君需怜’就是专门为屿麟皇室男子而研制出来的□。下此药的人,必然是屿麟国的人没错了。

郁黎皖平日里勾人心魂的桃花眼此时盈满了痛苦和愧疚,修眉紧锁,红唇抿紧:“王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手下的人会…”

“嗯…”我突然溢出一声低吟,连忙抬起左手捂住嘴唇,手指上的黏腻液体沾上了脸颊,我也顾不上那许多了。我紧紧闭着眼,嘴唇颤抖的厉害,被郁黎皖和钟离两人握住的右手也跟着软了下去。

“王爷…”“王爷!”围在床边的人均焦急呼唤。

“各位,不能再拖了!”晏宸的声音也有些抖,“王爷已经撑到极限了…我们,我们…出——”

“宣儿!”低沉的嗓音透着心惊,接着我就感觉捂着嘴的左手手腕被人握住:“宣儿,你要不要紧?”

“嗯…”我头痛的要炸开了,眼前一片血红,我狠狠咬着舌头,开口时嗓音已经哑的不成样子:“都他妈的给本王放手!”小腹一抽一抽的,阵阵酥麻感向下流去。我已经要控制不住自己了,这些白痴还一个个的往前凑,是不是想让我瞬间变狼啊!

握住右手的两只大手皆是一震,我借机用力一扯,接着就划上了左腿。双腿已经麻木的失去了对痛的感觉,身子益加无力,神志却再次恢复了清明。

两只手腕再次被人紧紧握住,我双眼有些失焦,茫然的看向前面,郁岚井?他何时来的…“宣儿,你这是做什么?”

“王爷…您这样下去,会…”晏宸声音已经抖得说不下去了。

“王爷…您不要再割伤自己了…不要…呜…”苏落已经跪倒在床边,一张白嫩的小脸已经哭成了花猫。

“王爷…”郁黎皖玫瑰花般的红唇血色尽失。

“主子…您…”钟离漆黑的眸子亮亮的,“您…要听晏大夫的话…”

我气息越来越急,偏偏他们一人一句接的还挺紧,我根本插不上话。不行了…“闭嘴!你们是想我血流至死吗?听我的话,所有人都出去!”

“宣儿,不要钻牛角尖…”郁岚井好看的眉毛紧紧皱着,浅褐色的眸子直直望着我。

“我没有钻牛角尖。”我与他对视,微微一笑:“每个人都有他的底线。我的底线是,没人能强迫我做我不甘愿做的事。”极力控制着身体的颤抖,我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咬的清楚。

“王爷…您这样会死掉的…”苏落的泪簌簌落下,颤颤伸出一只小手,想要抚上我的腿,却又悬在半空。

“死就死吧!我不在乎…”我低低笑了起来,“姓郁的,你们家欠我一条命,若是我有个三长两短,你要记住,要保我王府上下周全…”话未说完,我低低哼了一声,胸口一阵剧痛,钻心蚀骨。

“王爷…”晏宸示意郁岚井快快松手,他要号脉。

“宣儿,不要说傻话!”郁岚井双手紧紧握住我沾满鲜血的左手,狭长凤眼微眯,“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王爷…”晏宸的声音中透着前所未有的惊慌,“王爷…怎么您体内不止一种药?”此言一出,众人神色遽变。

郁岚井眼光蓦地一沉:“除了‘君需怜’,还有别的?”

我想答话,却只觉得胸口一滞,胃中一阵绞痛,“噗”的一口鲜血就喷了出去。

围在四周的人发出惊呼,我耳边嗡嗡作响,只看的到他们嘴唇翕动,却什么都听不见了。我右手紧紧捂着嘴,却阻止不了一口一口自咽喉涌上的腥甜。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脑海中一幅又一幅的画面快速闪过,不…我突然睁大眼睛…接着,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一章 四隅寒凉(上)

黑白色调为主的房间。

香楠书桌。

窗前。

绵密的春雨。

一个一袭白衣白裤的女孩子,长发过肩,一动不动坐在书桌前,望着窗外。

“小姐,该吃晚饭了。”一个身穿一袭黑色套裙的妇人走了进来,保养得宜的脸上一丝笑容也无,眼神中隐隐透着凌厉之色。

“小姐,不要再想了。那样的人,本来就不配与小姐往来。”女孩仍旧一语不发。妇人见状,又上前两步,手扶上椅背,接着劝诫道:“以小姐的家世背景,值得更好的人。”

