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夏摸摸头,仰天长笑,“那就是说这仗胜利的关键是因为我够勇猛,哈哈哈……”

他们笑着,尽情释放着。

我挑开车帘,战场上盔甲满地,血染黄沙遍地黑褐色。乌鸦啊啊的叫着落下,在人群中大胆的雀跃鸣叫。

中人欲呕的血腥气扑面而来,残酷惨烈的情形深深的映入我的脑海,再也无法拔除。

“他,应该不敢约战了吧。”我慢慢的闭上眼,只觉得好累,好累……

29 智者千虑 差之毫厘

一日的休整,士兵群情激动不减。直至夜半时分,犹能听到激昂的谈论话语。

对他们来说,惨烈的厮杀已成为过去;对我而言,战争不过刚刚开始。

桌边的水漏缓慢的流逝,慢若静止。

“小姐,易承烈为何还不撤军?”李越抚着下巴,“十万‘风家军’正面迎击,他断断再无取胜把握。若我是他只怕早就撤回了‘梁墨’,莫非、莫非他知道了我们的计策?”

“不是。”我轻轻开口,“易承烈花了如此大的心力才潜入‘红云’,绝不可能轻易撒手。如我猜测的没错,他与司马重之间本有约定。一个引‘风家军’围城,一个趁机攻打京师。现‘风家军’回撤,司马重危机顿解,两边合围他依然有胜算,所以他定不会撤军。”

悠悠一声长叹,我苦笑着,“司马重为何没想到,若是‘风家军’与他苦战,被‘梁墨’大军吞并之后,易承烈是否还能容他存在?”

万里江山的诱惑蒙蔽了他的理智,竟连这最浅显的道理都看不懂了吗?

陈夏大惊失色,“那我们还要拖下去?”

我默默的点了下头。

只希望前日一役足以震慑易承烈,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再撑一日,只要再撑过一日……

身上又开始阵阵的冰凉,麻木。晕眩比之前两日更甚。我静静的掏出莫怀旻的药纳入口中。

“小姐你……”

我面色不改,“补药。”

“那就好,那就好。”陈夏李越二人不疑有他,陈夏兀自沉浸在喜悦中,“小姐,您说是不是只要我们坚持到将军支援,不但能解京师之急,还有机会重创‘梁墨’大军?”

我忍受着全身的酸疼,扯了抹笑意,“应该是。”

“哈哈。”陈夏拍着李越的肩膀笑道:“没想到我们二人居然还能成为护国功臣。”

已过了三日,三方应该都接到了我的讯息,爹爹和哥哥也应该在赶来的途中,京师也该有所准备了。相比前两日的紧张,此刻终能暂时放下一颗悬着的心。

身体又开始渐渐发烫,气闷的紧。眩晕的感觉让我连烛火之光都看不清晰,只觉得所见之物尽皆飘飘荡荡,竟连人也似飘着的。

默默的垂下眼,不敢再看任何东西。暗中祈祷着自己的身体还能再撑两日。

混乱中,似有两道若有所思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方向依稀是车内角落的阴影中。

无暇去分辨真伪,我不住的憋着气,想要让自己清明些。奈何身体越来越沉重,呼吸也渐渐艰难。

“小姐!”

李越似是发现了不对,大声的呼唤着我。

可是那声音,朦胧又虚幻着,飘飘渺渺虚幻遥远。

想坚持说自己没事,可怎么也无法睁开眼。

有双手从身后扶住了我的身体,伴随着冷淡的语调,“二位将军,不如让小姐休息会再商讨军情如何?”

“报……”车外,有士兵的声音传来,急切匆忙,“‘梁墨’大军在谷外出现,全线压境。”

“什么?”陈夏跳了起来,“怎么会这样,他们,他们不是中计了吗?”

全线压上了?莫非易承烈看穿了我的虚张声势?

就差一日了,难道我真的无法坚持这一日了吗?

“老子和他们拼了!!!”陈夏跳起身,“号令全军,准备出击。”

再也顾不了许多,我攀着贺云崖的手臂支撑身体,艰难的阻拦,“不,不准出击!”

“不出击难道等死吗?”陈夏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二位将军是赶不来了,咱就只能靠自己的能力拖住他了。”

“等!”我用力的呼吸着,吸进的气却怎么也到不了肺中,喘的厉害,“‘落龙谷’地势复杂,不适合开阵战。就算易承烈人马众多,在这里也无法施展手脚。拖延时间的话,守比攻更加合适。”

陈夏猛一跺脚,“好!爷爷守着,看那群孙子怎么攻进来。”

谷外喊杀震天,一波波犹如浪潮奔袭来,汹涌澎湃着要将人淹没。战鼓一声急似一声。

那声音敲在心口间,本就不稳的心跳更加凌乱。眼前一片模糊,全身犹如在火炉中的热,却又忍不住的颤抖。

“好……冷……”勉勉强强挤出两个字,一床软被已经将我紧紧的裹了起来,唇边碰到温暖的杯沿。

就着贺云崖的手咽下温热的茶水,终于缓了口气。我抬头望着眼前高大的人影,“贺护卫,谢谢你。”

“小姐,离开吧。”喊杀声震天,车壁处都能感觉到摇晃颤动,桌子上的茶盏盖更是跳动的厉害,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不行。”我呼着热气,声音淹没在无边的呐喊中,“这马车在将士眼中就是他们的希望,我若是离开,这场战役必然一败涂地。我、不、能、走!”

他坚定的望着我,眼中是对抗的执着,“我答应过风将军一定要将你安全的送回京师。你若再坚持,只怕病无可医。”

难受得到缓解,心境自也空灵平静了些。我笑了下,“我自打三岁起就病无可医了,能拖到现在已是造化。前日一战,多少性命因我的话语而消逝,百鬼索命第一个就该找我了。”

不望不失。因为莫怀旻的医术让我第一次有了渴望。可希望才刚刚崭露头角就被击的粉碎。曾经无数次的想过自己消亡的原因,始终不知竟会在沙场之上。

我拒绝,他也未再提。

马儿被惊吓不住的跺着蹄子,马车犹如暴风雨中的小舟颠簸晃悠。

我的手扶着桌子,定定的站着,而他微微侧开一步站在我的身旁,标准的护卫姿态。

“小姐……”声音已经嘶哑走调,勉强能判断出是李越的吼声,在我思虑的片刻间已靠近了车子。“您快走,这一次对方全力压上,可能支撑不了多久了,我护您走。”

终于还是守不住了。

无暇去分析为什么易承烈会一反常态殊死进攻,没有时间去感叹费尽心机终不能坚守最后的数个时辰。

“李越,让陈夏后撤。边打边行将他们引去数里外那条铁索栈道。”冷静的声音之下是我苦涩的无奈。

若无法支撑,能保留多少便是多少了。

马车在摇晃中行进,山道的艰难让车厢发出痛苦的呻吟,吱吱咯咯的残喘着。

本就晕眩的眼神更加的错乱,我就象秋风中的落叶,轻易的被带倒随意的被刮跑,完全不由自己。

凌乱的脚步,兵刃的交击清脆狂杂,不时传来李越和陈夏的大喝之声。

“贺云崖。”我终于在艰难的晃动中找到了那个黑色的人影,“叫二位副将带人冲过去,然后……”我死死抓住车厢一角的木辕,“砍断铁索。”

人影飘忽的失去了踪迹,我听到由远至近的声音渐渐清晰。

“盯住那辆车,活捉风翊扬!”

“他们主帅就在车里!”

“元帅说了,抓住风翊扬连升三级,死的也赏百金。”

马车的行进渐渐缓了下来,无数哀号声却近了。

人影晃动、挣扎、倒下。近在咫尺间。

车身忽然一震,整个往左边斜斜的倒了下去,我在车厢中翻滚,再也无力稳住身体。

沉闷的声音在木板上回响,我看不到有多少将士为了保护我而失去生命,却能听到刀锋砍入人体时钝挫后的抽拉。

若死是一瞬间,应该也不会难受吧?

只是爹爹和哥哥,终究难免伤怀。

烛火早在车厢倾覆的瞬间灭了。很黑,却不觉得冷。

曾经期盼了无数的解脱近在眼前的时候,我才发觉,自己竟是如此的不甘。

如果,我有哥哥的武艺那该多好?

如果,我的谋划能更精准些或许一切就将改写。

如果……

人生没有太多如果,也不容我继续猜想下去,因为一只手准确的抓上我的胳膊,巧劲中我被带出了车。

刀光过处,被车辕牵制住的马匹立时得到解放。我的身体被那只手带着落在了马背上。

受到惊吓的马儿撒开四蹄,在人群中横冲直撞,竟活活冲出一条血路。

被马车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人只不过一顿,朝着我们的方向急追而来,被围堵在中间的李越和陈夏也终于挥开了长枪,冲杀而来。

身上还缠着被褥,身后,贴着一个宽厚的肩膀。

“我答应过将军,护你回京!”