女孩仿佛雕塑,就一直静静坐着。

“小姐!”妇人愠怒,白皙细致的脸上两道浅浅的法令纹更为明显,“小姐,身为奚家唯一的继承人,鼎鸾集团的最大股东和未来接班人,不可以为了儿女私情而乱了心神!老爷夫人在世的时候,对您寄予厚望,您不能…”

女孩起身,回首,清冷的目光直直望向身后一直喋喋不休的人。

狭长的双目,漆黑的眸子,紧抿的樱桃小嘴,白的几近透明的小脸…

“对不起,小宣,我想我的父母不能接受…”俊雅男子一直低着头,那嗓音还是熟悉的温柔低沉,吐出的话语却让人寒彻心肺。

“你曾经说,会永远陪在我身边。”女孩表情未变,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只是清冷的眸子里闪着淡淡水光。

“对不起。恐怕,我做不到了。”男子终于抬眼与女孩对视,“你没有告诉我,你是这样的家世背景。我,高攀不起…”

女孩笑了,笑容甜美的让男子不禁一愣。他曾经说过,她笑起来的样子很漂亮,为什么不多笑笑?女孩笑容越来越大,最后竟哈哈笑出了声。男子面色一僵:“小宣,不要这样…”

女孩最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气息微乱,声音也带了一丝沙哑:“季言孞,季言孞…”连连念了几遍眼前人的名字,既似感慨,又像悼念,多余的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唇齿摩擦间三个字缓缓送出,竟徒生出一股恨,那恨渐渐被绝望取代,并在唇畔开出一朵凄楚的笑来。

女孩微微仰头,闭上双眼。夕阳如血,正是春暖花开之时,公园里鸟儿啾啁,却只觉从脚底涌上阵阵寒意,直奔天灵盖。那寒冷袭至心房,倏然间,什么东西静止了。一颗泪终于按捺不住苦意,缓缓滑下脸颊。

季言孞…

这个世界,太寂寞了。

深夜。

春雨缠绵。

女孩一袭黑色睡袍,一脸苍白,向别墅后的树林走去。

雨中的树林,充斥着泥土的味道,和着春季新发的嫩叶特有的清香,让人不禁有些恍惚。

走出这片树林,面前出现一条铅灰色的石子路。薄薄的鞋底踩上去,因着上面五行八卦的图案比之四周的石子更加凸起,微微有些硌脚。

一阵微寒的晚风吹来。女孩打了个颤,那面石碑已经映入眼帘。上书字体苍劲有力,却是没有人看得懂的文字。似是某种篆文,却无小篆那般匀圆整齐。

女孩望了望天。苍茫夜空中,缠绵雨丝密密织成一张网,似要缚的人喘不过气来。一手轻抚上胸口,女孩伸出右手,轻轻摩擦着石碑上的刻痕。“两世魂,异界转。死复生,恁风流。”女孩轻轻念出十二字诗句:“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十二个字每代奚家的继承人都会知晓,却从来没有人弄明白,究竟是什么意思。这面石碑,从民国起就已经在这里了。那条铅灰色的石子路,因为年代久远,上面五行八卦的图案已经不那么清晰了。父亲在世时,又雇人翻新过一遍…

“唰——”一道银色闪电劈过夜空。女孩抬眼,只望见那道银色直直朝面前的石碑劈了过来。顿时眼前一片雪色,女孩就失去了意识。

睁开眼,天色大亮。闭上,又睁开。粉紫色的纱帐,红豆木制的大床…我“噌”坐了起来,又立刻倒了回去。唔…胸口好痛…

“宣儿,你醒了?”低沉的嗓音透着几许沙哑,郁岚井一身银色衣袍几步便走到床前,狭长的凤眼满是血丝,浅褐色的眼眸透着惊喜。他一手揽住我的背,一手去拿放在一边的软垫,动作轻柔的将我扶起,让我靠在床头。

“王爷…”苏落一边揉着惺忪的水漾大眼,一边疾步跑了过来,行至床边还被床脚绊了一下脚,腿磕在床沿上也不在意,轻哼了一声又朝我奔了过来,“王爷…您终于醒了!太好了…”

紧接着整个卧房就热闹起来。可儿、凌秀、凌羽还有一堆下人忙进忙出,又是端水又是洗帕子。每个人都面色疲惫,可每个人脸上都难掩喜悦。

晏宸为我号过脉,一直忧虑的神情终于有所舒缓,紧接着就出屋煎药去了。郁岚井和苏落听到晏宸说“已无大碍,只是身子太过虚弱,须得好好调养数日”,皆是松了口气,苏落更是激动了红了眼圈,又跟我说了会儿话,就各自匆忙回房梳洗。

郁黎皖和钟离,一直都未见到他们两个。

钟离…我静静靠在床头,从醒来起就一句话都未说过。

我仍旧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如何来到异世,却终于忆起前尘过往。我叫奚凌宣,自小生活在B市,今年21岁,是鼎鸾集团已亡董事长奚靖嵩的独女。

回想起过往数十日,我努力适应鸾凤国宣王爷的身份,如履薄冰步步惊心。偶尔怅惘,觉得自己做不回从前众人口中的奚凌宣,却从未想过,我根本就不是宣王爷。

曾经的那个世界,我了无牵挂。父母早逝,我日日生活在成为合格接班人的重压下,没有童年,没有欢笑,就连吃饭走路都要合乎礼仪,不能失了奚家唯一继承人的身份。

季言孞。季言孞…这个名字有多久不曾记起了。我应该感谢他,是他在那个春日傍晚,耗尽我最后一丝对感情的渴望与向往。从此,奚凌宣成为一个没有心的人。或许,做一个没有心的人,才不会痛,不会累,不会再有任何怨言。只是,那个世界,之余我,太寂寞了。连一个可以念想的人都没有,没有牵挂,没有羁绊,真的,太寂寞了。寂寞到,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下去。

不知是何因由的来到这里,忘记前尘过往,亦不记得自己是谁。醒来那刻,众人唤我:宣王爷。我闭上眼,若永远是这样,该有多好。我顶着鸾凤国宣王爷的头衔,却能够做回真正的自己,二十一年来一直狠狠压制着的自己。

原来,我醒来,只是走进了一个奇幻的梦境。昏迷入梦,才清醒了解到真正的自己。我曾经以为当宣王爷注定逆水行舟退无可退,那责任有千斤重,那命运无可逆转;如今却宁愿一世背负宣王爷的责任与命运。因为,真正的我,一无所有。没有贴心的可儿,没有忠诚的下属,没有苏落的衷情,没有郁岚井的眷宠,没有…钟离的爱慕。

我抚着胸口,这就是心痛的感觉吗?曾经因为季言孞而冰封的心,在我记忆全无的时候重新鲜活跳动。而如今,却因着曾经的悸动而痛楚不已。果然,如人所说,真心离伤心最近。

“主子…”曾经让我悸动不已的低沉嗓音,此时仿佛是地狱里魔鬼的嘲讽!我一个激灵,茫然看向来人。待看清楚眼前正是一身黑色劲装的钟离风,这一刻,我真希望从来不曾醒过来…

掀起身上的锦被,我顾不得因为呕血过多而闷痛的胸口,踉跄跳下大床,从不断穿梭忙碌的下人身边穿过,推开房门,就踏入了茫茫白色。

第二章 四隅寒凉(中)

不知自己昏迷多久,此时天空中纷扬着鹅毛大雪,王府的地上已铺上厚厚一层银色。我望着雪亮的天空,想起过往种种,仰天大笑不止。身后有人跟了上来。钟离的声音时远时近,听不真切。我一把挥开试图拉住我的手臂,只着罗袜的双脚就这样在雪地里踉跄而行。

我大笑转身,眼泪顺着脸颊流入衣领,却感觉不到凉意。伸手指着一身黑衣的钟离,笑声不止,泪水肆流,:“钟离风!哈哈哈…钟离风!你这个傻子…你可知,我并不是奚凌宣!我不是你一心以身相许以报卿恩的宣王爷!”

不去看钟离风以及一干下人的表情,我仰天长笑,笑得不知所谓,笑得声嘶力竭,笑得痛彻心肺:“老天爷,你可真会捉弄人!我本是心死之人,你却偏要我再次动情。你让我死,让我活,让我梦,让我醒,你真要折腾的我丢了三魂去了七魄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你才甘心吗?”