30 云崖相护 独对万军

坚定的不仅仅是语调,还有那双手。

他的手,穿过我的肋下抓着马缰,有力的臂膀护着我摇晃的身体。另外一只手抽出腰间的长剑,抵挡着身边潮涌而上的人。

剑尖擦过身边人的刀,灵蛇般贴着刀背抹滑而上,无声无息的在脖颈处闪过。

人影,颓然倒地。

突变让我忘记了身体上的疼痛;揪住紧裹住身体的被褥,我蜷缩在他的身前;尽量不让自己成为他的负担。

惊魂的刀光擦着身体而过,沉重的刀挥起风声劈向我的脸颊,枪尖扎向马腹……

但是这些猛烈,都来不及碰上我一分一毫,就被蛇信般的剑尖阻止了。

贺云崖没有二位副将那种沙场上的刚猛威煞,多的是狠厉阴毒。不多浪费半点力气,结果却是一样——不留活口。

他的灵敏狠辣阻止不了人群的冲袭,无数的喊声响彻夜晚天空。

“是风翊扬,杀……”

“风翊扬果然有病,抓活的……”

陈夏与李越奋力砍杀想要靠近我。但追来的人影越来越多,将前路围了个水泄不通。

身边‘红云’的将士一个个倒下,面对着不断冲杀而来的‘梁墨’大军,却无人后退无人逃跑。有的,只是握的更紧自己的武器,悲壮的护卫在我的周围。

身边的人无声消逝,马蹄踩踏着人的身体,狂乱嘶鸣。

火把在风中闪烁,尾焰升腾。就在这样明暗交错中,我听到了铁锁链撞击时沉沉的冷声。

呼啸的山风穿过了厚厚的棉被,打在脸上只余冰凉刺骨。手臂粗的铁链在空荡荡的山谷中摇晃着,声音回响,竟不知这峭壁到底有多深。

李越砍翻面前的人,回首一句大喝,“快过桥!”

陈夏就在我们身前不远处,长枪一挥扫开面前阻挡的人群,人影犹如大鹏展翅纵掠而起,落在了铁索桥上。

两人就好像守护在桥头的煞神,将冲上来的‘梁墨’士兵砍倒。

空旷的山谷,黑夜中晃动的铁索。不停的有拉长的惨叫声伴随着身体的坠落渐渐消失。

“快走!”两个人试图为我们开道,在最后一批精忠的‘红云’将士过桥后,涌上的敌人让他们渐渐不支,不住的后退,后退……。

他们面前的人多,我周围的更多。

丰厚的奖赏让红了眼的人前仆后继。自从我从马车中被救出,人群就没有离开过,不管陈夏和李越如何的想要靠近,结局都只能是眼睁睁的看着我们被挤远。

现在,也是如此!

在看到同伴坠下深远的惨状后,冲向李越和陈夏的人放慢了脚步。我身边的人却更多了。

数丈远的距离行动间那么遥不可及,密密麻麻的人让马匹无法动弹,除非从他们头顶上飞过。

刚想到这,只觉得护着我的胳膊一紧,马儿在一声长嘶中后蹄猛蹬,高高跃起!

人犹在空中,剑光轻寒掠过,身侧倒下一片人影。我甚至能感觉到血液溅起时如雨点般打在身体上的节奏,但这雨是热的。

马落下,没有半点停顿继续往铁索的方向冲去,云崖冲着对面的人口中喝出两字,“后退!”

铁索桥,顾名思义只有铁索没有木板。这样的地方人走上去扶着旁边的铁链都是一步数晃,更别提马了。

没有理由,我相信身后的男子,他敢这么做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坠崖是死,留下也是死,又何必担忧?

这数丈距离,因他忽然爆发出来的气势和马的冲劲在眨眼间缩短,陈夏李越已到了对面的山道上,正紧张的望着我们。

贺云崖驭马前驰,数丈距离转眼即到,他的手放开了缰绳,揽上我的腰身。

突然,一柄长枪犹如天外流星划过,无声无息的到了我的眼前。

快到我没有半点反应,枪尖上的寒芒已经刺上了包裹在我身上厚厚的被褥。

停滞,枪入被褥半寸。

有一把剑,生生扛住了枪的力道,剑柄处的护手与剑锋将枪头卡住,再也不能前进半分。

侧脸,偷袭者的身型尽入眼底。

银枪寒甲,头盔上的红缨穗在风中飘荡。傲然冰凉的眼,锁着我和身后的贺云崖,“易承烈在此,莫要心存妄念。”

他的目光冷冷的扫过我,“传言风翊扬将军身染恶疾,我‘梁墨’神医妙手想请风将军去做做客,不知意下如何?”

“座上宾,阶下囚,任何一个我家主子都没兴趣。”回答的,是贺云崖的声音,还有他手中的剑。

金铁交鸣,一枪一剑在我的眼前再次缠斗在一起。

易承烈手腕微抖,数朵枪花在手中闪烁,对象——我。

“叮……叮……叮……”

耳边数十下响声,而我只来得及捕捉到空气中最后一点残像,刺眼的,激起火花的敲击。