边说着边步步后退,身子一仰,就坐在了地上。及腰长发铺散在雪地里,我越笑声音越低,到最后转成低低呜咽。泪水从推开门那一刻就未停止,唇边的笑容却仿佛一个符号,僵在脸上。此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笑是哭:“哈哈哈…我不是奚凌宣…我是奚凌宣…却不是你们的宣王爷…不是,都不是…”

“宣儿…”只觉身子被人拦腰抱起,泪眼朦胧间,一双浅褐色的眸子直直映入心底…

我是跟着主人一同昏迷的分割线

是夜我高烧不退,昏迷六日,偶尔有了意识,也只是喃喃低语,话说不清楚,眼神也不复清明。

再次醒来,已经是新一年正月初五的下午。

那日进宫之前,我喝下的“雪枫”不知如何被郁黎皖手下的随从下了“君需怜”,他们一心想让四皇子完成任务,却不知将他们主子的计划全盘打乱。

郁黎皖此番行走,不过是为了缓和屿麟与鸾凤眼下一触即发的气氛,置于是否一定要靠联姻,具体是谁与谁联姻,屿麟国皇帝本无授意。而郁黎皖与女皇的协议,只不过是两人之间的秘密约定。所谓的未婚夫,不过是为了刺激郁岚井采取行动。因为如此一来,既遂了麟国君的意,又合了奚瑾长久以来的盘算。

而我饮下“君需怜”,本来尚且有解救之法。虽然手段过于激烈,也不在任何人预料之中,但若因此而成就了我与郁岚井的婚事,郁黎皖也算圆满完成了任务。

不料想蓝思因为不想嫁到燕粼国,绝望之中孤注一掷,见我神思恍惚便在我身上下了“迷情”,妄想和我发生关系之后,奚瑾断不会再把他送给楉依皇女。

吩咐筱侧君身边的奴才把我抬回他的屋子后,他已知晓我所中的是“君需怜”,却不了解这药本就极为霸道,“君需怜”与任何其他药物相撞,被施药之人都会在短时间内气血逆流心脉受损,若抢救不及,一命呜呼也并非没有可能。

故而当日晏宸惊呼我体内不止一种药时,郁岚井与郁黎皖皆是神色遽变。因为他们三人都知道,此时已经不是解除□那么简单,两药相撞,再加上我原本旧伤未愈,身体虚弱,自残身体时已经失血过多,此番能否撑的过去,已成未知之数。

中间醒的那次,我因为忆起前尘过往而心神俱乱情绪失控,身子极畏寒却在雪地里奔走,被郁岚井抱进卧房就再次昏迷。前前后后,竟过了二十余日。

这期间,奚棠谦与翔坤国玢浱皇子大婚,蓝思以侧君身份跟随楉依皇女回国。郁黎皖被屿麟国君急招返京,听说,他临行前,不吃不喝守了我整整三日。

当日我被困于蓝思房间,郁黎皖带着王府众人先是直奔凤熙殿,接着又遣人说是十万火急要求觐见女皇陛下。焦急等待中,郁黎皖见凤熙殿的两名宫人瑟瑟发抖神色惊惶有异旁人,一怒之下划花了两名男子的脸,当即逼问出我的下落。

原来这两人竟是被筱侧君买通的了。每次我入宫,他都会得到消息。看来蓝思对我用心,倒不止一日两日。而楉依皇女的猛烈追求,只逼得他加快动作,最终铤而走险。

众人赶至蓝思房间时,奚瑾也已听闻此事。奈何外国使臣皆在,此番风波,万不能走漏半点风声,丢了鸾凤皇家的脸面不说,三国之间本就脆弱的联盟也会瞬间分崩离析。

而奚瑾对于蓝思,虽然恨之入骨,奈何不能因为我一人之事,而毁了与燕粼国将将建立起来的邦交。而我的这般狼狈境遇,本就不能为外人所知。故而,蓝思的事,算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硬生生咽下的一枚苦果了。

不过,蓝思因着楉依皇女的心仪爱慕,可以免得一死。奚瑾却下令,他有生之年不可再踏进鸾凤国一步。对于曾经宁可拼得一死也不愿嫁与楉依皇女的蓝思来说,或许允诺他的婚事本已是最残酷的惩罚。听说,当他得知我昏迷数日命悬一线,满脸漠然一语不发。安安静静接了御旨,再无半句吵闹。

而在两国使者返国的第二日,奚瑾就将蓝筱打入冷宫,终生再无机会得见天日。

卧房里,我静静卧在床边。从醒来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时辰,仍旧一语不发。

这期间,苏落在一旁坐了一个多时辰,为我端水、喂药、削苹果,将他所了解到的一一讲给我听。晏宸来了两次,每次见到我这般神情,都欲言又止,匆匆退了下去,过一会儿就又端了药回来。郁岚井,一直就坐在床的另一边,话不多,就那么静静陪着我。而钟离,从我醒来,就一直没有出现。

戌时已过。郁岚井为我掩了掩身上的锦被。轻轻揽过我的身体,一双浅褐色的眸子清亮亮的,比冬日里阳光下的冰凌还要清澈耀眼。“不想说话吗…嗯?”

“你为何要做我的未婚夫?”我沉默半晌,定定望着他,终于开口。他原是没想到我会答话,乍一听见我开口,先是一愣,接着绝美的红唇就漾出了一朵再温柔不过的笑:“宣儿终于开口问了。我还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你这句话了。”说到最后一句,浅褐色的眸中闪耀着浓烈的痛苦与心疼。

我心一震,声音却依旧平淡无波:“你怕我死掉吗?”

温热大掌抚上我一侧脸颊,郁岚井唇畔那朵笑竟显出几许苦意:“如此不在意自己的生死,我究竟喜欢上了怎样一个女子?”

从第二次在王府见面,他总是借机轻薄我,抱我,碰我,最后强吻我,又霸道宣誓我是他的未婚妻子。我曾想过千万种理由,却从未料到,有朝一日,他会这般眼神清澈笑容苦涩,向我坦诚,他喜欢我。

我闭上眼,却没能关住急急流出的泪:“我不是宣王爷,不是众人口中的那个奚凌宣。”

耳畔传来一声轻叹,接着低沉醇厚的嗓音再次响起:“宣儿,你就是你。”

我摇头,泪珠顺着我的动作遍洒枕畔:“不是的,不是的。”我再次睁开眼,与他对视,“我不是原来的那个奚凌宣了。你…你…”我想说,你认错了人。却只觉眼前一暗,一片温热就堵住了嘴。浅浅的一个吻,却让我哭的更凶了。接着,那温柔的吻就一个个落在额头,眉心,眼下,脸颊…

“我从来不知道,小宣儿也有这么多眼泪…”低沉的嗓音带了一丝暗哑,“怎么办,吻都吻不完…”

第三章 四隅寒凉(下)

我拼命咬着唇,想要抑制住到口的抽噎。只是那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争相滑落眼眶,洒落在我和他的衣襟。

唇被人轻轻摩擦,先是以手指,接着又是柔软得仿佛云朵的唇瓣:“别哭了,宣儿…你哭的我心都疼了…”

“骗人…”我摇着头,挣扎着想要离开那温暖的怀抱,手指却紧紧揪着他胸前光滑柔软的缎面布料。这般自相矛盾!只因他是冰冷生命中最后一缕余温,是漫漫长夜里最后一点光亮。我不敢相信他的话,却不舍得放开眼前人。

迷迷糊糊中,仿佛重回过往二十一年里那几乎夜夜造访的梦魇。梦中,我在黑暗的长廊中奔跑,寒冷,潮湿,静谧无声。只有自己咚咚的心跳,和着凌乱的脚步声,在耳边回荡。走廊的尽头,透着幽微的光亮。步伐越来越沉重,那扇门,正缓缓关上。不要…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紧皱着眉,不知道自己已经轻轻念出了声,更不知道,那簌簌滑下的泪,早已染湿了他的衣襟,浸透了他的胸膛。

头被人轻轻抚摸着,大手顺着长发,一路轻抚到到腰间,搂着腰的那只胳膊不觉收紧。“宣儿…我在这儿…”郁岚井不知道,只这一句“我在这儿”,仿佛一道光束,瞬间冲破了将我密密笼罩着的无边黑暗,直抵我的心间。那光亮,如此刺目,却一刹那让我触碰到了让人心安的温暖。

“呜…不要…不要离开我…”我终于说出了这句话。这句话,这许多年来,一直被压在心底最深沉的角落。

我想对已故的父母说,他们早就听不到了。我想对季言孞说,却始终没有说出口。我想对那个从我醒来就一直没有出现的人说,却不知他是否还愿给我这个机会。

但是,我不想、不敢、不愿也不能求人。因为我是奚凌宣。自小我就被教导,要坚强,要自立,要不断强大。因为,我是我自己唯一的依靠。因为,我是更多人的依靠。

被郁岚井这样轻轻拥着,耳畔是轻声细语,脸颊上温柔落吻,我只感觉前所未有的无助和疲惫。那句一直深深藏着的话,就这样溜出了口。

还未等我清醒悔悟自己这般失言,对方却已经沉声应允:“不会。我不会离开你。”

霎那间,胸口狠狠一抽,心脏突的一跳,仿佛有什么东西破冰而出浮出水面。接着,周身就渐渐暖了过来。我轻轻哼了声,头蹭了蹭那散发着诱人热度的胸膛,不知何时,就睡着了…

我是沉沉睡去的分割线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晌午。我蹭蹭又蹭蹭,好温暖的感觉,好好闻的味道…蓦地一道微哑的声线在耳畔响起:“宣儿,你再这么动来动去,我就要忍不住了…”

我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一惊,抬起头,眼眸圆睁,发现自己竟一直躺在某人的怀里。双臂揽在他的胸膛,之前脸一直枕在他的肩窝,一条腿还横跨过他的腰…脸一热,我匆忙就要把腿撤回来,却被一只大手按住膝盖。

我脸热的简直就要烧起来了,眼神有些闪躲的瞧向一直静静躺着的某人,但见他如墨长发披散身畔,有些还缠绕在我的腿上,狭长的眸子有些促狭的望着我,嘴角勾起一丝有些坏的笑:“宣儿,不要乱动…小心你腿上的伤…”

我羞得立刻撇过脸去,再也不敢多看这妖孽一眼。他倒是不以为意,之前按住我膝盖的手微微施力,握住我的腿,身形一动我就安然仰躺,而他变成俯卧,半伏起上身,属于他的松柏冷香扑面而来。绝美的脸庞与我只有几寸距离,冰雪凛冽的眸子此时水光融融,定定望进我的眼里,哑着嗓子低低唤了声:“宣儿…”

我伸手就要遮眼,抬起的左手却被他握了去,手指被他牵至唇畔,轻轻用唇摩擦着,眼睛却眨也不眨的看着我,浅褐色的眸子亮的让人不敢正视:“宣儿…不要躲着我…”

我正要开口反驳,却听得外屋门“吱呀”一声,紧接着是人故意放轻的脚步声。我心中慌乱,连忙要抽回自己的手:“你快松手!那个…你别这样…会…”

脚步声停了,我偏头望向来人,但见苏落一身碧色锦袍,愣愣站在那里。我有些着恼,恨恨瞪了一眼上方笑的魅惑的郁岚井,急急开口:“苏落…苏落,不是那样的…我…”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不解释吧,岂不正中这奸商下怀,出了这门,我与他的关系,可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可是解释,对着苏落解释我和郁岚井的关系?怎么感觉这么怪异?搞得好像是我对苏落亦有情意,不想他误会半分似的。

于是,分外纠结中,我沉默了。

我正兀自苦恼,谁知道苏落已经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前,瞟了一眼仍然保持着无耻姿势的某人,就睁着圆圆的眼眸,一脸关切的看着我:“王爷,您身子感觉好些了吗?”

我推了推又推了推,有些委屈的看着眼前笑的得意的某人。你就是欺负我身子弱…这样子,我怎么好好跟人说话呀…

郁岚井笑得更开怀了,依然执着我的左手轻轻放到枕边,脸倏的凑近,“啵”的一声,吻了一下我的嘴唇,我的脸“腾”的一下就烧了起来…天!他也太不要脸面了…可是,我还想要啊…

郁岚井心情愉悦的终于甘心放手,翻身下了床。

我有些汗颜的看向苏落,半撑起身子,锦被拉过肩膀,唇畔牵起一抹浅笑:“苏落,谢谢你。我好多了…”

苏落咬了咬唇,水盈盈的大眼有些哀戚的望着我,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看得无奈,唇畔映着笑意:“苏落,怎么了?有话就说吧。说完了我好洗漱换衣。肚子好饿哦…”我见他迟迟不开口,没办法,反正小人儿最见不得我受苦挨饿。

果然…一听我微蹙着眉说肚子饿了,苏落眨了眨兔儿般的大眼,有些着慌:“啊?那…王爷…”

“你就快些说吧。”我一见他这般无辜模样,笑容难以抑制的扩大,“说完了,我好赶紧收拾一下,就可以吃饭了。”

“王爷…”苏落又咬了咬嫣红的下唇,终于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开口,“王爷…您待会儿,去看看钟离大哥吧…”

听到“钟离”二字,我本来噙着笑的唇顿时一僵。苏落见我这般神情,又急急解释道:“昨天晌午过后,听说您醒了,他就再也不肯进门。一直站在您卧房门口,说是您若问起了,他才会进去。”边说着苏落的眼圈就又红了,“昨日下了一天一宿的雪,他就那么站着,谁劝也不听…今天早上,我看到他脸红的厉害,身形也有些不稳,但是谁拉他拽他他都不理,最后是凌秀姐姐点了他的穴,大家才把他弄回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